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祭奠
嬴牧昏睡了三日,白曦照顧了他三日。
醒來之時的嬴牧,精神明顯好了太多了,而這三日,嬴牧所有的夢中癡語,白曦都有回應,仿佛為嬴牧指點了方向。
嬴牧醒來的第一句話便道:“小曦,你去休息吧,靈堂那邊要我在,放心吧,牧哥哥不會有事的。”
這三日來,看似在沉睡,其實外部的事情他還是知道一些的,隻是不願意醒來,白曦什麽時候離開房間,什麽時候在哭泣,甚至回答他的夢話,他其實都知道,他隻是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所有的親人,他阿大還在夢中告訴他,作為家中的獨子,你要堅強,家中還要靠你。
麵對事實並不難,難的是麵對己心!
直到今日,嬴牧才願意清醒過來,臉上已經充滿了堅毅,眼神之中也同樣如此。
在嬴牧一身縞素來到靈堂之後,眼中的悲傷依然沒能掩蓋下去,深吸一口氣,步入靈堂之中。
跪在靈堂之中的同樣是兩位少年,在看到嬴牧到來之後,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這三日來,就是他們兩人幫嬴牧回禮祭拜之人。
這三日若不是嬴牧的脈象和各方麵都很平穩,並無大礙,隻是沉浸在一個封閉的世界不願意醒來,他們可能更為擔心,在看到嬴牧的那一刻,府中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座府邸不能再出事了。
嬴牧走到二人近前,輕聲道:“白晨,白炎,辛苦你們了,接下來有我了,你們去休息吧。”
兩人同聲道:“牧哥兒……”
嬴牧回道:“沒事的。”
二人拗不過嬴牧,也隻得起身。
在嬴牧跪下的那一刻,便聽到了報號聲。
“君上到!”
隨後一位中年男人已經進入到府中,來往吊唁之人皆是肅立兩旁,待到來人走入府中之後,眾人躬身道:“君上!”
中年男人並未理會,而是臉色沉靜的來到靈堂之前,府中之人早已點燃了香,遞給中年男人,在男人上香之時,嬴牧也叩首回禮。
“起來吧!”
“謝君上!”
嬴牧站起身來向來人行了一個禮,聲音極為平淡。
這三日的沉眠,讓他想清楚了太多的東西,再也沒有了從前的輕浮,多了一絲沉穩。
中年男人歎息了一聲,便走出了靈堂,徑直去了後院,想來是去看後院那位老人去了。
待到國君走了之後,便是一些朝中的大臣和武將前來吊唁。
“左將軍孟固,右將軍西乞狐到!”
聽到這兩個名字之後,嬴牧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不過很快便隱藏了下去,叩首回禮一樣不差。
“世侄節哀!”
“多謝二位叔伯!”
嬴牧的聲音極為平淡,沒有任何的一絲情緒,若不是這三日的沉睡和思索,或許他已經暴起傷人了。
父親戰死的原因,他早已經知曉,隻是還不是時候發作而已,或者說他明白那樣毫無意義,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他能奈何?
西乞狐與孟固出了靈堂之後,二人對視一眼,都閃過一絲陰霾,西乞狐不免歎息了一聲,而孟固想的是既然弄死了老的,那小的也別想成長起來了,嬴氏一族又如何?
“衛尉白歇到!”
白歇臉色陰沉的走進府中,看到孟固和西乞狐之後,眼神之中閃過一絲殺意,並未刻意隱藏,隨後就徑直走入靈堂之內,上香祭拜!
嬴牧躬身道:“舅父!”
這幾日的變化,白歇已經從白曦那裏聽說了,眼中也閃過一絲欣慰。
白歇上完香之後,便往後院而去,看來也是找老人有事相商了。
之後便是一些其他朝臣和世家前來吊唁,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才沒有人前來吊唁。
靈堂之中,唯有嬴牧在此,靈堂之外便是將軍府的一些人了。
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緩步而來,看著靈堂,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人生三大不幸,他們將軍府在一月之內全部占完了,老來喪子,中年喪夫,少年父母雙亡。
嬴牧看著老人走了進來,便起身相迎,隨後走向前來攙扶著老人,聲音沙啞的道:“大父,您怎麽過來了?”
“就過來看看你。”
“大父,孫兒沒事的。”
老人摸了摸嬴牧的頭,歎息了一聲。
嬴牧將老人扶了坐下之後,便問道:“大父,我阿大在義渠對麽?”
“嗯,在義渠,一定在義渠的!”
“是孟固和西乞狐故意不救阿大的對麽?”
“孩子,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你記得,你的阿大和阿娘都是因為義渠人而死的,還有兩萬大秦兒郎。”
嬴牧點了點頭,他明白大父的意思,現在他們根本不能將西乞氏和孟氏怎麽樣,即使他們姓嬴,更何況自己的母族,孟西白是一體的,就連自己的舅父都沒有辦法的,隻因為他們白府和白氏早就鬧翻了。
嬴牧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大父,我想去邊軍。”
老人搖了搖頭,很明顯不讚成嬴牧的決定,卻也明白孫子的脾氣,決定的事情斷難改變。
老人緩緩的道:“你忘記阿母對你的叮囑了?”
嬴牧聲音略帶顫抖的道:“孫兒沒有忘,但是阿大還在等我接她回家啊!”
嬴牧說完,便走到老人的麵前,磕頭如搗蒜,喃喃道:“還望大父成全孫兒!”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悲苦,他實在是不願意這個孫兒再上戰場了,他們家已經對得起秦國了。
老人也拗不過嬴牧,隻得回道:“牧兒,不急,咱們慢慢來!”
嬴牧雖然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但是還是堅持道:“孫兒求您了!”
老人站起身來,回道:“再說吧!”
便徑直離去,不給嬴牧任何說話的機會。
老人的背影之中,腰彎得更低了,步履也顯得有些虛浮,嬴牧正想上去攙扶,便隻見管家向他搖了搖頭,他明白管家的意思,便隻能目送老人離去。
今日是吊唁的最後一天了,明日便要出殯了,這也是嬴牧能和阿大阿娘待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即使管家幾次讓他回去休息,他都未曾理會,他隻是想陪陪他們。
過了今夜,他就再也見不到他的父母了。
次日清晨。
晨曦如往日一般,照進了將軍府之中。
“少將軍。”
管家捧著一套甲胄來到嬴牧的麵前,嬴牧也站起了身接過甲胄。
“辛苦您了,杜爺爺。”
管家是老將軍的親衛,自從老將軍閑賦在家便一直跟隨在身旁了。
管家並未多說什麽,隻是心中難免有些難受,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不得不以這樣的方式成長,這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卻是不得不承認的。
這些時日,少年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裏,以前是一個多麽愛笑的少年,這件事之後,少年臉上的稚嫩好似褪去了不少,多了一絲沉穩。
嬴牧接過甲胄之後,便捧著甲胄來到府中最高的樓頂之上,將甲胄撐展開來,麵朝西北方向,也是他的父親戰死的方向,迎風抖動起來。
“回家了!”
少年的聲音很大,也很沉穩,聲音之中卻有一絲悲愴。
嬴牧口中喃喃的道:“阿大,等著我,我會帶你回家。”
做完這些之後,嬴牧依然久久未動身,眼睛一直盯著那個方向在看,仿佛聽到了召喚。
“少將軍。”
嬴牧聽到管家的呼喚之後才回過神,這才將甲胄收好,下到庭院之中,這一幕讓老人看得格外心疼。
嬴牧將甲胄擺放在那具隻有衣物的空棺槨之中,隨後撫摸著兩具棺槨。
“起靈咯!”
隨著這一聲吆喝,兩具棺槨被人抬起向靈堂之外緩緩行去,此時嬴牧手持孝幡和兩具靈位在前引路,還沒有等到走出將軍府,白曦便一身縞素的走到嬴牧近前,將姑母的靈位和孝幡接到手中,嬴牧剛想出言阻止,這樣好像並不符合規矩。
“我是贏家未來的兒媳。”
僅僅隻用了一句話,便將嬴牧的嘴堵住,任由白曦接過去走在自己的身側。
將軍府外早已經站滿了人群,有朝廷官員,有阿大和大父的老部下,還有老世族和變法新貴,往日吵得不開交的兩派在今日卻是涇渭分明。
老世族的人眼神淡漠,新貴的人眼中透露出一絲悲傷和可惜。
嬴牧的步伐,不快不慢,向城門而去。
“恭送將軍!”
將軍府的人看著棺槨被抬出府邸之後,齊聲躬身送行。
安葬之地在驪山以南,靈位要送回雍城宗室,也就是說今日之後,他還需要獨自前往雍城一趟。
魂歸鹹陽,靈歸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