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歐 他們的信仰移動了群山

埃夫伯裏和巨石陣不僅是不列顛群島而且是世界各處的史前遺跡中最令人驚歎的。二者中任何一個都堪與一座大教堂相媲美。

——V.戈登·柴爾德，《不列顛群島的史前社群》，

第101頁，倫敦，1949年

當你漫步於一座草木叢生的小山丘上時，如果發現麵前隆起一塊有些人工的痕跡的高地話，不妨停下來瞧瞧。因為你腳下可能埋藏著史前人類所建造的巨型墓穴。英文中的“巨石”（Megalith）這個詞由希臘語“Mega”和“Lithos”兩個詞組成的，分別對應英語中的“large”（巨大）和“stone”（石頭）兩個詞。

這些墓穴就是用此類巨石於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1500年建造而成的。人們一直都知曉這些古人建立的紀念性建築，但其目的在許多方麵幾千年來一直是個謎。這些巨石遺跡分為幾種形式，有些是以巨石撐起大石板的石牌坊或者環形石列；有些則是非常龐大的墓室或環形石陣；而有時候，生活於四千多年前的古人會單獨豎立一塊巨石，就是今天著名巨石柱（menhirs）。“巨石柱”這個詞來源於凱爾特語裏麵的“Maen”和“Hir”，含義分別是“石頭”和“長”。所有這些巨石柱、環形石列，抑或其他複雜的石陣，連同創造欲以及推動創造的各種觀念，一起構成了偉大且幾乎是遍布世界的巨石文化。探究先民們為什麽會想到通過巨石群或巨石柱來尋求不朽，的確是個令人著迷的事。

巨石文化遍及挪威、丹麥、瑞典南部、德國西北部、英格蘭、愛爾蘭、布列塔尼、西班牙、葡萄牙和西地中海諸島，這一神秘文化的遺存包括古墓、岩塚、巨石群、巨石圈、巨石群以及由未經切削的石頭建造的紀念性建築。單西歐一處就有4到5萬座新石器時代的墓穴。

為什麽這些遺跡要麽位於海邊，要麽就位於離海邊不遠的地方呢？這或許是因為沿海地區在文化發展上一般都處於領先地位。航海能夠提升一個人的認知，在與外邦人的接觸中使其富有創造力，思想變得活躍。因此，也就不奇怪為何人類早期的先進文明中，有些位於地中海沿岸；為何字母文字會在近東地區誕生；為何地中海地區是建築和宗教的主要發源地之一。在發展進程上深居內陸的文明要比中美洲、中國沿海地區、希臘、意大利、西班牙以及地中海諸島慢很多。第一批學會切削和堆疊大石塊，並用它們建造圓頂墓的人生活於愛琴海沿岸。在其他地區，生活於美索不達米亞、敘利亞和埃及的人們已經開始將石頭切削成方塊；而在此很久之後生活於西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的人們，還在直接將散落於原野裏的巨石堆疊成建築物的各個部分，或豎立成石柱。麵對這些歐洲的史前居民所立起的早期石製紀念性建築，令人驚歎的是其建築材料的巨大。位於布列塔尼的卡納克和洛克馬裏亞凱爾村，擁有全法國乃至全世界最令人驚歎的巨石遺跡，因為這裏有著迄今為止最壯觀的巨石群。

卡納克巨石群

斷成四塊“魔石”

“商人之桌”石墓

巨石和2935個石柱組成3個陣列，以及長達4公裏的暗道，其布局、規劃以及石頭的選材，共同見證了一個曾經先進的文化。史前史學者Z.勒·洛齊克認為這些巨石陣列或是祭祀場所，或是露天神廟，而梅內克的石圈則是主殿。這些石圈是將巨石按照環形或者矩形排列的。三個陣列可能是祭祀死者時隊列行進的路線。當然，這種兩邊布有石頭的步道，往往通向一片由石頭環繞的開闊地，與巨石墓穴相鄰使人覺這或許與此類祭祀存在某種聯係。

科曼丹·德瓦爾的研究顯示，布列塔尼所有巨石陣列中石頭的排列方向與天文學上特定時間日出和日落的方向一致。這樣一來，巨石群列就成了某種可以指示祭拜太陽節日具體日期的日曆，此外，也與播種和收獲的日期有關。布列塔尼的一些古代道路也有這種天文學功能，但德瓦爾的這一研究似乎隻停留在猜想階段。

梅內克石列約有1.2公裏長，91米寬，包括1099根石柱，排成11條平行的石列，呈西南偏西走向，或西北偏北走向。科爾馬裏奧巨石群約1.1公裏長，91米寬，1029塊巨石排列成了10行。科爾勒斯坎石列則有0.9千米長，594塊巨石排列成了13行。

卡納克巨石群的恢宏氣勢令人歎為觀止，而洛克馬裏亞凱爾巨石群震撼人心的則是單個巨石。其中一塊名為“魔石”的石柱，在其尚完好時足有20米高，可後來某一天，它卻斷成了四塊。這塊巨石厚度在在3到4米之間，重達350噸左右。在其不遠處是一座雄偉的支石墓，被稱為“商人之桌”。這塊巨大的石板，是某個墓穴的一部分，墓穴位於一座山的下方。現在那裏開出了一條通往墓室的道路，遊客們能夠借此一睹墓室的奇景，領略其簡潔卻令人讚歎的建築形式。

世界各地建造巨石建築的石頭都大得驚人。英國巨石陣中最大的石頭足足9米長。愛爾蘭卡羅郡的布朗尼山支石墓中，有塊巨石足有100多噸重。在法國中部巴格諾的一座巨石墓也有一塊18米長，5米寬的巨石，蓋在屋頂那塊巨石足有90噸重。4000多年前的古人是如何搬運這些巨石的？至今仍然沒有令人信服的解釋。1840年時，人們用索穆爾巨石中最大的那塊來搭橋，動用了36頭牛，還用上了直徑約1米的橡木滾棒，這才把它挪了上去。因此，即使在遙遠的過去，一大群使用木質滾棒和纜繩之類原始工具的人搬動這些巨石，並將它們立起來是完全有可能的。

幾年前，英國的考古學家對位於索爾茲伯裏平原的巨石陣進行了一次更為細致的考察。研究者們將一些倒下的巨石重新立了起來，哈維爾原子能研究所借助最新科技，測出了石塊的內部裂縫所在的位置。

巨石陣是全世界最奇特的複合巨石建築。1954年，英國考古學家斯圖爾特·皮戈特宣稱它是上古時代某個建築師獨立設計出來的。這位建築師的整體規劃能力遠超當時歐洲西北部所有的蠻族的一般水平。他進一步指出，在當時要想找出能和這位天才相匹敵的建築師，恐怕隻有到愛琴海世界去。巨石的組合方式，地麵的規劃，以及顯示出來的技術水平無法僅僅從考古發現中推斷出來，但至少有可能理清各個階段發生的順序，並確定它們的年代界限。

巨石陣

在巨石陣的中間是一塊長石，也就是所謂的聖石，其用途尚不得而知。它的周圍有一排呈馬蹄狀排列的立石，高度從2米到2.5米不等。外側還有5座呈馬蹄狀排列的巨大的三石塔，更外側則由30塊約4.5米高的巨石環繞，每塊巨石由石板連接。整個巨石陣由一個直徑120米的圓形壕溝環繞，一條寬闊的步道直通祭壇石。這條大道的軸線上還有一塊“腳跟石”，它位於大圈之外，在入口前方，起到測定天文狀況的作用，周圍有一道溝環繞。用於屠宰或獻祭動物的石頭可能也曾放置在這裏。人們估計，在公元前2000多年前，每當到了6月21日時，巨石陣的中軸線都正好能指向太陽升起的地方。不過即使這種結論是正確的，也不能武斷地說巨石陣就是個祭拜太陽的神廟。世上的許多聖所都朝向東方，因為從東方升起的太陽往往會讓人們想到初生、創造和神明，這些聖所包括了史前時代的墓穴，也包括了現代世界的大教堂。

皮戈特表示巨石陣建於公元前2000年左右，或者更精確地說，是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開始建造的。他說，墓穴中發現的殘骸和物件都是典型的不列顛次級新石器文化產物。對1950年出土、已經燒焦了的殘骸進行的碳放射性測定表明，它們屬於公元前2123—1573年。

巨石陣中有一部分石頭是第三紀的砂岩，這些石頭隻在索爾茲伯裏平原分布，英格蘭人將它稱為撒爾森或薩拉森石。不過巨石陣中還有一些所謂的“藍石”，它組成了內圈和更小的馬蹄形石列。托馬斯聲稱，這些藍石來自南威爾士的普裏塞利東端，和巨石陣的直線距離為210公裏左右。兩地間相隔如此之遠，人們是怎麽把這些石頭運過去的？走海路的話差不多要640公裏，走陸路的話則需要270公裏。根據英國考古學家格林·丹尼爾的合理說法來看，對藍石的運輸是一項巨大的技術成就，根據我們目前所知的信息來看，這條運輸線應該是所有巨石建築群的建材運輸線中最長的。

埃夫伯裏巨石遺跡結構要比巨石陣更大，它就在幾公裏外。當時的人們一開始立起了650多塊石頭，排成圈狀或行列，不過接下來有不少大石頭不翼而飛——有些被本地建築師拿去充當建材，另一些則被過於狂熱的中世紀基督教徒拿走了，他們會充滿虔誠地埋葬這些石頭。

埃夫伯裏巨石遺跡

時至今日，我們已經很難辨認埃夫伯裏石陣的周界了，因為同名的村落正好位於這個石環之內。石陣中間的平地上曾經擺放著一圈巨大的、未經雕琢的石板，每塊巨石差不多有4米高，4米寬，0.8米厚。石環周圍環繞著一圈土壘和壕溝，土壘在外。在大圈之內有兩個較小的非同心石圈，兩者靠得很近，一個剩下了5塊石頭，另一個還有4塊幸存至今。南邊那個內圈中間有一塊特別高的石頭，而北邊那個圈裏則有三塊巨石。

這些巨石的作用是什麽？雖說我們對當時的曆史並不了解，但有兩個很明顯的事實擺在我們眼前：當新石器時代和巨石時代到來時，人們開始馴化動物，過上定居生活，並開始進行耕作，而不像之前的一百萬或六十萬年間那樣，捕獵野生動物，采摘水果。因此，人們需要用一種更為周全、更為穩妥的方式來埋葬死者。整個歐洲和地中海沿岸都有巨大的石製墳場出現，埃及在這方麵走在了領先位置，為死者建造石製建築物的想法則傳到了上麵說過的這幾個地方。在這些地方，石製墳場往往會埋葬許多的死者，他們一般同屬於某一個家庭或部落，不過埃及的情況卻與之不同。一開始時，人們可能會將死者埋葬到洞穴裏，接下來才學會用大石頭建造墓穴。考古學家也確實在世界各處發現，數十萬年前的人們會將死者埋葬到洞穴之中。

用巨石建造墓地時，人們花費了無盡的氣力，遭受了無盡的折磨，這就表示他們不僅僅關注怎麽樣保存好死者屍體的問題，同時還關注著另一個問題：留下更多永世不衰的物件。墓穴規模較大，證明它們應該也是祭祀場所，同時也顯示出當時的人們相信死後世界的存在。因為人們隻能和活著的東西交流和互動的關係，所以令人驚異的巨石文化背後一定有著對靈魂的信念，以及對靈魂不滅的認同作為支撐。

許多較晚出現的巨石墓穴頂部有石塊封堵，上麵被切出了一個圓形或橢圓形的口子。這個“靈魂之口”是讓靈魂在死者的世界和外界之間進行溝通的渠道，古人或許還會借助這個口子，向死者提供食物和飲料。時至今日，我們還能在羅訥訶上遊法國—瑞士邊境上的老房子裏找到“靈魂之口”的蹤跡，不過當地居民倒是對這一曆史悠久的習俗不甚了解。

巨石陣，埃夫伯裏，以及其他的巨石建築物，肯定都不隻是墓穴。如果說它們就都隻是些墓穴的話，那建造它們的人也太浮誇了一點。這些巨型建築物更可能是聖地或者神廟，並源於對死亡的崇拜以及其他宗教概念。

一些權威人士認為，馬耳他島上的巨型建築物為此後出現的所有巨石建築物樹立了樣板，不過這個說法仍有很大爭議。無論如何，由於這些建築物就和神廟一樣醒目，所以也確實會讓人覺得當時整個西歐都分布著由部落所建造的神廟。

墓穴為什麽成了祭祀場所，而祭祀場所（其中包括我們的教堂）裏又怎麽會包括墓穴？由於生死間可以相互轉化，所以這便成了一個人類精神世界方麵的謎題。

同樣，我們隻有借助宗教和神話理論，才能解釋石柱的秘密。放眼歐洲各處，生活於這些石柱旁邊的居民們，都相信石柱具有神力，或者與神力相關。柏林大學的霍斯特·蒂奇納教授搜集了很多這一類的傳統故事。有位不列顛農婦宣稱，在觸碰了聖卡多石柱一年之後，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兒子，而其他一些拜訪過這座石柱的女性也說出了同樣的故事。德國瓦爾茨胡特縣蒂恩根的長石曾經被人們稱作“嬰兒之石”，因為奶媽們會在晚上將新生兒從這塊石頭上拿下來。在布廷根縣的下韋德塞姆有這麽一個傳說：任何將耳朵貼近凱斯泰因巨石的人，都能聽到裏麵小孩子的哭聲。傳說上阿爾薩斯蘇爾茲瑪特的朗斯泰因石會在耶穌受難日那天正午時自轉，如果有任何年輕女性看到了這一場麵，那她們就將在一年內和別人結婚。另外，名叫“訂婚石”或者“新娘石”的德國巨石據說能讓人婚姻美滿。病人們往往會趕來巨石處，以求得治療。有些巨石在中世紀時則是處決犯人的場地，比如蒂恩根-因-克萊格陶的長石，位於萊茵黑森，靠近奧博-紹爾海姆的長石，以及靠近阿舍爾斯萊本的“醃熏肉”巨石。研究者猜想，數千年以前的人們同樣也認為這些石頭囚禁著某些強大的力量。

有一到兩座新石器時代的墓室裏放有一塊直立的石頭。克裏特島米諾斯文明的發現者阿瑟·埃文斯爵士表示，希臘的墓穴柱一開始應該躺在墓室之內，直到後來才被立起來。這表明，在人們的眼中，石柱存留著一些來自於“墓中歲月”的神秘力量，容納了死者的靈魂。

這一切都不禁讓人猜想，石柱也不僅僅是紀念性建築，它同樣也有著魔力或者宗教意義。當死者的靈魂離開身體之後，就要尋找另一個居所，而這另一個居所恰好就是石柱。如果有人被埋葬於石柱附近或不遠處，那他的靈魂就能棲息於此。有些石柱被人們稍稍雕琢了一下，看上去類似人形，這可能就是其中的原因了。

蘇茲瑪特的巨石、梅森塔爾那塊被後人戴上十字架，顯得不協調的巨石、比萊斯卡斯特爾那塊全中歐最大的直立巨石、卡爾納克和洛克馬利亞克那屹立的、如同人類靈魂沉寂的居所般的石柱，都向我們證明了一點：四千乃至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先人們，擁有的信仰能促使他們移動群山，讓他們樹立起這些“靈魂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