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 邁錫尼時代的生活

我想說,我覺得阿伽門農是曆史上真正存在過的人物,他應該生活於公元前1200年左右的邁錫尼。

——阿蘭·維斯,《邁錫尼》,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1949年

即使我們難以穿透史前的重重迷霧,但對一個民族的起源所做的探索仍是十分令人著迷的事情。

希臘人是印歐人種,在他們到來之前,居住在希臘的人卻屬於前印歐人種,與希臘人大有不同,民族學者將他們稱作愛琴人。這些人不僅僅居住於希臘,還占據了東地中海群島、克裏特島和小亞細亞西南部。後來抵達的希臘人將這些原住民稱作萊勒格斯人、卡裏亞人和佩拉斯吉人。

我們之所以知道印歐人遷移到了這片土地及愛琴海諸島上,是因為有證據顯示整個南歐都迎來過一大批印歐移民。曆史悠久,起源於波蘭和中亞地區之間那大平原上的印歐語最終發展成了希臘語。

希臘語中的很多元素屬於在它之前出現的那些語言。比如說以“nthos”和“ssos”結尾的地名都不屬於印歐語係,和希臘語的用語習慣也不相符。植物、河流、山峰和島嶼中有很多的名字顯然來自於原住民。根據荷馬的《奧德賽》來看,克裏特島上居住著“真正的克裏特人、西頓人、多利安人和皮發斯基人”,而按照希羅多德的說法,我們幾乎可以認定皮發斯基人說的是一種“野蠻”的語言。

公元前3200—2500年間,希臘迎來了城市和城市生活,這些東西是銳意進取的愛琴海人從東方引入的,由於愛琴海各地的城市逐漸站穩腳跟,克裏特就成了全歐洲第一個擁有先進文化的地方。弗裏茨·沙克爾邁爾表示,作為古代世界文化和政治成就最高的地方,希臘的“城邦”就是以愛琴海各地的城市理念為基礎而建立的。希臘人的雕塑才能,在希臘花瓶上展現得淋漓盡致的繪畫技藝,還有其他很多基本的理念都來自於愛琴時代初期,其中特別要注意的是希臘神話中的女性角色。

所以說,任何到訪希臘的人都應該知道,希臘文明和希臘人背後都有著古代愛琴人的身影。

第一批希臘移民在公元前2000—1900年間從北方移居希臘,對希臘早期居民頭骨的檢驗產生了十分有趣的結果。通過研究埃辛出土的27塊來自公元前1900—1580年間的頭骨,我們發現其主人是愛琴人和印歐人的混血兒;在一處約有4000年曆史,位於卡爾卡尼的墓地中,考古學家發掘出了21塊頭骨,其中的男性是印歐人,女性則是愛琴人。因此,人類學理論證實了當時這兩個族群之間正逐漸融合,移民們可能將原住民女性收為了妻子,這在征服者當中很常見。

阿伽門農、奧德修斯、忒勒馬科斯和涅斯托耳到底識不識字,會不會書寫呢?我們並不知道答案,但布萊根教授在皮洛斯發現的線性文字B泥板,以及維斯教授在邁錫尼發現的相同泥板都表明,涅斯托耳確實會在自己的皮洛斯宮殿裏聽管家做的報告,邁錫尼國王阿伽門農可能也會這麽幹。兩位教授發現的這些泥板大概來自於公元前1300—1100年間。不管怎麽說,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們用的語言、信奉的宗教和生活方式都是希臘的,我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他們是曆史上真正存在過的人物,過著一種類似於維京時代風格的生活,經常向遙遠的地方航行,從海上向陸地發起襲擊,熱愛冒險,也喜歡搶掠。公元前1350年左右,邁錫尼的英雄時代來臨了,人們也建起了帶有穹頂的巨大墳墓——阿特柔斯寶庫——以及獅子門,這個國家的國力日益昌盛,在東地中海聲名遠揚。

在這之前不久的公元前1400年左右,克諾索斯宮殿倒塌了,再也沒有得到重建。這是米諾斯文化遭到的第三次破壞,也是最後一次,在很多學者看來,這是希臘人做的好事。任何國家在滅亡之前,都難以感覺到其國力的衰微,對知識之渴望的減退以及藝術的凋亡。不過今天再看克裏特島的曆史的話,我們會發現公元前1400年時,它的活力和創造力都開始下滑了,而伯羅奔尼撒則建起了富麗堂皇的宮殿,這些宮殿注定屬於皮洛斯、邁錫尼、提林斯和奧爾霍梅諾斯的統治者們。希臘人的邁錫尼文化和克裏特人的米諾斯文化之間所存在的聯係並不像大多數人想的那樣明顯。邁錫尼文化是前荷馬時代的一整套生活方式,其名來源於邁錫尼城堡,謝裏曼1876年時在那找到了六座井墓,重新打開了公元前16世紀左右的皇室墳墓,其中藏有著名的黃金器皿和陪葬物。研究者猜測,這裏埋葬著的九位男性、八位女性和兩位兒童都屬於某個強大的統治者家族,因為其中有五位男性帶著黃金麵具。維斯效仿了謝裏曼的例子,在邁錫尼展開了大範圍挖掘,他在自己1949年出版的《邁錫尼》一書的第114頁提出了這麽一個問題:這座防禦完備的城市真正的財富來源到底是什麽?它為什麽這麽強盛、巨大而繁榮,以至於連荷馬都讚頌了它的財富?邁錫尼周圍的鄉村在農業方麵算不上特別發達。而在另一方麵,離邁錫尼不遠的尼梅亞附近就有一處舊銅礦。邁錫尼背後的阿爾吉維山目前仍未得到完全探索,維斯覺得裏麵可能還藏有另一座邁錫尼的領主們下令開采過的銅礦。在青銅時代,銅是權力的根基,也是財富的來源,這一點不言自明。邁錫尼所藏有的黃金毫無疑問來自遠方,因為它所在的阿爾戈利斯地區並不產黃金。

是希臘人將他們的邁錫尼文化帶到了克裏特,還是說他們從克裏特的文化中吸取了部分元素?實際上,甚至有可能是克裏特人把他們的藝術和生活方式傳播到了希臘。

大多數權威學者目前認為希臘人在襲擊克裏特島、與之作戰或通商時,逐漸接受了米諾斯文化。生活條件較差、風俗較為落後的民族總有一天會采用更高的生活標準,而希臘的印歐移民肯定也被米諾斯文明這種精致的生活方式給吸引住了。

發掘了克諾索斯的英國考古學大師阿瑟·埃文斯博士認為,是米諾斯人將他們的文化帶給了北方的希臘人。但如果米諾斯人真是從克裏特島出發,穿越大海到達了大陸地區,殖民了伯羅奔尼撒並將米諾斯文化帶到了這片半島上了的話,那早期的希臘宮殿可能會更錯綜複雜,就和克諾索斯那些差不多,而非皮洛斯或者提林斯的那種線條簡潔的樣式。

米諾斯和邁錫尼文化之間有許多共同點,它們都有色彩明亮的壁畫和花瓶,雕像的地位相對較低,會用象牙雕刻物品,會進行長途航海,貴族階級熱愛享樂,並且十分富有。

克裏特王宮壁畫複原圖

當古克裏特文化滲透到希臘之中時,從北方而來的希臘人自己也帶來了許多東西,這似乎是更接近於真相的一種假設。希臘人帶來的這些東西讓他們的文化和克裏特島文化之間產生了區別。舉例而言,他們帶來了屬於自己的著裝方式,武士和獵人們穿著短袖希頓古裝或者簡單的襯衫,提林斯有副壁畫,上麵是幾位正在駕駛馬車的女性,她們的穿著與之類似。但克裏特服裝卻更為精致,遠比希臘人的要好看,藝術性也更高。克裏特服裝上沒有扣衣針,希臘人的服裝上卻到處皆是它的蹤影,人們在邁錫尼找到了14條這樣的針,在底比斯找到了4條,提林斯找到了1條,其他幾處前荷馬時代的遺址處也有幾條分布。琥珀很可能是希臘人從北方帶過來的,因為克裏特島上幾乎沒有它的存在。希臘人要比克裏特人早很多年接觸到馬匹。邁錫尼的墳墓中有很多座女性小雕塑,米諾斯的墳墓中幾乎沒有。大陸上戰爭頻發,所以那裏的堡壘和城塞都十分堅固,隻有饑荒才能破壞它們,但克裏特島上的生活就要和平很多。建築學上的“中央大廳”(megaron)這個理念是希臘人從北方帶來的,也就是大型房屋中間的廳堂,依靠中央火爐供暖,也是皇位所在的地方(megaron這個詞來自於希臘語的megas,意思是“巨大”)。

幾乎所有的早期印歐宗教都有同一個主神,印度人、希臘人、伊利裏亞人和羅馬人都信奉它的存在,他們分別將這位主神稱作特尤斯、宙斯、約維斯等。羅馬人將它稱作朱庇特,這是因為希臘人和印度人在很早之前往他們的主神名字後麵加上了“父親”一詞,就成了“Dyauspitar”,當羅馬人繼承其宗教體係時,這個詞也就被轉寫成了朱庇特。這個古老的傳統也是“族長”這個角色的起源,所有的印歐族群都有這麽個角色。同樣與之相關的還有對火爐的崇拜,火爐的神聖性形成於希臘曆史開始之前。任何查看過邁錫尼宮殿中火爐的人,都會意識到家長、上帝和火爐之間存在的關係,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在這些宮殿遺址中,王座離大的圓形火爐都不遠。

克裏特的黃金時代差不多始自公元前2000年左右,當時他們正在修建舊宮殿,它走下坡路的時間差不多是公元前1400年,在此期間,克裏特人過著無比奢華的生活。克諾索斯、派斯托斯、特裏亞達教堂、瑪利亞等地的宮殿;家用住宅和別墅;令人驚歎的壁畫;顏色靚麗的杯子、碗、水壺和器皿,都體現著這樣一個事實:克裏特人可能是同時代的人中最具品位的。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古克裏特島社會是男女平等的,女性憑著服飾、珠寶和無數美容用品的幫助,而顯得無比美麗,直到現在才有人能和她們比美。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有人在克諾索斯宮殿西翼的一座擁有六條柱子的房間裏創作了一副壁畫,現僅有部分存留,今人給它取了個“巴黎女子”的雅號。畫上是一位女子,她有一對大的綠眼睛,辮子落在肩膀上,嘴唇鮮紅,服飾十分典雅。克裏特的女性著裝十分具有現代感,以至於讓人們覺得它們可能是現代社會的產物。時尚潮流一旦變化,那裙子的款式也會變化。有時候流行鍾形裙,有時候流行帶襯的裙,還有時候流行克裏特島版本的“公主裙”。不論如何,當時的女性腰肢都十分纖細,帶子也束得很緊。克裏特島上的衣服都是縫製而成,從沒有用針別起來,直接披起來,或者用扣子扣起來的,這幾種是希臘的女性服飾樣式。3500多年前的克裏特人生活在一個時尚的年代裏,肯定有一群真正意義上的服裝設計師忙前忙後。他們那個時代也強調化妝品、香水和發型的重要性。考古學家甚至在莫克洛斯發現了用以拔掉多餘頭發的小鑷子!

克諾索斯王宮壁畫殘片“巴黎女子”

克諾索斯宮的中心密室裏有一處底下寶庫,裏麵有一座彩陶製女性雕像。這座小型雕像大約創作於公元前1600—1580年間,隻有29厘米高,刻畫了一位雙手各抓著一條蛇的女子。如果讓一位才華橫溢的現代時尚設計師來看一眼的話,那他或許能從中找到不少靈感。米諾斯的頭飾、耳環、項鏈、手環、垂飾和戒指都體現著精巧無比的工藝。克裏特島的女性皮膚雪白,黑色的雙眼充滿光彩,讓人無比沉醉。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克裏特女性不會遮蓋自己的胸部,提林斯的一幅壁畫中也有一位**胸部,隻穿著一件短上衣的宮廷侍女。

根據壁畫、小型雕像和著名的波羅斯石棺來看,克裏特女性的舉止應該十分優雅。同時,克裏特島上炫目的鬥牛風俗也證明了這一點。這種風俗可能來自於某種祭祀儀式,克裏特的年輕女性需要參加這個活動。在進行鬥牛時,牛會向她們衝過來,她們要抓住牛角,躍到牛背上,然後再下來。當時的人們可能會讓女奴們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練習這項技藝,由於這一活動的危險性和難度都很大,所以當時隻有克裏特島開展。

克裏特女祭司彩陶小型雕像

出土於克裏特的青銅雕塑

女性在米諾斯社會中掌握了話語權。她們可以獨自參加宗教儀式和遊戲,不需要他人陪同。她們或是舞者,或是女祭司,又或是各種活動的觀眾,在宗教儀式的各個環節都占據主導。克裏特宗教那**似火的特性似乎就來源於女性所帶來的影響。

克裏特宗教的本質是什麽?我們仍不了解。我們隻知道克裏特島沒有寺廟,其聖地是洞穴、神聖的樹林和山峰。研究者在皇家宮殿裏找到了祭壇、獻祭用的桌子、架子、角狀杯和獻祭用的水罐,證明當時的人們會在這舉行重要的宗教儀式,並且國王本身也是一位祭司。克裏特宗教中象征神聖的東西包括了樹木、柱子和蛇,可其中雙刃斧以及號角的作用仍不甚明了。克裏特人還信奉一位掌管動物的女神,這位女神起源於遙遠的史前歐洲。

因為克諾索斯、皮洛斯、邁錫尼和提林斯的線性文字B得到了解密,所以我們逐漸掌握了公元前1400年時人們的日常生活,了解到荷馬史詩的言外之意,並且對當時令人稱道的行政組織有了更多了解。泥板上所寫的文字有條有理,呈現出了東方文化所帶來的影響。

劍橋大學的約翰·查德威克博士發表了一係列科學出版物,其中記錄了300多塊泥板上的文字,隨後邁克爾·溫特利斯也加入了這一工作,可惜他由於車禍而英年早逝,他們發現了一個幾乎完全未知的世界。克裏特島上的王公貴族們在克諾索斯的宮殿內管理各項事務,伯羅奔尼撒東南部的王公貴族們也以相同的方式,在皮洛斯管理各事務。出土於皮洛斯的一塊泥板上還記載了其中一位王子或國王的姓名:埃克拉翁。當時的社會包括君王、家臣、封建領主、市長和奴隸等級別,也有代表皮洛斯和克諾索斯管理各城鎮的官員存在。

各項工作由不同的工匠執行,分門別類,界限嚴格。泥板中提到了很多種工匠,比如木雕師傅、石匠、木匠、銅匠、製弓匠、家具工和陶匠,另外,裏麵還列有牧羊人和獵人,似乎還有專門焚香的人存在。女性負責磨玉米,製衣,紡線,編織和梳理羊毛,在宮殿中處理各種雜事,同時也要管理浴室。泥板裏還提到了醫生的存在。

當然了,那時候也有奴隸。如果某個孩子的父母都是奴隸,那他一出生也就是奴隸,即使父母中有一方不是奴隸也一樣。為了建造宮殿,人們需要召集大量的勞動力,這些勞動力來源於戰爭中抓捕的俘虜,俘虜們的子女和妻子則要去學門手藝。皮洛斯的大部分奴隸是“男神或女神的男奴或女奴”,至於他們具體要做些什麽,我們還不知道。

到了公元前1300年左右的邁錫尼時代,出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所有希臘神靈的名字都出現在了泥板之中,他們包括宙斯、赫拉、波塞冬、阿瑞斯、赫爾墨斯、雅典娜、阿忒彌斯、狄俄尼索斯和赫菲斯托斯。溫特利斯和布萊根一絲不苟地給每塊提到某位神明的泥板取了一個專業代號。給這些神靈的祭品可能僅限於小麥、大麥、麵粉、油料、葡萄酒、無花果和蜂蜜,沒有人類或動物的蹤跡。一塊泥板顯示,連羊毛都是祭品的一部分。擔任祭司的國王有很多助祭幫忙。

泥板並沒有直觀的曆史或文學價值,其文字十分簡單而貧乏,雖說如此,如果有人仔仔細細閱讀的話,還是能從中提取出不少信息的。比如說,有塊泥板上寫了如下信息:38位女童,33位女孩,16位男孩。另一塊泥板上則寫道:8位女人、2位女孩、3位男孩,然後寫到了一係列食物,這些食物顯然是分配給前麵這些人的:300誇托的穀物和300誇托的無花果。可另一塊泥板上卻是這樣寫的:在皮洛斯,37位女性前去澡堂,13位女孩,15位男孩;1170誇托的穀物,1170誇托的無花果。Ad686號泥板上寫的是:在皮洛斯的克雷紮,15位囚犯的孩子;阿爾卡文沒出現(也可能寫的是“沒報告”)。Eo02號泥板提到了一位叫作艾拉塔拉的女性,還有“女祭司的女奴”這樣的描述。Ae04號泥板上說的是阿斯加提加的牧人克若沃照料著塔拉瑪塔斯的牛。An18號泥板則提到了16位生火者,10位梅裏杜馬特(含義未知),3位米卡塔(含義未知),4位器具匠,5位武器匠,3位麵包師。我們不知道梅裏杜馬特和米卡塔是啥意思,不過它們很明顯是種行當,現在可能已經消失了。有幾塊泥板上寫了海岸警衛隊指揮官和其下屬的名字。還有些泥板寫的是地產、種子的種植、供物和祭祀物、紡織物、容器和家具。Tn996泥板寫道:3個有下水口的浴缸,3個容納水的容器,3件廚具,2件雙耳罐,1尊大水罐,還有7件銅杯。713泥板提到了石桌,象牙鑲嵌物,帶有羽毛圖形的象牙桌和裝飾同樣繁複的小烏木桌。

多利亞人的大遷徙又被稱為“赫拉克勒斯的後代回歸阿爾戈利斯之旅”,這趟遷徙終結了繁榮的邁錫尼文化,摧毀了舊的城堡和宮殿,留下的是克裏特人對邁錫尼文化在藝術上的卓越貢獻,以及他們對整個希臘的造型和繪圖藝術所帶來的持續不斷的影響。他們那幾乎無人可比的手工技藝,設置堅固城防的理念(直到中世紀,人們都還在沿用),巨大的創造力,宗教和神話體係的各方各麵,以及對靈魂的永恒追求,也都遺留了下來。

邁錫尼生活方式時至今日仍然在影響著我們,這是因為,它不僅是歐洲最早的,同時也最強的文化脈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