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喬裝打扮

“你躲了一個月不來見我,一見麵就讓我演這種,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女人煩躁地從煙盒裏抽出煙,用自己的打火機點上火,撥弄了下長發,才徐徐吐出一口煙霧。在嫋嫋升騰的煙霧籠罩下,她的側顏顯得更加精致動人。程潭突然覺得她這種斜坐在沙發上抽煙的姿態,還真有點兒風塵女子的風情。隻不過煙盒和打火機都是粉紅色,一看就是因為好玩而買來自拍的,她其實並不是老煙槍。

“若英,我不是故意躲你,你是知道的。”賀彬著急為自己辯解:“老頭子給我的錢投在股票裏,幾乎快賠沒了,我怕你生氣不理我,才想著在賭桌上都贏回來。”

“你這麽說,我就是為了錢才跟你的是嗎?賀彬,你個山炮,你去可哪兒打聽一下,我林若英不是沒有人要!”林若英狠狠地瞪著賀彬,把煙在桌上死命地摁滅了,仿佛是在報複一個人而把他的頭用力摁在水裏一樣。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請你參與進來,也是想向你證明,世界上大多數男人都是不可信的衣冠禽獸,隻有我是真心愛你的!”賀彬激動地站起身,走過去拉住了林若英的手。林若英一把甩開他的糾纏,轉身衝程潭問道:“我就想知道,我到底能從中獲得什麽?”

“六成分成,你真的應該認真考慮一下。”程潭不懼林若英質疑的眼神,淡淡地說道。

可以真正相信眼前這個人嗎?林若英不想承認的是,自己已經被他們的計劃打動了。她現在和賀彬一樣,很需要錢,否則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林若英是在售樓處打工做銷售小姐時認識賀彬的。這位大少爺並沒有讀大學就被父親派來視察工作了。有的人就是這樣,生來不用費任何力氣,就能得到別人奮鬥終生才能獲得的東西。賀彬看到新來的林若英和自己年紀相仿,就讓她陪自己在新樓盤轉了一圈,講解一下銷售狀況。林若英看出來他其實不過是做做樣子,對這些數據根本沒有興趣。如果打工不過是為了賺錢,那麽隻要有別的方法能弄到錢,不也一樣可以實現自己的目標嗎?

於是林若英創造各種借口和賀彬見麵,二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林若英如願以償地擺脫了售樓小姐這種又累又要降低尊嚴討好別人的工作,並且用賀彬的錢開了一家網店。林若英費盡心力地打理網店,讓賀彬更加覺得女友“獨立自主”,於是把錢源源不斷地匯入女友的賬戶任她支配。其實賀彬不知道的是,林若英所做的,正是他最鄙夷的投機倒把的買賣:用極低的價格買各種化妝品的仿貨,然後以“代購”的名義,在網上拋售給那些夢想第一時間用上外國產品的女生。這樣做,確實讓林若英擁有了她過去23年所沒有的財富,但是還遠遠不夠。

她真正想要的是成為電影明星。當初正是沒有錢去支付藝考班的高昂學費,她才暫時放棄而去打工的。從偏遠的縣城轉學到J城,父親已拚盡了全力保障一家人能體麵地活下去,她怎麽好意思再為了自己的夢想拖累他呢?她也想過不如平凡地度過這一生,但是那次在學校戲劇節的舞台上的經曆,令她始終無法忘懷。她喜歡這種扮演成別人的感覺,就好像掌控了命運的另一把鑰匙,從而可以暫時忘卻自己無力的境遇。那次,她演的是《雷雨》中的繁漪,穿著旗袍的年輕身體假裝倚靠在欄杆上,憤恨又決絕地說出如下的台詞:

“我希望我今天變成火山的口,熱烈烈地冒一次。什麽我都燒個幹淨。當時我就再掉在冰川裏,凍成死灰,一生隻熱熱烈烈地燒一次,也就算夠了。”

為了不讓自己如泡沫一般在這個世界上倏忽破滅,為了讓生命痛快幹脆地燃燒一次,為此我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讓世人看到我!可為什麽有的人什麽努力也不做就輕鬆地成為了網紅,而我苦心經營網店獲得的知名度卻毀於一旦!林若英心裏想著收到假貨的人們對她趕盡殺絕的攻擊和謾罵,她知道自己已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在這個時代,即便是身負罵名也能轉化成名氣,那為何不放手一搏呢?

她燦然一笑,回答程潭:“不用考慮了,我加入。”

程潭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同意似的,語氣毫無波瀾地說:“你需要為我們再找個幫手。”

林若英感到非常詫異:“還要再找一個人?”

程潭耐心地解釋:“對於捕獵狡猾的男人,多一個人會更容易讓他放鬆警惕。”然後他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多一個人參加,遊戲不是更有趣了嗎?”

林若英困惑地看著他點了點頭。在家中突然接到電話時,她不知道賀彬想要找她做什麽,他隻是非常激動地想要跟她見個麵,說有好事情要告訴她。她按照指示來到了這家不起眼的網吧,然後才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惡作劇之王”——程潭。這麽浮誇的外號,當然是賀彬在學生時代給他起的。

然而在賀彬的故事中狂放不羈、善於嘲弄他人的“魔王”,卻隻是麵容清秀、文文弱弱的樣子,這可能和他學習的專業有關。據賀彬說,程潭以極高的分數考上了C城大學的計算機係,遠遠超過了所需要的分數。他可能就是那種沉迷於自己的世界、不顧外界規則的人吧。就這一點來說,林若英覺得他和自己有點兒接近,於是自然地願意聽一下他的計劃。沒想到,他腦中的設想是那麽的瘋狂。但真正吸引她的,是他說話時沉穩冷靜的氣度和成竹在胸的自信。這樣的人,讓人讚同“天才和瘋子隻有一線之隔”的說法,也讓人願意為了他天才的瘋狂而努力一試。

而賀彬恰好相反。他雖然有著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為人也很仗義,但是他缺乏實踐的耐心和縝密的構思。在他無故消失的這段時間內,林若英也聽聞了外界的不少流言蜚語。有人說他是搞砸了父親的一筆生意而躲避責難,有人說他敗光了家產而躲避仇家,還有更加匪夷所思的猜測,林若英都不想一一了解了。據她的了解,賀彬肯定是輕易地相信了別人,遇到了經濟上的困難,像他這種秉性天真又性格急躁的公子哥,身邊從來不缺各種各樣的騙子。

所以林若英也不想跟賀彬再浪費唇舌交談,就先行離開了。她對程潭保證:“放心,周五晚上之前,我一定能找到合適人選。”

程潭向她笑了一下,對一直憋悶的賀彬說道:“阿文已經來了消息,說一切都準備好了。”

“沒人認出他吧?”賀彬對程潭的這位師弟很是好奇,據說阿文也是個電腦高手。

“當然。至少咱們三個配合得很默契,接下來就看她們的了。”程潭知道,隻要開出合適的價碼,林若英肯定能同意,她隻要能順利地再找到一個女生,捕獵計劃就可以實施了。

肯德基餐廳裏人潮洶湧,隊伍都快要排到門外了。隻能怪這家店的選址太好了,正在商場的入口處,又離附近的各種中小學的課後補習班僅幾步之遙。一到中午就如春運火車站一般人聲鼎沸、摩肩接踵。林若英慶幸自己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半個小時,否則根本找不到空位。可是她心裏暗暗叫苦,為什麽非約在這裏啊?她想要徐潔加入的計劃好像不適合在這種人多眼雜的公共場合說啊!萬一沒談攏,她當場發飆可怎麽辦?

林若英正心煩意亂地撥弄著手機,徐潔就晃著她那標誌性的蘑菇頭擠進肯德基了。她大聲嚷嚷著林若英的名字,毫不客氣地一把拿過桌上的聖代冰激淩,興高采烈地說道:“哎呀媽呀,還是老姐對我好。你咋知道我愛吃這個呢?我一口氣能吃三個!”然後像是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口,滿足地砸巴了下嘴。

“小潔,你現在工作忙嗎?賺得多嗎?”林若英平複了下心情,對麵前吃相狼狽的胖丫頭說道。徐潔是林若英的中學同學,她最大的愛好就是吃,發誓要吃遍天下美食。但她一直從事比較辛苦的體力工作,否則照她那樣的吃法,不會僅僅有微胖的效果。

“姐,我哪有你命好啊?你在家就能工作,還能一邊上網,我在商場裏一站就一天,腿都站腫了,可不得多吃點補一補?要說賺的錢啊,還不夠我吃的呢。”徐潔三兩下解決了冰激淩,把空杯扒拉到一邊,扭著脖子望向櫃台,對宣傳海報上的新款炸雞咽了下口水。

“那……如果有一個機會能讓你吃到更好的……比如說,法國鵝肝,”林若英見徐潔沒有心動的表情,轉而說,“炸雞炸土豆烤串全家桶……總之是你喜歡的,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你願意試一下嗎?”

“真的嗎?”徐潔的嘴驚訝得可以塞進一整個新奧爾良雞腿漢堡了。“真的可以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林若英拍了拍徐潔放在桌上的手,安撫她說道:“咱們倆認識這麽多年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隻不過……需要你做出一點小小的犧牲。”

徐潔的腦中不斷飄過炸雞、炸薯條、烤翅的身影,她仿佛已經看到它們頭頂天使的光環、身披純潔的羽翼,在向她的胃輕盈著陸了。她沒有聽清楚林若英跟她說了什麽,隻是呆呆地傻笑。然後她突然被林若英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才清醒過來:“啊?怎麽了?”

“你剛才不是同意了我的計劃,要帶我取衣服嗎?”林若英無奈地看著她找來的幫手,程潭會滿意嗎?徐潔雖然身材稍微胖了點,但容貌還算清麗,圓圓的娃娃臉有效地起到了減齡的作用。單看外表的話,還比較有異性緣,可如果深入接觸,男人們通常會被她豪放的性格所嚇跑。

“取什麽衣服?我同意了做什麽?”徐潔還是一副失憶的表情,困惑地看著林若英。我不是一時衝動答應了什麽奇怪的事吧?林若英不至於要拐賣我吧?偏遠山區可沒有那麽多好吃的。徐潔兀自胡思亂想著。

“這裏人太多,你先帶我走吧。大不了我再給你重複一遍好了。可是見到他們,你可不能再這麽傻頭傻腦地犯二了。”林若英扯著徐潔的胳膊,把她往外拉。

“取衣服?你是讓我帶你去庫房?庫房往這邊走。”徐潔反手一拽,就把林若英拽了回來,把她領向和商場相連的另一幢人流稀少的小樓。“可你知道,我這個批發市場的攤位可沒什麽好貨啊!你要從我這兒進貨,和你的店也不搭啊!”

“誰說要進貨了?我是讓你為咱們倆挑幾件站街女的衣服。”林若英附在徐潔耳邊,悄悄地說道。二人的身影隱沒在樓梯中,而外麵,人群的喧囂還一如既往地持續著。

“你讓我扮成站街女?”徐潔在窄小的庫房裏已經第三次震耳欲聾地怒吼了,沉澱已久的灰塵都被她震得展翅翱翔了。林若英捂著耳朵,示意她快點翻找。

“姐,你是不是瘋了?就我這樣,有男人會上鉤嗎?再說我還從來沒……交過男朋友,”徐潔說到這兒卻突然壓低了嗓音,“我也沒經驗啊!更重要的是,你和彬哥還好著呢,他怎麽會讓你幹這種事!”

“就是他提議讓我加入的。”林若英冷冷地說。徐潔感到自己一天之內受到了太多的驚嚇,腦子有點不夠用了:“他圖什麽啊?”

“這你就不用管了。總之事成之後,我們都會得到一筆不小的回報。為了你的炸雞、炸土豆,”林若英故意誇張地說,“你一定要把我們的戰袍找出來哦!”

徐潔所工作的服裝批發市場不過是租用了這幢小樓的地下車庫充當倉庫而已。昏暗的倉庫內灰塵翻飛,徐潔一邊咳嗽一邊在堆積如山的廉價衣服中翻找著。

“你說的那個人為啥不給咱們點兒錢買衣服啊?我這小破攤位能有啥好的,可真有你的。”徐潔不住地抱怨著。

“這叫盡快投入角色。渾身名牌也不像站街女啊,就要能在普普通通的衣服中穿出風塵味兒。我想來想去也就隻有我們家小潔能辦到了。”這叫一物多用、降低成本,林若英在找徐潔之前,就想到了這點。

“行了,這件怎麽樣?”徐潔抖摟出一件低腰破洞牛仔短褲、黑色透視露背上衣,還用右手抓著好幾條黑色絲襪。“保證讓你……不

是,讓我們,華麗登場,速戰速決。”說著,她還往身上比了一下,做了一個搔首弄姿的姿勢,“怎麽樣?有點兒意思沒?”

兩人嘻嘻哈哈了一會兒後,林若英接過牛仔短褲,突然嘶啦一下把它扯成兩半,瞬間就變成了一條極其誘人的短裙。“這樣就更完美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穿上它了。”

徐潔瞪圓了眼睛,說道:“原來你是要這種風格?”於是她又找出了好幾條超短裙,連衣裙、半身裙都有,二人在灰塵繚繞的倉庫裏都試了試,還模仿走台的模特玩了會兒貓步。林若英覺得從來沒有這麽快活過,或許扮成另一個人,也能因此感受到另一種人生。刺激的主動出擊、麵對未知的冒險、淪於底層的掙紮,其實所謂的站街女的人生和自己現在的人生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麽不同。

“放肆地去嘲弄一下愚蠢的男人吧!”程潭的話又隱隱地浮現在她耳邊。

吱啦一聲,徐潔撐壞了一條裙子,委屈地扁了一下嘴。林若英覺得,這清脆決絕的聲音和耳邊浮現的話語,似乎都預示著她生活的軌跡就此與過去撕開了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