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妖鬼食人案

如一在昏迷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被暫時安置在趙府的客房,趙尚書給的兩個時辰時間已到,所有的賓客都迫不及待地離開了趙府。待在花廳中的那些人,魏淩洲讓人搜過他們的隨身物品,沒有發現可疑物品的就直接放人。

魏淩洲重回案發現場,可沒想到周婉兒的父母親眷聽到消息已經趕到趙府,周婉兒的父親是天章閣大學士,文臣世家身份尊貴,和趙家聯姻也算是強強聯合,隻是誰都沒想到周婉兒會在新婚第一天遇害。

周婉兒的家屬過於激動,魏淩洲安排守門的人根本抵擋不過周府的人馬,魏淩洲趕到時,周婉兒的母親和姐妹抱著周婉兒的屍體哭倒在地,趙夫人在一旁陪著垂淚,趙新澹喪著一張臉站在新房的角落裏。

新房內的陳設已經變得亂七八糟,魏淩洲聞著還未完全散去的百合香,紀如一在新房待了一段時間,她身上染上了這股香,花廳中諸人身上並沒有這股香,至於那潘華眉……

魏淩洲仔細回憶潘華眉身上的氣味,她身上的香味有些駁雜,聞上去並不是百合香。但照常理說,像潘華眉這樣的閨中小姐,熏香如同妝容衣飾一樣,都是展示自身很重要的一部分,不應該如此馬虎。對此魏淩洲多少產生了一些懷疑,更何況還有紀如一的那番話。

不過還是那句話,沒有證據,光靠猜測沒辦法給人定罪。

如一醒來的時候,還沒睜眼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黴味,等她睜開眼睛發現周圍的光線很暗,以至於她都沒反應過來自己究竟身處何處。

“你終於醒了。”

如一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就看見長秋坐在一張桌子旁,桌上一燈如豆,幾步之外是森然聳立的鐵柵欄。

“這是哪兒?”如一顫聲問道。

“這裏是大理寺的牢房,不過我家公子讓我多照看照看你,所以我給你安排了貴賓間。”

如一有些憤怒又有些委屈,她做了那麽多努力,到底還是進來了。

長秋看著她的表情,語氣中帶著防備,“我家公子說辦案的證據不足,所以隻能暫時將你關押,等找到證據就放你出去。你可千萬別想不開,搞些亂七八糟的事!”

如一本來想道謝,可是看著長秋一副“你別不識好歹”的表情,她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長秋遞過來一碗藥,“之前你暈過去了,我家公子找大夫給你看過,大夫說你腦後有傷,兼之怒火攻心,給你開了藥。沒想到你那麽能睡,這藥已經涼了,你湊合著喝吧。”

如一毫不矯情地接過藥碗,一口氣把湯藥灌了進去,湯藥已經涼透,苦的如一直打哆嗦。

看到如一喝完藥,長秋又遞過來一個係著紅繩的紙包,“這裏頭是糕點,你趕緊吃吧,我這就走了。”

如一見狀趕緊叫住長秋,“長秋大人,請等等。”

長秋狐疑地看著她,右手防備地放在佩刀上。

如一磨了磨牙,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是這樣,我在雁尾街開了一家首飾店叫畫眉小肆,勞煩你過去跟夥計打個招呼,就說我有要事在外麵待幾天,讓他們一切照常,這些天不要接新單,有什麽事都等我回去。”

長秋點點頭,轉身飛快地走了。

如一緩和了好半天,才開始打量自己暫時的“居所”,按照長秋所說,這裏果真算得上牢房中的貴賓室,有一桌一凳,桌上還點著一盞油燈,最重要的是如一身子底下有一張簡陋的床,盡管上麵的被子很髒還帶著一股黴味,但大理寺不是客棧,能有這種條件,自己都得謝天謝地。

夜裏很冷,如一把那床很髒的被子披在身上,身上漸漸回暖,心裏也不那麽冷了。

長秋出了牢門,順手提起放在門外的紅木食盒,腳步輕快的在大理寺那長長的黑色木廊中穿行。

兩個身著皂色官服的小吏剛吃完晚飯,正懶洋洋地站在院內消食,看見長秋遠遠走來,開口打了聲招呼。

“呦,這不是長秋嗎,這是要去哪兒?”

長秋提了提食盒,笑著回道:“近日我家大人有些上火,這不,我就到素燴齋給大人訂了幾道素菜,藥補不如食補嘛。”

兩個小吏臉上帶笑,語氣卻有些陰陽怪氣。

一個說道:“我就說,新來的王廚子手藝是不錯,可是他是川菜廚子,魏寺正的腸胃嬌貴,可受不住這老火重味。”

另一個麵帶討好,“我家娘子善製敗火茶,我明日送魏寺正一罐敗敗火。”

“魏寺正怎麽可能看上你家的劣茶,我也上火了,不如送給我喝……”

長秋幾乎端不住臉上的笑,隻能匆匆告辭。又行了一段路,方才鑽進一間屋子。

魏淩洲正泡在如山的卷宗當中。這是他的一個習慣,每次案情受阻的時候,他都會翻翻以往的卷宗,有時會從中獲得靈感,有時還會有驚喜。

長秋進門,魏淩洲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麵色難看,不禁皺眉,“紀如一情況不好?”

長秋把食盒放在桌上,端出還帶著餘溫的飯菜,重重擺在桌上,“她好著呢,活蹦亂跳的。”

“那你怎麽苦著一張臉?”

長秋忍了忍,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自打公子升任寺正,外麵說怪話的人又多了不少。”

魏淩洲一臉淡漠,“高大人是大理寺卿,他從年輕時就一直跟我爹政見不合,大理寺上行下效,對我有意見很正常。”

長秋見魏淩洲不在意,更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魏淩洲頓了頓,接著說道:“其實從另一個角度講,這是好事。我爹是魏相,滿朝上下門生故舊不計其數,除非我外放,不然去任何一部任職,都會受到“照顧”。要施展自身抱負,大理寺反倒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長秋忍不住駁道:“話是這麽說,可公子到大理寺就任以來,被人使了不少絆子,受了多少委屈,小的為你不值。”

魏淩洲搖了搖頭,“高大人為人忠直,斷不會因為和我爹不和而故意為難我。想要在大理寺這樣的地方站穩腳跟,遇到困難很正常,他人說什麽不必理會。”

聽到這話,長秋滿心不忿,自家公子有多勤勉,外人不知道,他可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外人都以為公子年紀輕輕就坐到大理寺寺正的位置,全都是靠相爺,可他們不知道,相爺並不讚成公子進大理寺。大理寺的那群老狐狸,表麵上對公子客客氣氣,甚至是溜須拍馬,可暗地裏一雙雙眼睛都緊盯著公子,公子但凡出個一星半點的岔子,他們就會如同鬃狗看見獵物一般,撲上來撕咬。直到公子解決了幾件多年懸案,那股洶湧的暗潮才平息下來。

魏淩洲坐下吃飯,隨手從一批最新的卷宗中抽了一卷,打算用案子下飯,卻見那卷宗的封麵上寫著“妖鬼食人案”。

這樁案子發生在青禾縣,日期是兩個月前,卷宗上標注著“未結”兩個字。

魏淩洲翻開卷宗,目光掠過上麵的文字:惡鬼食人,後棄屍逃走,無跡可尋。被害人臉部和軀體多處殘缺,不可辨認。經仵作檢驗,確係利齒啃食,失血過多致死……兩名打更人目睹惡鬼行凶……

“臉部軀體殘缺,不可辨認,利齒啃食,失血過多……”魏淩洲眉頭微蹙。

“長秋,把周婉兒的屍檢報告拿給我。”

“公子,吃完飯再看吧。”

魏淩洲沒說話,隻是那隻手一直沒有收回。

長秋無奈,隻能找出屍檢報告遞過去,魏淩洲翻開一看,周婉兒的屍檢報告上死因同樣是失血過多,周婉兒身上沒什麽傷,臉上的創口麵積極大,仵作斷定這種創口是一種類似野獸利齒的器物造成的,至於是什麽器物,暫時無法判斷。

兩個案子的受害人都出現了類似野獸啃咬的傷口,都是失血過多致死,青禾縣的案子被傳為妖鬼食人案,而周婉兒的案子,要不是他及時揭穿了伍梅的裝神弄鬼,多半也會成為人們口中的“厲鬼食人案”。

兩個案子出現了多個相似點,會是巧合嗎?

長秋瞄了一眼妖鬼食人案的卷宗,也是驚訝不已,“公子,這兩個案子死者死法有點像,怕是巧合吧。”

魏淩洲哂笑一聲,“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巧合?無非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在作怪。”

“那個紀如一還挺倒黴的。”長秋嘟囔。

“隻要她與案子無關,大理寺早晚會還她清白。”魏淩洲放下卷宗,接著吩咐道:“長秋,你去問問青禾縣這個案子在哪位大人手上,如果還沒人接手,我就……”

“別!”長秋心中一急,竟然不分尊卑地打斷了魏淩洲,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模樣。

“公子,你手頭的案子已經夠多了,你近半個月都沒回相府,老爺今天還派人過來說,今日務必讓你回府一趟,不然要打斷我的狗腿……”

魏淩洲下意識想拒絕,可是看到長秋祈求的表情,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好吧,吃完了飯就回去。”

回到相府,魏淩洲第一時間來到了父親的書房,魏相正在書房看邸報。

魏相魏思賢是當朝皇帝李禹鴻最為倚重的大臣,他本人也不負這份信任,自李禹鴻登基以來,魏思賢一直不遺餘力地協助皇帝治理國家,近些年來少有戰事,大昭朝韜光養晦,如今已漸有盛世之貌。

魏相可以說已經到達了無數人都達不到的人生巔峰,可是他也有不足外人道的遺憾,比如說妻子早逝,他因為公務繁忙與唯一的嫡子相處的時間極少,等他發覺不對的時候,嫡子已經長成,有什麽事都不愛跟他商議。他一直想要彌補,可努力了幾年,二人的關係隻能說不鹹不淡。

“參見父親。”

魏相從案後抬起頭,“你終於肯回來了。”

“大理寺公務繁忙,孩兒並不是有意不回家。”魏淩洲答道。

“我聽聞你最近升任寺正,就是說你要繼續在大理寺幹下去,不打算去吏部了。”

“是的,父親。”

父子倆一問一答,氣氛漸漸凝滯。

魏相用手攏著眉心,他這個嫡子才華不缺,心性不缺,可偏偏對仕途沒有野望。大理寺是不錯,可是吏部管權,戶部管錢,禮部教化百姓,引導輿論,刑部近些年來個有能力的尚書,逐漸和大理寺形成犄角之勢,大理寺能分到的政治資源越來越少。即便做到大理寺卿,也成不了陛下的近臣,隨便來一場官場傾軋都有可能成為棄子。

這些話他不是沒說過,可嫡子倔的跟頭牛一樣,真是讓他又氣又愛,這種脾氣跟他年輕時太像了。自家的孩子,他還能怎麽樣呢,總不能為了讓他聽話就折了他的羽翼。趁自己還穩坐高位,能兜底就兜底,再怎麽說也比某些權貴之家教出來的紈絝子弟強。

“我聽長秋說,你今天接手了趙家的案子。”

“是。”

“既然接了就好好幹,如果趙立旌那老小子為難你,盡管回來跟為父說。”

魏淩洲抬頭看了一眼父親,神色未明,過了一會兒他低下頭去,又回了聲“是”,但是這一次聲音明顯柔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