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醒木落，講古亦有終
“男子悲恨怒言，一縷金絲凝線從他身上扶搖而上，沒入上空。
他並未察覺，但紅狐妖卻看得真真切切，
仰天大笑，汨汨鮮血不斷湧出。
紅狐妖強撐著身體爬向孩子，眼中的痛苦與悔恨一點也不似剛才的瘋狂。
‘記住你的話。’
話音剛落，紅狐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尖利的狐爪插入自己的腹中。
掏出一顆白玉般妖氣流轉的妖丹，強行塞入孩子的口中。
‘你......’男子見狀大驚，他很清楚紅狐妖在做什麽。
幾百年凝丹而逝，可換輪回之擇！
現在他將這妖丹傳於孩子，不亞於放棄自己幾百年來的所有努力，
甘願再度為獸......
下一次機緣，何止千百年後！
紅狐妖靜靜地看著孩子身上的傷痕在慢慢愈合，
而自己龐大的身軀逐漸在縮小萎靡。
‘年、年輕的時候......我、我曾經學著人類給自己起名......
時間久了就忘記了......
為什麽現在會突然想起來......
我、我姓雲......’
艱難地看了一眼男子，那眼中的情感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而且他也已經無法交流。
五百年，恍然一夢，歲月漫長，隻為人間一隅。
轉眼間，生機化枯骨，回首，亦惘然。
生為獸，死亦獸，一切，雲煙散。
不多時，孩子蠕動身軀，一臉茫然地坐起。
伸手在曾經被利齒貫穿的位置摩挲，感覺不到疼痛，
卻發現自己滿手的鮮血，驚得大叫一聲倉惶後退。
也許是剛才紅狐妖凶殘狂暴的樣子和行為嚇到孩子，
他看到紅狐妖已經形如枯槁的屍骸，眼中的驚恐甚至大於傷感，
竟下意識跑向站在不遠處的男子。
男子摟著孩子，看著蜷縮在樹下的紅狐妖屍骸，心中著實有些難過。
‘唉，強人所難......算了，最後再幫你一次，入土......’
男子話音未落，驚異的一幕發生在眼前！
大樹的根須忽然蠕動，慢慢纏住紅狐妖的身軀，
連帶著地下的泥土，很快堆砌成一個土包。
男子難以置信地看著整個過程，盯著大樹看了好半天。
最後釋懷地淺笑說：‘緣起緣滅終有盡，一生一逝未盡然。
情在，足矣。’
大樹無風自動，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感謝男子。
‘去給你的父親、母親道聲珍重。’
男子指了指墳包和大樹，
但孩子卻因為剛才紅狐妖的行為驚魂未定，
緊緊地抱著男子的大腿不鬆手。
沒辦法，他隻能將孩子背在背上，
對紅狐妖和大樹拜了拜，轉身離開這個地方。
剛走到洞口，一群大大小小的狐狸從洞穴外衝進來，
掠過男子和孩子奔向大樹下的墳包。
男子歎息一聲，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片刻身後便傳來狐群的哀鳴。
人言道不明，狐嘯入心中。
這悲傷又蒼涼的鳴叫喚醒孩子的親情，
從男子的背上跳下，狂奔回大樹下，
並沒有像人類那樣叩首磕頭，而是和狐群一樣仰天長嘯。
男子靠在洞口的岩壁上，抬頭望向洞穴上方那塊露天的缺口，
喃喃自語說：‘......姓雲......那以為就叫你......
雲喜。’”
“啪”的一聲脆響，正沉浸在紅狐故事中的胡紅姬，
感覺靈魂深處都被震顫一下，瞬間從故事中抽離。
整個故事的後麵，她已經陷入場景中無法自拔。
好像陳沐風的敘述已經不是語言，
而是一整片可以看到的畫麵。
那個美輪美奐的桃源洞穴，
那棵參天的雄偉大樹，
那隻風燭殘年的垂垂狐妖，
那場悲情又殘忍的苦肉場麵......
皆在這琉璃醒木的輕擊之下，
化為煙雲，為虛妄，為幻念。
“娘......好響的聲音啊。”
蕭紅雪也被這琉璃醒木的敲擊聲震醒，
揉揉眼睛從胡紅姬的腿上慵懶起身。
胡紅姬摩挲著蕭紅雪的小腦袋，輕輕搖頭，她也有些意猶未盡。
她知道故事並沒有完，
但，故事終究是故事，總不會沒完沒了地講下去。
“感謝先生......”
陳沐風淺淺一笑，收起青石板上的四樣物件，悠然起身。
“時間不早了。”
“沒想到會耽誤先生這麽長時間，是妾身的不是。”
“無妨。
作為說書人，所講之事有人欣賞有人聽，哪怕隻是一人便足矣。
我還要謝謝胡夫人聽得如此入神、如此認真。”
“真羨慕季喜......”
“哈哈哈，百人百悟，因人而異。”
陳沐風轉身走向青丘界門。
胡紅姬知道，他已經忍不住想要前往青丘狐國，去尋找那一絲渺然希望。
趕緊走上前，與他一左一右，
將手中的白狐骨珠與青玄珠放入界門之上。
片刻間，兩顆珠子發出耀眼的妖力白光，
沿著界門上的九尾狐圖案擴散遊走，直到包裹住整個界門。
一陣巨石摩擦的沉重聲音傳來，
兩扇石門從中間由外向內打開，一條白色漩渦通道展現眼前，
而前路茫茫看不到盡頭。
“這通路，沒有出口，卻處處都是出口。”
“......你的意思是說，隻要進入通路，
就會出現在青丘的任何一個隨機的地方？”
“先生聰慧。”
“......也罷，就讓我探一探這世間異地。”
陳沐風對胡夫人拜禮，剛要走進界門，
卻聽身後睡醒的懵懂中緩過來的蕭紅雪喊道：
“先生先生！你已經還會回來嗎？”
“小雪還要聽故事嗎？”
“聽！先生講得真好聽！”
“嗬嗬，你都聽睡了......”
“我、我沒睡！我都聽到了！
我聽到大樹、紅狐......還有、還有雲喜！
對，雲喜！我也聽過雲喜的故事！”
“哦？那下次我回來的時候，換你來給我講雲喜的故事好不好？”
“好呀！那你要快些回來！”
“......我也希望我能快一些。
那你要乖乖聽娘親的話，不要惹她生氣，等我回來。”
“好！”
看著蕭紅雪乖巧的樣子，陳沐風想了想，將懷裏的蠶絲無塵絹遞給她。
“來，拿著，將來長成大姑娘，我又認不出你的話，就用這個做信物。”
“謝謝先生！”小女孩都喜歡這種柔軟順滑的物件，拿到之後愛不釋手。
“先生......小雪這麽一說，我倒是也覺得雲喜這個人......”
陳沐風笑了笑沒有解釋，取下青玄珠走入通路。
胡紅姬同樣拿下白狐骨珠，目送陳沐風。
在界門完全關閉後，胡紅姬還是沒有想起來這個熟悉的名字在哪裏聽過。
“小雪，你為什麽聽過雲喜的故事？”
“我沒有聽過啊？我聽過的是另外的故事。”
“什麽故事？”
“娘，還是你講給我聽的啊，你怎麽忘了？”
“我......”胡紅姬突然臉色一變，猛然回頭看著界門，
怔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娘？”
“......雲喜......是、是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