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布勞希奇—哈爾德時代
對於希特勒任命瓦爾特·馮·布勞希奇接替弗裏奇,而他自己也接受任命一事,很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布勞希奇明顯表現出對從前的共和體製的忠誠,傾向於對政治和經濟問題采取自由主義的觀點,同時又直言不諱地批評納粹政策。他很反感容克[4]的狹隘自私和納粹的狂妄自大,又被人們認為是個看重榮譽感,絕不自私自利的人。他正氣凜然又寬以待人,深得同事和後輩信任。那麽,為什麽這樣的布勞希奇會接受希特勒的委任?是巨大的利益讓他迷失,讓他屈從於自己的野心;還是他認為隻憑一己之力就能匡扶整個德國?看起來,第二種解釋更加可信,因為事實證明,在弗裏奇被閑置之後,布勞希奇仍與他交好,並不止一次慰問弗裏奇,這令納粹領導人十分反感。而事實也證明,布勞希奇的工作此後也越發困難,難以按照自己的主見來行動。
希特勒選擇布勞希奇則純粹是出於妥協。起初,他想任命萊歇瑙,但倫德施泰特等人表示,這一任命將引起陸軍的強烈反對。布勞希奇則被普遍認為是一個穩健而又進步的軍人,雖然他是炮兵出身,但他比大多數高級將領更懂得坦克的潛力。在其他方麵,他也不像弗裏奇代表的那一派那麽保守,他深受各個部門歡迎,這一明顯的優勢有助於消除人們對此次變動背後的政治動機和之前內部鬥爭的懷疑。他謙遜、恭謹,使人認為他會比弗裏奇更容易對付。
然而,希特勒很快就發現,布勞希奇雖然敬賢禮士,但並不比弗裏奇更易擺布,他比弗裏奇更反對對軍隊進行政治滲透。他一上任就著手引進福利措施,改善普通士兵的生活條件,爭取讓他們退役後有好前景;同時,他加強軍隊紀律,加速軍隊裝備更新換代的進程,又堅決阻止納粹與軍隊產生接觸,延緩納粹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使德國不會過早地陷入衝突。他的政策得到了總參謀長貝克的支持。貝克能力超群,性格剛毅,但卻屬於“反坦克”派,抵製希特勒的侵略政策,低估希特勒運用新式武器可能取得的成果。
同年夏天,在希特勒確定了他的布局後,布勞希奇召集了全體高級將領,告訴他們貝克起草了一份備忘錄,如果大家在聽完後對內容表示同意,他就會將備忘錄麵呈希特勒。貝克隨即當眾宣讀了備忘錄。備忘錄認為德國的政策應該規避戰爭風險,尤其在“蘇台德地區這樣的小問題”上不應鋌而走險。它指出德國軍隊的弱點,認為他們的力量不足,不能戰勝可能形成的多國聯軍,並強調,即使美國不直接參戰,也有可能利用自己的資源向德國的對手提供武器和裝備。
倫德施泰特向我介紹了此次會議的情況,他說:“當貝克讀完備忘錄後,布勞希奇站起來,問在場的人是否有人對這一備忘錄有反對意見。見沒有人表示異議後,備忘錄便被送到了希特勒麵前。希特勒讀完便勃然大怒。”結果,貝克被撤職,哈爾德取代了他。
雖然反對派遭到了暫時挫敗,但當捷克斯洛伐克危機在9月達到白熱化的程度時,布勞希奇還是向希特勒諫言德國軍隊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並警告希特勒不要輕易挑起戰火。新上任的哈爾德也沒有跟隨希特勒的步調,而是與貝克一樣支持布勞希奇。他的軍事理念比貝克更進步,在政治方麵也有著長遠眼光,不願意拿德國的未來作賭注。他的性格比布勞希奇更為強勢,也更傾向於與希特勒硬碰硬。他們的反應,讓希特勒明白想要離間團結的軍官集團依舊困難。而在認識到希特勒仍將固執己見後,哈爾德開始加快步伐,準備以軍事政變來反對希特勒的政策和製度。
但是,由於戰爭準備不足,英法政府根本不願為捷克斯洛伐克選擇開戰,這讓希特勒在慕尼黑輕而易舉就吞並了蘇台德地區。
接二連三的好消息令希特勒開始變本加厲。第二年春天,他推翻了慕尼黑協定,突然發動政變占領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全部領土。此後他又迅速進逼波蘭,要求收回但澤,並修建一條橫穿“波蘭走廊”而進入東普魯士的域外鐵路和公路:而這一要求立刻被波蘭拒絕了,在英國的支持下,波蘭開始變得態度強硬起來。那時的希特勒早已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也無法理解自己所謂“有限的要求”早已失去了溫和的表象,波蘭的拒絕讓他感到十分挫敗,惱羞成怒的他下令將作戰部署以比原規劃快得多的速度進行推進。雖然他仍然希望波蘭人能退讓妥協,從而保住自己的麵子,但他更傾向於在風險不是太大的前提下發動戰爭。
當他在這個問題上谘詢軍事將領時,布勞希奇的答複比凱特爾更明確。布勞希奇認為,如果反抗僅限於波蘭、法國和英國,德國“很可能”會得到一個有利的結果。但他強調說,如果德國還要與蘇聯作戰,就不會有太大的獲勝機會了。這些討論隨後被法國駐柏林大使庫隆德爾獲悉,並在6月初將其報告給了法國政府。
布勞希奇在波蘭問題上的猶豫,對意大利作為盟友價值的貶低和對軍隊納粹化的阻止讓納粹分子十分惱火,並為此而發起了反對布勞希奇的運動。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布勞希奇公開表示效忠元首,並在坦能堡的一次演講中威脅了波蘭——雖然這些行為也可以解釋為他的自我表白。他發表這樣的講話也可以理解為他並不認為這番言論能帶來多大的風險,因為任何了解當時格局的人都明白,如果蘇聯袖手旁觀,在毫無希望的戰略地位下,英法是不可能為波蘭而不惜一戰的。在布勞希奇闡述了自己對蘇聯的看法後,希特勒被迫重新製定了全部戰略計劃,進行了必要的政治轉向,迅速著手與蘇聯簽訂協議,確保蘇聯能保持中立。這種迅速,與英國政府在與蘇聯談判時表現出的遲疑形成了鮮明對比。
但在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簽訂後,英國政府還是無視了軍事推導結果,決定對德宣戰,並把法國也拖入了戰爭之中。而在英國軍事戰略的錯誤逐漸顯現之前,希特勒已經下令突襲波蘭了。布勞希奇和哈爾德也將自己的憂慮暫時擱置,專注執行軍事行動。
布勞希奇和哈爾德親自製定了突襲波蘭的戰略規劃,確保了德軍的迅速取勝。他們準確把握了德軍傳統的精髓——充分放權,讓前線指揮官們享有充分的自主權,確保部隊能夠靈活機動、先發製人。作為主力部隊的倫德施泰特南部集團軍群在突破波蘭防線後,倫德施泰特派遣萊歇瑙率領擁有大量機械化師的第10集團軍向北轉向華沙,切斷波蘭主要軍隊的後方。這一戰略決定了整個波蘭戰場的局勢,本來陸軍總司令部以為波蘭已經撤退到東南部,便命令第10集團軍直線前進越過維斯瓦河。但是,倫德施泰特和他的參謀長曼施坦因判定波蘭的主力部隊仍在華沙以西,如果全力堵截就可以將他們圍殲在維斯瓦河附近。在此戰的關鍵時刻中,前線指揮官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下達命令,他們做出的作戰方案也體現了這一方針的巨大價值。而在下一次戰役出現類似的情況時,希特勒卻堅持將自己的決策強加於一線指揮官,而這種一意孤行也使德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希特勒雖然深深陶醉於對波蘭的勝利,但也懷著一絲恐懼:如果西線不能確保穩定,東線形勢會很快惡化。陶醉和恐懼交互作用,令他在采取新行動時變得愈發魯莽。
布勞希奇和哈爾德沒有像希特勒一樣陶醉在對波蘭的勝利中。局勢塵埃落定後,他們便意識到勝利帶來的後果是十分棘手的,卷入更大規模戰爭的風險已經出現。波蘭戰役結束後,希特勒開始謀劃下一步的攻勢,他試圖讓部隊乘勝揮師西進,迫使盟國求和從而獨霸西歐。但是布勞希奇和哈爾德出於長遠考慮均表示了反對,為了阻止希特勒,他們甚至打算發動軍事政變。而幾個月的按兵不動也不足以使局勢恢複和平,當年冬季,溫斯頓·丘吉爾在廣播中公開號召盟國向德國“開戰”(opening up the war),這一類的表態也鼓動希特勒準備先發製人,發動戰爭的動力開始不斷推動事態進一步發展。
1940年4月,德軍入侵挪威,這是希特勒第一次在沒有預謀的情況下就忽然發動攻勢。根據紐倫堡審判時的證據,入侵挪威與其說是出於希特勒的欲望不如說是出於惶恐,遊說和挑釁讓他選擇了出兵,而這次出兵也讓他陷入身不由己的窘境——哪怕他輕而易舉就在挪威取得了勝利。最先展開遊說的是挪威親納粹分子維德昆·吉斯林,他認為無論挪威政府是否默許,英國都可能占領挪威海岸。海軍最高司令部對這種可能的危險感到焦慮進一步強化了這種論斷,他們認為英國一旦控製挪威海岸,就會加強對德國的海上封鎖,使德軍潛艇部隊一籌莫展。而自1939年11月底蘇芬戰爭爆發,英法兩國向芬蘭提供援助後,出於對英國的擔憂,德軍也已開始敏銳地懷疑英法的援助隱藏著攫取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戰略控製權的圖謀。然而,希特勒堅持認為,挪威如果保持中立可以避免戰爭擴大,這對德國更有利。12月,在與吉斯林會晤後,希特勒決定按兵不動,看看吉斯林能否在挪威發動政變,從而實現自己的目的。
但在丘吉爾公開呼籲中立國加入對希特勒的作戰後,盟軍行動持續升級,焦灼的情緒也逐漸加劇。1940年2月18日,英國驅逐艦“哥薩克”號駛入挪威海域,從德國補給船“阿爾特馬克”號將被劫持的英國船員營救出來。這一行動,正是時任英國海軍大臣丘吉爾親自下達的命令。希特勒怒不可遏,他認為如果丘吉爾僅僅為營救幾個囚犯就可破壞挪威的中立地位,那麽他也極有可能直接切斷對德國至關重要的納爾維克鐵礦石供應。
關於入侵挪威的問題,倫德施泰特曾這樣告訴我:“聽到丘吉爾的廣播,希特勒氣急敗壞。正如同羅斯福的講話一樣,這樣的做法目的就是為了激怒他。希特勒一再與陸軍最高司令部發生爭吵,特別是在挪威問題上。他說,如果德國不先發製人,英國人就會占據這個地區。”當時在海軍高級司令部服役的海軍上將沃斯也證明了這一點,他當時目睹了這場爭論,並說:“英國攻擊阿爾特馬克號對希特勒做出決策具有決定性作用,是觸發進攻挪威的‘導火索’。”
緊接著,希特勒命令法爾肯霍特將軍以機密行動直接奪取挪威港口。2月23日,海軍總司令雷德爾在一次會議上強調說:“想要維持鐵礦石運輸路線暢通,同時穩定總體局勢,最佳策略是保持挪威中立。”但隨後他又說道:“正如從前所說,我們決不允許英國占據挪威。我們決不能無所作為。”
此時,來自挪威的情報顯示,吉斯林的黨派勢力逐漸減弱;而來自英國的情報則顯示,某個針對挪威的軍事行動正在計劃中,軍隊和運輸工具正在集結。3月1日,希特勒正式發出絕密指令:要求德國三軍部隊做好占領挪威的全麵準備,代號為“威悉河演習”。9日,海軍高級司令部呈遞作戰計劃,考慮到英國攻占挪威迫在眉睫,計劃詳述了行動的緊迫性。將領們如坐針氈,但準備工作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成,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派遣潛艇在港口外駐紮,以防英國運輸艦先行登陸。
13日,芬蘭投降,失去了在納爾維克登陸借口的盟軍的計劃暫時被打亂了。26日,雷德爾上將會見希特勒時表示,英國在挪威登陸的危險不再緊迫,但他認為英國很快就會另尋借口,並重新籌劃中斷鐵礦石運輸。“德國必須盡快將攻占挪威的‘威悉河演習’遠征行動付諸實施。”與其延誤,不如搶先下手。對此觀點,希特勒表示同意,並確定了行動日期。入侵挪威的行動已經是箭在弦上,而此時盟國也決定對挪威和瑞典政府重新施壓。4月5日,他們決定在挪威水域布置一條水雷帶,第一批護航部隊也將於8日啟航前往納爾維克。但是布雷行動直到7日晚才開始,第二天下午,德國入侵部隊就啟航了。
4月9日早,德國軍隊的小分遣隊乘坐戰艦,輕而易舉地就占據了奧斯陸到納爾維克的挪威主要港口。這一結果表明,盟軍的計劃缺乏卓有成效的實施手段,他們的反擊行動沒有起到作用,讓德國占領了整個挪威和丹麥。此次征服沒有耗費西線德軍的任何武器裝備,也沒有影響那裏的作戰部署;直接指揮這場作戰的則是國防軍最高統帥部,而不是陸軍總司令部。
西線侵略計劃的形成過程是非常錯綜複雜的,我會在隨後的章節中詳細講述。在這裏,我們先暫且追溯計劃的概況,指出有關大局的基本要素,有了這些背景資料,就能更好地剖析人物的作用和德軍內部的爭議。
西線作戰計劃作為閃電戰的典範案例名揚天下,但真正值得人們關注的還是德軍指揮的神機妙算。由精銳裝甲機動部隊組成的盟軍左翼部隊,被誘導到比利時甚至荷蘭並陷入困境,德軍裝甲部隊則乘機迅速穿透盟軍左翼的中心地帶,從而大獲全勝。此後,德軍裝甲師直接開往英吉利海峽海岸,在盟軍戰線上撕開一條口子,摩托化師緊隨其後,沿整條口子鑄成一條防線。此戰術利用防禦輔助進攻,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戰果,將進攻的艱難任務拋給盟軍,迫使盟軍必須在不利的條件下強行集結被打散的殘兵,衝出包圍圈才能發揮作用。這一戰術的布置,堪稱神機妙算。
最終,盟軍左翼沒能突圍,殘餘的部隊則丟棄輜重,試圖從敦刻爾克的海上逃走。如果不是希特勒讓**的裝甲部隊在敦刻爾克郊區忽然停止進攻,盟軍可能一個都逃不掉。這一命令的具體原因我們在後麵再詳細討論。不過,沒有全殲敵軍的失誤在當時並沒有影響到戰爭的形勢,盟軍左翼被消滅後,殘餘的力量不堪一擊,無法在法國漫長的戰線上抵禦強大的進攻,甚至在德軍發動下一次進攻之前就會崩潰。1914年,德軍企圖先深入敵方前線,以一個大包圍圈包圍協約國,但這種戰術遠遠超出德軍能力。1940年德軍則是集結優勢兵力,通過向外掃**的方式將盟軍各個擊破,最終將盟軍全部殲滅。
但是,德軍遇到了如同當年拿破侖一樣的問題,英國仍舊持續抵抗,除非英國投降,否則它就是一根令德國難以解決的“肉中刺”。德軍對歐洲大陸的戰爭已經籌劃多年,但對未來的事態發展則缺乏準備,他們在陸地上的新技術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果,但在大規模的海上入侵方麵,他們還是束手無策。
戰爭初期的所向披靡,激發了納粹反布爾什維克的固有思維。在這個進退維穀的形勢下,他們開始嚐試效仿拿破侖,走上侵略蘇聯的道路。希特勒試圖在拿破侖失敗的地方攫取勝利,而布勞希奇和哈爾德則試圖遏製他的野心。但是,迄今為止的連戰連捷阻止他們實施較為溫和的政策。納粹聲稱“蘇聯實力弱小”的觀點與布勞希奇和哈爾德的看法截然相反,但出於對蘇聯力量的重視,他們也認為應該在蘇聯變得更加強大前就將其消滅。
布勞希奇和哈爾德製訂的侵蘇計劃和1940年的法國戰役都基於同樣的原則,即突破蘇聯紅軍戰線中的薄弱環節,將紅軍各部切割開來,迫使紅軍要依靠反攻來實現突圍。在具體實施方麵,德軍試圖在蘇聯邊境就將蘇聯的有生力量予以殲滅,同時一定要保證避免在追擊殘餘部隊時深入重地。蘇聯土地遼闊的地理條件,為德軍提供了比西線更大的迂回空間,讓他們能夠更好地實行這一戰略;但是,蘇聯缺少像英吉利海峽一樣能攔截敵人的天然屏障,在突破防線後,德軍很難像在法國那樣咬住敵人。
德軍在戰爭初期就取得了一係列勝利,而且由於蘇聯領導人的過度輕敵,德軍險些大獲全勝。德軍裝甲部隊深入蘇聯防線身後,切斷了大部分蘇聯軍隊的聯係,並將許多訓練有素而裝備精良的部隊分割包圍。不過總的來說,雖然德國利用蘇聯廣闊空間獲得了進攻優勢,但它那綿延的縱深也有利於蘇軍撤退,使他們避免被圍殲。隨著戰爭的不斷持續,這一不利因素的影響也被逐漸放大。
另一個不利因素是裝甲部隊規模有限。裝甲部隊一直是德軍的製勝利器,1940年的西線戰爭,10個裝甲師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他們為德軍主力的150個常規師打開了缺口,使他們可以從容執行戰術。1941年入侵蘇聯時,裝甲師數量增至21個,但每個師的坦克數量均減半。在開闊的前沿陣地,擴大機械化部隊規模,提升機動作戰能力,對作戰有重大意義;而在入侵的早期階段,打擊力的減弱並不會對勝負產生太大影響。按照正統的軍事理念,要守禦已經攻克的陣地,必須增加步兵在部隊中的比例,因此這種增強裝甲師的做法也無可厚非。但隨著戰役的繼續,尤其是當德軍開始接近大城市,遭遇集中於一點的防禦時,這種有限的打擊力就嚴重限製了德軍的攻勢。
正是這些不利因素,讓德國取勝的希望逐漸破滅了。越靠近重要的戰略目標,德軍的攻擊方向就越明顯,引誘敵人的空間就越小。希特勒天生擅長迂回進攻的戰略,而這一戰略也多次得逞,但當巨大利益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就忘記了自己的戰略。他就像當年的拿破侖一樣,沉迷於莫斯科的吸引中無法自拔。
德軍本打算在蘇軍撤退前就將其殲滅在第聶伯河以西,但沒有取得成功。希特勒猶豫不決,又將德軍向南調往烏克蘭包圍基輔。在規模龐大的基輔包圍戰結束後,他又改變主意,繼續向莫斯科挺近,並向南部通過烏克蘭向高加索進軍。10月初,希特勒宣布對莫斯科的大決戰已經開始,他決定將自己的威望押注在這場豪賭上。
進攻一開始,德軍便迅速取得優勢,在博克的指揮下,60萬蘇軍在維亞濟馬附近被包圍。但到了10月底,在包圍圈合攏之前,寒冷的冬天已經降臨,本來距離勝利僅有咫尺之遙的德軍,卻在通往莫斯科泥濘的道路上陷入了泥潭。
希特勒希望德軍繼續努力進攻,布勞希奇和哈爾德則建議應該拉開戰線,鞏固防線以抵禦嚴寒和蘇軍的反攻。但希特勒根本不願聽從這些意見。11月,又一場新的大規模會戰即將開始。但在這次進攻中,德軍的意圖過於明顯,集中進攻莫斯科反而令蘇軍能夠集中各種資源,以阻止各種危險情況的出現。在會戰後期,布勞希奇也逐漸遭到架空,不再負責前線的具體指揮;12月初莫斯科戰役正式失敗後,德軍從南部的羅斯托夫撤退,隨後布勞希奇便被宣布解職,而希特勒則“遵從其直覺”接管了德軍的最高指揮權,並擔任德國武裝力量的最高統帥——雖說早在1938年布隆伯格被罷黜後,他就已經掌控了武裝部隊的總指揮權了。
雖然被解除了職權,但布勞希奇還是十分幸運的。因為他的軍事履曆上記錄了一係列現代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勝利,名揚天下的他不僅預見到這次失敗,還對希特勒發出了警告,這讓他的聲望免遭玷汙,但他被解職也標誌著軍人們最終喪失了決定戰略和軍事政策的權力。從此以後,希特勒這個“波希米亞下士”開始在軍事作戰領域內對將軍們發號施令,而將軍們的權力僅限於建議或提出異議,身不由己的他們再也難以出色地完成任務了。
迪特馬爾少將曾在一次交談中向我追溯這一轉變的經過,他說:“波蘭戰役、西線戰役和巴爾幹半島戰役,以及蘇聯戰役的第一階段,都是由國防軍陸軍司令部指揮,國防軍最高統帥部的幹涉相對較少。基輔戰役是希特勒首次直接指揮作戰,他要證明在冬季之前結束蘇聯的戰事至關重要。從那以後,國防軍陸軍司令部逐漸被國防軍最高統帥部所支配。希特勒非常執迷於掌控所有權力。”
迪特馬爾還強調了另一個重要事態發展的影響:“希特勒決定,國防軍陸軍司令部的責任範圍應限於蘇聯前線,並且國防軍最高統帥部應承擔所有其他戰爭領域的專屬指揮權。結果,國防軍陸軍司令部沒辦法了解戰爭全局,這種視野的限製逐漸削弱了他們對戰略錯誤提出改正意見的能力。國防軍最高統帥部和國防軍陸軍司令部之間職權範圍和利益的劃分是德國作戰計劃中的一個重要缺陷。
“哈爾德多次對我提及他對希特勒的印象。他說希特勒是一個神秘主義者,喜歡故弄玄虛,雖然他不會完全漠視所有戰略規則,但他經常會對這些規則表示懷疑。”
“希特勒信奉,也經常告誡下屬理性和知識沒有用處,不屈的意誌和對目標的不懈追求才是走向勝利的重點。他的那些玄機取代了對時間和空間的考量,也取代了對自己實力與敵人力量的對比。軍官們所有的行動自由都被取消了,即使是最高的指揮官也必須對他唯命是從。”
另外,一些傑出的年輕將領則經常批評他們的前輩們,尤其是在戰爭前夕,他們經常批評哈爾德。他們認為,哈爾德以及布勞希奇在希特勒麵前的立場不夠強硬,沒有承擔起他們應負的責任。正如他們中的一人所說的那樣:“絕大部分德國軍官不過是懂技術的工匠,總參謀部也是。國防軍的建立太過倉促,這讓他們缺乏必要的教育。為此,一個以哈爾德為首的行政機構應運而生,但這個機構卻沒能培養出太多傑出的士兵。”
舊的總參謀部製度更有利於發揮個人的能動性,也能讓個人擁有更開闊的視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1919年西方列強為了防止戰爭重演,強製解散了總參謀部——一個能夠有效地遏製希特勒,技術性更強且更缺乏政治頭腦的官僚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