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圈套

如一出門正好看到一輛驛馬經過,於是立即叫住了車夫:“嘉文街清水巷。”

到地方後,如一付給車夫十五文錢。她站在路邊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潘府,對比她去過的尚書府,潘府看起來寒酸了不少,但也隻是對比尚書府而言,對於大多數京城百姓來說,潘府這樣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

如一向門房報出潘華眉的名字,門房讓一個小廝進去稟報了一趟,才放如一進去。

潘府不大,潘華眉住的地方就更小了。巴掌大的院子,位於潘府最深的角落裏,可想而知潘華眉平常的日子應該不好過。

春梨低著頭從小院裏走了出來,看到她,如一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再次冒了出來。

“小姐正在等你,請進。”

如一收起心中的疑惑,慢慢地走進了小院兒。潘華眉的閨房布置的還算中規中矩,倒不像她想的那麽寒磣。

春梨開始上茶的時候,如一盯上了她的手。春梨是丫鬟,一雙手自然不可能白嫩無暇,但怎麽說呢?這雙手的骨節也太大了點。

如一見過窮苦人家姑娘的手,由於常年幹活,姑娘家的手也會變得和男人一樣粗糙,骨節也會變大變形,但春梨臉上的皮膚還算細嫩,一雙手的骨節卻這麽大,實在是有點奇怪。

春梨見如一盯著她的手,立刻把手縮了回去,退到了潘華眉的身後。

如一訕笑一聲,把盒子拿了出來,放在潘華眉的麵前,“潘姑娘,玉鐲我已經重新用金絲鑲嵌過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潘華眉打開盒子,隻見溫潤的白玉鐲上已經看不到纏繞的金線,取而代之的是細細的金色線條勾勒出的一副出水芙蓉圖。潘華眉將玉鐲戴到手腕上,玉鐲襯著瑩白的肌膚,金絲更添幾分妖嬈。

如一很有信心,隻要潘華眉擁有正常人的審美,就一定會滿意。

潘華眉試戴了一下,馬上又把玉鐲摘下放進了盒子裏,臉上神情淡淡,“一般。”

如一的笑容幾乎僵在臉上:“潘姑娘,你看仔細了嗎?”

“我看得很仔細,怎麽,我說不滿意你還到官府告我不成?”

“不敢。”如一立刻冷靜下來,潘華眉不對勁,她明顯想激怒自己。

“潘姑娘不滿意,肯定還是我的手藝不到家,我自當好好反省提高技藝。”

潘華眉哼了一聲,“春梨,把玉鐲收起來吧,再拿一貫錢給紀姑娘。”

然後看向如一,“我雖然不滿意,但是不會賴掉你的辛苦錢。”

如一在心裏“嗬嗬”了一聲,臉上卻端起營業的笑容,“潘姑娘大氣,但是我想告訴你,金絲和手工費一共是五貫錢,一貫錢實在是……”

如一雖然臉上帶笑,但眼神裏明明白白表達出一個意思,我又出金絲又出手工的,你就給一貫錢還一副牛轟轟的樣子,擱這兒打發叫花子呢?

潘華眉呼吸一窒,她沒想到如一的臉皮這麽厚,受到羞辱後還能大咧咧的要錢。

“春梨,拿五貫錢給紀姑娘。”潘華眉目光陰森。

誰知春梨拿錢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錢匣旁邊的盒子,那盒子直接掉在地上,一本書跌落出來,書頁邊緣露出了白色信紙的一角。

潘華眉臉色驟變,急忙把書撿了起來,她看起來很想罵春梨一頓,但礙於如一在場才勉強忍住。

如一眼觀鼻,鼻觀口,一副什麽都沒看到的模樣。潘華眉臉色稍霽,這時外麵傳來一個聲音。

“二小姐,夫人有事找你。”

潘華眉看了如一一眼,如一起身,“既然潘姑娘有事,那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

春梨剛才做錯了事,好像很怕潘華眉罵她,率先走出房間,潘華眉緊隨其後,她手上還抓著那本書,出門前也沒放下,而是裝進了袖袋。可是她的動作有些慌張,一張信紙從書本裏飄了出來,她都沒有覺察。

如一經過地上的信紙時飛快瞧了一眼,隻見上麵寫著一行字:黃昏後柳月閣一敘。

落款的日期竟然是今天!

如一心跳如擂,嘴唇發幹,這是潘華眉的秘密嗎?約她的人是誰?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是情人相約的信號,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都仿佛在暗示著什麽。

如一加快腳步出了潘府,走在街上時卻有些彷徨了。她一直在探尋潘華眉身上的秘密,而今天也如願得知了一個重要的秘密,如此輕易,倒讓她開始躊躇不前。

這會不會是個圈套呢?潘華眉態度古怪,那個春梨也是奇奇怪怪的。

如一猶豫了許久,看到天色漸暗才下定決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黃昏時她就到柳月閣走一趟。

柳月閣位於內城河附近,是一家書肆,周圍的環境很是僻靜。這一點對於買書的人來說,是個難得的優點。如一聽說過柳月閣,卻從來都沒去過,打聽到具體地址後,就急忙趕了過去。

如一站在離柳月閣不遠的巷子裏,心中思忖,信上寫的是“黃昏後柳月閣一敘”,既然柳月閣是地點,為了保險她不靠近柳月閣就是了,找一個能看見柳月閣的地方蹲守,如果潘華眉和那個約她的人真的來了,她一準能看到。

黃昏已至,太陽欲落不落地掛在天邊,雲霞漫天。

如一的目光盯著柳月閣不敢稍離,忽然間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進入了她的視線,那女子孤身一人往柳月閣的方向走,看穿戴體態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因為女子戴的帷帽遮住了大半個身形,所以如一無法判斷到底是不是潘華眉,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帷帽女子的身上,身體甚至忍不住往外探了探。

突然間,她聽到身後傳來“哢嚓”一聲,身體瞬間僵住。之前她為了防止有人從後麵偷襲,所以特地在地上扔了幾根枯枝。

“咦?”來人似乎也沒料到腳下有“暗器”。

如一飛速地轉過頭,幽暗的巷子裏站著一個人,如一看不清他的臉,甚至分不清來人是男是女。在她回頭的瞬間,一根棍子從後麵揮過來,砸在她的頭上,如一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如一還未完全失去意識,腦子嗡嗡作響,她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些什麽。

打她的人扔掉棍子,饒有興致地蹲下。

“你想要說什麽?”

“直娘賊……又敲我悶棍……”

那人似乎覺得很好笑,呲呲笑了兩聲,然後用一條麻袋套住如一,如一昏了過去,自然不知道那人背著她,緩緩往內城河的方向走去。

這段時間魏淩洲不算太忙,所以每天下值後都回相府休息。他本不是個自虐狂,如果不是查案太忙,誰會舍棄相府的高床軟枕去就和大理寺那種地方。

魏相這段時間心情不錯,兒子天天回家,即便兩人一天說不上幾句話,也比之前十天半個月都見不上一次要好。

魏淩洲放下碗筷,“我吃完了,父親慢用。”

“等等,我有幾句話要問你。”魏相放下筷子,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杯,漱過口之後起身。

魏淩洲跟在魏相後麵來到了偏廳。

“請父親訓示。”

魏相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洲兒,過了冬月的生辰,你就滿二十一歲了。”

“是。”

“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跟你娘成親了。如今你已經在大理寺站穩腳跟,有道是立業成家,業已立就該考慮考慮成家的事。瓊枝那孩子從未及笄就說要嫁給你,我前些日子見過一麵,如今已經生的是亭亭玉立,篤生柔嘉,最難得的是她對你一往情深,家中要給她說親,她說什麽都不答應。”

魏相嗬嗬一笑,看兒子冷著一張臉也沒在意。他以前就這樣,心裏有什麽情緒都不反應在臉上,這孩子估計是害羞了。

“為父如今的地位,自然能護持你的仕途,可是凡事不能說滿,瓊枝的叔父與為父同為朝中重臣,有了這層姻親關係,他日為父有什麽不對,你也能高枕無憂。”

魏相充滿希冀地看向兒子,“洲兒,你覺得怎麽樣?你若是不反對,過幾日為父就去向謝家提親。”

魏淩洲站起身,“父親,我不想娶謝小姐。我和她隻在孩提時見過幾麵,她所謂的情深從何而來?”

魏相還想再勸,“男女之情不過是那麽回事,你不必太過在意,她隻要能幫你掌好家,讓你無須為瑣事煩擾,再為你添幾個兒女,就是個合格的妻子。”

魏淩洲的心頭騰起一股怒火,“所以在你心裏,妻子就是管家,是生育的工具,更是助你登上青雲的階梯?可你獨獨忘了她也是個人,有感情有思想,會脆弱也會痛苦。”

魏淩洲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我和謝小姐毫無感情,甚至一點了解都說不上,她嫁過來隻能跟我娘一樣,在這冰涼涼的府裏蹉跎半生,甚至到死都可能見不到丈夫一麵,至親夫妻?還真是諷刺。”

魏淩洲轉身就走,魏相一開始怒極,等到看不見兒子的身影,他心中的怒火湮滅,變成了悲哀。他確實對不住妻子,妻子常年鬱結於心,導致身體虛弱,還不到三十就撒手人寰,兒子對此耿耿於懷,也導致了父子倆關係僵硬。

魏淩洲心中煩悶,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母親的院子前。母親去世後這裏一直空著,有專人打理,還保持的和母親生前一模一樣。

他信步走了進去,院子裏有棵大樹,樹下有石桌石凳,他走過去坐下。打理院子的人很盡心,盡管院子多年無人居住,石桌石凳仍舊一塵不染,好像主人從沒有離開。

前方的屋簷下放置著一個貓舍,母親生前養了一隻白貓,天氣好的時候,母親偶爾會在院子給貓洗澡,那時候陽光很暖,母親的笑容很美,那是魏淩洲年少時,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

看到公子坐在院子裏發呆,長秋候在外麵大氣都不敢喘,每次公子和相爺發生爭執,都會跑來夫人的院子,這個時候有人打擾他就自求多福吧。

“有話快說。”長秋對身後的人小聲喝道。

被派去盯著潘家的探子同樣小聲道:“前天潘華眉隨嫡母去同濟寺燒香,全程隻接觸過寺裏的和尚,還有一個姑娘,那姑娘我打聽過,開了家首飾店叫什麽畫眉小肆,就是個普通商女。這兩天潘華眉一直在府裏沒出門,今天下午她的丫鬟春梨倒是出門了,我跟了一段,是朝著城南的方向去的。”

“她去城南幹什麽?”

“我看她去了一趟柳月閣,柳月閣是間書肆,大概是去買書的吧。”

“憨貨。”長秋咬牙切齒,“我當初怎麽挑中你去盯梢了,光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用的消息呢?”

探子委委屈屈地低下頭,長秋翻了個白眼,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大家都是糙皮漢子,你擱這裝什麽嬌羞啊,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二兩。

“給我回去盯著,沒有有用的消息不用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