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戰爭前的初步行動 第九章 希特勒的崛起
對於希特勒攫取權力的過程,人們曾經從各個方麵加以論述,但還沒有人從德國軍方的角度論述過。曾有人指責德國軍方高層協助和慫恿希特勒篡權,但幾乎沒有證據支持這種指控。
希特勒上台後招兵買馬、擴充軍備,德國國防軍的軍官們均是受益者。此外,布隆伯格和其他將軍們都認可,希特勒政權使德國和軍隊擺脫了《凡爾賽條約》的桎梏,因此從一開始政權就頗受歡迎。對於軍人而言,他們采取這種態度是很自然的,雖然許多人後來都會悔恨交加。另一些人則從一開始就憂心如焚,因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是一幫領導衝鋒隊的非專業軍人或“被開除”的軍人,一旦他們的政黨掌權,就絕不會容忍保守的德國軍方保有自己的特權。
有證據表明,相當多的軍官對希特勒的崛起持讚成態度,雖然這並不等於他們會助紂為虐,更不意味著整個軍方都自願充當希特勒篡位的工具。除非當時控製軍隊的人均由希特勒委派,否則軍方絕不會任憑希特勒擺布——而事實也與此截然相反。在此關鍵時期,軍隊的政治領袖是施萊謝爾將軍,他在帕彭內閣中被任命為德國國防部部長;比他軍職略低的是擔任國防部參謀總長的布雷多上校。陸軍總司令是哈默斯坦因將軍。
希特勒上台不久,哈默斯坦因就被解除了軍隊的指揮權。在1934年6月3日的血腥清洗中,施萊謝爾和布雷多被謀殺。這三人被清除也證明了其他軍人所言不虛:他們曾謀劃阻止納粹奪取權柄。
勒裏希特將軍當時是施萊謝爾的助手之一,他向我講述了這一非常時期的內幕,以及隨後將軍們和希特勒之間的衝突。雖然他的講述與外界印象大不相同,但在對德國產生決定性影響的那幾周中,他是為數不多了解內幕的幸存證人之一,他的證詞很關鍵。
首先,勒裏希特概述了施萊謝爾和哈默斯坦因的個性特征。他評價施萊謝爾說:“與其說他是一名軍人,不如說是一名政治家,但他與任何政黨都沒有關係。他非常同情工會,也很受工會歡迎,但保守黨懷疑他傾向於社會改革。他身上絕對沒有絲毫‘容克’貴族氣息。他是一個運籌帷幄、隨機應變的政治謀略家,但缺乏這個時期所需要的手段。”談到哈默斯坦因,勒裏希特說:“他很有天賦,非常聰明,政治頭腦冷靜,但他太過保守,強烈反對國家社會主義,走的是施萊謝爾的政治路線。”
勒裏希特的記述如下:
事件的來龍去脈
1932年10月,在與國社黨的鬥爭中,帕彭—施萊謝爾領導的政府解散了國會,並辭職。盡管國社黨的選票明顯減少,但選舉產生了一個無論是對帕彭,還是對分裂為左右兩派的反對派都沒有任何明確信任基礎的國會。起初,總統打算讓帕彭重新組建政府,但他們與由革命派所形成的各個反對黨的關係都很緊張。1932年11月柏林運輸工人罷工期間,共產黨和國社黨之間的合作趨勢已經明顯到讓當局無法忽視。
基於這一令人震驚的局勢,11月20日左右,德國國防部部長辦公室與內政部開會,並進行地圖推演,以審查國家的武裝力量是否能阻止右翼和左翼極端分子同時發動暴動。如果帕彭新政府完全依賴保守派右翼德意誌民族黨以及右翼退伍軍人所組成的鋼盔團,很可能會發生暴動。
這次會議的結論是,運輸工人大罷工將使整個國家機構和武裝部隊癱瘓。德國國防軍的摩托化程度很低,也沒有能有效執行任務的緊急部隊。在施萊謝爾看來,應該避免軍隊向同胞開火,他可不想“坐在刺刀上”。
盡管違背本人意願,施萊謝爾還是被當作權宜之計而被迫擔任總理一職。由於他不像帕彭那樣被視為保守反動派的代表,而是一名不那麽道德敗壞的中立軍人,因此他得到了中央黨和社會民主黨的推崇。國社黨也默許了這種權宜之計,認為施萊謝爾是他們自己通往權力頂峰的墊腳石。因此,11月底對施萊謝爾的任命並未激起什麽反響,而是為各個黨派提供了喘息的時間。
施萊謝爾計劃通過在國會分裂各派係來遏製國社黨的勢頭,當時的形勢似乎也對他的計劃有利,因為該黨對選舉受挫深感失望,並對財政困難惶恐不安。施萊謝爾遊說施特拉塞爾和其他80位國會議員,最終使國會成功延期。
12月初,德國施萊謝爾政府在外交上取得了重大成功,在德國國內的壓力下,裁軍談判會議做出讓步,原則上承認了德國軍事領域的平等地位。
但由於施萊謝爾計劃進行影響深遠的社會改革,保守黨(主要是德意誌民族黨)從一開始就強烈反對他。於是,施萊謝爾威脅要揭發在使用東部救濟基金時的黑幕。總統興登堡年事已高,再也不能做出明確判斷,他的判斷深受保守派朋友的影響。這些人指責施萊謝爾有“布爾什維克主義”傾向,並散布謠言,聲稱他想為自己的政治目的攫取軍隊。與此同時,帕彭與希特勒在暗中進行談判,勾結在一起——他希望通過談判在國社黨的幫助下重新奪權,但計劃最終還是落空了。
由於施萊謝爾中斷了被普遍看好的談判,並試圖分裂國社黨,這造成了興登堡—施萊謝爾危機。沒有總統支持,也沒有國會多數席位,施萊謝爾立刻陷入窘境。1月26日,或27日,陸軍總司令哈默斯坦因將軍最後一次試圖改變總統的想法,但遭到斷然拒絕。29日,施萊謝爾辭職,第二天,希特勒出任德國總理。
施萊謝爾將軍,這位唯一一位從軍方崛起的總理就這樣倒台。在1934年6月30日的“長刀之夜”中,施萊謝爾被納粹黨的特工第一時間暗殺,同時,布雷多上校,這位徒有虛名的政治家也一同被謀殺。
德國國防軍以前一直是政府最終起決定作用的機構,由於希特勒的崛起,這種特權已經銷聲匿跡。十萬的軍方人員分散在全國各個小型組織中,而國社黨控製著整個國家機器,包括所有的交通工具、公共通信、公用事業、街頭輿論,以及大部分工人階級都被國社黨所掌控,軍隊已經失去了昔日舉足輕重的地位。
鑒於以上事件和曆史事實,我鬥膽提出,對國防軍協助希特勒篡權的指控是不符合曆史的,它與事實截然相反。
在這方麵,我想研究一下德國國防軍是否有可能以武裝行動公開反對希特勒。在納粹國社黨執政前後的關鍵時期,施萊謝爾和哈默斯坦因周圍的心腹考慮過德國國防軍發動政變的可能性,但因為毫無希望而放棄。
放棄的原因很多。根據憲法,希特勒被總統任命為最強大政黨的領袖,是通過合法程序上任的。若要發動政變,就得由施萊謝爾將軍和哈默斯坦因將軍下令,但他們的軍階和名望都不高—而他們的計劃似乎不僅針對希特勒—帕彭—胡根貝格新內閣,而且也針對他們廣受尊敬的最高統帥、總統興登堡。此外,與共產黨人進行政治聯盟根本無法實現;與其他民主黨派也沒法倉促結盟。軍隊對興登堡誓言效忠,受此約束,他們會反對施萊謝爾和哈默斯坦因的圖謀。而且,此時的力量對比也比11月時更對他們不利,而他們的失敗也導致了不幸的後果。
興登堡去世前的時期(1933年1月至1934年8月)
大刀闊斧的革命措施改變了德國的麵貌,而德國國防軍卻始終隔岸觀火。軍方就像與世隔絕的孤島,隻有興登堡有權指揮,希特勒無權調動。然而,興登堡已經垂垂老矣。在興登堡的命令下,哈默斯坦因被弗裏奇取代。
新人
1933年1月,布隆伯格被任命為國防部部長。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日內瓦裁軍談判會議的德國代表,與希特勒素不相識。他天賦異稟,閱曆豐富,受過良好教育,興趣廣泛,但性格不強,易受他人影響。
萊歇瑙是國防軍的首領,他個性極強,做事積極主動、腳踏實地,總是愛憑直覺而不是思維邏輯行動。他野心勃勃,天資聰穎,有很高的文化程度,但又性格剛毅、愛好運動。他與希特勒熟識多年,自認為效忠於希特勒本人,而不是效忠於納粹黨。
維爾納·馮·弗裏奇(陸軍司令部主任,後任陸軍總司令)雖然優秀,但他的思想局限於軍事領域。他是個地道的紳士,而且對宗教非常虔誠。
布隆伯格和萊歇瑙的任務是保證陸軍在新政府裏的地位,他們認為陸軍作為國家的中流砥柱是既成事實,他們的一個任務是通過清除國社黨的革命分子幫助國民恢複正常的公眾生活。
革命的衝鋒隊的勢力支配控製廣大民眾和國社黨,從一開始就與陸軍唱對台戲。衝鋒隊聲稱要遵照他們的等級在新政府中重新組建軍隊。軍隊準備在新政府內為自己的地位而戰。而作為希特勒的衛隊,衝鋒隊大權在握,這讓希特勒像每一位獨裁者一樣必須將這幫任性妄為的人全部清除。最終,站在陸軍一邊的希特勒於1934年6月30日,在沒有召集任何正規軍的情況下,血腥鎮壓了衝鋒隊。
德國軍方認為這一天的鎮壓非常成功,雖然謀殺施萊謝爾等將領的行為太過激烈,但它還是具有重要的曆史意義。可事實上,這次勝利不過是一場皮洛士式的勝利,軍方付出了重大的代價。此後,納粹黨衛隊迅速崛起,一個對陸軍更加危險的敵對勢力就此登上政治舞台。
從興登堡去世至1938年
興登堡去世後,希特勒宣布自己是國家元首,同時擔任國防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
重整軍備起初隻是為了與鄰國對抗,隨後成為軍隊建設重中之重。重新武裝的每一個新階段都侵蝕著軍隊的牢固地位,4000名專業軍官不僅構成了日漸壯大的軍隊的核心,也是德國空軍的主幹。來自各種職業和階層的新軍官進入了軍隊,他們,尤其是年輕人帶來了他們的政治思想。軍官團體的主要組成部分以及特質正在蛻變,國社黨開始在軍隊中占上風。很快,就沒人再指望軍隊能統一思想了。
隨著重新實行征兵製,整個陸軍失去了作為國內鬥爭工具的作用。從一開始就以國家社會主義原則為指導的德國空軍的成立進一步削弱了陸軍。德國空軍接手高射炮部隊也是用意深刻——這一決定剝奪了陸軍所有防空手段。陸軍在國內鬥爭的作用日益削弱。
但在1938年1月和2月,布隆伯格倒台,弗裏奇同性戀事件引發嚴重衝突後,陸軍領導人再次考慮起兵推翻希特勒。希特勒本人代替布隆伯格直接接管了國防軍的指揮權,並讓凱特爾(萊歇瑙的繼任者)留任,而他隻不過是個唯希特勒是從的首席職員。
頗有名望的弗裏奇將軍受到令人難以置信的不公正待遇,激怒了身居要位的將領們。[7]已經沸騰的局麵被一個秘密的反對團體攪動,格德勒和沙赫特等人的秘密組織主張“全力”推翻希特勒,但在關鍵的行動方麵,將軍們缺乏團結,自塞克特時代以來,軍隊就再也無法做到同仇敵愾了。他們缺乏能夠采取行動接管政權的政治領袖,叛亂自始至終就沒有得到過真正實施。此外,希特勒從一開始就在國防軍領導人中“打楔子”,分裂軍隊領導群體,讓他們群龍無首。每一個指揮官都隻能依靠自己的籌謀;再也不能指望軍隊采取統籌一致的政治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