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君無行擯住了呼吸。雖然在此之前已經有所預料,但他還是沒能想到,傾南淮黎氏的財力,竟然武裝出了一支如此規模的軍隊。

他在那一刹那也明白了,為什麽地麵上要建造那麽一座費工費料的大石屋,因為隻有這樣的大工程所耗費的人工,所產生的噪音、廢料、泥土,才能夠掩蓋另一個更加龐大的工程而即便有人前來探查究竟,見到石屋裏那些苦算的書生,也一定以為這就是陰謀的全部,而很難再想到地下隱藏的更大的機密了。

他看到了地下城。

河絡的地下城。一座位於宛州南淮,位於華族人類文明腹地的河絡地下城。在這座曆史上從來沒有被河絡文明侵占過的城市之下,竟然潛藏著一座如此氣勢恢宏的地下城。借助著半明半暗的燈火,君無行粗略判斷出,這座地下城所延伸的麵積遠遠超越了地麵上黎氏宅院的規模,幾乎覆蓋了整個南淮城的中心地帶,在這座地下城的正上方,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無數的商機在醞釀,無數的金錢在流動,但沒有誰能想到,腳下就藏著足以吞噬他們的恐怖陷阱。

但對於君無行而言,地下城的規模猶在其次,更可怕的是德羅所充滿自信的那支軍隊,在進入地下城的過程中,他一直在思考,即便德羅把整個南淮城的地下都挖空了,又能容納多少士兵呢?身軀矮小的河絡的戰鬥力又能達到何種境地呢?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過來。

他和邱韻現在正站在地下城的巨大廣場邊沿。在廣場正中,是密密麻麻一大片身軀高大的武士。走近了才能發現,這些並不是真正的武士,而隻是一套套精致的移動裝甲。裝甲上有鋒銳的刀和堅固的盾,下端有驅使裝甲移動的滑輪,比起笨重的、需要用精神力來操控的傳統將風,這樣的金屬裝甲威力更大,驅策更靈活,控製更方便,如果運用到戰陣中,足以令任何敵人心驚膽寒。這是河絡族最具威力的兵器,但長期以來都隻存在於曆史傳說中,已經上千年沒有在實戰中出現過了。

“機鋒甲……”君無行喃喃地說,“我一直以為這玩意兒隻在上古傳說中才存在,沒想到真的能造出來。”

“當然能!”德羅在他身後說,“那是我們的祖先用血與火寫就的榮耀,隻不過被後世的無知之徒淡忘了罷了。但這一段輝煌,終究要由我來續寫!”

君無行歎口氣,仔細觀察了一下機鋒甲,確定以自己的體型絕無可能鑽進去,索性悠閑地往一具機鋒甲上一靠,打算做出休息的樣子。沒想到機鋒甲的底部滑輪靈活異常,他輕輕一靠,就動了起來,險些摔個狗搶屎。

“好靈活啊,”他站定後說,“每一具都會花很多錢去打造吧,偌大一個黎氏金庫竟然是空的,裏麵的錢都被投到機鋒甲上了嗎?”

將風笨拙地點點頭,君無行看著他:“我在塔顏部落的時候,聽說你從來不問世事,一心隻撲在星相上,這份偽裝的耐心和決心,比這機鋒甲更加難得啊。

“我能有什麽辦法呢?”德羅回答,“整個部落一心想的隻是鑽研星相學,苟活於那個潮濕的沼澤角落裏。我如果表現出異類的樣子,一定會被部落所不容。如果裝得單純一點,反而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秘密。”

“但是總得有人替你下手做事,”君無行說,“所以你才看中了君微言,看中了他無可救藥的貪欲。”

“同時也看中了他無可救藥的自大,”德羅的聲音充滿自得,“他一直以為我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瓜,他可以一直利用我,但是到了最後,知道他臨死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被利用的是他。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那時候驚愕的眼神,哈哈哈!”

“而你那個貪心的徒弟,想來也是你刻意挑選的,並且想方設法安排種種事情暴露他的本性,引起其他人的注目和不滿,日後在關鍵時刻就可以順理成章栽贓於他。”君無行接口說。

“他和君微言一樣笨啊,”德羅更加得意,“君微言偷偷在茶水裏下毒,我根本沒喝,卻借著出門透風的機會,騙我徒弟喝下了。君微言點火時慌慌張張,等不到屍體都燃起來就匆匆逃跑了,我趁著那個時刻把我徒弟的屍體換了進去,然後就一路跟蹤君微言。”

君無行想起了大雷澤中老漁民的講述,德羅無疑就是那個單獨追蹤君微言的河絡了,不禁微微點頭:“此後你一直監視著他,直到他去寧州偷回了雷家的星圖,才幹掉他,是麽?”

“拿到了星圖,他就已經完全沒有用處了。”德羅輕描淡寫地說。

一直默不作聲聽著兩人對話的邱韻這時忽然問:“然後你就想辦法控製了黎耀,從此一直躲在南淮?”

德羅想了想:“控製黎耀……那可太早了,還在君微言到塔顏部落拜訪我之前呢。那時候我借口出門遊曆,其實就是在九州各地尋找日後的安身之所。當我來到南淮時,某次無意中見到一個氣質不凡的青年人被從一個戲班裏攆出來。我一加打聽,那居然是名動天下的南淮黎氏的大公子黎耀,其人不好經商,卻專喜歡往青樓裏鑽,我見到他時,他正在瘋狂追求戲班的女班主,可惜那位女班主對他並沒有意思。我們河絡不大懂得你們人類的情愛,所以我隻能給你轉述一下旁人的言論:‘一個對黎氏的萬貫家財都不動心的女人,就黎大公子那種窩囊廢,怎麽可能追上她?’”

“所以我覺得黎耀實在是真身賜給我的寶貴機遇。我借故同他結識,陪他借酒澆愁,聽他講他悲慘的愛情故事,到最後時機成熟時,我建議他接受一次精神清洗,徹底忘掉那個女人。”

君無行皺起眉頭:“你是指,通過秘術洗掉人的部分記憶?”

“不錯,他開始舍不得,但一來確實沒什麽希望,二來我不斷勸說,最後還是同意了。當然了,那位精神術士是我安排的朋友,施術時玩了一點小小的花招,給他加入了一道強製的精神縛咒,那就是從此以後,無論我有什麽號令,他都得遵從。”

君無行點點頭:“這樣的話,我就明白了。你操縱了黎耀,扶他上位,也就操縱了整個黎氏家族的生意。這麽久以來,你一直在幹兩件事:控製大批算學家為你計算未來;動用黎氏的資金為你打造軍隊。這兩件事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你想要讓河絡這個種族稱霸九州,成就不世出的偉業。”

“河絡是九州最聰明的種族,理應成為九州的主人。”德羅用平淡的語調說。

“但是我聽說黎耀做生意從來沒虧過,這又是怎麽回事?”邱韻問。

“我需要用一個無所不能的黎耀來掩人耳目,更要讓萬一存在的調查者——比如你——把計算未來的目的當成隻是要賺錢,而掩蓋我的真實動作。一方麵黎氏的生意早已是一個成熟的體係,不同的行業有不同的負責人,本身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生意都能保證賺。剩下百分之二十麽……對於一個算學家來說,你覺得在賬目上做點手腳很難麽?而對於黎氏的雄厚資金而言,你覺得冒充其他商家把一批注定賠錢的貨物高價買下來又很難麽?”

“可現在,你的意圖仍然被猜出來了,”君無行微笑著,“打算怎麽對付我呢?”

“我也在為難啊,”德羅歎息著,“根據我所得到的情報,你身懷高深的穀玄秘術,而我的將風能抗衡武士的刀劍,對秘術師的防範效果卻很差。你一定是準備好了什麽威力極大的秘術,隨時準備要挾我。”

君無行的笑容有些僵。他的確是打定了主意,在關鍵時刻用很少有人能化解的穀玄秘術挾持德羅,以便求得生機。但看德羅比他更加胸有成竹,他心裏也不由得直犯嘀咕。

德羅透過將風的麵罩看著他:“君賢侄,我的習慣是,在和一個人交手之前,先把他研究透。你頭腦聰明,穀玄秘術修為很深,還有出色的步法,想要擊敗你並不太容易。但是你並非沒有弱點,而這個弱點,幾乎是致命的。”

就在君無行琢磨著他所說的話時,一具機鋒甲突然發動,向他直衝過來。眼見這機鋒甲來勢猛惡,他不敢怠慢,側身閃過。但那機鋒甲卻突然從胸甲處彈出一根長索,將邱韻縛了起來。

原來是要從邱韻身上下手!君無行趕忙撲過去援救。那長索綁得很緊,他拉扯不開,身上又沒有匕首,眼看機鋒甲再往前行,就要把邱韻一同拖走,情急之下,張嘴就要用牙咬。

然而就在此時,邱韻陡然間低下頭,向著他的麵龐呼了一口氣。那口氣中帶著脂粉香,君無行卻一下子鬆開了手,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機鋒甲停了下來,收回了長索。邱韻慢慢起身,走到君無行跟前,凝視著他。與此同時,癱軟在地的君無行也直直地瞪著她。

“你也是德羅的手下?”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悲苦。邱韻對毒藥頗有研究,若是中了她的毒,短時間內隻怕沒可能化解。

“我不是他的手下,”邱韻的語氣充滿歉意,帶著一種無法抹去的悲傷,“我隻是要完成任何一位主顧交給我的任務。”

“你在雷眼山裏殺死的那個人,隻不過是我的助手,”邱韻低聲說,“我才是真正的秋餘。黎耀委托我對付你,當然,現在我們知道了,委托人其實是德羅。”

君無行閉上雙目,似乎陷入了混亂的思緒中,當他重新睜眼,目光中飽含著灰心與失望:“你我同行多時,為什麽你半路上不下手。”

邱韻搖搖頭:“你為人太過機警,雷眼山中那樣的圈套都難不住你,我並沒有一擊製勝的把握。有一點我沒有騙過你,我的確既不會武功,也不通秘術,如果一擊不中,死的必然是我。”

君無行長歎一聲:“最近幾年風頭最勁的殺手,竟然既不會武功,也不通秘術,這話說出去有誰會信?所以不信的人都栽了。我這一輩子,還沒有上過這麽大的當,從此以後我大概是再也不敢自稱聰明人了。不對,我應該也不會再有什麽‘從此以後’了。”

邱韻咬著嘴唇,沒有回答。君無行看到她的眼中隱隱有什麽東西在閃爍,不由心裏微微一動,隨即苦笑一聲,覺得這樣的自我安慰也忒沒趣了。

神算德羅哈哈大笑,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感到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他拍拍手,發出號令,不久之後,兩撥手下分別押進來兩批人。一邊是黎鴻和一個陌生人,一邊是黎耀。

君無行能猜出黎耀的身份,但黎鴻身邊那個黑瘦的中年男人他就不知道是誰了。然而那中年男人一見到他就開口嚷嚷起來,居然是個女人的聲音,還很熟:“他媽的,這下真的全軍覆沒了!”

君無行哭笑不得:“美女,你怎麽扮成這德行了?我就猜到你肯定也跑不了。”

這下似乎真的完了,有能力和神算德羅作對的人全都被捉起來了。君無行死豬不怕開水燙,當此絕境,表情反而鬆弛了下來。雷冰一向在君無行麵前不甘示弱,明明心裏又是害怕又是憤恨,此刻也強裝出一副笑臉。

然而黎氏兄弟的神情就很奇特了。黎耀一臉麻木不仁,隻怕砍他一刀他也沒什麽反應;黎鴻卻看著眼前古怪的形勢,不明所以。

“這是怎麽回事?”他大吼起來。

“這就是這麽多年一直控製著我的人,”黎耀疲憊地說,“他在我年輕時,利用了我對他的信任,給我埋下了精神縛咒。看起來,今天他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會把我們都殺掉,而他以自己的本來麵目登上前台。”

德羅獰笑起來:“你說得對,按照我對自己命運的計算,今天,就在今天,我將會鏟除所有阻擋我的絆腳石,開啟河絡族全新的征服時代,‘等待將在這一天結束,新生將在這一天開始’。你們看,星相第三定律終究還是被打破了,今天,我把握住了我自己的命運!”

黎鴻卻沒有搭理他,隻是把頭費力地扭向了黎耀:“這麽說,弄瞎我的眼睛,並不是你的本意?”

黎耀搖搖頭:“你是我的親弟弟,我怎麽會對你下手?你我自幼喪母,兩兄弟情同手足,這些我怎麽會忘?”

黎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是啊,那時候二娘的兒子看你瘦弱,總欺負你,還說黎氏的家產日後遲早都是他的。我一直記著他的話,後來有一天趁他不備,把他推進了井裏……”

“那是你幹的?”黎耀吃驚非常。

“我隻希望有一天你能執掌家業,我們兩兄弟就再也不會受別人氣了,”黎鴻笑得很幸福,“在我眼瞎之前,我從來沒動過半點和你爭的念頭,因為我們兄弟一體,你做了家長,就相當於是我做的。後來我以為我的眼睛是你害的,那對我而言,無異於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我在暗中和你爭,也並不圖什麽財產權勢,隻是想要報仇……”

“別說了!”黎耀的眼淚流了下來,“那些事情,和我親手幹的又有什麽兩樣?一切的錯誤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我年輕時不是那麽荒唐……”

“你們兩兄弟還真是越說越感人了呢,”德羅冷冷地打斷了他們,“不必著急,你們會一起上路的。到時候時間多的是,隨便怎麽聊。”

黎鴻並不理睬他:“大哥,你還記得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天,你送給我的那個指環嗎?”

黎耀點點頭:“記得。那個指環雖不名貴,卻是著名的酒鬼大俠藤堅的隨身寶貝之一。他那段時間窮的沒酒錢,把指環當在了黎氏的當鋪,然後又窮的無力贖回。我覺得好玩,把它要來了,然後你看見了喜歡得……”

他說到這裏,忽然反應過來,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不行!別動!”

但已經晚了。黎鴻不知何時早已偷偷用那枚特殊的指環劃開了綁住他雙手的繩索。他一躍而起,迎著四周密密麻麻射出來的河絡複合弩,不顧一切地撲向神算德羅。當一具機鋒甲精確地將他一刀攔腰砍作兩段後,他的上半身仍然執著地在空中前撲,衝到了德羅身前。

德羅並沒有動彈,鎮定地任由那枚指環在他的咽喉部位劃過。將風殼上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切痕,完全沒有傷及德羅的肉體。

隻剩半截身子的黎鴻用盡最後的力氣,回過頭去,向他嚎啕大哭的大哥送出一個微笑。那已經凝固的眼神分明地訴說著,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他又找回了兄弟之間的親情。

武功最高的黎鴻死了,秘術最高的君無行中劇毒了,這些事件都在牢牢指向命運之輪給神算德羅的指引——等待將在這一天結束,新生將在這一天開始。

與人們傳統臆想中的“預測未來”不同,星學七聖所複原的這一種算法,用一種獨特的思路避開了星相學第三定律的束縛。它將人的一生劃分為無數的階段,每一個階段仿佛就是一個帶有特定條件的算式。隻要完成這個條件,這一階段的命運就是一個精確的值,不會出現任何誤差。一旦條件被破壞,這一結果也就完全失效了。而這個階段所占據的時間可長可短,有時候滿足一個條件可以計算出長達一個月的未來,有時卻隻能維持不足一天。

這就是那些讀書人如此勞累的原因。他們的計算一刻不能停。所有的數據和條件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他們必須跟隨著德羅的命運之算同步運轉。

然而十五年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結果告訴德羅,他已經可以出兵起事了,因此他隻能耐心地等待,並慢慢將黎氏的全部財富化為己用。而在三天前,德羅終於得到了那個他夢寐以求的啟示:“機遇即將到來。”條件是:“讓想見你的人見到你。”

於是他開始全力關注南淮城的每一點異動,所幸“想見他的人”采用了焰火這種再醒目不過的方式。焰火是用古老的河絡象形文字寫就的,內容是短短的四個字:我在找你。使用這種文字無疑是在表明,對方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君無行不愧是記憶力驚人,去塔顏部落一趟,就已經學會了不少常用的古文字了。

德羅並不慌亂,他相信命運之算會幫助他解決一切問題。於是他趕製了焰火,招來了君無行,出乎意料的,他之前重金聘請的殺手邱韻也跟在君無行身邊。命運之算並未提及這個細節,但那並不重要,因為這一天最重要的結果和條件都已經算出來了。

等待將在這一天結束,新生將在這一天開始。條件隻有一個:“除掉欺騙你的人。”

想到這裏,德羅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當一名部下匆匆跑過來,對他耳語兩句後,他突然長笑一聲,褪掉了身上的將風。

君無行等人終於見到了德羅的真容。這是一個頭發早已掉光的河洛,身軀矮小得仿佛還沒有成年。他佝僂著背,滿麵蛛絲般的皺紋,眼窩深陷,走起路來也顫巍巍的,可想而知這十五年來是如何的殫精竭慮。

這樣的老頭,就算竊據天下,又能坐幾天呢?君無行居然生起一絲同情。

德羅慢慢來到黎耀身前,微笑著說:“最後一個條件已經完成,我終於可以騎兵了。”

黎耀不明所以:“什麽條件?”

德羅說:“除掉欺騙我的人。隻要在今天完成了這件事,我就可以放心地依據命運的軌道前行,不會再有阻礙了。”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凶狠:“黎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狄放天從來沒有歸順過我,自始自終都是你的親信。他雖然也替我辦過很多事,但在暗中一直隻聽命於你。但是現在……這個欺騙我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他揮揮手,部下送上來狄放天仍在滴血的頭顱。黎耀長歎一聲:“你贏了。這次你徹底地贏了。”雷冰等人也都垂頭喪氣,眼見著這個瘋狂的老怪物真的要出兵了。那些機鋒甲一旦從地下衝出,他們不敢想象南淮城會是怎樣一番慘狀,日後的九州又會遭遇怎樣的浩劫。那些在數百年的和平生涯中早已忘了鮮血氣息是怎樣的諸侯們,有能力抵擋這樣一支令人不寒而栗的軍隊麽?

“德羅先生,”邱韻忽然插口,“我隻是個殺手,你征服天下也好,消滅仇人也罷,我並不關心。現在我已經把君無行製服,帶到了你的麵前,我是不是可以領取剩餘部分的酬金了?”

德羅看了她一眼:“你雖然不能親上戰陣,但那份過人的智慧,我很欣賞。願意留下為我出謀劃策嗎?”

邱韻搖搖頭:“真抱歉,我隻想做一個好的殺手,除此之外,並無他念。但如果你日後有什麽想要刺殺的王公大將,隻管來找我,我保證給你最優惠的價格。”

德羅嗯了一聲,不再多言,命人帶邱韻去領取酬金。邱韻走出兩步,忽然停住,皺著眉頭蹲下,掏出一塊手帕擦鞋。原來黎鴻屍體上的鮮血流了一地,她無意中踩到了。德羅也站在了鮮血中,他卻並不在乎。

“一個殺手竟然怕血,真是有意思,”德羅笑了起來,“但也許隻有這個才能做一個真正的好殺手,就像隻有我這樣的人才能征服天下……”

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了頓,身體搖晃了一下,隨即臉色一變:“你幹了什麽!”

邱韻此時已經迅速奔到他身邊,不費吹灰之力架住了他:“沒幹什麽,在血裏略下了一點毒,然後順著流到了你身上一點點而已。”

這一變故太過突然,無論是幾名階下囚,還是德羅的戰士們,都沒能反應過來。德羅啞著嗓子怒喝:“秋餘!你這是要做什麽!”

邱韻輕笑一聲:“神算德羅,我擔心你的計劃完不成了,因為那個最為關鍵的條件你隻做到了一半。欺騙你的人一共有兩個,你隻殺死了一個,還是相當於條件不夠啊。”

“一共有兩個?”德羅驚呆了,“難道……你……”

“不錯!”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攬下你的生意,一步步把君無行騙到這裏,不過是一個接近你的計謀而已,除此之外,恐怕沒有別的任何辦法能見到你了。我真正的生意來自於黎氏的一位商戰對手,他的委托是:殺死南淮黎氏的掌權者。當時我以為是黎耀,現在才知道,其實是你。”

在麵如死灰的德羅驚恐萬狀的喘息聲中,她用手指在德羅的喉頭輕輕一抹——那上麵不知何時套上了本來在黎鴻手指上的指環。一股鮮血噴湧而出,德羅頹然倒地,捂著喉嚨,已經說不出話來。那一瞬間他的眼神中閃過了種種複雜的情緒,最後的定格卻並不是絕望,而是某種凶殘,一種隻能在重傷的野獸眼中才能看到的凶殘。

命運,飄渺不定、無法把握的命運。千萬年來,人們苦苦追尋著把握命運的方法,卻從來未能如願。而眼下,那個九州曆史上第一個掌握了計算命運方法的絕世奇才,卻隻能在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迎來自己命運的終點——死亡。

“這是我第一次用武器殺人。”邱韻說。

“當心!”君無行忽然大叫一聲。邱韻急忙回頭,卻看見垂死的德羅從身上摸出一具複合弓。河洛的複合弓做工精良,雖然小,威力卻很大。邱韻待要閃避已經來不及,隻能閉目等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一箭並沒有射在邱韻身上,而是射向了遠處。

當的一聲巨響,那支箭射在了懸掛於地下城頂端的一口大鍾上,發出沉重的轟響,那轟響在地下城中遠遠散布開去,震得所有人耳朵生疼。

“糟糕!”君無行喊道,“老瘋子狗急跳牆,要出動機鋒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