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 奧林匹婭斯、宙斯和亞曆山大
據說年輕的腓力在了解到神秘的薩莫色雷斯和該國公主奧林匹婭斯，便愛上了這位公主，在她的叔叔阿林巴斯許可下將其娶為妻子。婚禮前夜，被鎖在婚房之中的新娘做了個夢，夢中風雨大作，一道閃電刺穿了她的身體，一股狂焰旋即升起，照亮各處，卻又轉瞬即熄。
——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
有一位女性曾經對人類的曆史產生過巨大影響，但她並沒有直接參與到國際事務中去，而是靠著女性獨有的手段，以一種隱秘的方式向他人施加著她的影響力。
古羅馬時代刻著奧林匹婭斯像的金牌
這位世界史上安居幕後的獨特人物便是奧林匹婭斯，尼奧普托列墨斯國王之女，馬其頓國王腓力之妻，亞曆山大大帝之母。亞曆山大是一位偉大但英年早逝的人物。他戰功赫赫，征服歐亞諸國，卻不幸在33歲時去世。他的大軍一路前進到了遠東地區，將希臘文化傳播到了這些地方。犍陀羅的希臘藝術家對佛陀的畫像樣式有著深遠影響，時至今日，這種影響依然存在。
當奧林匹婭斯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人們管她叫密爾塔勒。她出生於伊庇魯斯王國，可能生於帕薩隆城內。摩洛希亞的國王們就是在這裏加冕為王的。該城位於群山之間，期間點綴著深而狹窄、但土地又十分肥沃的峽穀，景色十分壯觀。附近還有阿維隆納，布特林托和阿爾塔灣，它們深深地“嵌入”到了陸地之中，周圍的山地也離阿爾巴尼亞邊境不遠。吹向這裏的風和雅典或者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風十分不同。
我曾經造訪過加爾迪基村，這裏是奧林匹婭斯的出生地區，周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靜默感。這曾經是伊庇魯斯的皇家城市，但如今，皇城的痕跡已經完全消失，隻剩下一座長著青草的圓形丘陵，這座丘陵曾經是帕薩隆的城堡或衛城所在之處，控製著周圍的郊野地區。此間的廢墟仍待考古學家探尋。
奧林匹婭斯十分虔誠，並且十分相信超自然世界的存在，因此認定她的兒子亞曆山大是她與宙斯所生的後代，也就是神之子，這使得她對曆史產生了深遠影響。她堅信亞曆山大身上有著神力，在她死後，這種信念也在亞曆山大內心深深地紮了根。
亞曆山大鑲嵌畫（局部）
耶穌稱自己是神之子，在他出生前350年左右，同樣有人把自己稱作神之子，這就是亞曆山大。由於奧林匹婭斯和超然之物間的關係過近，所以亞曆山大之父腓力一直在躲避她，而亞曆山大則感覺自己和神靈之間有著緊密的關係，終其一生，他都沉醉於這種感受之中。曆史出自曆史學家而非心理學家之手，要不然的話，就會有許多人發現亞曆山大堅信自己是神的孩子，並陶醉於其中了。
這樣一個隻活了33歲的年輕人，將希臘文化帶到了整個東方世界；深入印度河流域和非洲的荒原；讓人們看待世界的方式產生了巨大變化；還間接地幫助人們將耶穌基督的言語翻譯成了希臘文，借此讓基督教走向世界。如果這樣一個年輕人不是神之子，那他怎能完成如此偉大的功業？
當某人站在帕薩隆城的孤山之上，發現亞曆山大之母奧林匹婭斯就生於這裏時，定會覺得這一切看上去都難以置信。這裏一片寂寥，隻有開闊的天空，廣袤的草地和沼澤，以及一堆飽經風霜、顯然毫無意義的石頭。
奧林匹婭斯為何覺得自己的兒子具有神性？我們能否搞清這背後的故事呢？
密爾塔勒（即奧林匹婭斯）公主在小時候就被帶到了薩莫色雷斯島上，這裏位於愛琴海的東北角，她要在這接受宗教教育。薩莫色雷斯對神秘事物的崇拜是出了名的，島上有處為卡皮裏神所建的神廟，這位神靈可能來自於弗裏吉亞地區。人們在這裏舉行各種神秘儀式，並為神靈獻上貢品。
我們對這些秘密儀式的了解不多，因為參與者一輩子都不能談論這些神聖的內容。人們也會參與到宗教儀式中去，年輕的馬其頓王子腓力就是在這遇到奧林匹婭斯公主的。他對這位公主一見鍾情。密爾塔勒當時還很年輕，但其眉宇和嘴唇似乎已經有了伊庇魯斯鄉間的野性美和孤獨氣質。她全心全意地侍奉著薩莫色雷斯的神秘事物和神靈們。
年輕的密爾塔勒十分神秘。她極度敏感，天賦異稟，能夠察覺無形無影的神靈，並和他們進行精神交流，就如同神靈托夢一般。這種才能肯定讓才幹出眾的小男孩腓力神魂顛倒，他當時正處於特別容易受影響的時間段，也是首次接觸超自然世界。
密爾塔勒的父親是尼奧普托列墨斯，他死於公元前360年，將密爾塔勒托付給了她叔叔阿裏巴斯，阿裏巴斯同時也繼承了伊庇魯斯的王位。阿裏巴斯爽快地答應了腓力，讓他娶了自己的這個侄女。他意識到腓力會成為馬其頓的國王，這個國家是伊庇魯斯的領國，大而混亂，他可能還意識到，年紀輕輕的腓力已經顯露出了大政治家般的才幹，因而感到高興。
婚禮舉行的前夜，按照希臘傳統，密爾塔勒被關在了婚房裏，做了一個改變她餘生的夢。夢中風雨大作，一道閃電擊中了她，引起了一陣大火。普魯塔克說，火焰隨後突然熄滅了。希臘人認為這隻可能象征著宙斯降臨：暴風雨、閃電和雷鳴聲都代表著宙斯。
在帕薩隆以南32公裏外，坐落著德拉米索斯這處惹人喜愛的穀地，多多那神諭所就位於這裏，這是專門祭拜希臘主神宙斯的神廟，荷馬、希羅多德以及柏拉圖都說這裏是希臘最老的神諭所（柏拉圖是在自己的《斐德羅篇》裏提到這點的）。這裏供奉著歐洲各異教中最重要的神靈，那就是宙斯。羅馬人管他叫朱庇特。其中“Ju”代表宙斯（Zeus），而piter（或pater）則代表“父親”。“宙斯”這個希臘語詞演變成了印歐語裏的“dieus”。拉丁語裏麵的“deus”和法語裏麵的“dieu”（它倆都是“神”的意思）都來自於“Zeus”的所有格形式。“Zeus”也是拉丁語裏“天”（dies）這個詞的來源。日耳曼人的神靈吉烏（Ziu），立陶宛人信奉的神靈狄瓦斯，列托人的神靈德烏斯（Dews），哥特人崇拜的神靈蒂烏斯和英語裏的“星期二”都來源於印歐人所崇拜的主神宙斯。
持邁錫尼雙刃斧的宙斯
人們一直對宙斯的起源爭執不休，不過有許多證據顯示他可能來自於北部，在希臘中部傳播開來，然後到達了多多那。這位神靈也可能在雲遊四方之時來到了邁錫尼，因為邁錫尼的雙刃斧就是宙斯的徽標之一。
宙斯並未創造過任何人類或者神靈，不過他卻是奧林匹斯山眾神裏的族長。他的女兒雅典娜和德爾斐神諭所祭拜的阿波羅與他之間的關係很近，其他大多數神靈也都是他的孩子。
早在英雄時代之初，多多那神諭所就在向四方傳頌宙斯的威名了，古代的許多偉人也曾不遠千裏，頂著車馬勞頓來探訪此地。富有的克裏薩斯王向這裏和德爾斐神諭所求過神諭，品達爾也為多多那所崇拜的宙斯寫過一首讚美詩。埃斯庫羅斯和索福克勒斯在談到這裏時，用的是敬畏有加的語氣，連斯巴達人都會在遇到大事的時候向多多那尋求神諭。
當從帕薩隆出發，來到多多那的人站在穀地中的神諭所前，仰望托馬魯斯山的高峰時，能夠想象出孩提時的奧林匹婭斯仰望這座山的場景。她會看到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朝拜者，聽到他們放在三腳祭壇上的大鍋發出的聲響，也會看著祭司們來來往往，進行工作。密爾塔勒公主肯定會用好奇的雙眼仔細審視這一切，並感受到宙斯的全知全能。宙斯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陌生，相反，他日日夜夜都處在密爾塔勒的身旁。她婚前所做的這個夢不光對腓力和亞曆山大接下來的人生有重大影響，也對人類整體的曆史有著巨大影響。如果她沒做這個夢的話，那亞曆山大可能就不會成為“大帝”，他治下的王國也不會有如此遼闊的疆域。
伊庇魯斯真可說得上是國王與神靈之地，這裏的群山深入天際，特別適合多多那這種在天人之間來往溝通的地方。
多多那是否徹底消失了，且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恩斯特·基爾斯滕和威廉·凱科爾這兩位大學者在一份1957年發表的關於多多那的報告裏說道：“沒有找到一點神廟或者神聖橡樹從的痕跡”。但就算宙斯永遠不會再開口，宙斯的崇拜者消失殆盡，這位曾統治歐洲的神明也隨曆史大潮而離開，我們現在還是可以看到多多那神諭所。
法國人戈爾捷·德·克勞布裏在很久之前就正確地預測出了多多那的正確位置。克裏斯多佛·華茲華斯在1868年時指出，帕拉奧卡斯特倫的廢墟和多多那的宙斯神廟之間存有聯係。帕拉奧卡斯特倫的意思是“舊城堡”，這個名字是相對近代的人們所創造的，指的是一座帶有圍牆和衛城、處於山頂上俯瞰宙斯神廟的城市。
1876年時，希臘考古學家康斯坦丁·卡拉帕諾斯開始挖掘多多那神廟所在的地方，發掘出了很多東西，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鉛和銅製的小金屬片，上麵刻有文字，這意味著他可能找到了神諭所的正確位置。人們破解了上麵所刻文字的內容，發現它們是朝聖者對神諭所提的問題，涵蓋了一大批主題，範圍很廣。一位叫作裏薩納斯的提問者想知道他老婆將要生下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還有個人想知道購買某些土地是否能帶來利益。雖然祭司們一般隻會做口頭回答，但有時候也會把回答刻到金屬片的後麵。這些金屬片十分重要，通過研究它們，我們得以對神諭有多一點點的了解，而神諭往往又多是以口頭形式做出的。祭司們往往會在回答問題時打官腔。比如說，有塊小金屬片上刻了這樣的回答：供土地問題參考：此事有利可圖。某位明顯擔心自己健康狀況的人則收到了這個回答：供健康問題參考：向宙斯進貢。還有些問題和失物有關，或者該不該把房子的頂樓租出去。
雖然卡拉帕諾斯找到了神廟的實際地點，但他卻沒能正確地辨識出來。上麵所說的這些小金屬片已經是足夠重要的發現了，但卡拉帕諾斯也發掘了一座基督教大教堂的部分遺址，由於他在教堂的附屬建築物裏找到了一些前基督教時代的人們為了還願而獻上的供物，所以便誤以為這座教堂是多多那神廟。
多多那神廟
直到1929—1935年之間，人們才逐漸揭開了多多那神廟神秘的麵紗。埃文格裏德斯教授發掘出了三座小型神廟，兩座羅馬式建築物，一座墳墓和無數托著還願用供物的底座。他還找到了些銅製小型雕像、手工陶器、銅製容器的碎片和其他還願用的供物，這些都顯示多多那至少起源於公元前2000—1000年間。
1935年時挖掘工作停止了，在不久之前才重新開始。現在的負責人是索提利斯·達卡裏斯，這是一位年輕、才華出眾且土生土長的考古學家，對這裏的每塊石頭，每座山丘和每條峽穀都了如指掌。
為了探明這些古代建築物有多重要，我們需要研究宙斯和他的聖橡樹之間的關係。人們對橡樹的崇拜始於很久之前，當時許多印歐民族認為橡樹是神聖之物。
瑞典的馬丁·尼爾森是希臘宗教領域的權威人物，他認為橡樹的果實是人們食用的首批食物，這能解釋橡樹在宗教史上的重要性。公元前700年左右，赫西奧德提到了可食用的橡子，奧維德在公元前後則說這是屬於“黃金時代”的食物。他們顯然覺得在人們成功種植穀物之前，橡樹這甜美的果實供養了整個北半球的人們，是他們的主要食物來源之一。傳說橡樹是世界上的第一棵樹。普林尼（公元23—79年）在他的自然史著作中提到了橡樹，說它與大地同歲，也提到了一個古老的傳說，說人類是從橡樹上長出來的芽。
不過橡樹的神聖性還有些別的理由，它們要簡單易懂得多。橡樹可以活很久。德國法蘭克福附近的施萬海姆有棵橡樹的年輪足足有630圈。海姆斯德特東邊16公裏處的比索斯瓦德有棵直徑超過3米的橡樹，差不多有1000歲了。當殖民者們踏上北美大陸時，他們發現了一些曆史悠久的橡樹，印第安人們對這些橡樹一直崇敬有加，將其視作地標和聚會地點。美國曆史上有兩棵橡樹起到了重要作用，其中一棵是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的“憲章橡樹”，還有一棵是位於紐約州熱內斯附近的華茲沃斯橡樹，它的周長有8米，令人望而生畏。羅伯特·莫裏斯就是在這棵樹下與塞內卡部落的印第安人簽署了和約。
另外，橡樹特別容易遭到閃電襲擊，可能是因為它們相比別的樹要更高一些，人們很久之前就將天空和橡樹聯係了起來，就是因為它們常被雷電襲擊。在利佩-德特莫德附近有片樹林，裏麵70%是樺樹，13%是雲杉，11%是橡樹，還有6%是鬆樹。人們在16年間對此處樹木遭雷擊的情況進行了分析記錄，結果如下：310棵橡樹、108棵鬆樹，34棵雲杉和33棵樺樹遭到過雷擊。人們又做了進一步的檢查，又發現了34棵遭到過雷擊的橡樹，還多發現了12棵遭到雷擊的落葉樹，9棵針葉樹和一棵山毛櫸樹。橡樹實在太容易被雷打了，這不由得讓人感到奇怪，但在遠古時期，這並沒有影響到它的威名，因為當時的人們覺得被雷電所擊中的樹是神聖的。
橡樹中最神聖的那棵挺立於伊庇魯斯的多多那的樹林中。對橡樹的崇拜既然是古印歐文化的一部分，那將這種崇拜帶到伊庇魯斯的就應該是第一批移居此地的希臘人。希羅多德在公元前450年左右的著作中說，多多那神諭所是希臘最老的神諭所之一。
宗教中包括許多層相互交織的文化，往往代表著老舊之物和新事物之間的交融，基督教中就有很多古代異教的習俗，這就是一個例子。橡樹和大地之間有著緊密的聯係。因為多多那神廟祭拜最早出現的大地女神蓋亞（或稱“格”），所以這裏的祭司會直接睡在土地之上，與這位大地女神做最緊密的接觸。他們還有個奇怪的習俗，就是從不將自己腳上的塵土擦掉，因為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是在褻瀆神明。
所以說，多多那最早信奉的宗教由大地和橡樹組成，直到前13世紀左右才得到更替。宙斯是後於橡樹崇拜出現的，但和大地女神蓋亞和她的聖橡樹比起來，他這個神靈要更新穎，更強大，更具威力。狄俄涅是他的女性配偶，她伴隨著宙斯到來，代替蓋亞坐上了大地女神的寶座是“Dios”（神）這個詞的陰性形態）。
新來到多多那的宙斯得到了“奈奧斯”這個新名字，它可能是“住在橡樹裏的人”這句話的縮寫。之所以這樣稱呼宙斯，是因為人們常覺得他和狄俄涅都住在橡樹裏，人們也同樣認為宙斯會靠投擲橡樹那巨大的枝條來表達自己的意誌。當荷馬在公元前750年左右寫下他的史詩時，多多那肯定已經有了很長一段曆史了，這是因為荷馬在他的《奧德賽》第14卷中說，奧德修斯向多多那宙斯神廟的大橡樹索要它神聖的葉片，目的是得到有關他歸鄉之旅的建議，他的家鄉在伊薩卡。
多多那宙斯神廟的橡樹
但這處聖地到底是怎麽誕生的呢？
哈利卡爾那索斯的希羅多德十分熱衷於研究早期西方史，他曾親自造訪此處，就這一問題詢問了女預言師。她們回答說，曾經有兩隻黑鴿子從埃及的底比斯地區飛走，一隻飛去了利比亞，另一隻飛到了多多那。據說後者棲息到了多多那的一棵橡樹上，然後開始用人類的語言說話，要求在這兒建造宙斯的神諭所。人們照辦了，橡樹的枝條也成了宙斯的聖鴿們常去造訪的地方。飛到利比亞的那隻鳥兒要求利比亞人建造一座阿蒙的神諭所，利比亞人也照辦了。阿蒙神諭所位於埃及西北部的西瓦綠洲內，根據希羅多德的《曆史》來看，這裏也是宙斯的神諭所。所以說，亞曆山大大帝向多多那捐贈了1500塔倫特的巨款（相當於900萬雅典德拉克馬或1500～1600萬美元）也就不是什麽巧合了。同樣，亞曆山大還不畏艱險，親自造訪了埃及的西瓦沙漠，目的就是為了來探望自己的“父親”宙斯-阿蒙。亞曆山大還計劃在多多那建造一座巨大的宙斯神廟，但在他英年早逝之後，這個計劃就被取消了。
當人們來到多多那時，會和造訪雅典衛城的帕特農神廟時一樣，忘記了自己處於聖地之間，也忘記了自己站在聖地之上。這裏是大地女神蓋亞的古代居所，這裏的橡樹成了宙斯和狄俄涅的住處。宙斯在此地的統治延續了2000多年，在公元350年左右失去了統治地位。但時至今日，在這絢麗而開闊的穀地之中，仍有一股神聖的氣息飄**在沉寂的廢墟之間。時至今日，這些廢墟仍在講述著它們過去的故事，這些故事奇異而又引人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