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盤福龍

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廝跑到門口,說是在聽風苑中發現了血衣。

魏淩洲轉身就走,邊走邊吩咐,“把素梅看緊了,還有新房中的東西全都不要動。”

然後問小廝,“聽風苑是什麽地方?”

上前帶路的小廝躬身說道:“聽風苑原本住著老爺的一個姨娘,十年前不幸染上了時疫,就這麽一病死了,老太太怕老爺觸景生情,就讓人封了聽風苑,一封就是這麽些年,平時根本無人過去,誰知竟在裏頭發現了血衣。”

如一看到魏淩洲要走,急忙跟了上去,魏淩洲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大人,我雖然不是凶手,可是現在還沒洗脫罪名,我怕待在這裏趙府的人會對我不利。”如一麵帶哀求,“我能不能跟在大人身邊,我保證安安靜靜的,不會打擾到你。”

魏淩洲看到圍觀人群中確實有幾個虎視眈眈的下人,“好吧,你可以跟著我,但盡量不要說話,更不可擾亂我辦案。”

如一感激地看著魏淩洲,使勁點點頭。

一路上遇到的人無不盯著如一那身血衣看,如一木著一張臉皮,看吧,看吧,我還能少塊肉不成?

魏淩洲突然問小廝,“你家公子有幾個通房?”

小廝的麵色有些詫異,搖頭說道:“我家公子身邊沒有通房丫頭,原本夫人要安排,老爺不讓,說等少夫人進門後再議。”

這就有趣了,如一想道。是素梅說謊,還是那個自稱趙新澹通房的人說謊?

一行人走到二進院的時候,碰到了長秋,長秋說趙尚書已經讓人去借仵作,可是一來一回耗時不短,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期限內趕到。核對賓客和下人的事也全權交給了趙府管家。

四人用半盞茶的工夫才走到聽風苑,聽風苑的位置處於整個趙府最偏僻的角落,院門向兩邊敞開,因為常年無人打掃,整個院落野草瘋長,屋子的門窗上爬滿蛛網和灰塵。

一眼望去隻有滿目荒涼,跟趙府其他地方一比簡直是兩個世界。

小廝指指院門,“原本這裏是掛著鎖的,剛剛有人發現鎖不見了,就進去瞧了一眼,結果就在屋子裏發現了……血衣。”

說話時小廝目露懼色,如一看到屋內的情景才明白。早年雕梁畫棟的屋子因為無人打掃維護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甚至成了老鼠和鳥類的巢穴。那根用上好楠木架起的房梁還算完整,房梁上懸著一根長釘,釘子上掛著一張鮮血淋漓的臉皮,血衣就放在臉皮的正下方。

如一忍著眩暈和惡心,仔細看著那塊臉皮。凶手為什麽要把臉皮掛的那麽高呢?

魏淩洲讓小廝把臉皮弄下來,小廝出去片刻弄了根竹竿回來,可是手抖得厲害挑了幾次都挑不中。長秋忍不住上前幫忙,好巧不巧的已經被小廝戳鬆了的長釘突然脫落,臉皮砸了下來,正正好好的蓋在小廝的臉上。

小廝伸手一抓,隻覺滿手滑膩,手中又紅又白的一片皮肉,頓時慘叫起來,“鬼呀,有鬼,別殺我,別殺我!”

長秋一個箭步來到小廝跟前,拎起臉皮裝進了袋子。小廝兀自慘叫個不停,長秋見他嚇到神誌不清,照著他的麵門就是一拳,小廝嗆咳了一聲,一顆白牙呈拋物線掉落,小廝仰麵躺倒不省人事。

長秋拎著袋子麵帶無辜,“我又沒用力,他怎麽暈了?”

如一盯著長秋的拳頭默默腹誹,人家的牙都掉了你還說沒用力,你可真是個……小機靈。

魏淩洲撫了下額頭,顯得有些無奈。

“趙府下人對鬼這個話題特別敏感,我覺著聽風苑不像他說的那樣簡單,還想詳細問一問……你以後給我注意著點兒,再有下次就扣你一個月的月錢!”

“知道了。”長秋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如一發現了一點東西,但魏淩洲之前讓她盡量別說話,她隻好瞥了魏淩洲一眼。一臉的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

如一指指地麵,“這裏有一行特別淺的腳印,它似乎是向著室內的方向去的。”

原本地上沉積了厚厚的灰塵,如今地上腳印駁雜,有他們一行人的腳印,也有發現血衣的下人留下的腳印,或許凶手的腳印也夾雜在其中。

如一指著的那行腳印不止淺,還比其他腳印小了一圈,室內光線偏暗,一開始誰都沒注意到。

藏在屋裏的是誰,會不會就是凶手?

長秋警覺地抽出腰間佩刀:“公子,你們先留在這裏,我進去看一看。”

長秋進入內室後,空氣開始變得安靜,過了一會兒長秋還是沒出來。如一安靜地站在魏淩洲斜後方,突然間她的耳朵捕捉到一丁點細微的摩擦聲,她扭頭一看,角落裏一扇門緩緩打開,一點點兒紅色從裏頭透出來。

片刻後那紅色透出全貌,似乎是一件破舊的嫁衣,裹在一個圓圓的東西上,那東西才到她腿彎的高度,移動間像是翻滾的波浪,迅速朝他們靠近!

如一怕血,但是對於其他東西卻不怎麽畏懼。她抬起腿,照著那團紅色的東西兜頭就是一腳,那東西像是顆球一樣,摔跌到幾步之外,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尖銳慘叫,刺激的如一又開始頭痛。

“什麽人在裝神弄鬼!”

魏淩洲一個箭步上去,一把掀開裹在外麵的破舊嫁衣,露出一個團成一團的小姑娘。

隻見那小姑娘蓬頭垢麵,瘦骨伶仃,要不是身上那身還能勉強看淸款式的衣服,連是男是女都辨不出來。

怎麽是個小姑娘?

“別打我,別打我……”小姑娘尖叫過後嘴裏就不停重複著三個字。

如一走上前俯身,麵色有些愧疚,“小妹妹,剛才我以為你在裝鬼……放心,沒人會打你。你為什麽會躲在這種地方?”

小姑娘有些畏懼地看了如一一眼,沒回答如一的問題,渾身顫抖得厲害,也不知道是畏懼如一的一身血衣,還是畏懼剛才那一腳。

魏淩洲皺眉,看向內室方向,剛才長秋進去後就沒有了聲音,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如一還在頭痛怎麽安撫小姑娘的時候,內室的門突然大開,一個渾身沾滿了蛛網的人走了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揮舞著手臂企圖把蛛網弄下去,乍一看,就像一隻成了精的蜘蛛。

躺在地上的小廝正慢慢轉醒,才一睜眼就看到一隻人形蜘蛛朝自己走來,叫都沒叫一聲,眼睛一翻,又暈了過去。

長秋滿臉鬱悶,“內室整個成了蜘蛛巢穴,屬下也沒看到什麽可疑的東西。”

魏淩洲看向小姑娘,“可疑的東西在這裏。”

接著又說道:“長秋,你把他弄醒,我有話要問他。”

長秋聞言蹲下,狠狠地掐住小廝的人中,小廝很快轉醒。

魏淩洲說道:“聽著,我有話問你,你再暈倒,我就以妨礙公務的罪名把你關進大牢。”

小廝狠狠打了個冷戰,粗喘幾口才穩住氣息,“小的不敢,大人有話隻管問。”

“你認識這名小姑娘嗎?”

小廝轉頭看向小姑娘,過了半晌才嘶了一聲,“這不是廚房燒火的二丫頭嗎?我聽人說她偷吃灶上的東西,被大廚打了一頓趕出府去了,怎麽會在這兒?”

小廝轉過頭,滿臉討好,“大人,這丫頭是廚房幹活的伍嬸從外麵撿回來的,從小就是個傻的,可能是被趕出府後又偷跑回來,不敢露麵就隻能躲在這裏。”

“傻的?”魏淩洲皺起了眉頭。

從一開始二丫頭的反應來看,確實不太像正常人。

“小姑娘,你叫二丫頭是嗎?你之前一直待在屋子裏,有沒有看到什麽人?”魏淩洲耐著性子問道。

二丫頭怯怯地看著他,就是不說話。

如一想了想,從衣袋裏摸出一塊鬆子糖來,遞到二丫頭眼前。

“來,二丫頭,你告訴姐姐,你之前有沒有看到把這件衣服扔進來的人?說了就有糖吃哦。”

二丫頭被鬆子糖散發出的香氣吸引了,嘴角溢出一點口水,看著如一鼓勵的眼神,她一把抓住鬆子糖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看到了。”

如一心中一喜,“告訴姐姐,那人是什麽模樣?”

二丫頭含糊道:“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高的,黃的,紅的!”

小廝惡聲訓斥,“你個死丫頭,不許胡說八道,再胡說八道我就打死你!”

二丫頭“哇”的一聲哭了,如一大失所望。

魏淩洲不死心,指著地上的舊嫁衣問道:“二丫頭,這件嫁衣是從哪裏來的?”

“我冷……躲在櫃子裏……發現的……”二丫頭抽噎著指著角落裏那扇門。

長秋走進去,內室空空如也,唯有角落裏放著一個躺櫃,長秋用佩刀挑開躺櫃,一股惡臭衝鼻而來,熏得長秋後退了兩步,過了半晌他才捂著鼻子探頭過去,櫃子是空的,裏麵髒汙的厲害,也看不出之前放過什麽。

長秋走出來,對魏淩洲搖了搖頭。

魏淩洲並不如何失望,他看了看大門,“二丫頭,我聽說這裏的大門一直上著鎖,你是怎麽進來的?”

二丫頭用嘴嘬著髒汙的手指,似乎在思考魏淩洲話裏的含義,半天才轉身跑出去,指了指院中的一個被荒草掩蓋的角落。長秋用佩刀撥開荒草,發現牆角處有個狗洞,以狗洞的大小來看,二丫頭很輕鬆就能通過,如一也勉強可以,像長秋這種塊頭大的男人肯定不行。

小廝本以為二丫頭是今天偷偷溜進來的,沒想到牆角竟有個狗洞,不由得張大了嘴。

魏淩洲向屋內走去,長秋還在低著頭巡視著狗洞周圍,突然從地上扯起一根布條,布條上沾著不少泥土草屑,顏色著實有些奇怪。

如一沒跟過去看狗洞,她正盯著地麵上的兩件衣服,其中一件是血衣,而另一件是二丫頭用來裹頭麵的舊嫁衣。

那時如一離新房頗遠,再加上那女子身披披風,所以她並沒看清血衣的樣式,現在近距離觀察,她才發現這是一件舊衣,從款式來看似是十幾年前流行的樣子。衣服保存得還算完好,就是胸口染著一大片血跡,看著十分嚇人。

那件舊嫁衣早已不負昔日的豔麗,但是從材質和上麵的刺繡來看,並不是普通貨色。如一動了動腳尖,團成一團的嫁衣舒展開來,露出半邊花紋,如一瞥了一眼,頓時瞳孔一縮。

魏淩洲進屋,如一強自按捺住情緒,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長秋突然跑了進來,“公子,你看這是什麽,我在狗洞那裏發現的。”

魏淩洲看著手中髒汙的布條,那布條約有半指寬,長約兩尺,整體呈青色,中間有一段卻是黑色。魏淩洲看不出名堂,不由皺起了眉頭。

“大人,能讓我看看嗎?”如一說道。

“你認得這是何物?”魏淩洲將布條遞給如一。

如一拿著布條看了半晌,“大人,如果我沒認錯,這是女子盤發髻時用到的布帛。”

“哦?”

“女子發髻中有一種叫盤福龍,這種發髻的特點是可以把整個發髻盤的又大又扁,方便日常行動,睡眠的時候也不用拆掉,所以也叫便眠髻,坊間也稱作‘寡婦頭’。盤這種發髻要用到一根長一尺八寸,寬一寸的布帛,再加上一隻雙股釵就可以了。這根布條雖然髒了,不過能看出是比較暗的青色,年輕女子通常不會用這個顏色,而且大人你看……”如一指著布條發黑的那一段,“仔細辨認一下,能看到這上麵繡著梅花圖案,女子一般會在一些私人用品上繡些東西,以防丟失或者與他人混淆,所以這個圖案也相當於身份證明。”

魏淩洲十分新奇地看了如一一眼,這姑娘心思靈活,懂的也不少,倒是幫他節省了不少時間。他拿回布條擺弄幾下,這布條也能算得上一條線索,可惜一看就不是近期掉落的,可能跟周婉兒的案子沒什麽聯係。

魏淩洲見沒有新的線索,就吩咐長秋把血衣收起來,長秋把血衣塞進袋子,如一把滿是塵土的舊嫁衣撿了起來,長秋看她一眼,幹脆又拿出一個袋子遞給她。

五個人一起離開聽風苑,小廝拉扯著抽泣的二丫頭,因為魏淩洲在場,他不敢說什麽難聽的話,但是那一臉厭惡是隱藏不住的。如一雖自顧不暇,卻也忍不住替二丫頭擔憂。

走到半路,迎麵來了一群人,如一仔細一看原來是趙新澹身邊的小廝,他手上拿著如一畫的那副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