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法場(上)
“師父?”
顏清抬頭,淚水順著臉頰落下,沒入脖頸,她看著眼前好好端坐的老僧,再次輕聲喚道:“師父?”
無人回答。
“師父?”
顏清踉蹌起身,指尖顫抖著觸上空鏡幹癟的手腕,冰冷一片。
她雙膝跪在地上,仰頭看著,仍慈祥笑著的空鏡。
就像小時候,爹爹第一次帶她過來,還是總角之時,她所仰頭看著那和藹的老僧一樣。
忽地,大風吹過,掃得周圍竹林沙沙作響,一片不知從何處飄過來的枯葉,也怕驚擾了像是睡著的老僧一樣,隻輕輕停在他瘦削的肩頭。
顏清朝著空鏡再拜,久不起身,無聲告別。
那個下午,顏清在穆炎的關照下,參與了空鏡大師圓寂、化為舍利子的過程。
她看著師父熟悉安靜的麵容在熊熊火焰下,漸漸化作飄飛的塵埃,被風帶著,吹向世間各處。
他留下的骸骨,也被僧人瓜分,當作佛的神聖至寶。
她德高望重的師父,從此以後將脫離塵世,與大道同行,於佛海中渡化來人。
可這俗世,能容她在麵前肆無忌憚哭泣的最後一人,最終也離她而去了。
“師兄,我們去招兵買馬吧。”燒得如火如荼的天際,殘紅的日頭將要沒入無盡山巒之間,顏清走在白玉階梯上,對穆炎道。
“清兒…你不會造反吧?”穆炎擔憂地望著她。
“不會,隻是想有把握一些,能夠救出沈語她們,叫她們餘生都能過得平安,不必再受我牽連。”
顏清眺望遠處紫紅色的天際,眼底落下深遠的惆悵:“她們會平安的,我也會的。”
穆炎靜靜陪著顏清,兩人緩緩走到山腳下,隱入繁華燈火,開始為四天之後的劫法場而準備。
四天以來,穆炎出門接洽散落的幫派,顏清不能常常出門,便開始規劃出逃後所用的馬匹、路線。
還好她先前安排過京城周圍的布防,也在邊境有研究地形路線,穆炎才省去偷布防與地形圖的力氣。
幾經抉擇之下,顏清還是選擇了去邊境最快的那一條路,隻是東市在東南邊,而出城門去邊境的那條路,則要過西邊的城門。
一路上磕磕絆絆,還會傷及無辜人,南門雖近,也可繞路通往她規劃的路線,但容易被捉。
思量許久,顏清決定救出沈語她們之後,由自己走西門,引開南不濁的大部分注意。
隻望師兄找來的人能靠譜一些,成功護送沈語她們離開。
四日流水般的過了,烏壓壓的天,金黃的日頭偶爾穿梭在其中,擠出幾絲光亮。
刑場四周人頭攢動,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喬裝打扮後的顏清埋伏在人群中,渾身怒火地看著,曾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戰友披頭散發、形容枯槁地被壓上來,毫無尊嚴的被人踐踏。
她伸手進衣袖,抓緊刀柄,整個人微傾向前,蓄勢待發。
周圍人聲嘈雜,摩肩接踵,她遠遠地同穆炎對視一眼。
穆炎點頭,人群中立馬翻身上去十幾人開始同官兵混戰起來,另幾人切斷沈語和嚴山身上的繩索,把人護在身後。
台上刀光劍影,一片混戰,廝殺救命之聲不絕於耳。
趁著人群騷亂、四散奔逃之際,顏清手腳利落地打翻幾個官兵,翻身上台。
她幾步逼近,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立馬抵在手無縛雞之力的監斬官脖子上。
她把匕首往下按了幾分,嚇得監斬官雙腿發抖,聲兒都喊破了:“都給本官住手!”
台下的官兵停手,手足無措地看著台上被挾持的監斬官。
顏清一手維持住刀子,另一手抓住監斬官的肩膀,一邊把人挾持著往下走,邊示意穆炎他們先走。
穆炎看了顏清一眼,隻叫人帶著她的副將先行一步,自己卻仍留在原地,等著接應顏清。
顏清望著沈語和嚴山騎上馬狂奔而去,心裏漸漸泛起濃重的不安。
太順利了,南不濁不可能不知道她要來,怎麽可能會如此順利的讓她把人救走?
這樣的想法甫一落地,她背後已經滲出冷汗,打濕了衣。
咻的一聲,不知何處一支箭矢飛來,衝上天空炸出開花朵。
變故突生,原本的幫手忽然倒戈,一個個將她剩餘的舊部死死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除了逃走的沈語和嚴山之外,其餘她或多或少都認識的將領,全被控製住。
四周的城樓之上響起甲胄摩擦之聲,如同戰敗的楚歌,攪得顏清心神不寧。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然是自己雇的幫手出了問題。
原本安排在四周的人也已叛變,一把把鋒利的箭矢張弓拉滿,死死對著她與台上的穆炎。
她挾持的監斬官顯然不知道這般變故,整個人顫抖著,哆哆嗦嗦連一句完整的話也吐不出來。
顏清鬆開刀,他立馬滑跪下去,踉踉蹌蹌跑開,卻被一隻利箭當胸穿過,直挺挺倒在地上。
顏清欲與穆炎衝出重圍,鋪天蓋地的箭雨密密麻麻落下,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與穆炎背靠背,互相為對方抵擋洶湧的箭矢,一輪又過一輪,直到兩人都快撐不住,一陣哨聲傳來,四周的人方才停下。
“阿清,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從她身後不遠處傳來,帶著些興味,令人窒息。
顏清回頭,卻見他身邊一人被刀架著橫在脖頸,動彈不得。
而她手下的心腹,每人頭顱上亦懸著銀光閃閃的刀刃。
“阿清,對不起…我本是帶了人,想來助你的…”
淚水從她發紅的眼眶掉落,喻照照哭得梨花帶雨,麵上滿是愧疚。
顏清死死盯著那人帶笑的麵龐,恨不得將人千刀萬剮。
穆炎上前一步,把顏清護在身後,堅毅的麵龐滿是敵意:“你要做什麽才能放了他們。”
南不濁看著穆炎將顏清護在身後,眸光一沉,心頭的瘋狂叫囂著,讓他恨不得此刻衝上去一刀結果了穆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