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談

惋惜之色在燕星海的眼中一閃而過,轉而麵上浮現出讚許之色,笑道:“不錯,你都說對了,跟聰明人說話還真是省力氣!”

趙心一見燕星海從頭到尾也沒提讓他吞滾水的事,不由鬆了口氣。

燕星海動了動唇,似是說了幾個字,趙心一卻沒聽到一丁點聲音,腹中狐疑,不知道這皇帝在搞什麽鬼,心下不安。約莫三個彈指的工夫,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快而不亂,節奏平穩,微微轉頭,來人正是錢淩武。趙心一恍然大悟,想必這皇帝剛剛是用了上乘的傳音功夫呼喚錢淩武。

錢淩武快步來到亭子中,正要躬身行禮,燕星海擺手道:“不必多禮,快快坐下!”語氣十分親昵,“為我北燕,你可是勞苦功高!”說著,翻起杯子,就要倒茶。

錢淩武趕忙上前從皇帝手中接過水壺,誠惶誠恐地道:“陛下折煞微臣了!”

皇帝佯裝生氣,指著趙心一道:“單說臉皮,你就不如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趙心一扯了扯嘴角,笑容尷尬,暗道:“陛下,你這是誇人嗎?”

錢淩武也敢接,笑道:“趙小哥畢竟在市井摸爬滾打慣了!”

趙心一暗暗咬牙,心道:“好,你贏了,罵我市井無賴,一個髒字也不帶!”

皇帝大笑,豪氣幹雲:“好,很好!好久沒這麽開心了!”喝了一口茶,差點把自己嗆到,像是為了掩飾尷尬,正色道:“小子,朕來問你,驛站的事又怎麽回事兒?你又是被誰打傷的?”

趙心一頭皮發麻,便將之前跟燕晨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燕星海和錢淩武對望一眼,前者道:“第一撥人是洪老頭派去的無疑,第二撥人的幕後主使也超不出那幾個人去。隻是,這神秘又厲害的第三撥人又是誰指使的?”

趙心一暗暗盤算,皇帝口中的洪老頭指的定然是洪江成,而第二撥人自然是最後突然殺出來的十個黑衣修士,而第三撥人指的則完全是自己虛造出來的,其實就是自己一人而已。

錢淩武略一思索,開口道:“那兩個暗衛兄弟分明是被人生奪神魂和靈力而亡,必是魔教的手段,想來幕後主使跟魔教脫不了幹係!”

燕星海點了點頭,“愛卿差人拿朕的飛龍令送到廣聞監,托監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魔徒給朕挖出來!”

趙心一心頭一緊,忍不住手一抖,見皇帝望向了自己,趕忙順勢端起了茶杯。

“微臣這就親自去辦!”說著,錢淩武站起了身。

“此事不急。”燕星海擺了擺手,望著趙心一麵色一肅,“小子,聽說白石縣那些石獸行凶的時候你也在場,可知幕後主使是誰?”

趙心一深恐拔出蘿卜帶出泥,匆忙起身撇清道:“草民不知!”

“你這麽聰明,就沒猜到點痕跡?”皇帝依舊板著臉。

“沒有!”趙心一頭皮發麻。

燕星海轉頭望向錢淩武,語氣柔和了幾分,開口道:“查到是誰在背後施展妖術了嗎?”

錢淩武搖了搖頭,麵有戚色,開口道:“他們已經招了,乃是血魔宗的噬血魔王寒星所為!”

趙心一心頭一顫,暗道:“真是了得!”

燕星海麵色一冷,憤然道:“果然是血魔宗,那寒星現在身在何處?”

錢淩武道:“眼下無人得知!”

燕星海微微點頭,“讓廣聞監一並徹查!”

“是!”錢淩武深深拜了一拜。

亭子裏突然靜了下來,一時間沒人再說話,有些尷尬。趙心一暗暗握緊了右拳,偷望了錢淩武一眼,略一猶豫,鼓起勇氣道:“草民有兩件事想要請教錢大人!”

“哦?”錢淩武微微有些吃驚,隨即望向了皇帝,後者擺出一副“你的事關我屁事”的表情。錢淩武也被撩起了興趣,開口道:“但說無妨。”

“第一,敢問大人為何要殺一個名叫林三錘的石匠?”趙心一直直地盯著錢淩武,有些挑釁的意味。

“二狗他爹啊!”錢淩武麵帶思索之色,“他們父子倆都是老實本分的百姓,手藝很好,人也善良!隻可惜被奸人利用,但人並不是我殺的!”

“那是誰?”趙心一語帶質問,“生藥鋪展櫃的張為齡死之前明明已經招認,說是錢……”陡然皺緊了眉頭,突然想起那家夥隻說錢爺,卻並沒說是錢淩武,錢府姓錢的可不隻一個,“難道……”

錢淩武歎了口氣,道:“不錯,正是我那管家錢守財下的手!”

“他為什麽殺人?”趙心一麵色不善,暗想他是你的管家,定然跟你也脫不了幹係。

錢淩武似是看出了趙心一心中所想,搖頭道:“我這管家看似百無一用,其實他可一點也不簡單,是洪誌禦和蔣守靜極力向我推薦的,表麵看起來是為這兩人效命,暗裏監視我的,但內裏卻是效忠他人,跟李魁為是同一個主子。更厲害的是,他還是個修士!”

“什麽?”趙心一滿臉的不可思議,“這麽說,他被打都是……”

“都是裝的!”錢淩武歎了口氣,“裝給我看,也裝給蔣守靜他們看!”

“那洪誌禦秘庫裏的焦屍也是他?”趙心一腦筋急轉,“被你所殺?”

“不錯!”錢淩武點了點頭,“那兩具屍體,一具是梁學才,另一具正是錢守財!還有一個樊驢子也被我殺了,扔到了亂葬崗!”

“不對!”趙心一突然反應過來,“既然錢守財和李魁為是同一個主子,也就是說錢守財和二狗爹也該是一條線上的……”話未說完,自己心中已經有了個猜測,錢守財應該屬於這條線的中端,而二狗他們則是最底端,錢守財未必就知道二狗他們的存在。

“看來你已經猜出來了,正如你所想,錢守財並不知道三錘是個怎麽樣的存在。而三錘又恰好撞見他在我書房亂翻,因此惹來了殺身之禍!”

趙心一心潮湧動,良久不能平複。

燕星海站起了身,仰望星空,歎道:“北燕之悲,朕之悲!是朕對不起林三錘!”語氣淒然。

“陛下言重,都是臣等無能!”錢淩武跪在了地上。

燕星海歎了口氣,示意錢淩武繼續坐回原位。

趙心一微微皺眉,不知燕星海是逢場作戲,還是真的有感而發,倘若他真是發自肺腑,倒還真是一個好皇帝。想到這裏,不由暗暗搖頭,“天下最無情是皇權,他又怎麽可能真會為一個平頭百姓感傷至此!”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道:“錢大人,還有一事,今日街上那刺客你認得吧?”

錢淩武苦笑,望向了燕星海,後者開口道:“此事不急,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趙心一皺緊了眉頭,燕星海突然轉頭望向了他,一本正經地道:“小子,願不願當白石縣的縣令?”語氣那是豪氣萬丈。

趙心一一時心潮澎湃,差點就要張口答應,略一思量,還是選擇婉拒:“陛下說笑了!”

“看來你是不願意!”燕星海笑容玩味,“嫌官小?”

趙心一冷汗直冒,“草民無德無能,定是為禍一方的庸才,實在難堪大任!”偷眼打量燕星海,發現後者正打量著自己,正好對上他的眼睛,雖有些做賊心虛,卻深知不能就這麽表露出來——這可是老道士教他的行騙寶典,趁勢正視燕星海,四目相對,放開了道:“不敢欺瞞陛下,草民立誌想要成為一名符師,降妖除魔,為民除害!”

“好誌向!”燕星海微微點頭,話鋒一轉,“隻不過,也不知你用了什麽法子,有那麽幾分修為,但你沒有靈脈,這條道對你來說怕是一條斷頭巷,走不通。”

趙心一口中苦澀,正要說自己定要發奮刻苦,尋出一條破巷的方法來。燕星海擺了擺手,示意且聽他說完。

“古人說得對,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可倘若你手裏的就是一塊冰呢,你能磨出什麽來?”

趙心一如遭雷劈,一時無言以對。

三個人又說了一些話,皇帝著宦官將趙心一送回,隻留下錢淩武密談。

夜色深沉。

燕星海帶著錢淩武登上宮城,縱身跳上房頂,錢淩武略一猶豫,也跟了上去,燕星海背手立在屋脊上,放眼遠望,武寧城萬家燈花,一派祥和氣象。

過了許久,燕星海開口道:“愛卿,此處無人,說說你的猜測吧!”

錢淩武自然知道皇帝什麽意思,無非是讓他猜那個幕後搞鬼的到底是誰。隻是,此事涉及皇室,他哪敢隨意開口,左右為難,隻見燕星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婆婆媽媽地拘束,催他快說。隻得開口道:“從李魁為的行蹤和接觸的人來看,白漢王嫌疑最大!”

燕星海點了點頭,道:“朕這個二弟威望高,不少朝臣為他馬首是瞻,而且他素與洪江成不和,受其掣肘,若能夠收服洪江成,對他來說的確算得上是如虎添翼,自然嫌疑最大!”隨即麵露笑容,又搖了搖頭,“不過,也正因此,才愈發不會是他!你還是不夠了解朕這個二弟。一來,他的才智可是絲毫不比朕低,‘利大者疑’這個道理他自然懂。二來,他雖有些不羈,許多事都是任性而為,但他卻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從小就會為一隻螞蟻的死而感傷,動不動就殺人全家滅口的事斷不是他的行徑。三來,朕也信任他!李魁為的行動怕是有人故意指使,想要陷害於他!”

“是臣冒失了!”說著,錢淩武就要下跪。

燕星海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在意,悠悠道:“有些你想不到的人反而更可疑。”眺望遠方,“估摸著,現在那邊也該動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