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亙時之中

青衣書生臨終前讓雲滅去往澈水村。但澈水村究竟是什麽?

澈水村其實隻是三個字。

三個足以讓人發瘋的字。而已。

雲滅已經在在莫合山邊緣轉悠了兩遍了,在北麵的夌豫山與南麵的澈水河之間,是那樣一片廣大的山地,星羅棋布地散布著不少小村子,居民都是貧困而排外,見到一個陌生的、身上還背著箭的羽人就充滿警惕。兩天後,村裏的小孩一見到雲滅就開始喊:“我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裏所有的村子都叫澈水村!”

倒黴的羽人苦笑著離開,眼看著四周雖不十分高峻、卻綿綿延延無邊無際的群山,真想把青衣書生從墳地裏刨出來扁一頓。他老人家輕飄飄扔下幾句話,就把自己送到這裏像隻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在來之前,他已經對此行的艱難做好了充分的預估:青衣書生可能會說錯方位、可能會找不到一個叫澈水村的村子,諸如此類,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困難從另一個方向向他張開了血盆大口——這裏的村子都傍澈水河而建,村民們大多缺乏想象力,也沒什麽講究,於是就以澈水河來給村子起名。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發現了七個澈水村的存在,而這僅僅是……相當相當不完全的統計。至於井,由於澈水河每年都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枯水期,所以幾乎每個村頭都有一口井。

難道我要在每一個村頭都畫一個圈,然後等上一夜?雲滅咬牙切齒地想,且不說為此會浪費掉多少寶貴的時間,那樣豈不是太侮辱我的智力了?然而鑒於信息量的嚴重不足,迫不得已恐怕隻能采取這一手,當真是亂七八糟豈有此理,大損雲滅大俠的光輝形象。

但回頭想想,青衣書生臨死之前雖然說話艱難,但像這樣關鍵的問題,總應該有一兩句提及。但他並沒有說,反而說了句廢話:“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這個村子。”這句話現在想來,可能包含了特殊的含義。

雲滅在河邊坐下,眼望著奔流的河水,仔細回味著青衣書生的話。這廝明知事關重大,為何還他娘的對自己語焉不詳?澈水村,一個土得掉渣的名字,居然是龍淵閣分支的一個隱秘據點……

他的腦海中突然一亮:隱秘!千百年來,有多少人瘋狂地追尋龍淵閣的下落而不可得,可想而知龍淵閣的保密措施做得多麽好。青衣書生其實是在臨死的時候給自己設了個謎:除非你能夠成功辨認出正確的那一個澈水村,否則你就沒有資格得到龍淵閣的幫助,即便這其實隻是個偽龍淵閣。所以他才會著重說:“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到。”

好吧,一定要找到。關於該澈水村,青衣書生提供的全部描述是:北麵是夌豫山,南麵是澈水河,村子在中間。似乎又是一句廢話,地處山南水北,這破村子可不在中間嘛,而事實上,除了一座澈水村在山腳勉強可以排除之外,其他所有的村子都符合這個條件。

雖然隻是第一次到達這裏,但他仍然清晰地記得每一個村子所處的地形以及周邊環境。他仔細回憶著眼中所見的每一處細節,用河絡打磨工具一般的精細去審視、篩選、判斷。最後她的注意力忽然集中在了時間上。“亙時之中,在井邊用木炭畫一個圓,會有人……”

這句話顯然不是廢話,但好像有點不對。仔細一想,是“亙時之中”這個時間的位置不對。按照一般的說法,應當是“在井邊用木炭畫一個圓,亙時之中會有人來。”為什麽不是接引人於亙時之中到來,而要自己在那個時候才去劃圈。亙時之中,這個深夜的時刻,難道會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雲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開始有點頭緒了。他回憶了一下每個澈水村所處之地的山峰高度,心中一點點地亮了起來。然後他找了一棵大樹,就躺在搖**不止的樹枝上休息,直到夜色一點點暗下去。

然後他就發現了最致命的事情:這一夜濃雲密布,夜空中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月亮,而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需要月光。眼看著亙時一點一點接近了,天空依然沒有一點光亮,他焦躁得有如三天沒進食的惡狼,天上飛了一會兒,地上跑了一會兒,恨不能把身邊的樹連根拔起出氣,心裏想著,看來隻能浪費掉一天了。

幸好奇跡出現了。就在亙時即將到來之前不足兩分鍾,一陣風吹過,烏雲散開了一小塊,正好露出月亮的一角。雖然隻過了短短的幾分鍾,月亮又重新被遮住了,但對雲滅而言,已經足夠看清他想要看清的東西。

山的陰影。他想要看的是山的陰影。在亙時之中的這一刻,月亮知趣地送出了一點半推半就含羞帶怯的光亮,將山的影子推向了澈水河方向。高高飛在空中的羽人看得很清楚,幾乎所有的村莊都被那影子吞沒,隻有唯一的一個例外。這村子沒有湮沒在黑影裏,而是恰好處在陰影的頂端與河流之間。

這毫無疑問就是雲滅要找的那個澈水村。他迅速飛了過去,落在了村口的老井旁。深夜的澈水村十分安靜,除了間或兩聲狗吠外,聽不到其他聲音。從表麵上看起來,這座村子和其他與它有著相同名字的村子一樣,平凡、樸實,毫無特色可言。

雲滅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碳條,正準備往井上畫圈,耳朵已經聽到不遠處有人靠近。他機敏地一閃身,藏到一棵樹後,雖然聽這腳步聲明顯身上有功夫,多半就是要和自己接頭的人,但出於職業習慣,決定還是觀察一下。

來人共有兩名,打扮成普通鄉民模樣,左右張望一下,並沒能發現雲滅。其中一人狐疑地說:“怪了,我剛才明明聽到一點聲音,像是鳥翅膀撲打,怎麽什麽都沒有?”

“這裏是山村,當然會有鳥飛過,瞎緊張什麽?”

兩人嘴裏嘰嘰咕咕著走開了,雲滅卻察覺出了不對。緊張什麽?如果是等待有人來找他們,幹嘛要緊張?他感覺這其中有點文章。而且這兩個家夥實力不弱,連自己那麽輕的飛行的聲音都能聽到。

他伏在地上,聽著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進了一間農舍,於是悄悄跟了上去。那農舍外有條被拴著的狗,見到兩人走近,立即大叫了起來,被狠狠踢了一腳才老實下來。這更加深了雲滅的懷疑。

他慢慢靠近了,眼見得那條狗又要叫,眼疾手快扔出一枚石子,正中腦門,狗軟軟地倒下,哼都沒哼一聲。屋裏的人並沒有察覺外麵的變故,正在低聲談著話。

“已經到了亙時,那個人會來嗎?”

“一定會的,那小子昨天白天還來打聽了,等著吧。”

“鬼知道他會不會有那麽聰明,能夠猜得出來?龍淵閣這幫書呆子還真會給人找麻煩。”

雲滅聽明白了。這果然不是龍淵閣的人,而是專程來等待他的。那麽龍淵閣的人呢,被抓住了?被殺死了?正在猜測,屋子裏傳出另外一個虛弱的聲音:“別等了,把他等來了,你們也隻是白白丟掉性命。”

一聲脆響,隨即是一聲悶哼,好像是說話的人挨了重重一耳光。不過此人骨頭頗硬,雲滅聽見他又接著說:“以你們的手段,也就能對付我,對付那個人還差得太遠。我勸你們還是快點逃走吧。”

雲滅聽著這聲音甚是耳熟,但此人好像是被傷到了咽喉,說話的聲音很嘶啞低沉,一時間不易辨清。耳聽得他劈劈啪啪又吃了幾記耳光,外加幾拳幾腳,都很沉重,他被打得直吐血。沒想到吐完血之後,此人又開口了:“我被你們偷襲中招,隻不過是我本事太差,不能說明我們龍淵閣沒用。在我們的眼裏,你們也不過是……”

裏麵拳打腳踢依舊,外麵雲滅都聽得大搖其頭,心想:這廝如此多嘴,到現在還沒被活生生打死,倒也算得上是個奇跡。但緊接著,一想到“多嘴”這兩個字,雲滅刹那間反應過來裏麵那人是誰了。他所認識的人當中,大概隻有這一個是如此多嘴多舌,喜歡說不該說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