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螳螂捕蟬簪

如一順著小元的目光看過去,魏淩洲果然站在外麵。獅舞隊的表演已經結束,可是圍在門前的人還沒有散去。魏淩洲站在人群中,著實是鶴立雞群,任誰都會一眼看到他。

如一走過去,“魏大人,你怎麽來了?”

“得知紀姑娘今日開業,我來恭賀一聲。”

如一淺淺一笑,“多謝。”

魏淩洲遞給如一一個盒子,如一沒有接。

“魏大人還在為上次的事做補償?大可不必。”

“不是補償,是給你的賀禮。”

如一猶豫片刻,接了過來,“謝謝。”

“你的貓呢?”

“你說墨魚?剛剛放鞭炮,它大概是躲起來了。”

魏淩洲突然不自然的輕咳了一聲,從袖袋裏拿出一個鼓鼓的油紙包,“我看它很愛吃銀魚,府裏的廚子正好曬了一些,我就拿了一包出來。”

剛才的賀禮都拿了,這包銀魚她也大可不必矯情不收。如一微笑著接過,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回到店裏,剛剛送人的糕點還剩下一包,如一本來準備留著自己吃,可魏淩洲又是送賀禮,又是送銀魚的,不給點回禮實在說不過去。

“魏大人,這是春風樓做的桂花栗粉糕,特別好吃,送你一份嚐嚐。”

如一把糕點放到魏淩洲的手中,轉身就跑了。魏淩洲看到如一那活力十足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微微的翹了起來。

“公子,”長秋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送賀禮你讓我來送就行了,幹嗎要親自跑一趟?”

“畫眉小肆被砸,我難辭其咎。現在重新開業,我親自來一趟也是應該的。”

長秋趁著魏淩洲說話,偷偷摸向他手中的油紙包。

“你幹嗎?”魏淩洲在長秋作亂的手上狠敲一下。

長秋悻悻地縮回手,“這糕點聞著挺香的,我就摸摸。”

魏淩洲沒理會長秋那渴望的小眼神,“讓你查的事有進展了嗎?”

提起這個,長秋肚子裏的饞蟲瞬間憋了回去。臉上露出鬱悶的表情,“公子,潘華眉是潘亦州的庶妹。”

“這事我知道。”

“我派去潘家蹲守的人手被潘大人發現了,他說要是再派人過去,就要和你拚個魚死網破。”

魏淩洲忍不住皺眉,他要細查潘華眉,潘亦州確實是個阻礙。

長秋突然嘻嘻一笑,“不過公子你不用擔心,我早就想到解決辦法了。既然大理寺的人不能用,那就用相府的唄。相爺身邊功夫好的一抓一大把,我挑了一個盯梢厲害的,讓他去盯著潘華眉的動靜。”

魏淩洲有些不悅:“這麽一來,父親那邊不是什麽都知道了嗎?”

長秋慌了,“那我把人撤回來?”

“算了,現在撤也是欲蓋彌彰,先盯著吧。”魏淩洲大踏步向前走,油紙包始終牢牢地攥在手中。

魏淩洲越走越遠,直至看不見,如一才慢慢打開他送的盒子,盒子裏放著一本略顯陳舊的冊子。

“這是誰啊,送賀禮竟然送這麽舊的東西。”小元看見嘀咕了一句。

如一沒理會小元,慢慢翻開冊子,隻見扉頁上寫著幾個字《金氏宮中飾件收錄九》。如一的呼吸一下變得急促起來,她萬沒想到魏淩洲會送她這本書。

如一聽師父說過,金氏是宮中的一位尚工女官,專門掌管首飾的製作。她是少見的女性官員,品級是正五品。金氏是個天分極高的女子,她和許多老工匠都有過合作,製作了許多美輪美奐的首飾,聽聞當時皇後戴的首飾,有一半都出自她的手筆。

金氏晚年時不再參與製作首飾,她耗費五年時間繪製了《金氏宮中飾件收錄》這部書,因為內容太過龐大,所以分成了十幾冊。金氏去世後,這部書就存放在宮中的藏書樓裏。十年前藏書樓毀於一場天火,樓中大部分藏書都被燒毀,隻有小部分搶救出來,也不知道魏淩洲從哪尋來的。

金氏這部書收錄的都是首飾中的精品,對於一個首飾工匠來說,這件禮物可說是送到了心坎上。如一開心極了,她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書冊雖舊,但是並沒有發黴破損的情況,可見保存這部書的人十分用心。

“小元,你和烏果好好招待客人,我去去就來。”

如一捧著書冊鑽進靜室,關上房門後就迫不及待地翻開第一頁。

“這是鸞鳳七翟冠……唔,竟然還收錄了孔雀圖牌環,真好看……”

室內靜謐了片刻,突然間傳出一聲驚呼。

“居然有玉樓舞姬金滿冠?我的天,竟然連這件首飾都收錄了!”

如一看著書冊上精工繪製的首飾,心中的激動簡直無法言喻,如果不是外麵客人太多,她都想跑到院子裏轉上幾個圈,再喊幾嗓子。

“金前輩真乃我輩之楷模。”

如一在那一頁停留許久,才依依不舍地翻到下一頁。

下一頁上繪製著一對短簪,短簪不太常見,因為它隻適合一種名為雙螺髻的發型。梳雙螺髻的都是未及笄的少女,少女不適合佩戴太過複雜華麗的首飾,所以大多數短簪都製做得較為簡單。但是這對短簪不同,它以黃金為底座,上麵各鑲嵌了九顆寶石,整體形狀是一隻長著華麗翅膀的蟬被一隻螳螂按在足底。

雖然隻是一支發簪,但螳螂的矯健和蟬的靈動都表現的活靈活現,這是一支兼具童趣和美感的發簪。

“螳螂捕蟬,真有趣……”

如一摩挲著書頁上的發簪,手指往下滑,一直滑到了製作者的名字上。

“我看看是誰打造了這麽有趣的短簪……紀卿南……”

紀卿南!

如一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她沒想到,打造這對短簪的人竟是自己的父親!

“阿爹。”

如一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才勉強抑製住號啕大哭的衝動。她無聲無息地流著眼淚,死死地盯著那對短簪,塵封的記憶掀開一角。

“爹爹,為什麽我隻能戴絨花,不能戴那些亮亮的首飾?”

小如一摸著頭上的雙螺髻,有些不開心。

“因為我們如一的頭發還比較少,亮亮的首飾都很重,戴在頭上會掉下來。”紀卿南滿目笑意地看著小如一。

“我不嘛,我就要戴,就要戴!爹爹給我做,做最漂亮的!”

麵對小如一的胡攪蠻纏,紀卿南沒有生氣,耐心地問道:“那麽如一想要什麽樣的發簪呢?”

小如一眼睛一轉,正好看到對麵的大樹上趴著一隻蟬,蟬的翅膀震動,發出響亮的聲音,突然間一隻螳螂蹦到了蟬的身上,螳螂有力的前肢緊扣著蟬,蟬的身體雖大,但卻一動都不能動。

“我就要那個!”小如一的聲音響亮無比,甚至蓋過了蟬鳴。

紀卿南看了一會兒,低頭摸了摸女兒細軟的頭發,“好,爹爹答應你,等如一的頭發再長長一點,爹爹就給你打造一對最漂亮的螳螂捕蟬簪!”

紀卿南沒有食言,他確實打造了一對螳螂捕蟬簪,可是還來不及送到女兒的手中,就成了刀下亡魂。而這對螳螂捕蟬簪不知為什麽成了宮中密藏,還被金氏收錄在圖冊中。

如一心中思緒翻湧,阿爹和阿娘的麵孔不時出現在眼前,阿爹大笑著將她舉過頭頂,阿娘在一旁縫補衣裳,微笑地看著他們;阿爹正忙著打造首飾,她拿起一把銼刀假裝幫忙,實際上是搞破壞,阿娘火冒三丈的來擰她的耳朵……

畫麵漸漸暗下去,化作兩個泛著青灰的麵孔,他們的眼眶中流下血淚,表情痛苦地看著她……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如一走出靜室,除了眼睛有些紅,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哭泣的痕跡。她態度自然的和客人談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小元雖有些懷疑,但最終什麽都沒提。

當晚,如一在春風樓宴客,她全程以茶代酒,各位掌櫃也很給麵子,算是賓主盡歡。飯桌上,各位掌櫃談興正濃,雖然如一請客他們不方便推杯換盞,談論一些男人的話題,可是清醒著聊聊生意,品嚐美食,也別有一番興味。

突然有位錢掌櫃問道:“冒昧問一句,紀掌櫃芳華正茂,為何至今獨自一人呢?我有一子侄今年二十有一,去年剛剛考取了童生,他是因為科考才耽誤了親事,條件還算不錯。相貌端正,家風淳樸,紀掌櫃若有意,我介紹你二人相識。”

旁邊有人嬉笑,“好你個錢掌櫃,居然跑這來做紅娘了。你要是這麽說,我也有個好人選要推薦給紀掌櫃,是我一位遠方親戚,今年二十有六,早年的時候他娘子因難產去世,隻留下一個女兒,後來他一直未再娶。”

“原來是個鰥夫,孫掌櫃,你這可就不厚道了。”錢掌櫃嘲笑他。

“你們聽我說完啊,我這位親戚家中開了十幾間米鋪,還擁有上百畝良田,你們說是不是個絕好的人選?”

眾位掌櫃紛紛附和,“不錯,不錯,著實是個好人選。”

小元聽著不樂意,偷偷瞪了孫掌櫃一眼。

如一突然麵露悲傷,“眾位掌櫃叔伯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至今沒成親是有原因的。我爹娘在世的時候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本來打算在我及笄後就成親,可沒想到家鄉遭災,我們兩家失散了。我打聽到他可能來了京城,所以才會一路尋來,可是至今都沒有找到他。”

她低下頭,“雖然找不到他的人,但是我與他有婚約,就不能隨便背棄婚約,除非他已經另娶新人。”

眾位掌櫃一聽,都不好意思再勸她嫁人,反倒紛紛讚許如一信守諾言,忠貞不二。

酒席散去,如一和小元往家走,一路上小元都不高興地嘟著嘴。

“瞧瞧他們都給小姐介紹的是什麽人,一個寒窗十年,二十一才考上童生,怕不是個傻子吧。另一個比小姐大那麽多,還是個帶著拖油瓶的鰥夫,這種人誰稀罕嫁給他呀?虧那些掌櫃都當成寶一樣,不停地吹捧。”

如一笑了,“我一介商女,在那些掌櫃眼裏,能嫁給這樣的人都算是造化。他們也並非有什麽壞心,不過是遵循世俗的觀念罷了。”

小元還是不開心,如一笑著問她,“我們小元將來想嫁給什麽樣的人?”

小元搖搖頭,“我不想嫁人,就想跟著小姐。”

如一沉默片刻,摸了摸小元的頭,“我們小元想什麽時候嫁人就什麽時候嫁,不嫁也行,我一直養著你。”

如一暗中猜想過,小元當年肯定是在山匪窩裏受到了什麽刺激,所以至今都不願提及婚嫁之事。

時間會慢慢治愈她,也會安排她遇見屬於自己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