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逃(上)

顏清將口中異物捏出,指尖是顆圓形的木製珠子。

她怔怔地盯著那珠子,餘光四處掃視,發覺無人注意,方才仔細研究起身前食盒。

她的指腹細細循著盒子內壁探尋,摸到一個圓形凹槽。

這個盒子有暗匣!

將珠子順著手掌安在凹槽之內,一股視線忽地落在她身上。

顏清放下盒子,不慌不忙捏起一塊紅豆糕放入嘴中。

接著,她像是完全失去了對那盒子的興趣,隻端著碟子,細細咀嚼著紅豆糕。

旁邊打量的視線慢慢消失,顏清將碟子放回去時,小心把暗盒裏裝著的東西納入袖口。

隨後,她麵無表情地蓋上蓋子,順手收走珠子,緩緩起身,麵對著牆壁躺在半幹的茅草上,假寐。

夜半之時。

顏清才蜷縮著身子,就著窗口的月光,拿出半個掌心大小的藥瓶。

她緩緩拉開瓶子的瓶塞。

隨著瓶塞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張小紙條。

上麵大致寫明了喻照照對她的擔心,瓶子裏是幾粒治傷的藥丸。

顏清不由得眼眶酸澀,心中感念。

隻是接下來寫的內容卻不得不叫她又擔憂起來。

喻照照說能幫助她逃出去,就在三天後,而她的師兄穆炎也會來幫他。

許是知道她現在境況為難,怕傷了兩人之間的感情,喻照照還解釋道,成為南不濁的皇後也是家族決定的,不是她的意願。

顏清輕歎,細細撫摸著紙上的字眼,一筆一劃全是喻照照的字跡,她能感覺到,她是擔心她的。

隻是身份尷尬,既是她的好友,又是她仇人的妻子,也難以兩全。

患難見真情,喻照照能在最風光的時候,冒著被南不濁發現的風險來幫她已是難得,而這份情誼,她無論如何也要銘記在心,來日相報。

而現下,既然這幾天她都不必受刑,自然要抓住一切機會恢複過來。

若她真的能出去,便要回到邊疆,養精蓄銳,留待來日。

想到這裏,顏清倒出幾粒藥丸,捏碎,細細動作,把藥敷在大腿、腳踝各處的傷口。

這藥要用三日,還是用在刀刃上吧。

她忍受著兩條腿的灼熱,收好瓶子,蜷縮入眠。

三日彈指一揮,這天夜晚,是帝後大婚,同寢的夜晚。

所有獄卒都被賜了銀錢,允許在刑房搭一酒桌,盡情歡樂。

宮宇之內,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甚至於身在死牢的顏清也能聽見旋律,依稀辨認出,那是鳳求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她靠在陰冷的牆壁上,月光傾瀉,似乎也帶上了一絲繾綣的柔情。

南不濁從前是她侍衛時,她曾見過他彈這首曲子。

在竹林深處,他盤腿坐著,雙膝上擺著琴,身姿挺拔,麵若冠玉,眉宇之間放鬆而慵倦,還帶著幾分輕飄的笑意。

如玉的指尖在乳白琴弦間撥彈,流瀉出的曲調雖不完美,卻觸人心弦。

那時她隻覺得好聽,卻不知何意,也不知他為何所奏。

後來就算是懂了,也隻是打趣他,可那人隻是諱莫如深地笑,並未多說什麽。

顏清自然不會認為當時南不濁是彈給自己聽的。

因為當時他的手生得很,後來一年,他雖熟練,卻再也沒有彈奏過了。

她想著他定是有了心悅的姑娘,不好意思說,好等她來牽線。

卻不想以後,他身份歸位,已是用不著她了。

不曾想,幾年之後再次聽到鳳求凰的樂聲,竟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

惹人煩躁的苦意又漸漸攏住她的心髒。

以往與當下在一曲樂聲中交錯閃現,令顏清心中落差,還有絲不經察覺的煩憂與澀意。

恨意與煩憂交織,叫她腦側發漲。

她不能一直沉浸在這樣的痛苦之中,那會讓人喪失意誌,沉淪糜爛。

畢竟她曾切身體會過那麽多戰友的離去,總是昨天還在痛哭流涕,恨不得孤身一身衝入敵營,殺掉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

可明天在麵對兵臨城下的壓迫時,還是要收拾好情緒。

冷靜、克製、運籌帷幄地打好下一場戰爭。

身為主帥,她不能亂,而身為顏家最後的一個人,她也不能亂。

顏清盤腿打坐,放空心神,不再聽外麵喧囂熱鬧的絲竹聲、嬉笑追逐的人聲、巨大焰火在空中炸開的聲響。

一時間,在這個陰冷潮濕、寂靜無聲的死牢裏,仿佛隻剩下她呼吸的動靜。

終於,不知何時,外麵的動靜漸漸歸無,連隔壁的劃拳喝酒的嬉鬧聲也停下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漸傳來,緩緩來到她的牢門口。

吱呀——,牢門開了。

顏清轉眼看去,清明的眸中頓顯蝕骨恨意,一個眼神便叫人頓生寒戰,雙腿發軟。

南不濁一身火紅的吉服,身姿翩然。

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正平靜地望著她,似笑似含情,如玉般的臉許是因為小酌的緣故,薄薄浮出幾分海棠的顏色,那張平日色淺的薄唇也揚起幾分殷色的豔來。

活脫脫一個世間妖孽,能叫人三魂六魄失了半數,沉醉而不自知。

他骨節突出的修長手指還勾了一壺酒,像是要同她一同飲。

南不濁望見她眼底濃濃的狠意,不怒反笑,隻是邁著步子懶懶地朝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