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罷工,我更傾向用道德和公平的方式解決

此次事件伴隨著荷姆斯泰德罷工而發生,是我在魯特格斯大學的朋友戴克教授告訴我的:1900年春,他在美墨邊境碰到一個說英語的人,名叫馬克盧基,曾是荷姆斯泰德卡內基鋼鐵公司一名嫻熟的技工,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和一份可觀的財產,並在民眾的擁戴下,成為荷姆斯泰德的鎮長。

1892年罷工的時候,馬克盧基自然而然地站在罷工者一邊,並盡到做鎮長的職責,下令逮捕那些私家偵探,因為他們是來荷姆斯泰德保護工廠和維持秩序的。馬克盧基堅信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很公正:偵探們是以武裝部隊的形式進入他的轄區,他有權力逮捕並解除他們的武裝。可惜他的命令導致了流血事件發生,雙方的衝突變得更加激烈。

眾所周知,罷工者最終失敗了。馬克盧基被指控謀殺、暴動、叛國罪,還有我不知道的其他罪名。他被迫逃出來,傷病、饑餓、法院的追捕使得他不得不四處躲藏,直到事件平息。他發現自己被列入美國所有鋼鐵企業的黑名單,到哪裏都無法找到一份工作。他最後變得一無所有,妻子死了,家也毀了。幾經周折後,他決定去墨西哥,並參加一個距離拉諾維亞韋德約50英裏處的礦廠的招聘。但對於隻需求最廉價勞動力的墨西哥來說,作為優秀技工的他又大大超出對方的需求。他找不到任何事做,身上一文不名。

戴克教授認為,像馬克盧基這樣優秀的人,沒有必要抱怨所遭受的打擊。同時令戴克教授奇怪的是,馬克盧基並沒有責怪我,並多次說如果我在的話,事情絕不會如此糟糕,那些工人可以跟我友好相處,跟我的合夥人則不能。

戴克教授離開那裏到達亞利桑那州的圖森後,就寫信告訴我此事,並說他受到的懲罰太重了。我請求戴克教授給馬克盧基所需要的錢,但不要提我的名字,戴克教授告訴我對方拒絕了這筆錢,說要靠自己的奮鬥,創造自己的天地。多麽典型的美國精神啊,他會再次贏得人們的欣賞與敬重。

後來,戴克教授向索諾拉鐵路公司的總經理諾戈爾提過馬克盧基。隨後不久,馬克盧基就在鐵路公司的鑽井隊找到一份工作,做得非常出色,還娶了一位墨西哥妻子,可以說是安居樂業。馬可盧基的天空變得清澈,戴克教授就向他說出了當年那筆錢的實情:“馬克盧基,當初我提供給你的錢並不是我的,那是安德魯·卡內基的錢。那是他通過我向你提供的錢。”

“就是那個該死的白頭發的安迪?”

這是馬克盧基第一次責備我,可他的話比一切神學教條,都更像是前往天國的通行證。他是個好人,他之所以下令射擊警務人員,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是鎮長,還是荷姆斯泰德人民委員會的主席,這是他的職責所在。可他卻因此被通緝,不得不拋棄一切逃走。

後來這件事被披露出來,因為我曾宣稱寧願將馬克盧基的話作為我的墓誌銘,而不要別的,報上隨後刊發了一則故事,譏諷我的偽善。但我問心無愧。

勞資之間的關係,不僅有法律條文的約束,還有道德準則的約束,我處理勞動糾紛常常傾向於後者。

有一次,鋼軌生產廠的高爐操作工發出一份“聯合聲明”,說如果公司不在周一下午四點之前提高工資待遇,他們就不再管理高爐。而此時,離他們工作協議的到期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如果他們打算撕毀協議,再簽第二份也沒有用。盡管如此,我還是連夜從紐約動身趕到工廠。

我願意多了解我的工人,也很看重他們自身的優點。然而工人也有自己的偏見,這是我們應當注意的,因為所有問題的根源在於無知,而不是敵對。我讓主管通知工廠三個委員會——不僅有高爐委員會,還有軋鋼和轉爐委員會的負責人來見我,他們都脫了帽,圍成半圓坐在我的麵前,看起來真像一次會議。

我問軋鋼委員會主席:“麥克凱先生,我們之間有一個工作到年底的協議,對嗎?”

他慢慢摘下眼鏡,說道:“是的,卡內基先生,您也沒有足夠的錢可以單方麵毀約。”

“說這話的不愧是美國工人,”我說,“我為你自豪。”隨後我又問轉爐委員會主席:“約翰遜先生,我們之間也有類似的協議吧?”

約翰遜先生是個又瘦又小的人,他從容不迫地說道:“卡內基先生,每簽一份協議的時候,我都會很認真地閱讀條款。如果條款不合我意,我是不會簽署的;隻有全部合我意我才會簽。一旦我簽了一份協議,就會遵守它。”

“這也是一位自重的美國工人所說的話。”我說。

而後我又向高爐委員會主席凱利問了同樣的問題。凱利先生說他不很確定,簽署協議的時候,他沒有認真閱讀條款,不知道裏麵究竟說了什麽。這時,我們的主管瓊斯上校,突然大聲說道:“凱利先生,你知道我為你讀了兩遍,還討論了相關的內容。”

“冷靜,冷靜,上校!凱利先生有權做出解釋。我簽的很多協議也都沒有讀過——很多文件都是我們的律師與合夥人代簽的。凱利先生說他也是在這種情況下簽的協議,這我們應該能理解。但是,凱利先生,我覺得對於誤簽的協議,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將其履行完,這樣,下次再簽的時候才會更謹慎。如今你繼續履行完餘下四個月的協議,那下次你再簽署的時候看明白,不是更好嗎?”

他沒有回答。我站起來說:“高爐委員會的先生們,你們威脅公司說,如果不能在下午四點前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就撕毀協議,並離開高爐委員會。現在還不到三點,你們可以離開高爐委員會,就算高爐四周長滿荒草,我也不會屈服於你們的威脅。這個世界上,工人最糟糕的一天,就是撕毀協議帶來不光彩的那天。這就是我的答複。”

委員會的代表緩緩地離開,剩下的人都沉默不語。一個前來聯係業務的陌生人進來說:“我在走廊上,看到一個戴眼鏡的人將一個名叫凱利的人推到一旁,說:‘你們這些人現在知道了吧,別想在工作上搗什麽亂。’”

那就意味著問題解決了。不久又有人告訴我這件事的後續:凱利回到高爐車間,麵對圍攏上來的工人,大聲地喊道:“都幹活去,你們這幫沒用的,都在這裏幹什麽?見鬼,小個子老板隻是旁敲側擊,也不全部攤牌,卻又說已經部署好了。見鬼,我們都知道他升天後隻剩一堆骨頭。去幹活,沒用的東西。”

有蘇格蘭血統的人都性情古怪,但又最容易交往,並成為最好的夥伴,隻要你知道該怎麽做。凱利後來成為我最忠實最欽佩的朋友,以前則是公司裏最愛鬧事的人。我想說的是,你要依靠絕大多數工人去做正確的事,隻要他們還沒有最終決定拋棄你。一個人隻要有了大多數人的衷心支持,他就能做任何事。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公平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