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縞素

秦國都城,鹹陽,將軍坊,前將軍府。

將軍府中一片縞素,應是有人剛過世不久。

府中之人腰間皆係白色綢帶,顯得異常忙碌。

府中後院正房門外,聚集了大量的人,人人皆掩麵而泣。

在房中的床榻之上,躺著一位麵色慘白的中年婦人,雙眸緊閉,想來是病魔纏身許久了。

一聲輕喚,中年婦人艱難的睜開了雙眼,看著眼前的少年,眼中滿是慈愛和愧疚,想要伸手撫摸一下少年的臉龐,卻怎麽也抬不起了,少年趕緊將臉湊到中年婦人的手掌之上。

中年婦人強顏道:“牧兒,阿娘可能再也陪不了你了。”

說完之後,眼角淌下一滴淚水,滑落在被褥上。

嬴牧輕聲喃喃道:“阿娘,不會的,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中年婦人並未回答他,而是看向了房中的一位少女,輕聲道:“曦兒……”

白曦急忙走到床前,握著中年婦人的手,連忙輕聲道:“姑母,曦兒在,曦兒在!”

少女的雙眼早已經通紅,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滴落,卻依然在喃喃著自己在。

中年婦人艱難的抬手摸了摸白曦的頭,艱難的道:“曦兒,姑母將牧兒托付給你了。牧兒,以後不能欺負曦兒,知不知道。”

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過了一會,婦人打量了一眼屋中的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開口道:“以後牧兒就托付給你們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中年婦人的眼睛也閉了下去,眼角滑落一滴淚水,嬴牧臉頰上的手掌也跟隨滑落,中年婦人溘然長逝了。

“阿娘!”“姑母!”“阿姐!”“夫人!”

一聲聲悲傖之聲響徹整個將軍府邸。

嬴牧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氣神,沿著床榻滑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阿娘,阿大已經走了,你不要丟下牧兒啊!”

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隻是這一刻他什麽也改變不了,除了悲痛。

屋中也響起了一片哭泣聲。

門外的一位老人,聽到屋內的聲音之時,腳下也是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

兒子半月前戰死在隴東,除了消息,就連一件隨身的物品都沒有帶回來,兒媳聽聞之後悲傷過度,茶飯不思,從此便臥床不起,今日也走了。

“牧哥哥……”“牧兒……”

白曦扶住癱軟下去的嬴牧,滿臉淚痕的喃喃道:“牧哥哥,你不要嚇小曦啊。”

其他的人趕緊上前,想要攙扶起嬴牧,隻是都被嬴牧阻止了。

半個月內,家中噩耗不斷,先是父親戰死,而後就是母親病逝,於他而言,不亞於天崩地裂,天和地都離他而去,獨留他一人在這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人間,心中之痛苦,怎是文字和三言兩語就能表述的。

從這一刻開始,嬴牧的心性也發生了極大的轉變,從那個開朗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心中布滿仇恨的人。

此時的嬴牧心中隻有兩個念想,報仇和殺人!

屋中仿佛充斥著一股暴戾之氣,源頭正是那個雙目空洞,一言不發的嬴牧。

白曦好像感受到了什麽,喃喃道:“牧哥哥,別怕,還有小曦在,別怕!”

這道聲音仿佛一盞明燈,照亮了嬴牧心中的世界,也讓嬴牧找回了自己,眼中慢慢的了一絲光亮,身上的戾氣也在慢慢的消散,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看到嬴牧的轉變,眾人也才鬆了一口氣。

隻是從這一刻開始,嬴牧的心中已經埋下了複仇的種子,對孟家和西乞家的仇恨徹底埋下,正是孟家和西乞家的故意不救,才導致他的父親戰死。

哭了一會兒之後,嬴牧終於是止住了哭聲,在白曦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隨後就給白曦一個沒事的眼神,踉踉蹌蹌的走到屋內眾人的麵前,默默的行了一個禮,一言不發的往屋外走去。

“牧兒……”

“少將軍……”

嬴牧聽到後麵的呼喚聲,隻是扭過頭來,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說道:“我沒事,後麵的事情就麻煩各位叔伯了。”

白曦跑上前去攙扶著嬴牧,一起向屋外走去,隻是這一刻她感覺他的牧哥哥好像變了,變得連她都不認識了。

身後的眾人也是同樣如此,少年給他們的感覺極為陌生,仿佛像是從血海中爬出來的一樣。

深沉,沉穩,戾氣橫生,讓人捉摸不透。

盡管如此,也隻能是一聲聲的歎息之聲,並沒有知道該如何出言安慰。

嬴牧徑直走到自己的小院之中,白曦本想跟著進去,卻被嬴牧拒絕了,但是白曦又豈是那麽容易被拒絕的,而是強行跟著進去了。

嬴牧也很無奈,此時的他什麽都不想說,也什麽都不想做,就像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待上一會兒。

直到此時,他都不相信的阿母和阿大已經走了,他隻想沉浸在那個有阿大和阿母的世界裏,再也不想出來。

白曦輕聲道:“牧哥哥,小曦不打擾你,就陪著你,好嗎?”

嬴牧並未說話,算是默認了這個結果。

此時他的心中極為矛盾,他忘不了阿母給他的叮囑,讓他不要再去軍中,但是他也不能放任阿大的仇不報,一個十五歲不到的少年,這是何種壓迫與艱難,他不知道他該怎麽做。

前方的道路一片迷茫。

嬴牧突然喃喃的說道:“小曦,你說我不聽阿母的,她會不會怪我,就像小時候那樣,我聽話了,她就打我一頓。”

白曦抬頭看著嬴牧的眼睛,隻見嬴牧的眼中已經沒有從前的光亮,剩下的隻是深邃的黑暗。

輕聲道:“牧哥哥,你別嚇我。”

嬴牧就跟沒有聽到一樣,自問自答的喃喃道:“應該會,所以我聽她的,她就能打我了,一定是這樣的。”

白曦聽著嬴牧的喃喃自語,插不上一句話,嬴牧也沒有搭理她。

大概是說累了,想多了,精神虛耗得嚴重了,嬴牧既然靠在白曦的肩上睡著了,而白曦就像哄小孩子一樣,一句一句的回答著嬴牧的問題。

大概是其他人並不放心嬴牧,都跑到小院來看望嬴牧,隻是都被白曦示意了下來,直到嬴牧沉沉的睡去,才被白曦的父親抱進屋內的床榻之上。

隻是這一睡,便是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