第七章 玫瑰色和鮮血紅

天氣越來越冷,沈如歸也越來越忙,賀昭更是不見人影。

雖然慕瓷每天都記得給那束玫瑰換水,但花瓣還是一天比一天蔫,最後實在搶救不了,隻能扔掉,桌上就幹巴巴地擺著一個空花瓶。

花瓶是慕瓷收到片酬的第一天買的。那天,她先去醫院,把新買的帽子帶給老太太,然後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去買了這個花瓶,素白的瓶身和紅玫瑰很配。

公司給慕瓷接了一個護膚品廣告,比拍戲簡單多了,但前前後後也拍了兩天。

慕瓷剛到家就開始下雨,雷聲陣陣,閃電仿佛要撕破夜空。

這裏是郊區,晚上很安靜,那麽大的雷聲還是有點兒嚇人。

慕瓷忽然想起安蘿。

賀昭平時對慕瓷不錯,她怎麽都得去看看安蘿。她穿上外套,拿了把傘就過去了。

平時賀昭不在的時候就隻有阿姨照顧安蘿,今天阿姨急得都快哭了,連忙把慕瓷帶到樓頂。

安蘿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裏。

慕瓷還未靠近,安蘿的貓就猛地朝她撲過來,她感覺脖子一陣疼,用手摸了摸,手上沾了血,應該是被貓撓到了。

“安蘿,”慕瓷顧不上疼,幾步跑過去把安蘿拉到屋簷下,“天氣冷,淋雨會感冒的,生病了多難受啊,又要打針又要吃藥。”

“我們進屋玩,你悶嗎?賀昭還沒有回來,我陪你。”

安蘿固執地推開慕瓷,轉身往雨裏走,仰著頭,任由雨水落在臉上。

“我好髒,要洗幹淨。”

這是慕瓷第一次清晰地聽到安蘿說話。

賀昭為了讓安蘿好好吃飯想盡了辦法,但她還是很瘦,仿佛風一吹就會倒。此時,安蘿踉蹌著往露台邊緣走,如果再往前走幾步,就會墜下樓。

慕瓷來不及多想,在安蘿跨越欄杆之前強行把她拽進屋。

“安蘿,別怕別怕,我不碰你,你自己洗澡。”

“好好好,不吃藥,全都拿去丟掉。”

“阿姨,你幫忙去外麵把安蘿的貓抓進來,她要抱著貓才安心。”

那隻貓認生,好在阿姨經常喂,勉強能接近它。阿姨抓到貓後趕緊把它洗幹淨,吹幹,送到安蘿的房間。

貓跳到安蘿腿上,在她的懷裏很安靜。

慕瓷遠遠地看著,許久才開口:“安蘿,賀昭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你們倆青梅竹馬那麽多年,他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嗎?你不要害怕。

“你弄傷自己,他多傷心啊!

“你都不知道,賀昭因為你喝藥難受吐得吃不下飯都哭過好幾次。

“那次你傷到他,他連疼都沒有喊一聲。他不會生你的氣的,因為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安蘿,你別害怕。”

這一晚,慕瓷睡得很不安穩。

風聲呼嘯,雨滴打在玻璃窗上,驚醒時她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

夢境很混亂,她像是被什麽東西推著往前走,還有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那人一遍一遍地說著:“慕瓷,你遲早會害死沈如歸的。”

迷霧散去,她終於看清,那張血淋淋的臉是她自己。

轟隆一聲,巨雷在雨夜裏炸開。

“啊!”慕瓷又一次驚醒,吃力地從**坐起來開燈。

淩晨三點半。她再也沒能睡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聽到樓下傳來雜亂的聲響,她掀開被子下床。

已經六點多了,外麵的天色還是很暗。

慕瓷跑到樓梯口,忽然僵在原地。

她沒有聽錯,確實是沈如歸回來了,他靠在沙發上,渾身都濕透了,連頭發都在滴水。

他們是淋著雨回來的。

“慕小瓷,你怎麽還沒睡?”賀昭先注意到慕瓷,下意識地擋住沈如歸,故作輕鬆地朝慕瓷笑了笑,“小事小事,不嚴重的,別怕啊!”

黑子冷笑:“還不嚴重?躺著進搶救室才算嚴重?都是因為她……”

“行了,”沈如歸一腳踹翻了椅子。

他對身邊的人向來寬容,前提是不要涉及慕瓷。黑子在慕瓷麵前口無遮攔,沈如歸必然會動怒,如果慕瓷不在場,就不會隻是踹翻一把椅子這麽簡單了。

賀昭連忙給黑子使眼色,笑著打圓場:“你是困傻了吧,趕緊滾回去洗洗腦子。”

黑子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就當是給慕瓷道歉。

空氣陷入死寂。

“都杵在這裏幹什麽?”賀昭幫沈如歸趕人,“走走走,回去睡覺。”

他走在最後:“沈哥,我去看安蘿。”

地板上滿是泥印,王叔先把裝著紗布、棉花的托盤收走,又利索地把客廳弄幹淨。

慕瓷心裏什麽都沒有想,隻是覺得這麽冷的天氣,沈如歸淋了雨,多冷啊,她想給他暖暖手。

“別碰,很髒。”沈如歸避開她的手,“時間還早,上樓睡覺去。”

她沒說話,隻是搖頭,安靜地在旁邊看著醫生給他處理傷口。

王叔拿來熱毛巾,沈如歸擦掉身上不幹淨的東西才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嚇著了?”

慕瓷回過神:“沒有。”

她當過人人欽羨的公主,也被眾人鄙夷可憐,見過星辰,也見過人間醜陋。

玫瑰和鮮血,都是紅色。

她認識的沈如歸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好像永遠都是那麽強,對小傷小病根本不會上心。

這樣一副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她還是第一次見。

這些傷明明都在他身上,為什麽她卻覺得疼?

“就是好像聽到你在叫我,下樓一看,”慕瓷喃喃地道,“一看,真的是你回來了。”

他說:“是不是很吵?下次就不讓他們進來了。”

她抬頭看著他:“還有下次……”

沈如歸沉默了。

客廳的暖氣整夜都開著,慕瓷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都覺得有點兒熱,沈如歸的手卻還是涼的。

“上樓睡一覺好不好,要我扶你嗎?”

沈如歸眼裏的血絲顯得觸目驚心,慕瓷想了一會兒,自問自答:“還是我扶著你吧,反正又沒人敢笑話你。”

他也不說什麽,隻是看著她笑。

“慢點兒哦。”慕瓷扶著他站起身,慢慢上樓梯。

沈如歸並沒有把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慕瓷的身上,隻是從一樓到二樓的距離,他的額頭上就起了一層冷汗,臉上毫無血色。

回到臥室,慕瓷看了看他胳膊上纏著的繃帶。

還好,沒有出血。

“不洗澡了,我給你擦擦。”慕瓷幫他脫衣服,去浴室把幹淨的毛巾泡進熱水中,擰幹後幫他擦身體,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

沈如歸靠著枕頭,問她:“脖子怎麽弄的?”

“啊?”慕瓷茫然,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有點兒疼,“哦,是不小心被貓撓了一下。怪我自己,非得去摸,它不撓我才怪呢,如果誰隨便摸我,我也得撓他。”

“沒事,擦過藥了。”慕瓷幫他蓋好被子,“你睡吧。”

沈如歸把她拉進被窩:“一起睡。”

對沈如歸來說,把她抱在懷裏能止痛。

“我不困。”慕瓷怕碰到他的傷口,也不敢亂動,隻輕輕地說,“今天沒有工作,我下樓給你煮粥。”

關了燈,窗簾拉得嚴實,屋裏光線昏暗,像是夜晚。

沈如歸閉上眼:“你會?別把廚房給我燒了。”

“我不要太會好嗎?!”慕瓷誇下海口,“你想吃滿漢全席我都能給你做出來。幹嗎幹嗎?我吹吹牛怎麽了,吹牛又不犯法。”

沈如歸收攏手臂,低頭吻她:“噓,先陪我睡一會兒。”

慕瓷仿佛被按了靜音鍵,連呼吸都放緩了。

沈如歸入睡很快,雨小了,慕瓷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也看不清外麵的天色,慕瓷在沈如歸睡著之後動都沒有動一下,半邊身子都是麻的。等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關上門下樓,看時間才發覺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阿姨一直等著,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準備午飯才合適。

“小瓷,午飯吃點兒什麽?”

“我來吧。”

賀昭一覺睡醒來主樓看看,進屋就聞到了飯香味,繞了一圈才發現是慕瓷在做飯。

鍋裏正咕嘟咕嘟煮著粥,賀昭心想:沈哥這次也值了。

“挺好,你慢慢做,我回去陪安蘿吃飯了啊,有事叫我一聲,我立馬過來。”

慕瓷叫他:“站住。”

賀昭回頭,一看慕瓷的表情就猜到她要問什麽。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別問我,”賀昭舉雙手投降,“求你了慕小瓷,你別害我,我亂說話會被揍死的。”

他的這種反應在慕瓷的預料之中,她知道,就這樣問,自己肯定什麽都問不出來。

“安蘿昨天晚上說話了,在你回來之前說的,隻有我聽見了,你想知道她說了什麽嗎?”

賀昭怔住,過了幾分鍾,背過身,罵了句髒話。

“你想知道安蘿說了什麽,就先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

賀昭有苦說不出,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安蘿身上,想盡辦法卻都沒能讓她開口跟他說一句話,現在慕瓷說安蘿說話了,他當然很迫切地想知道安蘿說了什麽,但如果他把沈如歸不希望慕瓷知道的事情告訴慕瓷了,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慕小瓷,你真是越學越壞了!”

慕瓷把廚房門關上:“周姨在洗衣服,王叔喂狗去了,沈如歸在睡覺,家裏沒別人,我就算知道了也會當不知道的。”

賀昭煩得撓頭發:“你不問不行嗎?你不是一直說‘當個快樂的傻子最好’嗎?”

“我以前可以裝傻,”慕瓷微微低著頭,側臉看上去有些落寞,“現在想知道了。”

賀昭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裏,從兜裏摸出打火機:“我抽根煙?”

窗戶開著,慕瓷點點頭:“抽吧。”

賀昭站在窗戶旁邊抽煙,心裏糾結,最後天平還是傾向了安蘿。

他隻簡單地說:“顧澤在碼頭截了我們的一批貨,事情很麻煩,不好解決。”

“顧澤為什麽無緣無故針對沈如歸?別說全都是因為我,我沒那麽大本事,”慕瓷冷靜地問,“沈如歸到底把顧笙怎麽了?”

賀昭歎氣,很無奈:“不是我不告訴你,我是真的不清楚,我發誓。你都知道從我這裏下手,沈哥會猜不到?”

“總有個原因。”

“好像是因為賀西樓訂婚那天的事,那天我沒去,真不知情。至於結果,我隻能告訴你顧笙懷孕了,別的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慕瓷想起昨晚那個滿目鮮血的夢。

“慕瓷,你遲早會害死沈如歸的。”

“慕瓷,你遲早會害死沈如歸的,你信不信?”

一句一句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回**。

慕瓷轉過身,洗幹淨手,繼續切菜。

“安蘿說她很髒,要洗幹淨。

“就這句,沒了。”

賀昭起初沒反應過來,細想之後臉色就變了,起身衝了出去。

慕瓷上樓去臥室,看沈如歸還在睡就沒有叫他,隻以小火溫著粥。

沈如歸這一覺睡得久,慕瓷忘記了時間,鍋燒糊了,她隻好重新煮,還炒了四盤菜。

到晚上了,沈如歸還沒醒。他沒吃東西,也沒吃藥,慕瓷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叫醒他。

“沈如歸,醒醒。”慕瓷坐在床邊輕聲叫他,摸他的額頭,“你有點兒發燒,要量一下體溫。”

沈如歸沒有睜眼,隻是握住了她的手:“怎麽量?”

“用體溫計量啊!”慕瓷擔心是傷口感染引起的發燒,“我扶你坐起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扣著後腦勺往下壓,正好親在他的唇上。

他在發燒,口腔裏的溫度很高,這個吻明明很輕,卻像著了火一樣。

慕瓷覺得,他大概是渴了。

“我涼了一杯白開水,要喝嗎?”

“先放著。”沈如歸把她拽回來,從她的手心吻到唇邊,“讓我看看你嘴裏是不是藏了糖。”

慕瓷擔心碰到他的傷口,故意拿腔拿調:“賀昭在門外哦,門沒關哦,他都能聽到的哦,他個大嘴巴,用不著五分鍾,所有人都會知道你生病了會撒嬌的哦。”

沈如歸被逗笑了。

“傻樣,就算他在外麵,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聽我的牆腳。”

賀昭下午出去之後,到現在都沒回來,慕瓷是在編瞎話。

“那不一定,人家賀昭又不怕你。”

“還笑。”慕瓷想看看他衣服裏的傷,“痛不痛啊?”

沈如歸坐起來,靠著床頭:“不痛。你熬的粥呢?熬到現在,已經是米飯了吧。”

“粥?粥……糊了。”

“……”

慕瓷拿了個枕頭墊在他身後,幫他把睡衣扣子解開到第三顆,留出傷口的位置,方便換藥。

“真的燒糊了,誰讓你一直睡一直睡,餓著吧。”慕瓷量好體溫也不看沈如歸,起身下樓,“對,沒錯,我就是這麽一個冷血又無情的女人。”

她到底不是專業的,換藥雖然不難,但她多多少少會弄疼他。而且,他不想她看見。

等幫沈如歸換藥的人走了之後,慕瓷才把飯菜端上樓。

“先吃飯,再吃藥,一樣都別想逃。”

沈如歸看著麵前清淡的飯菜:“這都是你做的?”

“想得美,”慕瓷說,“隻有我未來的丈夫才有機會吃到我親手做的菜。”

“我隻能吃到一碗粥?”

“能給你煮碗粥已經不錯了,你挑什麽挑?好了好了,別給我臉色看了,我喂你吃總行了吧。”慕瓷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子,“張嘴。”

沈如歸冷著臉不配合。

慕瓷無奈地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他才張開嘴。

“你現在怎麽這麽難哄?真應該讓小黑來看看,每天到底是你無理取鬧還是我不講道理。”

她喂一勺飯,再喂一勺菜,沈如歸不用自己動手。

“明天讓他給你道歉。”

他說的是淩晨在客廳的事。

“小黑其實不討厭,他總瞪我是因為我給他取小名。”

慕瓷管那條半人高的藏獒也叫“小黑”。

“我又沒生氣,道什麽歉,你少在我和小黑之間挑撥離間,破壞我們的友誼。”

沈如歸嗤笑:“你才認識他多久,就有友誼了?”

“他們都喜歡我。”

“他們是指誰?”

“別這麽狹隘,大度一點兒,以後會有更多人喜歡我的,你現在的覺悟還不行,需要進步。”

“怎麽進步?”

慕瓷把碗筷都拿到旁邊,喂他喝水,聽到這個問題,認真地想了想:“比如,你可以想象一下別的男人叫我老婆。”

沈如歸麵無表情地盯著她。

“很不高興嗎?”慕瓷搖頭歎氣,“說明你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我要無動於衷才算大度?”

“話也不是這麽說,我這個年紀,男友粉和女友粉占大多數,人家現在都這麽叫,難道你聽見一次就揍人家一次?”

“如果把喜歡的明星叫老婆、老公,以後怎麽叫自己的結婚對象?”

“你就是老古董。”

“你說誰老古董?”

“誰年紀大我說誰。”慕瓷現在才不怕他,“看什麽看?你又不能把我怎麽樣,有本事就快點兒好起來。”

她總是這樣嘴硬,故意說話氣人。

沈如歸抬手把人拉到懷裏:“不嚴重,養養就好了。”

對他來說,隻是身上多添了一道疤痕而已。

沈如歸雖然在養傷,但還是很忙,每天都有人神色凝重地進出主樓。

他們談事情時,慕瓷會避開。

賀昭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隻小兔子給安蘿,安蘿好像很喜歡,王叔買菜的時候帶回來幾袋胡蘿卜,說是給兔子吃。

幾個人敲門進屋,都是慕瓷眼熟的麵孔,個個都笑著叫一聲“嫂子”,但上樓之後神色就嚴肅起來。

賀昭也來了,沒有一個小時肯定結束不了。

慕瓷披了件外套,帶著幾根胡蘿卜去找安蘿喂兔子,阿姨告訴她,安蘿在閣樓上。

閣樓上很暖和,賀昭為了讓安蘿種的花好好活著,專門在閣樓裝了暖燈。

安蘿的臉上沾了泥,衣服上也是。

從來到這裏開始,她就是一個安靜的木偶娃娃,這樣一副髒兮兮的模樣讓慕瓷看了都忍不住想笑。

“安蘿,晚上好呀!我給你的小兔子帶了胡蘿卜,你可以喂它。”

慕瓷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這種花要剪掉一些老掉的分枝才能長得好。”

安蘿看了看花盆,又看了看慕瓷,然後拍拍手上的泥,站起來往旁邊挪,把地方讓給慕瓷。

她起身,本來在刨土的貓也跟著她走開了。

安蘿不是不會說話,隻是不願意開口而已,慕瓷也習慣了自言自語。

“我先教你一遍,另外一棵你自己種。”

慕家別墅被封之後,慕瓷和老太太就搬到老房子住,家裏別的沒有,花花草草倒是不少,都是她們自己種的。

“先剪掉這些多餘的分枝,然後需要一個大一點兒的花盆。”

慕瓷出門的時候沒紮頭發,手腕上也沒有頭繩,頭發總往泥裏掉。

安蘿洗幹淨手,從口袋裏拿出一條紅絲帶。

她還是不習慣親近外人,本來是想把紅絲帶遞給慕瓷讓慕瓷自己綁頭發的,但看到慕瓷一手泥,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安蘿慢慢走到慕瓷身後。

“謝謝,安蘿你真好。”慕瓷蹲著沒動,她發量多,安蘿手勁小,怎麽弄都會有幾根攏不起來,慕瓷也不催,等著安蘿慢慢弄。

安蘿沒拿穩,紅絲帶掉到了慕瓷身上。

慕瓷多看了兩眼,怎麽……有點兒眼熟?

這好像是沈如歸偶爾帶在身上的那條,蒙過她的眼睛,捆過她的手腕。

“安蘿,這條絲帶……你從哪兒弄來的?”

安蘿指了指窩在軟墊子上的貓。

“原來是貓叼來的啊!”慕瓷懂了。

這條紅絲帶很舊了,也沒什麽特別的。

“這不是用來綁頭發的。沒有頭繩就算了,沒關係的,我很快就弄好,弄完了再回去洗澡。”

慕瓷讓安蘿把絲帶先放在桌上,打算晚上悄悄放回去,免得被沈如歸發現,不然那隻貓得遭殃。卻沒想安蘿很認真地看著她,小聲說:“可以的,這就是發帶。”

“發帶?”

“嗯。”

安蘿固執地堅持,用那條紅絲帶給慕瓷綁了個高馬尾。

頭發紮起來後方便多了,慕瓷修剪好一盆,安蘿學著修剪另一盆。

天氣太冷了,植物搬到外麵會被凍死,隻能養在閣樓。

慕瓷去洗手,安蘿端著一盤切好的胡蘿卜條在後院喂兔子。

傍晚時分,夕陽很美。

慕瓷微微偏過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紅絲帶隱沒在黑色的發絲裏,毫不違和,仿佛它本來就是一條普通的發帶。

她好像……想起了什麽,腦海裏閃過一些七零八碎的片段,模模糊糊拚湊成一段久遠的記憶。

十年前。

慕家破產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就算當時再轟動,依然會慢慢被遺忘。

為了躲避債主消失了一年的寧倩突然回來了,頭發燙成波浪鬈,脖子上戴著一串珍珠項鏈,高跟鞋上還鑲著鑽。

她帶了很多東西,破舊老屋的客廳都被堆滿了。

慕依哭著撲到她懷裏:“媽媽,我好想你。”

“乖乖,媽媽也想你。”

這娘倆母女情深的時候,慕瓷就站在奶奶身後,看著院子外麵的那輛車。

車裏還有個男人,車窗降下一半,慕瓷看到他在抽煙,手腕上戴著的表比這座老房子值錢多了。

她想起爸爸以前也有一塊這樣的表,但是被她弄壞了,她以為爸爸會生氣,結果爸爸下班回到家並沒有批評她,隻是無奈地把她抱到懷裏,笑著說:“手表再貴,也沒有我們家的瓷寶貝珍貴,壞了就壞了。”

爸爸的頭發很硬,紮得她又癢又疼,滿屋子都是她的笑聲。

“媽,這些錢您收著吧。”寧倩從包裏拿出兩個厚厚的信封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沉住氣,問道:“倩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媽,我實話實說,我這次回來是接依依走的,她跟著我才能有個好前程。這些錢夠你們花一陣子了。我知道您心裏有怨言,一直覺得我愧對您兒子,但我告訴您,是他對不起我,是他毀了我的人生!這兩年的苦我受夠了,我還年輕,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您別指望我後半輩子都為他守寡。”

老太太氣得臉色發白。

“媽媽別吵架,”慕依眼淚汪汪,“奶奶身體不好。”

寧倩深呼吸,讓情緒穩定下來:“嗯,不吵。乖乖去收拾行李,沒用的就不帶。”

慕依回頭看了慕瓷一眼,又仰著頭看寧倩,怯生生地問:“那……妹妹呢?”

寧倩說:“焉叔叔家裏有孩子,媽媽隻能帶你們其中一個,如果帶妹妹走,就不能要你了。”

老太太拍桌子:“小瓷和依依都是你的親生女兒,不能厚此薄彼,要麽一起帶走,要麽都留下。”

“都帶走,我過不下去;都留下,你養不起。”

慕依十五歲了,已經可以分辨是非。

帶妹妹,她就隻能留下來。她跟著老太太有什麽?除了還不完的債,就隻剩同情和憐憫。

她不要這樣。

幸好媽媽更喜歡她。

她跟著寧倩走了,沒有帶走一件衣服,因為她知道將來會有更好的,也沒有多看慕瓷一眼,生怕自己是被遺棄的那一個。

傍晚,車開出小路,慕依看見慕瓷在車後麵追著跑,那一刻,她甚至在心裏祈禱焉叔叔可以開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千萬別被慕瓷追上,雖然媽媽不喜歡慕瓷,但慕瓷那張嘴最會哄人了。

她想太多,兩條腿怎麽跑得過四個輪子的車?

前麵那輛車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不見,慕瓷甚至不知道該從哪一個岔口去追。

她也可以和姐姐一樣乖,會好好讀書,不和同學打架了。

為什麽……為什麽媽媽要扔下她?

“慕小瓷,我看見你媽媽開車走了,”胖子從後麵追上來,氣喘籲籲地說,“她不要你了嗎?”

慕瓷大聲吼他:“才沒有!你胡說!”

“我真的看見了,開車的男人是有錢人,你媽還叫他‘親愛的’。”

胖子底盤不穩,慕瓷把他推倒,坐在他身上揍他:“你還敢說!”

“嗚嗚嗚……你又打我,我要去告訴老師!”胖子哭得撕心裂肺。

他爬起來用力往前跑,扯開嗓子喊:“慕小瓷的媽媽跟野男人跑嘍!不要她嘍!”

胖子跑了幾步就被樹枝絆倒,又摔了個狗吃屎,怕慕瓷追上來揍他,也顧不上哭,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慕小瓷打人啦,救命啊……”

沈如歸從巷子裏拐出來就聽見一聲接著一聲殺豬似的喊叫,順著叫聲看過去,是個小胖子,跑起來渾身的肉都在抖。

路上靜悄悄的,又沒人追他,他喊什麽?

沈如歸往外走了幾步,看到梧桐樹下站著一個小女孩。

她一身泥,小臉灰撲撲的,即使這樣,也藏不住那驚為天人的眉眼。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路口,眼眶發紅,卻不像哭過,眼裏隱隱約約藏著期盼。

地段偏僻,路上沒什麽人,很安靜。

太陽落山了,天色暗了下來,她還站在那裏,周圍的一切都成了灰白色,但那條被風吹起的紅發帶鮮豔奪目。

兩個小時,她看著路口,沈如歸在看她,看著她眼裏的期盼一點點消失。

後來很多年裏,沈如歸總是忍不住想起這一天,忍不住疑惑:自己明明一身傷,累得要死,為什麽不去找地方睡覺,而是就那樣靜靜地陪著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等了兩個小時?他想,大概是因為……他曾經也這樣期盼過,也這樣失望過。

同樣躲在遠處盯著慕瓷的,還有兩個中年男女,一直在偷偷摸摸計劃著什麽,等天黑了,四周沒有路人經過,才拿出一袋糖果湊過去,假裝問路。

“小朋友,你真漂亮。”

“你家裏都有些什麽人啊?爸爸媽媽呢?”

“你住在這附近嗎?”

沈如歸點了根煙,抽完半根之後,朝那邊走過去,從後麵擰住那兩人的胳膊,兩人疼得嗷嗷叫。沈如歸當著他們的麵準備打電話報警,兩人臉色微變,罵罵咧咧地走了。

慕瓷嚇了一跳。

沈如歸把煙夾在指間,垂眸瞧著她:“小女孩,這兩個人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慕瓷警覺地往後躲,但嘴上不肯露怯:“你欺負女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的聲音不大,但足夠沈如歸聽清,他忽然笑了。

“我什麽時候欺負過女人?”

這是慕瓷放學回家必經的路,走小巷子可以抄近道。

她昨天留校打掃衛生,回家晚,怕奶奶擔心就走小路。巷子裏隔很遠才有一盞路燈,光線暗,但她走習慣了,不覺得害怕。

走著走著,她好像聽見了奇奇怪怪的聲音。

她繼續往前走,那兩個人就站在路燈下麵,她遠遠地站著,隻看清了男人的臉。

“昨天晚上,就在那條巷子裏麵,你把一個姐姐弄哭了。”

昨天晚上啊……

沈如歸想了想。

昨天晚上談完事,一女的跟了他一路,到沒人的地方就開始沒皮沒臉地往他身上貼,他嫌煩,下手也沒個輕重。

他不是好人,從來都不是。

“那不是欺負,那是……”沈如歸平時都跟男的混在一起,說話葷素不忌,也不會想著哪句話說出來合不合適,但眼前這個不好惹的小女孩看起來還小,“你幾歲?”

“十五歲。”

“幾歲?”

“十四。”

“幾歲?”

“十三。”

“幾歲?”

“十二,十二行了吧。”

“到底幾歲?”

她被問煩了,扯著嗓子吼了句,“要你管!”

沈如歸閉眼深呼吸,心想:算了,自己還是做個人吧。

“天黑了,快回家洗洗睡吧,小泥人。”說著,他伸手去摸慕瓷的頭。

慕瓷討厭被別人摸頭,皺著眉往後躲,但沈如歸也不是個聽話的,她越是不讓碰,他就越要摸。

頭發被揉得亂七八糟,慕瓷瞬間就奓毛了,撲上去手腳並用,對著沈如歸又踢又打。

“看不出來,挺野的啊!”沈如歸輕而易舉就把她摁住,故意嚇唬她,“你說對了,我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信不信我也能把你丟進巷子欺負?”

慕瓷氣得想揍死他,結果被反揍了一頓。

他居然打她的屁股!

她動不了,趴在沈如歸的肩上,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往下掉,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沈如歸感覺到衣服被浸濕了,以為自己手勁太大弄疼了她:“哭什麽,我又沒有真的欺負你。”

“你鬆開!”

“不鬆呢?”

“嗚嗚嗚……”慕瓷放聲大哭。

“好好好,別哭。”沈如歸鬆了手。

恢複自由的慕瓷翻臉不認人,抹了把眼淚,用力踩沈如歸的腳,淚汪汪地瞪他,沈如歸卻在笑。

地上那塊手表被踩壞了,零件七零八碎的。

手表不值錢,沈如歸懶得撿,目光落在慕瓷身上。

夕陽落山,半邊天空被染紅,但也沒有小女孩綁在腦後的那條絲帶紅得漂亮。

他走近,微微傾身,抓住飄揚的發帶輕輕一抽,發帶就到了他手裏。

“小女孩,你弄壞了我的手表,這條發帶,就當是賠禮了。”

寧倩帶走慕依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慕瓷看到她們全都是在新聞裏。

那些債主每隔幾個月會來要一次錢,老太太東拚西湊,勉強能還上一點兒,破舊的老房子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但還是會被他們亂砸一通。

後來,那片老城區被劃入拆遷範圍,慕瓷隻知道是被一個大老板買走了,好像是要建遊樂場,分下來的拆遷款夠還很大一部分債,老太太和慕瓷終於能喘口氣了。

再後來,債主嫌她們還錢的速度太慢,親自找上門,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身後站了一排保鏢。

顧澤就是在這一天出現的。

以前顧家和慕家是鄰居,慕瓷跟在顧澤屁股後麵跑的時候還是喜歡吃糖的年紀,後來顧家去國外做生意,全家都搬走了,過了好幾年才回來。

…………

“慕小瓷。”賀昭在洗手間外敲門。

慕瓷回過神。

洗手池裏的水太滿,流了一地。

“你掉到廁所裏了?我找人進來撈你?慕瓷?慕瓷?”

“叫魂啊!”慕瓷沒好氣地應了一句,“馬上就好。”

把地板擦幹,出去之前,她又回頭看了看自己在鏡子裏的影子。

賀昭一邊和慕瓷並排往外走,一邊納悶地說:“安蘿好像還挺喜歡你。”

她怎麽就不願意跟他說句話呢?

“那當然,”慕瓷揚著下巴,抬手撥了下馬尾,“我人見人愛。”

“是是是,你聰明又美麗,大方又性感。”賀昭從善如流。

他進屋叫人,是迫於被沈如歸支配的恐懼——沈如歸不怎麽喜歡慕瓷和安蘿接觸太多。

天色昏暗,夕陽卻很亮,光暈籠罩,像一幅油畫。

沈如歸抽完半根煙,抬頭就看到慕瓷朝他走過來,嘴裏咬著一根胡蘿卜條。

黑色長發被綁成高馬尾,發梢微鬈,隨著她的走動一晃一晃的,充滿靈動的美,發絲間隱匿著一條紅色發帶,被風吹起。

這一幕,仿佛跨越了十年時光。

沈如歸眼前一會兒是十年前淚眼模糊的小泥人,一會兒是十年後眉眼如畫的慕瓷。

直到,她走到他麵前,拿走他嘴裏那半根煙,把她咬過的胡蘿卜條喂給他。

慕瓷把煙滅掉,扔進垃圾桶,仰頭朝沈如歸笑:“安蘿的小兔子一口一口咬得嘎嘣脆,我拿了一根嚐了嚐,是挺甜的,但還是覺得不好吃,胡蘿卜的味道太奇怪了,對吧?”

沈如歸慢慢點頭:“嗯,很奇怪。”

他隻是看著慕瓷,抬手撥弄她的馬尾,紅色發帶繞在他的指間。

“哪裏來的?”

慕瓷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撿的啊!”

夜涼,風起。

沈如歸的眼裏似乎沒什麽情緒波動。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平靜的海麵之下,一場海嘯正破風而來,轟隆轟隆地響。

“看著眼熟。”

“不管,我撿到就是我的。”慕瓷甩了下馬尾,扭著頭朝他眨眼,杏眸笑成了月牙,梨渦淺淺,“我好看嗎?”

他說:“還行。”

“還行是什麽意思?”

“還行就是不難看。”

“隻是不難看?”她垮著臉踩了沈如歸一腳,“你這個人真沒勁。”

賀昭看著慕瓷走遠,過去給沈如歸出主意。他當然不敢直接說沈如歸的方式不對:“沈哥,你得誇她,誇她漂亮,誇她可愛,把她誇高興了,你自然也會高興。”

“我誇了。”

“你誇得過於委婉,要直接一點兒。”賀昭突然發現一個問題,換成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就這幾步路,你都要過來接她?你幹脆拿瓶膠水把她粘在你身上算了。”

沈如歸的臉色變得快:“煩不煩?滾遠點兒。”

晚上,沈如歸要去書房,但被慕瓷騙進了臥室。

她說她肚子疼,想吐。

結果她卻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吃了半個小時的零食,嘴巴沒停過。

這是肚子疼?

“正經飯不吃,就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沈如歸看著鋪滿沙發的油炸垃圾食品,“誰買的?”

“賀昭給安蘿買的,被我半道劫了一半。”慕瓷往嘴裏塞了一片薯片,咬得哢嚓哢嚓響,趁沈如歸不注意,悄無聲息地把他要看的文件埋進零食堆。

醫生說了要多休息,可他白天就在書房待著,晚上還要忙。

“你睡覺嗎?你睡覺我就不吃了。”

慕瓷這點兒小心思,沈如歸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戳穿。

“你先去洗漱。”

“那你呢?”

“十分鍾。”

“我馬上好。”慕瓷丟開沒吃完的零食,進浴室刷牙洗臉。

沈如歸揉揉她的臉:“最後十分鍾。”

慕瓷這才滿意,不像剛才那樣故意製造噪聲影響他,隻在旁邊陪著。

她見過的人中,沒有比沈如歸更符合“斯文敗類”這四個字的。

連他的下巴線都無比性感。

看著看著,慕瓷就情不自禁地湊上去親。

沈如歸敲打鍵盤的動作停了下來。

“怎麽了?我就親親,不能親嗎?”慕瓷撇撇嘴,“嘁,誰稀罕。”

她起身就要甩手走人。

預料之中,她左腳剛落地,就被男人抓住手腕拉回沙發上。

她眼尾藏不住的盈盈笑意被細膩的親吻覆蓋。

電腦掉到地毯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含糊地問:“不會摔壞了吧?”

沈如歸連看都不看:“摔壞了你賠。”

“這點兒錢你都要讓我賠?”慕瓷趁機問他,“那次我們去遊樂場玩過山車,就是賀昭吐得走不動路的那次,你是不是沒有買票?”

沈如歸沒理她,撿起電腦繼續看文件。

慕瓷不甘心,小心避開他身上的傷,摟住他的脖子追問:“是不是啊?”

沈如歸淡定地回答:“社會大哥不需要買票。”

慕瓷:“……”

那家遊樂場門口有棵幾人粗的梧桐樹,十年前,那裏隻是一片落後的舊城區,被神秘老板買走之後建了一家遊樂場,全年營業。

“我才不信,你連買包煙都會付錢,肯定是認識遊樂場的老板才不用買票,或者,你自己就是……嗯……”

男人惱羞成怒之後報複性的吻並不太舒服,她卻忍不住笑。

她很想看看他被戳穿後不自然的表情,但被捂住了眼睛。

“被我說中了吧,”慕瓷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沈如歸你真行。”

沈如歸解開她頭上那條紅絲帶,長發海藻般散落。

“話這麽多,幹脆別睡了。”

“沈如歸,”慕瓷故作虛弱,把他推遠,“我肚子疼。”

“……”

“看什麽?不是生理期就不能肚子疼嗎?本來就不舒服,看你給我掐的,都紅了。”

“……”

“我沒爹疼沒娘愛,你還在我肚子疼的時候欺負我。”

“……”

沈如歸說不過她,索性關了燈。

淩晨兩點,沈如歸的手機振動了兩聲,是賀昭打來的。

沈如歸等懷裏的慕瓷翻身又熟睡過去才下樓。賀昭帶著安蘿在客廳等著,她來是想和慕瓷道別,但賀昭也知道時間太晚了。

沈如歸看了眼外麵的車:“現在走?”

“嗯。”賀昭起身,“沈哥,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還有慕小瓷,謝謝她照顧安蘿。貓貓狗狗不方便帶,我想麻煩你們先幫忙養著,等我和安蘿在那邊穩定下來,再想辦法把它們接過去。”

“帶不走就先留下。”

兄弟之間,不需要多說。

賀西樓早就知道安蘿在這裏,賀昭好不容易才等到機會,不能耽誤太多時間:“安蘿,把籠子放下吧,我們要走了。”

安蘿已經好了很多,隻是不喜歡說話,並不是聽不懂。

賀昭知道她舍不得:“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接它們。”

安蘿把籠子放下,摸了摸貓的腦袋。

賀昭打開車窗,朝沈如歸揮手:“沈哥,走了啊!”

車開出園子,尾燈的光越來越遠。

賀西樓的母親病危,他在晚上十一點上了飛機。賀昭想得很周全:就算盯著安蘿的那些人在他們離開這裏的時候就通知賀西樓,賀西樓也不可能連夜趕回來。

賀西樓不在場,那些人都是拿賀家的錢,不敢真的跟他動手。

慕瓷早起後在客廳看到安蘿的貓時很驚訝。

這隻貓平時也會溜進主樓,但因為沈如歸不喜歡,王叔看到後總會把它趕出去。

今天它竟然能爬到飯桌上喝牛奶,還蹲在沈如歸麵前,簡直比她還猖狂。

“過來吃早飯。”

“我先把它給安蘿送回去。”慕瓷擔心那隻貓受驚打翻牛奶,動作沒敢太快。

沈如歸拉著她坐在身邊:“養著吧。”

“啊?”

“你不是喜歡?”

慕瓷對這隻貓是又愛又恨——雖然長得可愛,但撓過她。

“喜歡是喜歡,但這是賀昭送給安蘿的。”

沈如歸說:“他們走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慕瓷愣了許久:“這麽突然……”

“舍不得?”

“就是有點兒不習慣。”

“慢慢就習慣了。”

慕瓷連吃早飯都沒什麽胃口。方方發來微信,催她起床。

方方一個星期前就說了無數遍,讓慕瓷這周內要睡得比豬多、吃得比雞少,因為陸川會帶《相思》劇組出席“影視盛典”。

今年的影視盛典就在這座不夜城舉辦,昨天彩排,今天正式開幕,慕瓷要提前一個小時到場,和陸川一起走紅毯。

品牌方這次給慕瓷的是一條露肩款白色羽毛裙子,搭配簡單的珍珠耳飾和米色高跟鞋。

沈如歸走過來,讓司機下車。

慕瓷茫然地看著他。

“我送你。”

“你能開車嗎?”

沈如歸拉開車門:“能不能你還不知道?”

慕瓷:“……”

她下車,從後座換到副駕駛座位坐著。

她想著沈如歸可能被拍到,就從兜裏摸出一個黑色口罩,等紅燈的時候湊過去給他戴上。

路況正常,不算堵,她大概一個小時就能到現場。

慕瓷裹了一件很厚的羽絨服,在車裏倒也不冷。

陸川比慕瓷先到,劇組的其他演員已經到了,方方在旁邊等慕瓷。紅毯設在兩百米外的地方,再往前就全是記者和粉絲。

“我要去賺錢啦。”慕瓷解開安全帶,脫掉厚重的羽絨服,然後去扒沈如歸的衣服。

“大明星,”沈如歸抬手擋了一下,雖是訓斥,但眼神和語氣滿是寵溺,“你注意形象。”

慕瓷繼續扒:“又沒人拍我,都去拍真正的大明星了。”

她隻是想看看沈如歸的傷有沒有裂開,結果摸到了不該摸的東西,難怪他會擋。

慕瓷像是一下子落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沈如歸……”

沈如歸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幫她整理耳邊的碎發:“賀昭和安蘿遇到了點兒麻煩,我去看看,不是什麽大事。”

“我等你來接我。”

“結束之後還有飯局吧?”

“陸導不會參加,我也不好意思蹭飯,會很尷尬。”慕瓷低聲說,“你來接我,多晚我都等。”

外麵傳來一陣誇張的尖叫聲。裙子上有很多片羽毛,慕瓷聽到沈如歸說“好”的時候數到了第十三片。

下車前,她問:“我好看嗎?”

沈如歸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好看。”

舉辦方的工作人員通知《相思》劇組全員就位,十分鍾後走紅毯。

慕瓷明明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往前走,往前走,別回頭,可好像有一根繩子從後麵拽著她,越走腳越重。

周圍嘈雜,某一瞬間,她什麽都不想,推開方方,不顧一切地往回跑。

沈如歸就站在車旁,和看著慕瓷一步一步走向聚光燈時一樣,看著她跑向他。

她一身白裙,整個人仿佛在發光。

她逆著人流,奔向他。

慕瓷把綁在腦後的紅絲帶拿下來,係在沈如歸的手腕上,拉了拉他的袖口,將絲帶完全遮住。

“先借給你,等你回來了再還給我。”

“好。”沈如歸笑著低頭,隔著一層口罩吻她。

剛到場的一線男演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現場一片尖叫聲,除了方方,沒人看到慕瓷和沈如歸的吻。

聚光燈下,星光璀璨。

台上,萬眾矚目的是導演陸川,《相思》劇組的演員基本都是初次接觸大銀幕的新人。

作為主演的慕瓷在這之前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小演員,出演這麽一個備受關注的角色,網絡上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人討厭,也會有人喜歡。

在紅毯上亮相的時候,她出挑的長相和氣質讓人眼前一亮,網上已經有人給她刷話題了。

陸川眉頭輕皺,在攝像機拍不到的地方提醒慕瓷。

慕瓷這才回神,但顯然沒聽清主持人剛才問她的問題。

畢竟是第一次出席這樣正式的場合,緊張在所難免,主持人又笑著把問題重複了一遍,問慕瓷:“新年有什麽願望?”

慕瓷想了想:“我希望……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