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嫁衣上的詭符

魏淩洲長得極為俊美,不過大多數時候都冷著一張臉,此時突然笑了,就如同寒冬過去春花綻放,給人一種驚豔之感,當場就有幾個人看得癡了。

伍梅訥訥地說道:“民婦就是個廚房的幫廚,見識短,怎麽會知道這種事。”

魏淩洲的笑容又漸漸淡了下去,“見識短嗎?我覺得未必。”

如一這時候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從見到伍梅開始,雖然她一直表現的如同一個普通婦人,但細琢磨一下,她的情緒其實很穩,不安、害怕、窘迫這些情緒就像是故意表演出來的,回答問題也是直抓重點,滴水不漏。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他向魏淩洲行禮,背轉身子從懷裏掏出幾樣東西交給魏淩洲查看。

魏淩洲看過之後突然發難,“伍梅,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裝神弄鬼,並且參與殺害周婉兒!”

伍梅一開始有些茫然,然後漸漸驚恐,“冤枉啊,大人,我和少夫人無冤無仇,我……我為什麽要殺她?”

“這麽說你不否認曾經裝神弄鬼,愚弄趙府眾人了?”魏淩洲淡淡地說道。

“大人明察,民婦萬萬不敢……”伍梅開始垂淚,配上她那張憔悴臉,讓人忍不住對她心生同情。

魏淩洲拿出小廝交給他的東西,那是一個巴掌大的紙包,裏麵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包著什麽。

“這是從你房間搜出來的東西,我讓人檢驗了一下,是地蘇木的粉末,你來解釋一下,這是做什麽用的。”

伍梅看到紙包後臉色微變,可她很快就恢複鎮定,“民婦有咳喘之症,每當春季就會發病,這包地蘇木是大夫為我開的止咳藥物。”

魏淩洲點點頭,“地蘇木的確有止咳的功效,可它又名地血,能做紅色染料使用。我問過趙管家,他說血腳印並不是鮮紅色,而是赭紅色,水潑上去很快就會變淡,這正是地蘇木染色的特征。”

伍梅仰頭看向魏淩洲,“大人,你所說的這些我都不懂,這包地蘇木就是我用來止咳的藥物!”

“伍梅,你的老家在丹朱縣,丹朱縣是有名的織染之鄉,就算沒做過織染的行當,也不可能對此道全然不知。更何況你曾經說過你妹妹的嫁衣是她親手染的,親手繡的,你作為姐姐就算沒參與,也不可能完全沒接觸過。”

伍梅見無可抵賴,隻能承認,“大人,民婦不說是怕惹麻煩。我確實知道地蘇木能染色的事,可是聽風苑內的血腳印跟我無關啊。我妹妹心窄,因為孩子死了,她自己吊死了自己,我並不怨老爺和夫人。況且趙府對我有恩,我斷斷不會做出恩將仇報的事。”

在場的下人多半都和伍梅相熟,一開始魏淩洲審問伍梅的時候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隨著事態的發展眾人開始半信半疑,但見伍梅說得誠懇,又有人覺得魏淩洲太過咄咄逼人。

廚房的陳廚子與伍梅私交不錯,這時候忍不住越眾而出,“大人,伍嬸子在趙府待了十來年,她的人品我們這些人看在眼裏,絕不會做出那些裝神弄鬼的事情,請大人別為難她了。”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魏淩洲並沒理會陳廚子,又從小廝手中拿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根暗青色的布條,布條的邊緣處還繡著一支簡簡單單的梅花。

“伍梅,這是不是你束發的布條?”

伍梅不知道魏淩洲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中生出警惕,可是布條確實是她束發之物,眾人都見過,根本沒辦法抵賴。

魏淩洲從袖袋中拿出了另一根布條,將兩根布條放在一起。雖然兩根布條一根髒汙,一根幹淨,但人人都看得出,這兩根布條材質、顏色、長度都相差無幾,上麵繡的梅花也是一模一樣。

“這根髒的布條是我們從聽風苑找出來的,已經找人認過,上麵繡的梅花正是你的私人標記,布條上這段黑色的印記,應該就是你用地蘇木繪製血腳印的時候,不小心染上去的吧。”

伍梅看著那根髒汙的布條,整個人都僵住了。

“伍梅,其實有些事褪去表麵那層可怖的外衣,真相並不複雜。趙家人當局者迷,才讓你糊弄了這麽多年。你當年的一舉一動並非無跡可尋,能進入聽風苑的狗洞,藏在內室的嫁衣,還有六年前聽風苑出現的小孩哭聲,隻要細細查問,必定能找出你的破綻。你還打算繼續隱瞞嗎?”

隨著魏淩洲說出的話,周圍下人看向伍梅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最終伍梅頹喪地低下頭,“沒錯,扮鬼那件事是我做的。”

她猛地抬起頭,雙手抓地,“可我沒有錯,是他趙立旌先對不起我妹妹,夫人怕我妹妹生下的孩子威脅到大少爺,就在我妹妹的食物中下藥,那孩子先天就弱,生下來沒幾天就死啦,我怎麽能不恨他們?我沒能力報複,就扮鬼嚇他們,讓他們吃不好飯,睡不著覺!”

“你胡說!”趙夫人聞訊趕來,一來就聽到伍梅這番話,氣的臉頰通紅。

伍梅不再說話,她冷笑地看著趙夫人,眾人隻能聽到趙夫人粗重的喘息聲。

“我有一個疑問。”如一突然出聲打破了凝固的氣氛,她從袋子中拿出那件舊嫁衣,“這件就是伍姨娘繡的嫁衣嗎?”

“沒錯,”伍梅的聲音頓時哽咽,“我妹妹本以為能穿著這件嫁衣出嫁,她到死都惦念著這件事。”

“既然她想著要嫁人,可她為什麽在嫁衣上繡上害人的詭符?”

眾人聞言一驚,連魏淩洲都被如一的話鎮住了。

“什麽意思?”魏淩洲蹙起眉頭。

如一雙手將嫁衣攤開,讓上麵的圖案展露於眾人眼前。按照傳統,嫁衣上刺繡一般以龍鳳或鴛鴦為主,也有繡福字、喜字、祥雲、仙鶴等,不管繡什麽,總之都是些喜慶富貴寓意好的圖案。可是如一手中這件嫁衣,上麵繡的圖案卻十分奇怪,乍一看那繡紋跟祥雲十分相似,但仔細一瞧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這上麵繡的是什麽?”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心急口快,“周大娘,你是府裏繡工最好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做了二十幾年繡活兒,可從沒見過這麽古怪的圖樣。”周大娘搖搖頭。

“什麽是詭符?”魏淩洲直接問如一。

如一眼睛一閃,露出一個回憶的表情,“我小的時候跟我爹娘去過一次烏鄉,正好碰到當地人在舉行一種神秘的儀式,據說是為了懲治一個婦人,那婦人的丈夫與寡婦私通,婦人就在她丈夫的許多衣物上繡上了這種詭符,之後她的丈夫變得暴躁易怒,竟然親手殺了寡婦,寡婦死後,她的丈夫也暴斃而亡。事後婦人偷偷燒那些繡了詭符的衣服,不小心被人看到,這件事才暴露出來。我聽那些人說,詭符能夠詛咒別人,特別惡毒,必須舉行神秘的儀式才能將它徹底銷毀。我當時太小,大概隻記得這些。不過詭符的圖案我一直沒忘,就跟這上麵的一模一樣。”

眾人聽完如一這番話,都被唬得夠嗆。

“所以我覺得,”如一盯著伍梅,“要不然這件嫁衣是伍姨娘決心赴死之後繡的,要不然就根本不是她繡的,而是某個想要害她的人繡的。”

“這件嫁衣應該不是伍姨娘繡的,”一個婆子接口道:“我伺候的院子離聽風苑沒多遠,每天都能路過好幾次,伍姨娘懷孕後不是哭就是鬧,哪有心思繡嫁衣?”

周大娘湊近嫁衣,眯眼瞧了瞧,“看針腳也不對,我見過伍姨娘的繡活兒,比這個強不少。”

伍梅一張臉陰沉至極,眼睛像淬了毒一樣。

魏淩洲若有所思,突然從袖袋裏拿出一個紙包,這個紙包比之前的小得多。

“紀姑娘的說辭倒是給了我些靈感,之前我還不知道這包藥粉到底作用在何處,現在倒是明了了。”

伍梅經過連番暴擊,腦中已經是一片混亂,她莫名的看著魏淩洲,不知道他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這包藥粉也是從你屋中找到的,大夫說這包藥粉有毒性,長期服用能讓人情緒失控,喜怒不定。但是好好的,你為什麽要藏這種有害的東西在身邊?我原本以為你是要為伍姨娘報仇,但是想想伍姨娘死前的症狀,竟和藥粉的作用完全對得上,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沒有……”

“其實伍姨娘根本就是你害死的吧,你長期待在她身邊,暗中給她下藥,使她在孕期情緒不定,藥物也影響了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本來你可以裝作大義凜然,為親妹複仇,可偏偏你遺漏了這包藥物,它成了你最大的破綻,這就是天意!”魏淩洲疾言厲色。

“你胡說!”伍梅吼道,“根本不可能,我早就把剩下的藥給毀了,你怎麽可能找到……”

風,停了。

眾人驚駭地看著伍梅,如同在看一個怪物。

魏淩洲微微一笑,眼底卻墜著深寒,他打開紙包,將裏頭的東西抖落,“沒錯,我手中這包藥的確不是什麽毒藥,隻是麵粉。不過我不誘上一誘,你又怎麽會說實話?”

“你陰我!”伍梅終於反應過來,她狀似癲狂地衝向魏淩洲,兩個小廝撲上來把她擒住,她還在瘋狂地掙紮,可到底敵不過兩個年輕小夥子,力道越來越弱,最後力竭倒在地上。

“我有一個疑惑,伍姨娘是你妹妹,你為什麽要害她?”

伍梅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為什麽要害她?大概是因為她太幸運了,從小到大都比我幸運。明明我們都一樣是女孩,爹娘喜歡她不喜歡我;明明趙立旌是我們兩個人一塊兒救的,可他偏偏看上了我妹妹,卻一眼不看我。就連我投奔趙府,她是錦衣玉食的姨娘,而我隻是個幹粗活的下人。我不甘心,我哪點不如她?我每天每天都恨得睡不著覺……”

伍梅狠狠磨著兩排牙齒,“我一直活在她的陰影之下,隻有她死了,我才能快活,所以她必須死!”

“瘋子。”如一忍不住罵了一句。

伍梅藏在心底多年的惡終於能夠釋放,她似喜似悲,狂笑後又開始大聲哭嚎。

趙夫人聽得心煩,“把她的嘴給我堵上。”

小廝粗魯地將一團汗巾塞進伍梅嘴裏,周圍才終於安靜下來。

趙夫人向魏淩洲微微頷首,“魏大人年少有為,解開了我這麽多年的疑惑。”

“趙夫人不必客氣。”魏淩洲說著看了伍梅一眼,“伍梅身上還有不少疑點,人,我就直接帶回大理寺了。”

“魏大人請便。”

二人正客套間,長秋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如一立刻不動聲色的挪動到長秋附近,準備聽驗屍結果。

“驗屍出結果了嗎?”魏淩洲問道。

“出了。”長秋瞥了如一一眼,像防賊一樣,把嘴附到魏淩洲耳邊,快速說出結果。

如一恨不得拉長耳朵去聽,可到底一句都沒聽著,氣的恨不能上去給長秋一腳。

我記住你了,如一恨恨地想。

魏淩洲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驗屍結果,“賓客那邊呢?”

“我剛才問了一句,趙管家說已經核對得差不多了,正要請公子過去。”長秋說道。

魏淩洲點點頭,“那好,這就走吧。”

如一快步跟上,臨走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小廝正撕扯著死狗一般癱在地上的伍梅,二丫頭怯怯地躲在人群後,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哭著跑過去,用自己瘦小的胳膊去扶伍梅,然後又去打小廝,小廝揮手將她摜倒在地……

如一猛地閉上眼睛,轉身不敢再看。各人有各人的路,如今她自身難保,她去憐憫別人,又有誰來憐憫她?

如一咽下喉中的硬塊,走了幾步到底還是忍不住,轉頭又看了二丫頭一眼,二丫頭的臉頰被眼淚衝洗的一條白一條黑,那眉眼看上去竟然和趙新澹有幾分相似。

如一的心髒猛地一跳,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荒誕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