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南征北伐

朱元璋出軍征服方國珍,同時決定了南征和北伐的大計。

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九月間,元璋保有的疆土,大體上據有現在的湖北、湖南、河南東南部和江西、安徽、江蘇、浙江,包括漢水流域和長江下遊,是全中國最富庶繁盛、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域。

南部除元璋以外,分作幾個軍事單位。以四川為中心的是夏國明玉珍。玉珍本來是西係紅軍徐壽輝的部將,奉命入川略地。壽輝被弑,自立為隴蜀王,以兵守住瞿塘,和陳友諒斷絕來往。至正二十二年(1362)即皇帝位於重慶,建國為夏,年號天統。二十六年病死,子明升繼位。[92]

雲南有元宗室梁王鎮守。兩廣也是元朝的勢力。福建陳友定雖然跋扈,仍然向元朝效忠。

元璋見夏國主幼兵弱,雲南太遠,暫時可以放開。最近的目標是福建和兩廣。

北部在表麵上屬於元朝,情形更複雜。粗枝大葉地分析,山東是王宣的防地,河南屬擴廓帖木兒,關內隴右則有李思齊、張良弼諸軍。擴廓和李張二將不和,元璋用兵江浙,元朝幾個大將正在起勁內鬥,拚個你死我活。道理說不上,無非是爭軍權、搶地盤。打得發昏,誰也管不到大局,再加上宮廷陰謀政變,越發糾纏不清。雙方都在打算先安內而後攘外,勢均力敵,誰也得不到便宜。得便宜的是他們的公敵朱元璋,正應了古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話。元璋趁元朝內部打得火熱,他便東征西討,擴大地盤,充實軍力。等到元璋北伐大軍兵臨城下,這幾個英雄才肯放手,停止互相殘殺,卻又不肯也不甘心合作,眼看著友軍一個個被擊破,終於同歸於盡,大家完事。

元軍內訌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幾年以前。

紅軍起事後,元朝正規軍隊完全無用。真正肯打仗的是義軍,是由地主巨紳所組織的保衛私家財產生命的地方民兵。義軍中最強大的有兩支,一支是起自沈丘(今河南沈丘)的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幾年來連敗紅軍,重占河北、關陝,克汴梁,定河南,號令達江浙,屯重兵太行山,正預備大舉攻取山東時,和另一支義軍發生了衝突。[93]

另一支是以義丁和劉福通作戰有功,重占襄陽、亳州的答失八都魯。答失八都魯死,子孛羅帖木兒代其掌兵,移鎮大同。山西晉冀之地都由察罕帖木兒平定,察罕東征,孛羅帖木兒強占晉冀,兩軍交戰幾年,元政府著急,屢次派人調停講和,到至正二十年(1360)雙方才答應停戰。察罕被刺,子擴廓帖木兒領兵山東,孛羅又領兵來爭晉冀,內訌又起。[94]

同時還夾著元政府和宮廷的陰謀政變。

脫脫丞相貶死後,哈麻代為宰相。地位高了,想想從前進西天僧,勸皇帝行秘密法,都是醜事,見不得人,說不出口。陰謀廢順帝立皇太子,事泄被殺。太子生母高麗奇皇後和太子都不喜歡順帝,仍舊陰謀廢立,使宦官樸不花和丞相太平接頭。太平不肯,太子懷恨,把太平也害死了。宮廷裏自然而然分為兩派,丞相搠思監和樸不花幫太子,貴臣老的沙幫皇帝。太子派靠擴廓做外援,皇帝派隻好拉攏孛羅。

老的沙怕皇太子暗害,逃奔孛羅軍中。皇太子怨孛羅收容仇人,搠思監、樸不花就誣害孛羅和老的沙圖謀不軌。至正二十四年(1364)四月詔命擴廓出兵討伐。孛羅知道聖旨是假的,先下手為強,競帶大軍進向大都,順帝殺搠思監、樸不花謝罪,孛羅才回師大同。太子失敗了,不甘心,逃出大都,再征擴廓兵打孛羅,攻大同。孛羅還是老文章,又舉兵進攻大都,太子戰敗,逃到太原。孛羅入都,做中書右丞相。二十五年太子又調擴廓和諸路兵進攻,孛羅戰敗,被刺死於宮中,戰事結束,擴廓入都代為丞相。

太子奔太原時,要仿效唐肅宗靈武故事,自立為皇帝,擴廓不依。到擴廓入大都,奇皇後又使人來說,要擴廓帶重兵擁太子進宮,逼順帝讓位,擴廓又不肯。這樣,太子母子都恨死了擴廓,結下深仇。擴廓在軍中久了,做不慣丞相,朝中大臣嫌他不是根腳官人(世代貴族),有點另眼相看,擴廓沒趣,自願出外帶兵。順帝封他為河南王,代皇太子親征。[95]

至正二十六年,擴廓回到河南,調度各處軍馬,用檄文調關中四將軍會師。李思齊得調兵劄,大怒,罵說:“乳臭小兒,黃發還沒退,敢來調我!我跟你父親同鄉裏,同起義兵,你父親進酒,還三拜才喝,你在我麵前連站腳處都沒有,居然稱總兵,敢命令我!”下令各部,一戈一甲不許出武關,王保保(擴廓原名)來見,則整兵殺之。張良弼、孔興、脫列伯三軍也不受節製。擴廓軍令不行,勃然大怒,把南征一事暫且放下,進軍關中攻李思齊。思齊等四人也會兵,盟於含元殿,合力抵抗。兩軍相持連年,數百戰,不分勝負。順帝再三令擴廓停戰,一意南征,擴廓不聽。擴廓部將貊高帶的是孛羅舊部,他們半路上計議:“朝廷調我們打妖賊,如今卻去打李思齊。李思齊是官軍,官軍殺官軍,可不糊塗透頂?”逼貊高倒戈聲討擴廓。順帝也心忌擴廓兵權太重,不聽調度,太子從中挑撥,大臣們全說他壞話。順帝決策,下詔書解除擴廓兵權,部兵分歸諸將統率。特設撫軍院,以太子統率全國軍馬,專防擴廓。[96]

元璋特別看重間諜機構,訓練了大批人員,又舍得花錢,偵探得上麵說的詳細情形,決定利用時機,南征北伐同時並進。十月,以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將軍,率師二十五萬,由淮入河,北伐中原。胡廷瑞為征南將軍,何文輝為副將軍,取福建。湖廣行省平章楊璟、左丞周德興,取廣西。

取福建兵分三路,胡廷瑞、何文輝率步騎從江西度杉關為正兵,湯和、廖永忠由明州(今浙江寧波)以舟師取福州為奇兵,李文忠由浦城攻建寧為疑兵。陳友定的根據地延平(今福建南平)和福州掎角,建寧(今福建建甌)則為延平外線據點,駐有重兵。三路大軍分別出動,正兵使敵人以主力應戰,奇兵使敵人不測所以,疑兵分敵人兵力。

陳友定,福建人,農人出身,為人沉著勇敢,講義氣,好打抱不平,在地方上很有點聲望。西係紅軍進福建,友定站在地主方麵,投效做民兵。立下戰功,升為小兵官,占領很多城池,積官到福建行省平章,鎮守閩中八郡。雖然威福自擅,刑賞在手,對元朝極為恭順,年年運糧到大都。朱元璋占婺州後,和友定接境。至正二十五年二月,友定進攻處州,為西吳大將胡深所敗。胡深乘勝追擊,元璋調發江西駐軍南下,準備兩路會師,一舉攻下延平。吃虧的是胡深孤軍深入,太突出了,中伏被俘,為友定所殺。平閩計劃受了挫折,暫時擱起。

方國珍投降,西吳水師乘勝南下。友定和元朝本部隔絕,孤立無援。福州、建寧先後失守,延平被圍。友定和僚屬訣別,服毒自殺不死,被俘到應天。元璋責備他攻處州、殺胡深的罪過,友定不屈,厲聲回答:“國破家亡,死就算了,何必多說!”元璋發明一種刑罰叫銅馬,就是古代炮烙之刑,拿友定來試驗,伏上一會兒全身都化成灰。友定的兒子也同時被殺。[97]

西吳從出兵到克服延平,費時四月,從克服延平到平定全閩,又費了八個月工夫。

平定兩廣的戰略,也是分兵三路:第一路楊璟、周德興由湖南取廣西;第二路陸仲亨由韶州(今廣東曲江)搗德慶;第三路是平閩的水師,由海道取廣州。第一路軍於吳元年十月出發,第二、三路軍於洪武元年(1368)二月出發。所遇抵抗以第一路軍為最大。從衡州到廣西的進軍路線,第一個名城永州(今湖南零陵),第二個全州(今廣西全州),都經過激烈血戰,才能占領,進圍靖江(今廣西桂林)。第二路軍於三個月內平定北江和西江三角地帶,隔斷廣州和靖江的交通。第三路軍幾乎是沒有作戰,廖永忠的使者向元江西分省左丞何真勸降,大軍到潮州,何真就送上印章圖籍戶口,奉表歸附,廣州附近州縣不戰而下。廖沿西江人廣西,北上會合第一軍攻圍靖江。兩個月後,洪武元年六月,靖江城破。七月廣西平定。兩廣全歸元璋版圖。[98]

福建、兩廣平定後,南部除四川、雲南以外,都連成一氣了。大後方的人力和財力,供給北伐軍以無限的助力。

北伐軍的出發,事前元璋和劉基仔細商定了作戰計劃,再和諸將在軍事會議上研究決定。常遇春提出的作戰方案,是攻堅戰術,以為南方都平安了,兵力有餘,直取元都,以我百戰的精兵,來消滅元朝疲憊的兵力,非勝不可,到都城攻下後,分兵掃**,其他城池也可以不戰而下。元璋的看法正好相反,指出直攻大都的危險性,以為元朝建了上百年的都城,防禦工事一定很堅固。假定大軍孤軍深入,前有堅城,後邊補給線被切斷,元朝的援兵四麵八方趕到,進不了,退不得,豈不壞事?不如用斫樹的法子,先去枝葉,再挖老根,先取山東,撤掉大都的屏風,回師下河南,斷掉它的羽翼,進據潼關,占領了它的門戶,軍事要點都拿到手了,再進圍大都,那時勢孤援絕,自然不戰可取了。常遇春還是堅持上次直取平江的見解,以為巢穴根本一下,枝幹自然不成問題,但沒有計較到孤軍深入,後方的交通線如何保持,萬一被切斷了,兵員和糧食的補充便陷入絕境,固然可以僥幸成功,但是太冒險了,非萬全之計。元璋的戰術是穩紮穩打,步步擴大,占領地和後方連在一起,補給線在自己的兵力控製之下,立於不敗之地,確是勝算。諸將都同聲說好。[99]

北伐軍的統帥部,也經過嚴密慎重的組織。在平陳友諒以前,諸將直接由元璋親自指揮,不相統率。有一次打了大勝仗,常遇春把漢的降兵全部殺死,徐達阻止不住,才派定徐達做大將軍,節製諸將。這次北伐大軍,關係更重大,徐達用兵持重,有紀律,尤其要緊的,是生性小心謹慎,聽話服從,靠得住,放得下心,任為征虜大將軍,統率全軍。常遇春衝鋒陷陣,所向無敵,當著百萬大軍,決不氣餒,勇敢先登,任為副將軍。元璋擔心他健鬥輕敵,特別約束告誡,如大敵當前,以遇春做前鋒,和參將馮勝分左右翼,將精銳進擊。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勇冠諸軍,使獨當一麵。大將軍專主中軍,責任是決定戰略,策勵諸將,不可輕動。[100]

元璋再三申明紀律,告諭將士以北伐意義,戰爭目的不隻是略地攻城,重要的是推翻這個壞政府,解除人民痛苦。所經地方和打下的城子,不可亂殺人,不可搶財物,不要毀壞房屋、破損農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大軍了,以前的作風都得改掉。如有收留下的遺棄兒女,父母親戚來討,得立刻還,不可掯勒,壞了名氣。[101]

元璋是懂得宣傳的好處的,文字上、口頭上的好話有時比刀槍還有力量。要使北方人民明白大軍北伐的意義,要解除北方官僚地主對紅軍的恐懼心理,瓦解元軍的軍心士氣,火銃石炮沒有作用,有用的是宋濂的文章。宋濂奉命寫的告北方官吏人民的檄文說:

自古帝王臨禦天下,皆中國居內以製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治天下者也。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內外,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彼時君明臣良,足以綱維天下,然達人誌士,尚有冠履倒置之歎。自是以後,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長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曆以弟鴆兄,至於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其於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瀆亂甚矣。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禮義者禦世之大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於天下後世哉!

及其後嗣沉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專權,憲台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相保,雖因人事所致,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之時也。古雲“胡虜無百年之運”,驗之今日,信乎不謬。

當此之時,天運循環,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治世安民者,徒使爾等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憫。

方今河、洛、關、陝,雖有數雄,乃忘中國祖宗之姓,反就胡虜禽獸之名,以為美稱。假元號以濟私,恃有眾以要君,憑陵跋扈,遙製朝權,此河洛之徒也。或眾少力微,阻兵據險,賄誘名爵,誌在養力,以俟釁隙,此關陝之人也。二者其始皆以捕妖人為名,乃得兵權。及妖人已滅,兵權已得,誌驕氣盈,無複尊主[102]庇民之意,互相吞噬,反為生民之巨害,皆非華夏之主也。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亂,為眾所推,率師渡江,居金陵形勢之地,得長江天塹之險,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103],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群虜,拯生民於塗炭,複漢官之威儀,慮人民未知,反為我仇,挈家北走,陷溺尤深,故先諭告:兵至,人民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歸我者永安於中華,背我者自竄於塞外。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汙膻腥,生民擾擾,故率群雄奮力廓清,誌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其體之。

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故茲告諭,想宜知悉。[104]

這是元璋幕僚中儒生係統的傑作,代表幾千年來儒家的正統思想。這篇文字的中心思想有兩點:第一是民族革命,特別強調夷夏的分別,特別強調中國應由中國人自己來治理。過去不幸被外族侵入,冠履倒置,現在要“驅逐胡虜,恢複中華”了。這兩句響亮動聽的口號,比之紅軍初起時所提出的恢複趙宋政權,已從狹隘地恢複一個已被遺忘的皇家,進而為廣泛地恢複民族獨立,進步何止千裏!以此為號召,自然更能普遍地獲得全民的擁護和支持,尤其是打動了儒生士大夫的心。第二是複興道統,亦即舊有的文化思想的係統之恢複。文中指出“禮義者禦世之大防”,也就是說“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朝廷者天下之根本”是綱是紀,這一套正是儒家的中心思想,也就是多少年來維持統治的金科玉律。大之治國,小之修身,從政治到生活,都套在這一個模子中。蒙古人入主中國,開頭君明臣良,還能夠綱維天下,中期以後,這模子被破壞了,弄得亂七八糟。如今北伐,目的在“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重建舊模子,恢複這個世世相傳的傳統文化和生活習慣。這比之紅軍初起時所宣傳的彌勒佛和明王出世的空幻理想世界,已進而為更切實、具體的文化生活習慣的正常化,自然高明得多,能廣泛地獲得那苦於社會動**的小民的擁護和支持,更能吸引儒生士大夫的深切同情。

罵元朝,說他破壞傳統文化,說他政治貪汙腐化,營私毒虐,是個壞政府,上天已經厭棄他了。

罵元朝將軍,河洛指擴廓帖木兒,擴廓原來是漢人,名王保保,為母舅色目人察罕帖木兒養子,元帝賜以蒙古名,是抬舉他算蒙古人的意思。關陝指李思齊等四將軍。罵擴廓用外族名字,以夷變夏,跋扈要君。罵李思齊說他製造內亂,不忠於國。這兩批有實力的人都要不得,不能做華夏之主。那麽,誰應該來治理中國呢?下一段指出當然是出身“淮右布衣”的朱元璋。淮右布衣這一身份,以後極為元璋所喜愛,有時也稍變花樣,說成“江左布衣”“淮西布衣”,等等。[105]無論對內對外的詔令文告,有理無理都要插進這一句,成為賣弄成就的口頭禪了。

妖人當然是指韓林兒。此地插進這一稱呼,等於禿子罵和尚,用意是撇清,告訴北方人民,我在罵妖人,可見我絕非妖人,我說“妖人已滅”,更可見我絕非妖人。你們也許有怕紅軍的,我並非妖人,你們不必害怕。這說法表白他正麵是講禮義的,不同於元朝,也不同於紅軍,反麵替自己洗刷,勾銷了過去十七年來他是紅軍頭目這一事實。

臨了,說明要“拯生民於塗炭,複漢官之威儀”,掮出逐虜雪恥的使命。

最後,為了緩和蒙古、色目人的反抗心理,聲明隻要他們知禮義,加入中國文化係統,也就承認是中國公民,和中國人民一樣看待。

前一年討張士誠的檄文,隻是消極地踢開紅軍,空洞地罵元政府。到這時候,才鮮明地、具體地、積極地提出民族革命的口號和保持傳統文化的政綱。這是元璋幕府裏儒生群的再次勝利,也是朱元璋的再次轉變。

這一宣傳文告的作用,使北方儒生士大夫放心了,因為已經不再是被毀滅的對象了。北方的農民也明白了,吳軍之來,是為了恢複秩序,安定生活。官吏們不害怕了,隻要投降就可保全。蒙古、色目人也不像以前那樣死命作戰了,因為檄文說隻要願為臣民,就可得到保護。除了蒙古皇帝和貴族,全被宣傳感動了。投降的、放下武器的,以至倒過槍尖來殺韃子的,一天天加多,北伐軍因之得以順利進軍,在很短的時間內,收複已經淪陷了四百三十年的土地,平定西北,統一全國。

北伐軍徐達一軍由淮入河是主力,征戍將軍鄧愈由襄陽北略南陽以北州郡是偏師,目的在分散元軍兵力。

從軍事進展情形看,徐達是按照預定的全盤計劃,完美執行,一點沒有差失的。這個計劃如上文所說,要點是步步推進。第一步,從出師這天算起,到洪武元年(1368)正月,前後三個多月,平定山東。

第二步由山東取河南。一路由南麵取歸德(今河南商丘)、許州(今河南許昌),和鄧愈軍會師,抄汴梁(今河南開封)的後路。一路南下,由鄆城渡黃河直達陳橋,像兩個鉗子夾住,汴梁不戰而降。進敗元軍於洛水,河南(今河南洛陽)降,河南全境平定。別將馮勝克潼關,李思齊、張良弼遁走。這是洪武元年三、四兩個月間的事。

魯、豫既定,潼關一軍堵住元關中軍的出路,三麵包圍大都的局勢已定。五月,元璋親自到汴梁,大會諸將,重新檢討戰局和決定戰略。

當北伐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席卷中原,各地告急的羽書,雪片似飛向大都的時候,元軍正忙於內訌,殺聲震動大地,政局反複和軍權轉移,交會錯綜,纏夾不清。擴廓被解除兵權後,退兵據澤州(今山西晉城),威風一倒,部將關保投向政府。順帝以為擴廓勢孤,詔李思齊等軍東出關,和貊高合軍圍攻擴廓,令關保以所部戍守太原。擴廓憤極,引軍據太原,盡殺朝廷所置官吏。順帝也急了,下詔書削擴廓在身官爵,令諸軍四麵討伐。元璋大軍就趁這時機,下山東,取汴梁,元將望風降附,無一人抵抗,無一軍堵截,小城降,大城也降,漢官漢將棄城逃走,蒙古、色目官將也棄城逃走,真正是“土崩瓦解”“勢如破竹”。

到了潼關失守,貊高、關保又為擴廓所擒殺,順帝才害怕發急,不好轉圜,末了還是把一切過錯都算是太子做的,取消撫軍院,盡複擴廓官爵,令其和李思齊分道南征。兩人也才著慌,正準備調遣軍隊,整裝出發,可是太晚了,北伐軍已經向大都推進,挽救不及了。

第三步攻勢的目標才是大都。閏七月徐達大會諸將於臨清,馬步舟師沿運河直上,連下德州、通州。元軍連吃敗仗,毫無鬥誌。順帝怕被俘虜,蹈徽、欽二帝和瀛國公的覆轍,二十八日夜三鼓,率後妃太子逃奔上都(開平,今察哈爾多倫縣地)。[106]八月初二北伐軍進入大都,淪陷了四百三十年的名都,到這一天才算光複舊物。從宋太祖到宋神宗以來,沒有能夠實踐的民族願望,算是達到目的了,曆史的錯誤、汙點,算是湔雪了。自古以來對北方蠻族的國防線——長城,從這一天起,再度成為中華人民的自衛堡壘了。蒙古政府——成吉思汗後人君臨中國的政權,從滅金算起,有一百三十四年,從滅宋算起,有九十年,到這一天,結束了!

元大都雖下,順帝在上都依然可以發號施令,元軍實力依然強大完整。徐達、常遇春移師進取山西、陝西,從洪武元年(1368)八月到第二年八月,整整一年,才完成第四步的戰果。在這一年內,元軍不但堅持抵抗,而且還有力量做幾次大規模反攻。在整個北伐戰役中,可說是最艱苦的一段。

西征軍從河北進入山西南部,擴廓遣將以兵來爭澤州,大敗西征軍,又乘北平(元璋改大都為北平府)空虛,親出雁門關偷襲。徐達得到情報,也不回救,徑率大軍直搗擴廓的根本太原。擴廓進軍才到半路,回軍援救,半夜被襲,不知所措,以十八騎北走,山西平。

洪武二年三月西征軍入奉元路(今陝西西安),李思齊逃奔鳳翔,又奔臨洮,大軍進逼,勢窮力竭,隻好投降。元軍又乘虛攻通州,北平無重兵,常遇春、李文忠率步騎九萬還救,直搗元上都(開平),元順帝北逃沙漠,北平也轉危為安。遇春暴卒,李文忠領兵會合大軍並力西征,大敗圍攻大同的元軍,生擒脫列伯,殺孔興。順帝見幾次計劃都已失敗,知道不行了,歎一口氣,從此打消了南下反攻的想頭,定下心,重新回到他祖宗時幕天席地,跟水草轉徙的生活,中國皇帝雖然做不成了,也還是稱雄漠北的蒙古可汗。徐達大軍繼續西進,張良弼逃奔寧夏,為擴廓所執。其弟良臣以慶陽降,不久又反,城破被殺,陝西平定。

李思齊、孔興、脫列伯、張良弼兄弟,降的降,死的死,元朝大將隻剩擴廓帖木兒還擁大兵駐屯寧夏,不時出兵攻掠,邊境守軍不得安逸。劉基警告元璋說:“不可輕看擴廓,此人真是將才。”洪武三年又命大將軍徐達總大兵征沙漠,擴廓方圍蘭州,解圍回救,大敗奔和林(今蒙古庫倫西南)。五年,又動員大軍分道進攻,到嶺北為擴廓所大敗。二十五年後元璋想起這次失敗,還非常傷心,寫信告誡他兒子朱?、朱棣說:“吾用兵一世,指揮諸將,未嚐敗北,致傷軍士。正欲養銳,以觀胡變。夫何諸將日請深入沙漠,不免疲兵於和林,此蓋輕信無謀,以致傷生數萬。”據同時人記載,連同過去幾次的損失,合計死亡有四十多萬人,元璋竟把責任推給諸將了。其實元璋對擴廓最不放心,曾說:“如今天下一家了,尚有三事未了,掛在心頭:一件少傳國璽,一件王保保未擒,一件元太子無音問。”到洪武八年,擴廓死,西北的守軍才得休息,元璋和他的將軍們背地裏都長出了一口氣。[107]

察罕死後,擴廓繼掌兵權,元璋曾打發人去通好,七次去信,好說歹說,求通商,求助討孛羅,求兩下互不侵犯,各守封疆,送錦綺紗羅,送馬匹,吊喪,問候,全做到了,使者都被扣留,也不回信。擴廓孤軍出塞以後,家屬被俘,又使人送信去勸降,娶他妹子做第二子秦王妃,還是不理。最後派李思齊去,見麵時擴廓以禮相待,辭回時還派騎士送到交界地方,正要分別,騎士說:“奉總兵令,請留一點東西做紀念。”思齊答:“我為公差遠來,無以留贈。”騎士直說:“我要你的一隻手臂。”思齊知不可免,隻好砍掉一隻手臂,回來後不幾天就死了。[108]元璋以此益發心敬擴廓,一天大會諸將,問道:“我朝誰為奇男子?”都說:“常遇春將不過萬人,橫行無敵,真奇男子。”元璋笑說:“遇春雖然是人傑,我還可以臣服他。可是王保保就絕不肯,這人才是奇男子!”[109]

北方平定,洪武四年正月出兵伐夏。湯和為征西將軍,周德興、廖永忠為副將軍,率舟師由瞿塘攻重慶;傅友德為征虜前將軍,顧時為副將軍,率步騎由秦隴取成都。

明玉珍,隨州人。農人出身,身長八尺,目重瞳,性剛直,為鄉裏所服。徐壽輝起兵,玉珍招集鄉人,結塞柵以保鄉裏,被推作屯長,壽輝使人招降,不得已加入紅軍,做統兵征虜大元帥。據蜀稱帝後,保境安民,禮聘名士,專務節儉,開進士科,求雅樂,賦稅十分取一,下令去釋道二教,隻奉彌勒,普遍建立彌勒佛堂。天下大亂,四川獨能休兵息民,百姓安居樂業。在位五年,死時才三十六歲。子明升以十歲孩子繼位,諸將爭權,互相殘殺,大權旁落,國勢日漸衰弱。[110]

夏國見大軍壓境,倚仗瞿塘天險,以鐵索橫斷關口,鑿兩岸石壁,引繩做飛橋,以木板置炮石、木杆、鐵銃,兩岸置炮,層層布防,以為舟師絕不能過。湯和水軍果然被阻,三個月不能前進一步。

夏人把重兵都配置在東線,北邊防務空虛,傅友德趁機南下,連據名城,以克複城池日子寫木牌,投在漢江。廖永忠得到消息,從間道繞過敵後,兩麵夾攻,斷飛橋,燒鐵索,水陸並進。夏兵抵擋不住,明升乞降。傅友德進攻成都,成都知重慶已失,也降。十月湯和等全定川蜀郡縣,夏亡。[111]

陳友諒的兒子陳理和明升,後來一起被送到高麗去住,兩家子孫到明朝中期還有人看到過。[112]

|注釋|

[1]權衡《庚申外史》,葉子奇《草木子》,俞本《皇明紀事錄》,《明太祖實錄》卷七五。編者注:在本書第四版中,吳晗將彭瑩玉歸隱的說法改為“犧牲”。

[2]《草木子·克謹篇》。

[3]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八。

[4]姚桐壽《樂郊私語》。

[5]《草木子·克謹篇》。

[6]錢謙益《國初群雄事略》卷三《天完徐壽輝》,《明史·陳友諒傳》。

[7]《明太祖實錄》卷八。

[8]宋濂《平漢錄》,《國初禮賢錄》。

[9]《平漢錄》,《明太祖實錄》卷八。

[10]《平漢錄》《國初禮賢錄》。

[11]《皇明紀事錄》。

[12]《明太祖實錄》卷九。

[13]劉辰《國初事跡》,《皇明紀事錄》,《明太祖實錄》卷九,《國初群雄事略》卷一《宋小明王》。

[14]《明史》卷一三五《葉兌傳》。

[15]《國初事跡》《皇明紀事錄》。

[16]《國初群雄事略》卷一引《龍鳳事跡》。郎瑛《七修類稿》卷七引《朱氏世德碑》,作“淮南等處中書省左丞相”“江西等處中書省右丞相”“錄軍國重事平章右丞相”。餘同。

[17]《明太祖實錄》卷一二,《平漢錄》,《國初群雄事略》卷四《漢陳友諒》,《明史》卷一二三《陳友諒傳》。

[18]即拔都,巴圖魯,蒙古話勇士的意思。

[19]《皇明紀事錄》。

[20]《國初事跡》。

[21]《國初事跡》。

[22]《庚申外史》上,《元史》卷五一《五行誌》二,《太祖實錄辨證》卷一。

[23]《明太祖實錄》卷一四。

[24]陶安《陶學士文集》,祝允明《九朝野記》。

[25]《國初群雄事略》卷七引《月山叢談》。

[26]《國初事跡》。

[27]《明太祖實錄》卷一四。

[28]陶宗儀《輟耕錄》卷二九,《元史》之《達識帖木兒傳》《忠義傳》。

[29]《輟耕錄》卷八,《明太祖實錄》卷二〇,吳寬《平吳錄》。

[30]《明太祖實錄》卷二〇,《平吳錄》,逸名《農田餘話》。

[31]《皇明紀事錄》:“龍鳳五年,上選衛士三十侍左右,選得十三人,佯稱得罪於上,私降張氏,士誠配以妻,撫之甚厚。不逾月同行周海首之,俱斬於虎丘山下。吳元年克蘇州,擒海歸,淩遲以祭方德成等十三人。”

[32]檄文全文見吳寬《平吳錄》、祝允明《前聞記·野記》卷一、陸深《續停驂錄》四書。《明太祖實錄》和《明史·太祖本紀》都不載。《前聞記》和《平吳錄》的文字不同處很多,有事後竄改的,如元璋在發此檄文時為吳王,皇帝指小明王,《前聞記》元璋自稱朕,《平吳錄》稱予、稱我,顯然《平吳錄》是比較可靠的。也有些地方如紅軍,《前聞記》作香軍,《平吳錄》作鄉軍,今據《前聞記》。各本異文,並校注於後,以便參考。

[33]《平吳錄》《續停驂錄》無此二句。

[34]《續停驂錄》《野記》作“予聞”,《平吳錄》無此二字。

[35]《續停驂錄》作“成湯”。

[36]《野記》作“賄求”。

[37]《野記》《續停驂錄》《平吳錄》作“台憲”。

[38]《續停驂錄》作“憂”。

[39]《平吳錄》作“役四十萬人”,《野記》作“役數十萬人”。

[40]《野記》《前聞記》作“不幸小民”。

[41]《野記》《前聞記》作“其言”。

[42]《續停驂錄》作“以蘇其苦”,《平吳錄》作“以甦其苦”。

[43]《野記》作“聚其”。

[44]《續停驂錄》《野記》《平吳錄》作“無端”。

[45]《續停驂錄》作“錢糧兵馬”,《平吳錄》作“元以天下錢糧兵馬而討之”。

[46]《續停驂錄》無“然而”二字,《野記》《前聞記》作“然事終不能濟世安民”。

[47]《平吳錄》無此四字。

[48]《野記》《平吳錄》作“鄉軍”。

[49]《續停驂錄》作“孤軍獨立”,《平吳錄》作“孤兵獨立”。

[50]《前聞記》作“朕”,《續停驂錄》作“餘”。

[51]《平吳錄》作“終不能成事”。

[52]《平吳錄》作“成功”。

[53]《平吳錄》作“令兵”。

[54]《平吳錄》作“將帥”,其他三本作“將相”。

[55]《前聞記》作“陳氏”。

[56]《野記》作“爰據上遊”。

[57]《續停驂錄》無“爰”字。

[58]《續停驂錄》《平吳錄》作“其父子兄弟”。

[59]《前聞記》作“待之”。

[60]《平吳錄》作“官爵”。

[61]《續停驂錄》作“興兵”。

[62]《續停驂錄》《野記》作“楊苗”。

[63]《平吳錄》此款作第六罪,下條作第五罪。

[64]《續停驂錄》《平吳錄》作“浙江”。

[65]《平吳錄》作“江浙丞相”。

[66]《平吳錄》無此句。

[67]《續停驂錄》作“尤甚於”,《野記》作“又甚於”。

[68]《續停驂錄》作“以安斯民”,《平吳錄》作“以拯天下”,《野記》作“以濟生民”。

[69]《前聞記》《野記》作“左相國”,《續停驂錄》《前聞記》作“總率馬步舟師,分道並進”。

[70]《平吳錄》作“嚐戒軍士”。

[71]《平吳錄》無此四字。

[72]《前聞記》《野記》作“凡有”。

[73]《平吳錄》無此四字。

[74]《續停驂錄》作“明哲識時”。

[75]自“其爾”至“不吝”一段,《平吳錄》無,但在下文“以禦邊戎”後,作“果有賢哲,或全城歸附,或棄職來降,予齎賞賜,非所敢吝”。

[76]《續停驂錄》作“為生”。

[77]《平吳錄》作“其爾人民,果能複業,即我良民,舊有房舍田土依額納糧”。

[78]《平吳錄》作“邊疆”。

[79]《野記》作“欽此”,是後來人刪改的。《平吳錄》作“故榜”。

[80]這一段,《續停驂錄》作“除敬遵外,合備榜曉諭通知須至榜者”。

[81]《平吳錄》《續停驂錄》無此。

[82]《明太祖實錄》卷一六。

[83]《庚申外史》,朱權《通鑒博論》,高岱《鴻猷錄·宋事始末》,潘檉章《國史考異》卷一六。

[84]《國初事跡》。

[85]《明太祖實錄》卷一六。

[86]《皇明紀事錄》,《明太祖實錄》卷二〇,《平吳錄》。

[87]《國初群雄事略》卷七引《冶城客論》。

[88]《明太祖實錄》卷二〇,《平吳錄》,《明史》卷三〇《五行誌》。《實錄》文字有不同:“黃蔡葉,作齒頰,一夜西風來,幹癟。”

[89]黃溥《閑中今古錄》。

[90]《國初群雄事略》卷八《方國珍》。

[91]《草木子·克謹篇》,《國初事跡》,《明史》卷一二三《方國珍傳》。

[92]黃標《平複錄》,楊學可《明氏實錄》,《明太祖實錄》卷一六,《明史·明玉珍傳》。

[93]《庚申外史》《元史·察罕帖木兒傳》。

[94]《庚申外史》。

[95]《元史·順帝本紀》《明史·擴廓帖木兒傳》《庚申外史》。

[96]《庚申外史》,《明史·擴廓帖木兒傳》,《國初群雄事略》卷九《擴廓帖木兒》。

[97]郭造卿《陳友定傳》,《明史·陳友定傳》,《國初群雄事略》卷一二《陳友定》,《明太祖實錄》卷二五。

[98]《明太祖實錄》卷二八,《明史》之《太祖本紀》《何真傳》。

[99]《明太祖實錄》卷二一,《明史》之《徐達傳》《常遇春傳》,《平胡錄》。

[100]《明太祖實錄》卷二一,高岱《鴻猷錄》卷五《北伐中原》。

[101]《明太祖實錄》卷二一。

[102]“尊主”一本作“尊元”。

[103]《明太祖實錄》作“恭天成命”。

[104]宋濂《宋學士文集》,《明太祖實錄》卷二一,《鴻猷錄·北伐中原》。

[105]讀朱元璋的詔令,很難發現有幾篇文字沒有賣弄他出身“布衣”的。

[106]《庚申外史》,《明史·太祖本紀》,《明太祖實錄》卷三〇。

[107]《草木子餘錄》,《庚申外史》,《明史·擴廓帖木兒傳》,《國初群雄事略》卷九。

[108]《皇明紀事錄》,《明史·擴廓帖木兒傳》。

[109]姚福《青溪暇筆》,《明史·擴廓帖木兒傳》。

[110]《明太祖實錄》卷一六。

[111]《明史·明玉珍傳》,《國初群雄事略》卷五。

[112]《朝鮮李朝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