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祭月節
在魏淩洲二十年的記憶裏，很少會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他，所以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紀姑娘，你還好嗎？”
如一嗓音嘶啞，她苦笑一聲，“我說很好恐怕魏大人也不會信吧。還要多謝魏大人相救，不然我現在已經成了河底亡魂了。”
魏淩洲看到如一狀態不好，忍不住說道：“我現在讓長秋送你回去，有什麽事等你身體恢複了再說。”
如一閉上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長秋把如一扶到馬上，一路疾馳將她送回畫眉小肆，小元和烏果還在原地等待，看到渾身濕淋淋，身上還裹著男人外袍的如一，全都嚇得不知所措。
長秋把如一從馬上抱下來交給小元，“別瞎想，你家小姐掉到河裏去了，你趕緊給她洗個熱水澡，再喝碗濃濃的薑湯，估計就沒事了。”
“謝謝，實在太感謝了。”小元哽咽著接過如一，烏果在一旁幫忙攙扶。
“趕緊回去吧，鑼聲已經響到第七次，宵禁馬上就開始了。”長秋叮囑道，說完就上馬離開了。
“烏果，你趕快回家吧。”小元說道。
“你自己……沒事嗎？”烏果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們。
小元破涕為笑，“小姐都回來了，我能有什麽事？你趕緊回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烏果飛快地跑了，小元扶著如一穿過畫眉小肆，進入後院。扶如一上床後，小元要脫掉她身上的濕衣服，脫下那件男人外袍後，小元猶豫了一下，才將它遠遠的放到一邊。
安置好如一後，小元跑去燒水，又熬了一鍋濃濃的薑湯，想了想，害怕如一半夜發燒，又找出上次風寒剩下的一包藥。
小元在廚房忙到飛起，如一慢慢睜開了眼睛，其實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她已經醒了，隻是太過乏力，頭也暈的厲害，所以一直閉著眼睛。
如一歎氣，自己真是流年不利，這段時間光悶棍就挨了兩回，隻是她一直想不明白，襲擊她的人到底是誰。
現在她可以確定，潘華眉絕對是故意把信掉在地上，又故意讓她看到，所以她受到襲擊肯定跟潘華眉脫不開幹係。那個帶著帷帽的女人應該是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襲擊她的人力氣不是很大，不過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控製力度，不然她早就頭破血流了。
如一想了一會兒，頭又開始疼了起來，她隻好放空思緒，望著床帳發呆。眼前不期然冒出魏淩洲的那張臉，他把她從河底救出，按壓她的腹部讓她吐出髒水，要不是他及時相救，她早就死了。
這已經不是魏淩洲第一次救她，人情越欠越多，也不知道該怎麽還。如一迷迷糊糊閉上眼，腦子裏冒出一句話，救命之恩，該當怎麽來著……
“小姐，水燒好了，薑湯也好了。”小元推門而入，打斷了如一的胡思亂想。
小元服侍如一喝下滿滿一碗薑湯，接著又洗了個熱水澡，如一的手腳漸漸回暖，那股子透進骨頭縫裏的寒意徹底褪去。
“小姐，今晚我守著你，”小元說道：“我擔心你半夜發燒。”
“辛苦你了，小元。”如一溫柔地看著小元。
小元的眼睛一熱，“我不辛苦，隻要小姐好好的，我就不辛苦。”
“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如一話沒說完就睡著了。
到了半夜，如一果然發燒了，渾身熱得燙手，小元慌忙跑去熬藥，然後趁熱給如一灌了進去。但是如一的熱度並未退去，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扔進了油鍋裏炸，她不停地呻吟，不停地翻滾，也不能讓痛楚稍褪。
小元急的直掉眼淚，好在快到天明的時候，熱度終於退去一些，如一陷入了深眠。
小元請來了大夫為如一診治，大夫開了幾幾副藥，幸好如一身體底子不錯，病情反複了一回就開始漸漸好轉。
關於自己為什麽會落水，如一並沒跟小元說實話，隻說突然想去柳月閣買書，結果遇到了一個醉鬼，她為了擺脫醉鬼的糾纏所以無意間落水。
盡管這段話漏洞百出，但小元還是相信了。看著小元對某個不知名的醉鬼破口大罵隔空詛咒，如一心虛不已。
如一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但這段時間她總是懶懶的，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至於魏淩洲的那件外袍已經被她洗幹淨放了起來，隻等下次見麵再還回去。
如一坐在窗前看著正在院中玩耍的墨魚，小元腳步輕快的走了進來。
“小姐，明天就是祭月節了，正好你也病愈了，咱們好好熱鬧一下怎麽樣？”
如一想了想，“行，你多做些糕點，給烏果送一份。”
“好。”小元歡快地應了一聲，然後又歎了一聲，“可惜齊阿公不在，過節人多才熱鬧。”
如一表情忡愣，“師父應該是快回來了，也不知道他這一行順不順利。”
燕銜餘暑去，蟲喚嫩寒來。
祭月節這一天，天氣出奇地好。小元和如一早早地起床，小元打掃院子，如一在海棠樹上掛上許多自製的小燈籠，樹杈上小燈籠和青紅的海棠果相映成趣，看著就喜人。
小元掃完院子出了一身汗，擦汗時突然指著天空叫了起來，“這麽早就有人開始放紙鳶！”
如一抬頭一瞧，碧藍的天空上，飛著幾隻色彩斑斕的紙鳶，有燕子紙鳶、鰱魚紙鳶，竟還有隻雷公蟲紙鳶。幾個紙鳶熱熱鬧鬧地擠在同一片區域，也不知是誰家放的。
“小姐，我們快些！”小元頓時急了。
在祭月節這一天，京城大多數人家的軌跡基本相同。他們要一早起來清掃庭院屋舍，到河邊放紙鳶，有的人會去寺廟燒香拜神，到了晚上，則要準備四色或者八色糕點瓜果來祭月，祭月時以沒有雲彩遮擋的滿月為佳，如見滿月則代表著家宅安寧，身體康健。如果家中有女性長輩，還要為未出嫁的女孩用紅頭繩束發，據說這樣能保佑女孩將來嫁個好郎君。
雖然家中隻有如一和小元，可小元不準備就這麽含混過去，放紙鳶燒香祭月一個都不能少。
等二人趕到河邊，河邊已經是人滿為患，許多紙鳶因為絲線纏繞從空中掉了下來，有些人脾氣不好，紙鳶還沒分開就跟人吵了起來。如一以手扶額，這跟鬧市有的一拚了。
“小元，不如我們換個地方放紙鳶？”
小元有些糾結，但看到場麵實在太亂，“行吧。”
如一想了想，反正她們還要去寺裏燒香，就不如燒完香就近放紙鳶。這次如一決定避開同濟寺，到蓮淨庵去，蓮淨庵的名聲遠遠不如同濟寺響亮，香火也不旺盛。如一之前去過一次，還同庵內的師太說了一會兒話，回來後隻覺得內心安寧，從此便喜歡上了蓮淨庵。
這樣一個全民燒香的日子，蓮淨庵內的人仍舊不算多，二人虔誠的燒香祭拜，出來後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如一遠遠地看見前方有一塊開闊的山坡，便指了指那裏。
“小元，我們就在那裏放紙鳶吧。”
“好。”
望山跑死馬，那塊山坡看著近，實則走過去用了將近兩刻鍾，即便二人體力不錯，這時候也感覺有些累了。
如一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我有些累，咱們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這次出門小元還提了一個竹籃，裏頭放了一些食物，就是為了防止半途饑餓。
眼看著就要到地方了，突然間聽到“嘚嘚”的馬蹄聲，兩匹馬越過她們，占據了她們一早看好的“寶地”。
小元頓時鼓起了腮幫子，“怎麽這樣啊。”
馬上騎士翻身下馬，其中一人朝她們看過來，那張俊顏頓時讓如一恍惚了一下。
“魏淩洲……”如一的聲音低不可聞。
魏淩洲手持馬鞭朝她們走了過來，“你們怎麽在這？”
“今日是祭月節，我們到蓮淨庵燒香，大人你呢？”如一回答道。
魏淩洲發現紀如一跟他說話的語氣變了，少了從前的恭敬，多了幾分朋友之間的熟稔和輕鬆。
他心中微微一動，嘴上回答道：“有公務。”
如一臉上帶著笑，“大人可真是勤勉，祭月節這一日還要處理公務。”
長秋將兩匹馬拴在一棵樹上，走過來時正好聽見如一說的話，頓時幽怨地看了魏淩洲一眼。
小元已經從如一嘴裏得知俊俏郎君的真實身份，本著老百姓對公家人的敬畏，一直老老實實地站在如一身後，當個鋸嘴葫蘆。
“相請不如偶遇，我和小元打算在這裏休息一下吃些東西，不如二位和我們一起？”
“好哇！”長秋響亮的回答了一聲，隨即回過神來，心虛地捂住了嘴。
好在魏淩洲並沒打算拒絕，“既然紀姑娘盛情相邀，我就卻之不恭了。”
長秋一聽，頓時樂得跟隻偷了油的老鼠一樣，顛顛地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裹，包裹裏是一張長寬各一丈的油布，這種油布是用粗糙的麻布製成的，在上麵刷上三層桐油，晾曬幹了就可以防水，如果在荒郊野外的時候突然下雨，或者是累了想要休息，帶上一張油布就可以，是出門在外的必備之物。
如今這張油布就鋪在如一看好的那塊寶地上，小元走過去把竹籃裏的食物全都拿了出來，有歡喜團、桂花糕、鹿脯，有放在竹筒裏的烏梅飲，還有切成塊的涼瓜。
長秋看著油布上琳琅滿目的食物，欣喜的雙眼放光。
四人踞坐於油布上，吹著清涼的風，吃著美食，喝著烏梅飲，看著山中的美景，倒像是特地出來遊玩一樣愜意。
魏淩洲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甚至差點兒忘了他叫住如一的本意。
四個人將所有食物吃得一幹二淨，如一拿出一隻燕子紙鳶，走到魏淩洲麵前。
“大人，祭月節可是要放紙鳶的，既然大人沒有準備，不如我們一起放這隻紙鳶？”
魏淩洲沒有拒絕，二人一起走到山坡上，如一將線軸交給魏淩洲，自己一手拿著紙鳶，一手提起裙擺在風中奔跑起來，不多時紙鳶便高高地飛到了天上。
魏淩洲扯著線軸，看著飛翔在天空中的燕子，仿佛又看到那隻下雨天掙紮著飛上天空的燕子，忍不住露出笑容。
如一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突然把兩隻手攏在嘴邊喊道：“大人，祝你前程似錦，逢案必破！”
微風中如一裙角飛揚，臉上笑靨如花。
魏淩洲心中突然裂了一道縫，有什麽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