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偏要勉強1

那晚之後,慕瓷有很長時間都沒見到沈如歸。

沒人限製慕瓷的自由,但她身上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根本沒辦法出門,養了十幾天才稍微能看。

沈如歸不在,黑子就光明正大地瞪她,她習慣了,也懶得問原因。

園子很大,慕瓷逛迷路了,就在路邊坐著等人來找她。

前麵有一大片白楊樹,周圍也全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綠色,耳邊沒有鬧市的喧囂,隻有蟲鳥的叫聲,在陰天更顯得冷冷清清的,隻有沈如歸會把家建在這麽偏僻的地方。

慕瓷打了個冷戰。她也就是白天出來透透氣,晚上根本不敢亂跑。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那天說錯哪句話惹到他了,他的脾氣陰晴不定,高興的理由奇奇怪怪,生氣的原因也莫名其妙。

方方打電話問她在什麽地方,“人呢人呢?你這幾天跑哪兒了?”

慕瓷看著那一片白楊樹林歎氣:“說不清楚。”

方方也不廢話,“有個導演想見見你,民國戲。”

她這才回神:“真的?”

“這段時間我可沒閑著,地址一會兒發給你。不管你在哪兒,請現在立刻穿上你那件墨綠色的旗袍化好妝,速速過來,千萬別遲到。”

慕瓷一聽,也顧不上想別的事了,“好,我現在就去。”

這是沈如歸的地方,衣櫃裏的衣服一件比一件不合適,穿去見導演對方會懷疑她走錯片場了。慕瓷自己的東西都還在顧澤那套房子裏放著,方方說的那件旗袍是她為數不多的奢侈品。

有錢可以買新的,主要是慕瓷沒有錢,隻能去顧澤那裏拿。

慕瓷等黑子來找她。黑子知道她方向感不好,心裏記著那次她故意害他在草叢裏找鞋的事,有心讓她吃悶虧,回去的時候帶她走了一條沒有走過的小路,她下次還是會迷路。

“我要出去一趟。”

“隨便你,外麵有司機。”

“他什麽時候回來?”

“想知道就自己打電話問。”

慕瓷並不是很想知道,手機裏存著沈如歸的號碼,但她從來沒有聯係過他。

今天是工作日,這個時間顧澤應該在公司。

慕瓷請司機把她送到路口,然後自己打車過去。公寓門是密碼鎖,她用之前的密碼試了試,打開了。

顧澤沒有改密碼。

他念舊?

不可能。

他應該是根本沒來過,所以密碼還是之前的。

果不其然,桌上的蘋果已經爛透了。慕瓷拿了張紙巾包住那個爛蘋果丟進垃圾桶,直接去臥室找衣服。

東西肯定要全部搬走,但今天時間不夠,慕瓷隻能改天再過來一趟。她來之前已經化好了妝,換身衣服,再配雙高跟鞋就行。

聽到開門聲,慕瓷往外看。

“是你?”穿著高跟鞋的顧笙進來,神色怪異地看著慕瓷,“你不是……”不是在沈如歸那裏嗎?

顧笙知道哥哥不止一次去找過慕瓷,但沈如歸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

她怎麽回來了?哥哥難道真的不介意?

“你來幹什麽?”

慕瓷站在鏡子前整理衣服:“來拿東西。”

“哥哥已經和你分手了,你還不搬走,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真是讓人刮目相看。”這間公寓裏所有的東西都讓顧笙很不舒服。

“本來是打算搬的,但看你這麽著急,”慕瓷穿好高跟鞋,站直身體,笑著說了句,“我就不想搬了。”

“你不搬是吧,我幫你搬。”顧笙朝門外喊了一聲。

保鏢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小姐。”

顧笙仰起下巴,命令道:“把她的東西全部扔出去,包括地上的頭發。”

保鏢聽吩咐辦事,行動力超強,但瑣碎的東西多,一時半會兒肯定扔不完。顧笙給了他一個眼神,意思是讓他先扔慕瓷。

慕瓷到底是曾經在顧澤身邊待過的人,保鏢怎麽也不敢輕易動手。顧笙不耐煩,但罵他沒用,她隻好隨手拿起桌上的花瓶扔到門外。

玻璃碴濺得到處都是,顧笙嚇得往後躲,但扔完又覺得不解氣,見保鏢站著不動,她更氣了。

“又不用你負責,你怕什麽?”

“小姐,您剛出院,顧總如果知道了會擔心的。”

顧笙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顧澤了,找到這裏也是因為有人告訴她家裏亮了燈,她以為來的是顧澤。

一個要拆家,一個小心翼翼地攔著護著,這場麵怎麽看都很滑稽,耳邊傳來笑聲,慕瓷看過去,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男人,一雙桃花眼笑意滿滿。

“我住隔壁,”賀昭主動開口,“聽到外麵動靜挺大,就出來看個熱鬧。”

慕瓷:“……”

她在這裏住了三個月,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個愛湊熱鬧的鄰居?

“玻璃碴滿地都是,如果有人不注意踩到了,後果會很嚴重。監控應該拍得很清楚,麻煩盡快收拾。”

這話是跟顧笙說的。

顧笙很不爽,也不會給對方好臉色:“多管閑事。”

賀昭更不是怕事的性格:“走廊是公共場所,我既然看見了,就有義務請你清理幹淨。”

顧笙似笑非笑地看向慕瓷:“你這個鄰居還挺維護你的,什麽關係啊?”

她向來跋扈,慕瓷沒空應付她,也不想牽扯到外人。

“我今天沒空搬,東西先放這裏,你盡管扔,扔掉舊的我就全都換新的,”慕瓷走出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笑盈盈地補了一句,“花顧澤的錢,買最貴的。”

顧笙被氣得臉色發白,指著慕瓷罵:“不要臉!”

“是啊是啊。”慕瓷笑著附和。

方方先到,一眼就看見了慕瓷。

慕瓷的皮膚白,被一身墨綠色的旗袍襯著,更是白得發光,長發鬆散地綰在腦後,妝不濃,配了一對珍珠耳墜。

方方心裏慪氣:這樣的臉蛋、這樣的身材,怎麽就火不了呢?

“我知道了!”方方猛地一拍腦門,“太小了!”

慕瓷有些心不在焉,“什麽太小了?”

方方沒說話,餘光往她身上瞟了一眼。

慕瓷:“……”

女明星為了上鏡好看,一個比一個瘦,稍微有點自知之明就能明白方方是什麽意思,沒這麽羞辱人的,可她偏偏還沒有底氣反駁,畢竟事實擺在這裏。

方方說導演的脾氣不太好,讓慕瓷注意點。

慕瓷對著鏡子深呼吸,方方看出她的緊張,“別太高傲,但也不要太殷勤,李導能約你吃飯,就代表你已經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了,最重要的還是表演功底。”

慕瓷點點頭,“我明白。”

機會來了,她一定要緊緊抓牢。

被推進洗手間後,慕瓷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回想著方方剛才叮囑她待會兒見到導演要注意些什麽,她之前參加過李導某一部戲的選角,在家等了兩個多月都沒有消息,再看到新聞的時候,劇組已經開機了。

後來有一次活動,李導帶著劇組主演上台領獎,慕瓷才算是見了他一麵。

但她這種沒有名氣的小演員,在現場隻能是鑲邊的,連跟李導打聲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旗袍當初是量身定製的,這幾天可能是長胖了,胸口有點兒緊,慕瓷低著頭解盤扣,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慕瓷。”

“嗯?”她本能地應了一聲,反應過來後下意識地捂緊領口。

抬頭看到鏡子裏的沈如歸,她差點兒以為見鬼了。

他還是那副斯文敗類的模樣,金絲邊眼鏡反射著燈光,黑色襯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麵一顆,骨節分明的手指夾了根煙,白色煙霧繚繞,無聲無息地漫過手腕上綁著的那條紅絲帶。

慕瓷還維持著那個姿勢,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沈如歸。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他洗完澡甩門就走,跟消失了一樣,現在又說出現就出現。

慕瓷擠出笑臉:“哇,真巧。”

沈如歸抽了口煙:“不巧,我就是跟著你來的。”

“我就是換件衣服。”

“到男廁換衣服,你是有多饑渴?”

男廁?

慕瓷機械地扭頭往左邊看,便池的構造……

外麵有人過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慕瓷也顧不得落在洗手台上的東西,隻想著先出去,然而還沒有下一步動作,就被沈如歸摟著腰推進了最裏側的隔間。

吧嗒一聲,鎖落下了。

慕瓷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你瘋了?”

“怕什麽?他又看不見。”男人的薄唇貼在她的耳畔低語,“猜猜外麵的人是誰?猜對了,就放過你這條漂亮的裙子。”

慕瓷差點兒就破口大罵,這怎麽猜?

她正準備說兩句軟話混過去的時候,隔間外麵的人說話了:“去跟李導打聲招呼,他那部戲,女一號的角色給慕瓷。”

是顧澤的聲音。

慕瓷認識顧澤十年了,怎麽可能聽不出是他?

洗手間裏沒有其他人,很安靜,水聲滴滴答答,顧澤是在打電話,隱約有回音,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

今天什麽日子啊,狗血一盆接一盆往她腦袋上扣。

慕瓷的反應在沈如歸的意料之中,被金絲邊眼鏡遮擋住的深色眸子越發幽暗,表麵浮著一層薄薄的笑,掩蓋了所有的情緒。

皮膚傳來異樣的觸感,是他解開繞在手腕上的那條紅絲帶,纏住了她的雙手。

沈如歸這種人,越是做過分的事情越是心安理得。

慕瓷招架不住,一口咬在沈如歸的手上,借機報複,一點兒都沒收力氣。

“對,就說是我的意思,投資沒問題,讚助也可以談。”顧澤的電話還在繼續,“別讓慕瓷知道,正常走流程就行了。”

旗袍的扣子崩開一顆,打在隔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結束通話的顧澤往最裏側的隔間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起。

洗手台上放著女人的化妝包。顧家是名門正派,顧澤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對這種事極為反感。

他覺得髒。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響聲漸行漸遠,直到徹底靜下來。

“我的衣服!沈如歸你是不是神經病?!”慕瓷仰頭瞪他,然而氤氳著濕氣的眼睛毫無氣勢可言。

沈如歸皮笑肉不笑:“再瞪一個試試。”

“好好好,我錯了……沈如歸……嗚……我還要去見導演啊……”

一道怒吼聲打破了短暫的安靜:“慕瓷!”

去而複返的顧澤一腳踹在隔間門板上:“慕瓷,你給我滾出來!”

他去而複返的原因是拐過走廊某一轉角的瞬間突然想起化妝包裏一串鑰匙上的掛飾——一隻黃色的鴨子,又醜又舊。

“慕瓷,”顧澤隱忍著怒氣的臉色很難看,他死死地盯著那扇門,“我再說一遍,馬上給我出來!”

慕瓷不知道顧澤是怎麽發現她在裏麵的,也猜不透沈如歸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可以肯定沈如歸不想她好過。

“慕瓷!”

砸門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每一拳每一腳都仿佛落在她身上。

慕瓷低著頭,有幾分恍惚,顧澤這麽生氣,好像是真真切切地在為她傷心。

這場惡作劇的主導者是沈如歸,她羞赧窘迫好言好語求著他的模樣讓人心軟,可等她安靜下來跟個提線木偶似的任他欺負時,他又覺得沒勁透了。

沈如歸脫掉西裝外套,將兩條袖子綁在慕瓷的腰上,打了個死結,隨後解開綁在她手腕上的紅絲帶。

“刺激嗎?”他低聲笑。

如果可以,慕瓷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給他一巴掌,但知道開口必然會被羞辱,她索性閉著眼睛裝死。

沈如歸摟住她的腰,打開隔門的暗鎖。

顧澤踹門的動作戛然而止,空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關節處破了皮。

“原來是沈老板,真有情趣。”

沈如歸勾唇輕笑,搭在慕瓷腰間的手緩緩地摩挲著:“小女孩喜歡鬧,陪她玩玩。”

顧澤直接開口:“我有話和慕瓷說,麻煩沈老板行個方便。”

“不太方便。”沈如歸笑了笑,“顧先生,之前的事一筆勾銷,慕瓷現在是我的人,這一點還需要我提醒你幾次呢?”

顧澤抬到半空的手僵住了。

是他把慕瓷送到沈如歸身邊的。

這些天,他總睡不著,閉上眼睛,腦海裏全都是那天慕瓷下車前看他的眼神。

慕瓷被沈如歸打橫抱起,小臉埋在他的頸窩裏,為了避免走光,就算再羞恥,雙手也隻能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

導演已經到了,方方找遍了餐廳都沒看見慕瓷,瞬間暴走。

手機一直在響,慕瓷知道是方方,不敢接,隻能偷偷關機。

沒了振動聲,車裏安靜下來。

慕瓷還捂著旗袍的領口,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惹惱沈如歸最後還是自己吃虧,吃一塹長一智,剛剛的窘境她不想再經曆一次。

一直到車停下來,沈如歸摔上車門進屋,慕瓷才發現司機是那個看戲的“對門鄰居”。

這人什麽毛病,看戲看到這裏來了?

“哈哈哈哈哈——”忍了一路的賀昭終於可以放開笑了,整個院子都是他誇張的笑聲。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賀昭,祝賀的賀,日召昭。”

慕瓷笑不出來。

“別這麽悲觀,”賀昭安慰她,“老男人生氣雖然陣仗大,但也很好哄。”

慕瓷終於反應過來:“是你告密!”

沈如歸一個月沒回家,卻剛好出現在那家餐廳等她,怎麽想怎麽不對勁,這姓賀的肯定是和沈如歸狼狽為奸。

賀昭聳聳肩:“我是為你好,如果事後被發現,你會死得更慘。”

事實上,慕瓷搬到顧澤那套公寓的第一天,他就住進了那個小區。

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賀昭忽然湊到慕瓷麵前,笑得意味深長:“妹妹,我救你於水火,你得感謝我啊!”

慕瓷心想: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

“誰是你妹妹?”

賀昭也不生氣:“我誠心誠意地勸你一句,趕緊想辦法哄哄他,不然你要吃苦頭的,他最近心情不好,虐你是分分鍾的事。”

慕瓷想說,沈如歸什麽時候心情好過?

“來,我給你支個著兒。”賀昭勾勾手指。

慕瓷好奇,把耳朵靠過去。

幾秒鍾後,她的臉色由青到白再到紅。果不其然,變態的朋友也是變態。

她一隻手抓住賀昭的手肘,另一隻手迅速伸進去頂在他的腋下,把他拉向自己,用技巧給他來了一個漂亮的過肩摔。

賀昭躺在地上,一邊誇張地喊疼,一邊朝她眨眼。

“你給我等著!”慕瓷現在沒心情跟他計較。

她進屋後沒有看到沈如歸,王叔給她使眼色。

“在書房?”

王叔點頭。慕瓷從一開始就睡主臥,說床不舒服,沈如歸就讓人給她換了張新的。剛剛沈如歸回來後直接進了書房。王叔心想:哪有人在自己家發脾氣最後還睡書房的?

慕瓷沒再問什麽,雖然沒人限製她,但這裏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賀昭拍拍身上的灰塵,人還沒進來,就喊著讓王叔給他弄點兒吃的。

他說:“沈哥也沒吃晚飯。”

慕瓷聽得懂,但不想理會:“你可以叫他一起吃。”

“我叫肯定不管用,說不定還要挨頓揍。”

“嗯嗯,很有可能,那我還是躲遠點兒,免得誤傷我。”

沈如歸從未說過她不能進三樓的書房,是她在心裏設了一堵牆,把自己隔在安全線之外,不多問,不多想,任何和沈如歸相關的事她都離得遠遠的,做好了隨時全身而退的準備。

賀昭長歎一口氣,嘴裏念叨著“孺子不可教也”,也不知道她是裝傻還是真傻,但能確定的是她對沈如歸根本不上心。

慕瓷當沒聽見,上樓給方方回電話。

方方是有點生氣的,“慕瓷你是遁地了嗎?我裏裏外外找了個遍,都不見人影。”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李導沒等到你,已經走了。”

“這次就算了吧,過段時間我找機會當麵跟李導道歉。”

“算了?”方方有些無奈,“慕瓷,你都多久沒有一個像樣的角色了,你自己不著急嗎?”

“我知道,謝謝你幫我爭取的機會,但是……顧澤插手了,就算我暫時能拿到那部戲的角色,後期也會因為各種問題被換掉。”

慕瓷不是會因小失大的人,第一次見導演就放人家鴿子,以後再怎麽努力也改變不了留下的第一印象,方方這才明白,原來是因為顧澤。

這幾年也不是沒有好角色找到慕瓷,但顧笙不止一次從中作梗,導致慕瓷的戲份要麽被換掉,要麽被“一剪沒”。

顧澤是完全不知情,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慕瓷心想,哄哄他就哄哄吧。

她定好鬧鍾早早起床,準備做早飯,王叔卻告訴她,沈如歸天一亮就出門了。

“這麽早,他都不睡覺的嗎?”慕瓷泄氣了,“王叔,昨天那個賀昭跟他是什麽關係?”

“是朋友,賀先生跟在老板身邊學做生意。”

和黑子那群兄弟不一樣,賀昭戴的那塊表都能換一套房了,慕瓷怎麽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賀家顯赫,家裏情況挺複雜的,賀先生很久都沒有回家了。”

“離家出走?”

王叔笑而不語。

二十多歲的人還玩離家出走這一套,真幼稚。慕瓷不多問,稍微了解一下就行了,免得不知深淺說錯話給自己找事。

“小瓷準備做什麽菜?需要哪些食材?我拿張紙記下來,一會兒就出去采購。”

不知道沈如歸什麽時間回來,慕瓷想了想,覺得沒這個必要,白費力氣的活她才不幹。

“做飯太麻煩了,他也不一定會吃,我還是想點兒簡單的辦法吧。”

“也行。”

慕瓷是奶奶帶大的,老太太身體不好,做完手術一直住院休養。

家裏沒人,桌上落了厚厚一層灰,慕瓷把裏裏外外擦了一遍,把衣櫃翻了個底朝天,才終於找到一套高中校服。

好幾年前的衣服,現在不太合身,但勉強還能穿。

沈如歸到家時已經是後半夜。他喝了酒,沒醉,隻是躁得很。

王叔給他倒茶:“小瓷還沒睡呢,早上說想給你做早飯,但起晚了,下午出去了一趟,回來得早。”

沈如歸突然笑出聲:“她想給我做早飯?”

“是這麽說的,看著也很……真心實意。”

王叔幫慕瓷說好話,也是希望兩個人早點兒和好:“小瓷平時十點就休息了,今天房間的燈一直亮著,應該是在等你回家。”

沈如歸明知道王叔在做和事佬,隻挑好聽的說,但依然因這句話失了神:“等我……回家?”

下一秒他卻又自我否定:“她才不會。

“我不回來,她更高興。

“她巴不得我一直待在外麵,永遠別回來。”

王叔站在旁邊,給他添茶:“小瓷今天一共問了我七次,問你什麽時候回來,讓我提前告訴她。”

慕瓷是真的在等他,等得差點兒睡著,迷迷糊糊還在打哈欠。

她沒化妝,小臉幹幹淨淨,校服裙子還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聽到開門聲後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抬頭對上沈如歸的視線,隻幾秒鍾,就尷尬地別開眼。

她光腳踩在棕色的地毯上,白嫩的腳趾不安地蜷縮著。因為衣服的尺碼不太合適,她把手背在身後,別扭地拉扯著裙擺。

慕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好看嗎?”

二十二歲,花一樣的年紀。

沈如歸走進臥室,反腳踢上門,同時扯鬆領帶,沒說話。

慕瓷又問了一遍:“我好看嗎?”

“醜死了。”沈如歸一步一步走近,摘掉眼鏡丟在沙發上。

慕瓷笑不出來:就知道他嘴裏沒好話。

她喝了酒,酒壯人膽,踮起腳吻他。

恍惚中聽到沈如歸笑了一聲:“誰教你的?”

“你不是問我以前的校服還在不在?”慕瓷倒在**,望著天花板嘀咕,“我回奶奶家找了一下午。高中那三年我長高了不少,每年都有新校服,但隻找到這一套。小是小了點兒,但還能將就哦……”

說實話,她自己沒敢照鏡子看。

“真的很醜嗎?”

沈如歸隻是笑。他想多看看,甚至舍不得她身上的校服被壓出一絲褶皺,所以許久後才回答:“醜,沒見過比你更醜的。”

“我本來以為你隻是有點兒近視,沒想到是瞎了,趕緊找時間去醫院眼科掛個號,請醫生好好檢查一下。。”

“再罵一次試試?”

“你先說我的。”她隻反駁了一句聲音就低了下去,“你誇我好看,我就認可你的眼光沒問題。”

“不誇呢?”

“我明天就去給你掛眼科,記得給我報銷掛號費。”

“就欠收拾!”

這是慕瓷第一次早上醒來看到沈如歸還睡在她身邊。

他脾氣差,說翻臉就翻臉,走出房門就不會回來,在三樓書房待一晚或者直接開車出去。

慕瓷醒了就很難再睡著,但頭發被壓著,她動都不能動。

她伸手推了他一下:“沈如歸?”

他沒醒。

於是她的膽子大了點兒,朝他那張臉下手。

“又鬧什麽?”

“你壓著我的頭發了。”

沈如歸撥開被他壓住的頭發,把慕瓷往懷裏拉,讓她枕在他的胳膊上,還給她蓋了被子。

慕瓷翻了個身,悄悄摸了摸發熱的臉。

犯規犯規,他這麽溫柔幹什麽?

“你睡好了嗎?”

“沒睡好也能滿足你。”

“我是有事想跟你說。”

慕瓷紅著臉辯解:“你弄壞了我最喜歡的一件旗袍,還有我的校服,旗袍可以再買,校服去哪兒買?那是我學生時代的回憶,是無價的,你賠給我。”

沈如歸低聲嗤笑:“好的不學,訛人這種事倒是學得挺快。”

“多虧沈老板教得好。”難得他心情不錯,慕瓷不能白費力氣,“到底賠不賠?”

沈如歸不急著出門,有的是時間陪她鬧,等到她第三次踹他的時候才鬆口:“寶貝,你想要我怎麽賠?”

慕瓷轉過頭不看他:“我本來和李導約好時間見麵聊聊他那部新劇,結果被你攪黃了。那是我的經紀人好不容易才幫我爭取到的,現在好了,角色沒了,我還落了一個‘也不紅,倒是愛耍大牌’的名頭,一傳十,十傳百,以後誰還願意找我合作?”

沒有任何一個人甘於平凡,進了娛樂圈,就不會願意隻當個背景板跑龍套。

“你掃不掃興?”沈如歸輕笑一聲,和平日裏清朗的聲音不同,笑聲裏混著幾分清晨初醒的沙啞。

很明顯,她昨晚那一出,是有目的的。

“在這種時候和男人談條件,也是跟我學的?”

慕瓷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正撞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不像是生氣了。

她底氣不足,有點兒心虛,卻撐著不肯露怯:“那……那你幫不幫……”

沈如歸閉上眼,不緊不慢地問:“顧總不是幫你已經打過招呼了嗎?一點兒小麻煩都擺不平,他這麽沒用?”

他如果真想把角色給你,還要你低聲下氣地去陪投資方吃飯?

看看你喜歡的是個什麽玩意兒。

慕瓷的脾氣也上來了,故意找沈如歸的不痛快:“我為了一部戲去求他,那不是打你的臉嗎?”

“知道就好。”

“所以你到底什麽意思?”

“求人總該拿出一點兒該有的態度,出去打聽打聽,誰敢像你這樣跟我說話?”

她順杆兒爬:“我肯定和他們不一樣啊!”

雖然拉著窗簾,但屋裏的人能感覺到外麵天氣很好。

“你要起床嗎?其實還早,再睡半小時吧。”

“腰不疼了?”

“嗯……我其實還可以再堅持堅持。”

她有一次吊威亞出了點兒意外,從幾米高的地方摔下去,雖然有墊子墊著,但還是落下了腰傷。男人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到她的腰上,揉得還挺舒服。

“今天幹什麽?”

“我還有一些東西留在以前住的房子裏,反正沒事,過去收拾一下。”

“扔了吧,給你換新的。”

“哦。”慕瓷看著窗戶外麵鬱鬱蔥蔥的綠色,“沈如歸,你為什麽會住這種地方?他們說,這片地以前埋過死人,是不是真的?”

“活人比死人可怕。”

“你是不在乎,可是我害怕,晚上一個人都睡不著。”

也不知道哪個字取悅了沈如歸,他笑著抬起她的下巴吻她:“年紀不大,花樣還挺多。”

慕瓷:“……”

沈如歸半個字都不提幫忙的事,慕瓷以為這次白忙活了。

慕瓷揉著腰歎氣,心想:“美人計”在沈如歸這裏果然行不通,他見過的漂亮姑娘估計比她吃過的飯還要多,如果睡一晚上就要什麽有什麽,那還得了?

不過往好處想,她也不完全是白忙,他至少消氣了,走之前還幫她擦了藥。

慕瓷睡了個回籠覺,十點多才下樓,黑子今天沒有瞪她,她反而覺得不太正常。

賀昭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來蹭飯,看慕瓷也是剛醒,笑得很欠揍。

“怎麽樣,我的辦法管用吧?”

“還行。”

他倒是自信:“放心,絕對百試百靈。”

吃完飯,他又頂著那頭“雞窩”回去換衣服,再過來的時候,才有了那麽點兒家世顯赫的樣子。

慕瓷狐疑地看著他:“你跟著我幹嗎?”

賀昭坐上車,讓司機放首音樂:“不是要去收拾東西嗎?我給你幫忙。”

“那我多不好意思,”慕瓷可不想身邊跟著一個鬧著玩的大少爺,“你不會是替沈如歸監視我吧?”

賀昭擺擺手,嫌棄地道:“你這人思想不健康,總往壞處想。”

“好笑,咱倆也不熟,我有點兒防備心不正常嗎?”

“那我下車,換你熟悉的黑子去給你幫忙?”

他的意思很明顯,不管是誰,最後總歸要有一個人跟著慕瓷。她本來隻是打算去把沒用的東西收拾幹淨而已,挑三揀四會顯得她心裏有鬼。

比起總在背後瞪她的黑子,慕瓷還是覺得和頭腦簡單的賀昭相處更自在:“不不不,不麻煩小黑了,我的東西不多。”

到了小區,兩人乘電梯上樓,賀昭拿了一個巨大的垃圾袋,慕瓷看到有人從他家出來:“你不住這裏了?”

賀昭搬過來之前就知道不會長住,現在沈如歸已經把慕瓷弄到身邊,他也沒必要繼續住在這裏了。

“本來就隻租了三個月,到期就不住了。”

對沈如歸來說,三個月綽綽有餘。

慕瓷隻是隨便問問,她的注意力都在密碼鎖上。

“奇怪,怎麽打不開?沒錯啊,我上次來都打開了。”

賀昭說:“換密碼了吧。”

“你先等一會兒。”慕瓷拿著手機去走廊另一邊,給顧澤打電話。

她不想一拖再拖,一次性搬幹淨,以後最好再也別和顧澤見麵。

接到慕瓷電話的時候,顧澤正在開會。他讓大家先休息十分鍾,等會議室裏隻剩下他一個人,才接通電話。

“小瓷。”

“是我。”慕瓷打電話不是要跟他寒暄,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多說的必要,“你最近來朝陽小區了嗎?”

顧澤說:“你不在,沒有過去的意義。”

他沒來過,換密碼的人就隻可能是顧笙。慕瓷不用想都知道,她聯係顧笙不僅什麽都問不到,還會被冷嘲熱諷。

“我來搬東西,進不去。”

“密碼換了?”

“嗯。”

顧澤起身回辦公室拿車鑰匙:“你先找個地方待著,等我過去。”

“你告訴我密碼就行,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不會碰的。你如果不放心,等我走了找人過來檢查一遍,少了什麽我賠給你。”

他歎氣,有些無奈:“小瓷,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賀昭準備找人來開鎖,慕瓷連忙阻止他,撬門入室這種事不光彩,也沒必要。

等顧澤把密碼發過來,慕瓷開門進屋,她的東西大部分在衣帽間和臥室,好整理。

很多東西都是新的,扔了可惜,她準備打包好捐給需要的人,小區門口有專門回收舊物的地方。

賀昭靠在門口,看見慕瓷拿著一枚發卡發呆,像是在懷念送發卡的人。

“還是不要留了,”他提醒道,“省得被沈哥看見,解釋不清楚。戀愛中的男人心眼比針小,容易吃醋,容易多想,容易誤會。”

慕瓷回過神,麵無表情地瞟了他一眼:“這是我爸送我的。”

賀昭神色訕訕,他以為是顧澤送的:“不好意思。”

慕瓷收起發卡,不再耽誤時間,她不想和顧澤見麵,就要趕在顧澤回來之前離開。

當初住進來的時候,她也知道不會住太久。

輕輕鬆鬆地來,幹幹淨淨地走。

慕瓷總覺得賀昭這個公子哥的行為很不正常,“你和沈如歸到底是什麽關係?”

“你懷疑什麽?”

“懷疑你在監視我。”

“這個誤會剛才已經解釋過了,”賀昭說她想太多,“年紀輕輕,陽光一點。”

慕瓷趁機追問,“那你正麵回答我,你之前怎麽會住在這裏?”

賀昭說,“男人也會吵架的,沈哥那段時間脾氣很差,我受不了,被罵了幾次之後就搬出來了。”

“他就是有毛病,總沒事找事,哪個正常人受得了……”慕瓷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捂住嘴巴,警惕地盯著賀昭。

賀昭笑了笑,“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慕瓷已經上過一次當了,吃一塹長一智,“你有前科,我不相信。”

她不再說話,賀昭也適可而止,他們的車開出小區的時候,顧澤的車正往回開。

晚上,沈如歸六點就回來了。

他在,其他人就不會總往主樓跑,家裏很清靜。

慕瓷不太適應:“這麽早。”

沈如歸抽走她手裏的書,把她看的那一頁折了個角,放到一旁:“不是說晚上一個人害怕嗎?”

慕瓷往旁邊挪,給他讓位置:“我開玩笑的。”

她早上隻是隨口說說,倒也不必當真。

沈如歸沒理她。

“電話響了,不接?”

振動聲打斷了慕瓷心裏那點兒不應該有的想法,她起身去拿手機。

電話是方方打來的。

“慕瓷,好消息!李導那邊先不管了,陸川那部《相思》你知道吧,劇本都準備了三年,原定的女一號是任菲,剛才他們打電話給我,說想找你合作。老天爺,是陸川啊!你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

方方很興奮,慕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任菲是顧笙的閨密,有顧澤捧著,一線地位雷打不動,隻有她不想演的,沒有她拿不到的資源。

陸川是業界有名的導演,有人評價他“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

慕瓷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有過一次去他的劇組試鏡的機會,但最後因為別的事情錯過了。

陸川的作品不多,幾年一部戲。《相思》從去年就開始選角,主演一直沒有定下來,前段時間有報道稱將由任菲主演,任菲的工作室沒有出來辟謠,大家都默認了,隻等官宣。

“哈哈哈,開玩笑的,是金子總會發光,說不定是哪位田螺先生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默默為你鋪路,把你推薦給陸導,讓陸導看到了你的演技。”

好事突然落在自己頭上,慕瓷隻能想到沈如歸。

這也太快了,明明早上他還嫌她煩。

難道他白天就是去幫她爭取角色了?

田螺先生……

慕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詞跟沈如歸搭在一起好詭異。

方方是真心實意地希望慕瓷好,“總之,咱們要翻身了!我把劇本給你,你這幾天好好準備,到時候約好見麵的時間和地點,我再通知你。”

她不是運氣好的人,掛斷電話之後心裏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她和陸導之間的距離太遠了,如果沒人引薦,她不能這麽幸運。

沈如歸在翻她的書看,喝她喝過的茶。

慕瓷主動跟他說話:“我今天去把那邊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賀昭幫了忙,得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