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這支來襲的部落對於此次行動蓄謀已久。之前他們每次都還礙著“大家都是同族”的情麵,不敢當真下手,今天既然已經以“切磋”秘術為由頭動起手來,並且雙方都有死傷,此時殺紅了眼,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

首領事先對塔顏部落的實力摸得一清二楚,本以為必勝,萬沒料到斜刺裏殺出個攪局的人類。眼見擊敗長老就能得到他所垂涎的東西,局麵卻被君無行搞得亂七八糟,終於演變成群毆。他不由得怒氣勃發,決定什麽都不管了,哪怕是將塔顏部落屠盡,也要達成目標。

他緩緩抬起左手,準備將拇指和小指豎起來,那是“殺無赦”的號令。然而號令還沒來得及發出,他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種香味比較接近人類的香料,既不可能是大雷澤內某種植物的自然氣息,也不會是河絡所使用的。

他心中一凜,緊接著感到有一丁點頭暈眼花,那是中毒的征兆!沒錯,那股不知名的香氣,無疑是一種凶險的毒藥。他慌忙發出命令,所有手下都停止攻擊,在他身邊圍成一圈。

真夠怕死的,君無行在心裏評價著。他也感到了口幹舌燥,略有不適,明白可能中了毒,但似乎這種毒又不是很厲害。看看身邊的塔顏部落河絡們,雖然不知道他們身體狀況,至少還能堅持戰鬥。

雙方暫且分開,各自都不大明白那香氣的來源,但看起來雙方都並沒有放毒,正處於疑惑中。君無行卻似乎猜到點什麽,在人群中左顧右盼——反正河絡們身材矮小,無法遮擋他的視線。

所以他很快就看到了邱韻,但這又並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邱韻。邱韻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到過的慵懶的媚態,儀態萬方地從遠處走來,仿佛這一群鬥毆的河絡與人類都不存在;但她的目光中卻閃動著冷酷的殺意,這樣奇特的結合不止令所有河絡看了都覺得背脊發涼,連君無行都有一種如臨大敵之感。

“我是來找塔顏部落麻煩的,無關人等請趕緊離開,避免誤傷。”她冷冰冰地說。那副神態是如此逼真,連君無行都差點相信她真的是來與塔顏部落過不去的。幸好他立即反應過來:邱韻是戲班出身,學什麽像什麽。此時扮演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女魔頭,倒真是像模像樣,不由得人不信。

邱韻走到兩群河絡中間,雖然勢單力孤,但那股氣勢著實嚇人,河絡們竟然無人敢上前動手。哈斯把她的話翻譯出來,塔顏部落固然驚怒交集,入侵者們也是心中不安,不知道這個豔若桃李、冷似冰霜的美人究竟為何而來。

最可惡的在於,由於己方沒有帶通譯,他們隻有通過哈斯才有可能與之進行交流,而這無疑會大大減弱己方的勢頭。所以首領寧可什麽都不問,隻是聽著哈斯翻譯出來的話。

邱韻說:“你們都已經吸入了我的流雲香,這種香本身毒性不強,但如果再配上情迷霧,那就恐怕要有些難受了,所以你們還是乖乖聽話比較好,該走的走開,該留的留下來。”

君無行雖然知道她絕無殺人之意,但方才吸入那香氣後,的確有些不舒服,也許她真的使用了秋餘留下來的毒物。河絡們更是心頭一沉,方才憋了一肚子氣、又在君無行身上栽了跟頭的鬱非術士手中赤焰暴長,就想上前動手。

君無行暗叫糟糕。邱韻的派頭擺得雖足,其實是既不通秘術又不會武功,那道火焰彈出去,頃刻間就能把她燒成灰燼。他想要挺身上前,但苦於精神力耗盡,上去了也隻是白白送死。正在為難,邱韻輕歎一聲:“你想要做第一個麽?”她連正眼都沒有瞧那鬱非術士一眼,衣袖裏卻有什麽東西緩緩滑出來,確切地說,爬出來。

那是一條黑得發亮的蛇,身軀不長,頭部扁平,雙目卻與其它蛇類不同,極大極圓,顯得甚為突兀。河絡們都認出來,這是大雷澤中獨有的短尾黑蛇,其性劇毒,被咬一口便無藥可救,即便是這些土生土長的河絡,見到了也得敬而遠之。但邱韻居然敢把它藏在自己的袖子裏,這份膽量,非常人所能及。眼見黑蛇嘴裏吐出長長的信子,河絡們心中都有點發毛。

鬱非術士咬咬牙,方才被君無行嚇退已經丟夠了臉,現在他豁出去性命不要,也不想被本部落視為懦夫。但他好容易做出一次正確的選擇,卻被首領製止了。

“不要輕舉妄動,”首領說,“這個女人非同一般,也許是傳說中隱居在大雷澤的蛇姬的手下。我們不能和她硬碰硬。”

哈斯將這句話譯出,邱韻淡淡一笑:“還算有點眼力。就衝這一點,今天就放你們回去吧。”

首領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想說點什麽。但一來河絡並不像人類那麽死要麵子,總喜歡撂兩句場麵話;二來關於蛇姬的種種恐怖傳說也讓他心裏發毛。權衡利弊,為了那樣東西而與蛇姬正麵交鋒,似乎有些不值,他終於什麽話都沒說,恨恨地領著手下離開。

君無行以前並不知道“蛇姬”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但看見入侵者們這樣被嚇走,難免小有驚詫。等到他們的腳步聲消失,他立即向哈斯簡略說明邱韻乃是自己人,然後躥到她麵前:“真沒看出來,你還敢弄蛇……”

話音未落,邱韻已經狠狠將手中的毒蛇遠遠扔出去,身子搖搖晃晃,眼看要暈倒。君無行忙扶住她,邱韻用微弱的聲音說:“對不起,我實在很怕毒蛇,撐不住了。”

君無行扶著她坐下,然後走近那條正在地上翻滾的蛇,小心翼翼地鉗住七寸,拿起來一看不覺啞然。那的確是一條劇毒無比的短尾黑蛇,然而上下鱷已經被一種奇特的膠粘了起來,隻在中間留了一條小縫,恰到好處地可以讓信子吐出來,牙齒卻無法伸出。毒蛇失去了毒牙,那便沒什麽威脅了。

“我以前所在的那個戲班,謀生艱難,不止是唱戲文,什麽能賺錢的東西都表演,”邱韻說,“馴蛇就是其中之一。我雖然害怕蛇,但還是保留了一些蛇藥和蛇膠,以備不測。今天總算是用上了。”

“你是怎麽跟到這裏的?”君無行問,“我後來不是沒有做任何記號麽?”

邱韻接過一個河絡遞給她的酒壺,喝了兩大口,臉上慢慢恢複一點血色:“秋餘很擅長追蹤,我也跟他學了兩手。”

“那麽那條蛇……”

“我走到半路,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麽麻煩,所以點燃了吸引毒蟲的藥物,想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還能虛張聲勢一下,”邱韻回答,“但我沒想到會引出這條蛇……不過總算效果不錯,他們把我當成了那個什麽蛇姬的部下。”

君無行想到邱韻的一番苦心和行動的果敢,心裏一陣感激。他又問:“那我們聞到的那股氣味……是什麽?”

邱韻的回答氣得他半死:“那是一種濃縮的香料。”

“可為什麽我聞了感覺頭暈?”他忙問。

邱韻莞爾:“第一,我調得稍微濃了一點,否則難以引起注意;第二,你們在激鬥中隨時都在提防暗算,這種時候聞到一股香味,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中了毒。而像頭暈目眩、四肢發軟這一類的症狀,未見得要真中毒才有,隻要你心裏存著這種懷疑,就會產生錯覺,而且感覺越來越真實。”

“你真狠。”君無行嘀咕著。他轉過頭問哈斯:“蛇姬是什麽?”

哈斯眉頭一皺,顯然很不喜歡談及此類話題:“在很久很久以前,大雷澤中遍地毒蛇,完全不適合人與河絡居住,那些毒蛇,都是受一個神秘的人類部落所操縱,部落頭領是代代相傳的女性,被稱為蛇姬。後來人類與河絡聯合起來鏟除了這個部落,但是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許多英勇的戰士都在那場戰鬥中死於毒蛇之吻。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那個部落雖然戰敗,卻並未消亡,據說蛇姬仍然在一代一代地傳下去,尋找複仇的時機。”

他頓了頓,補充說:“你也許會覺得這樣的傳說很荒誕,但事實是,的確每隔若幹年,就會有村莊或小部落遭到毒蛇襲擊,所有人死得幹幹淨淨。如果無人驅使,毒蛇是不會那樣大規模攻擊人與河絡的。”

“不,我不會覺得荒誕,”君無行說,“九州如此之大,本來就應當包容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物。不過我很奇怪,為什麽他們沒有直接把我的朋友當成蛇姬本人呢?”

哈斯臉上的肌肉**了一下:“因為如果是蛇姬本人,在場的所有人決不可能活下來。”

兩人談說之間,河絡們已經收拾了殘局。那位方才與敵人比拚秘術的長老經過短暫休息,走向了君無行。哈斯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德高望重的青木寒波蘇行,是我們部落對秘術研究最精的長老。”

青木寒波搖搖頭:“年紀老了,已經快要聽到真神的召喚了,如果不是你這位年輕人慷慨援手,現在我已經被燒成一把灰了。”

君無行一笑:“我並不是慷慨援手,我來到這裏,不過是有求於你們。替你們趕走這幫人,就算是預付的報酬好了。”

寒波蘇行打量了他一番:“我喜歡誠實的人類。狡詐奸猾的人類太多,總是讓我們不知道應當如何應對。不過我也必須誠實地告訴你,我大致能猜到你為何而來,雖然你預付了很讓我們感激的報酬,最後你能不能得償所願,我仍然無法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