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的悲劇

斯格瑞伯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野生生物學家,很多人曾告訴我,他能聽懂野生動物的語言。可那天夜裏聽到他講述的一切,才讓我明白真正的動物語言是要用心去聽的,也讓我明白動物具有令人歎為觀止的模仿能力。

那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斯格瑞伯正坐在小院裏的躺椅上納涼。由於年齡的增長,他的身體有些發福,頭發也變得稀疏起來。不過,他那雙眼睛還是炯炯有神的。此刻,他正望著院外黑漆漆的叢林,雙耳也在不停地收集著四周傳來的聲響。這個小院坐落在叢林邊上,門口有一條羊腸小路通向叢林中,小路兩旁插著一排柵欄,標誌著這裏是人類的領地。斯格瑞伯平時就住在這個小院裏。

我從屋裏走到院子裏,見他正在凝神注視著叢林的深處,我輕輕地問:“斯格瑞伯先生,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隻是……我仿佛聽到了什麽。”斯格瑞伯小聲說。之後,他眉頭緊皺,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我注意到他全身的肌肉已經繃緊,雖然身體還在躺椅裏,但卻蓄勢待發,作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突然,他從躺椅中一躍而起,奔向門口的那條小路,身後的躺椅也被他那巨大的反彈力弄得搖晃不已。我的目光向小路移去,隻見一條細長的黑影在月光下正穿過小路。

“終於逮住你了!”斯格瑞伯大叫一聲,“是一條該死的赤鏈蛇,這已經是它第二次從籠子裏逃走了。”他捏著那條黑影的頭,向屋內走去。

過了一會兒,他從屋子裏出來,又一屁股坐在躺椅裏。

“難道你預先知道那條赤鏈蛇要經過小路?”我好奇地問。

“你說得太玄了,我怎麽會有那種神秘的能力?”生物學家笑著說,“我隻是覺得情況不太對頭。當赤鏈蛇從籠子裏逃走的一瞬間,它使周圍變得沉寂起來。許多生物,如青蛙、田鼠、昆蟲,還有我飼養的那些動物們都停止了鳴叫——許多不該沉寂的聲音在此刻都沉寂了。現在,赤鏈蛇被捉住了,這些聲音又回來了。你仔細聽一聽。”

我側耳一聽,果然聽見斯格瑞伯的飼養室裏傳來一種奇異的嗡嗡聲。這是他飼養的動物們發出的種種聲響,比如長臂猿的酣睡聲、靈貓的呼嚕聲……這些聲音的節奏很神秘,仿佛周圍的叢林都在傾聽。

“現在這些動物都恢複常態了。”斯格瑞伯自言自語地說,“剛才它們是一片寂靜。”

“可是,那些動物們怎麽知道赤鏈蛇逃出籠子了呢?”我問,“那條蛇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又隱藏在暗影中。”

生物學家笑了。我被他的笑弄得心裏有些發毛,心裏想:“他一定是認為我的問題太幼稚、太天真了。”

“動物們怎麽知道的?”他開口說道,“你知道嗎,長臂猿可以從自己體內的新陳代謝和血液循環中感受到這一點,這是它們的本能。草叢裏的青蛙、田鼠和昆蟲也有這種本能。當它們預感到天敵來襲時,會立即停止叫聲、保持安靜,同時,它們還會通過特殊的途徑向周圍的同類求救或示警。至於黑暗,對習慣於夜行的生物來說絕不是問題。這些夜行生物身上的每一塊皮膚都是眼睛,每一個毛孔和細胞都能獲取外界信息,這是它們賴以生存的手段,否則它們就會被大自然無情地淘汰。其實,剛才我正在回味年輕時的一場籃球賽,但是我突然感覺到黑猴叫聲的微妙變化,於是我才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某件不同尋常的事。”

聽完斯格瑞伯的長篇大論,我不禁打心眼兒裏佩服他,但我心中仍然有許多問號。我看了一眼斯格瑞伯飼養室裏那一排排的獸籠,心裏湧現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院外叢林中,風吹樹搖,傳來一陣陣野獸的嚎叫聲,爬蟲的嘶鳴聲,昆蟲的鳴叫聲。在黑夜中,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但我也深知,那叢林對野生動物而言,才是自由的世界。

“你把那些原本應該生活在叢林裏的動物囚禁在這裏,這對它們來說,是不是有些太殘酷?”我試探著問。

斯格瑞伯笑而不語。我則默默地等著他的回答。又是一陣風吹過,叢林的植物發出沙沙的聲響。

“恰恰相反,這是對它們的仁慈。”斯格瑞伯慢條斯理地回答說,“在我們眼前的叢林裏,動物們為了生存,相互殺戮和捕食。”說著,他抬起手,指向院外那片黑漆漆的叢林,“你知道嗎,那裏對動物來說非常危險,處處都暗藏殺機。而在我的飼養室,雖然它們失去了自由,卻得到了安全的生活環境和充足的食物,這難道不好嗎?剛才那條赤鏈蛇逃出籠子,其餘的動物是多麽驚恐。尤其是那隻黑猴,它剛剛產下一個幼崽,所以它最為害怕。在這偌大的叢林裏,那些老弱病殘的生物是很難一直活到自然死亡的——他們往往成為天敵的食物。上次我去愛丁堡的動物園,我還見到了一隻灰尾猴。它隻有一隻耳朵,那是我五年前捕獲並贈送給動物園的。我在想,如果我當時沒有把它帶到動物園,而是任由它留在叢林裏,它還能活五年嗎?我不敢保證。”

飼養室裏不斷傳出動物的聲音,仿佛整個叢林都在傾聽。

“再者說,如果善待這些動物,那麽把它們養在籠子裏,也不是一件壞事。”生物學家繼續說,“你說,它們有什麽地方沒有被善待呢?”

我無言以對。斯格瑞伯說得很對,他為這些動物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提供了保障生命安全的庇護所。在這裏,像初生的黑猴幼崽這樣的小動物也不會受到任何敵人的侵襲。

現在,斯格瑞伯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眼睛直直地盯著叢林,仿佛又陷入到回憶中去了。

“研究動物的人對待動物通常很友善,就像研究花的人對花很友善一樣。至今,我還沒見過哪個動物學家對動物不好呢!”他輕輕地說。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下來,使勁兒咳了兩聲,似乎在他的腦海裏勾起了對某件往事的回憶,而且是一件令人恐懼的往事。

“不,隻有一個例外!”他若有所思地說,“我認識一個對動物不好的人。”

“哦?你還認識這樣的人?”我好奇地問。

“你想聽關於他的故事嗎?”

我頓時來了精神,趕緊說:“你快給我講講吧!”

於是,斯格瑞伯就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我說的那個人叫萊森——皮爾·萊森。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我第一次到亞馬孫河流域進行考察,與我同行的有福伯格,以及我剛才提到的皮爾·萊森。

皮爾·萊森雖然號稱是個生物學家,但他根本不夠格。我的意思是說,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科研上,他總是挖空心思琢磨如何賺大錢——這樣的人是不配當生物學家的。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生物學家,需要將全部的靈魂和思想都獻給科研事業。而在皮爾·萊森的心中,充滿了金錢的銅臭,充斥著抱怨和不滿。在工作中是不應該這樣的,絕不應該!

有一天,我劃著小舟順流而下來到萊森的營地,他拿出一張《巴黎時報》,給我看一條新聞。“你覺得這東西怎麽樣?”他一邊笑一邊問我。他笑得很開心、很興奮,隻有充滿貪欲的人才會那樣笑。

我接過那張報紙一看,原來是一張新聞圖片,上麵是一隻猩猩,它端坐在一張椅子上,一隻手拿著高級雪茄,另一隻手拿著一支羽毛筆,裝模作樣地在稿紙上寫著什麽,旁邊還注明了這隻猩猩的名字。顯然,這是一隻被人馴養的猩猩。看完這張新聞圖片,我的心中泛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厭惡,我非常討厭某些唯利是圖的人利用動物來賺錢。我把報紙塞到他手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怎麽樣?”他打著響指說,“這個賺錢的方法不錯吧?”

“不怎麽樣,”我冷冷地說,“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

“看來你連一點兒商業頭腦都沒有!”他叫道,“你知道嗎?這隻猩猩在皇家劇院一周就能為它的主人賺二百鎊!”

“那與我有什麽關係?”我說,“我隻是到這兒來研究動物的,不是想著怎樣發財的。”

“噢,是嗎?”他嘲笑道,“在這種連人影兒都沒有的叢林裏,你甘心在這裏生活一輩子嗎?你難道想死在這裏,讓自己的屍體成為野狗和鱷魚的美餐?”

皮爾·萊森繼續說:“我有我的理想,我可不想老死在這荒無人煙的叢林裏,成為鱷魚的食物。我寧可死在巴黎,死在美女的懷抱裏。我要在死之前遍嚐美女和美酒,我要好好地享受生活!”

“但這則新聞對你有什麽用呢?”我指著報紙問他。

“有什麽用?”他尖叫道,“你的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嗎?這則新聞啟發了我!我——皮爾·萊森,也要訓練出這樣一隻猩猩。我是動物學家,我一定能訓練出一隻更優秀的猩猩,它將成為我的搖錢樹!”

“萊森,你的主意並不明智,違背動物的天性將它訓練成人,這對你有什麽好處呢?”我說,“我要是你,我就絕不會這樣做!”

聽完我的話,萊森笑得前仰後合,還一再嘲笑我是個傻瓜。

我承認,皮爾·萊森確實有點兒小聰明。像他這種人就不應該做一個生物學家,也不應該在條件艱苦的叢林裏生活。他應該留在城市裏,追求他的金錢夢想。

故事講到這裏,斯格瑞伯慢慢停了下來。他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向前欠欠身子,好像在傾聽什麽。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凝神傾聽。飼養室裏依舊傳來各種聲響,似乎和剛才稍微有些變化,但我卻說不出變化在何處。

這時,斯格瑞伯轉身走進飼養室裏。幾分鍾以後,他返回到小院裏,摘下膠皮手套丟在一邊,又坐進了躺椅中。

“小黑猴病了,”斯格瑞伯向我解釋說,“還好它在我這裏,要是它生活在叢林裏,那它肯定活不過今晚。我剛給它注射了青黴素,現在應該沒問題了。”

斯格瑞伯繼續給我講皮爾·萊森的故事。

皮爾·萊森自從受到那則新聞的啟發之後,就一心夢想著到大城市巴黎去生活。他把那張猩猩的照片剪下來,整天揣在口袋裏,不時掏出來看看。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利用猩猩發大財的想法,還衝我大叫:“頑固的德國佬兒,想想看,一周就能賺二百鎊啊!我們合夥也訓練一隻吧?”

“你想做,那你就去做,我可不幹!”我說,“我更喜歡自然界中的猩猩,我覺得它們自由自在的挺好,我絕不會強迫它做上帝本未賦予它天賦的事!”

萊森在我這裏碰了一鼻子灰,又氣又惱,但他並不死心,他決心自己訓練一隻猩猩。三天後,他花了一大筆錢,從一個當地的土著人那兒買下了一隻剛出哺乳期的小猩猩。

“哈,這正是我想要的!”他得意揚揚地對我和福伯格說,“這下你們兩個笨蛋傻眼了吧?我要趕緊把它訓練出來,然後讓它登台表演,每周賺五千法郎!看吧,巴黎的摩登女郎正在向我招手哪!聽吧,馬戲團的報幕員在喊:皮爾·萊森教授和他訓練有素的猩猩聯袂登場!我和我的猩猩將成為萬人矚目的明星。”

見萊森說得唾沫橫飛,我和福伯格都沒有說話。我們心裏都很清楚,猩猩豈是那麽容易訓練的?一切生物在大自然中扮演的角色早有定數,無論是螞蟻還是恐龍,每種生物都有自己的位置,不是人類可以改變得了的。

可是,萊森不是個省油的燈。他性情急躁,剛愎自用,為達目的可以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他好動,所以不喜歡叢林裏的安靜狀態。叢林是一個讓人安靜思考生命問題的地方,你能明白嗎?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觀點。

萊森買下猩猩才兩三天,就已經開始在腦海裏勾勒自己作為百萬富翁的美好生活了。他設想自己住在巴黎的豪宅裏,出入乘坐著豪華的四輪馬車,在賭場裏一擲千金,迷人的芭蕾女郎投懷送抱……萊森無法控製自己的幻想。可惜的是,這種幻想會將他推向罪惡的深淵。此外,萊森還有一個糟糕的癖好,他總是酒不離手,頻頻用酒精來麻醉自己的神經。

工夫不負有心人,在萊森的耐心訓練之下,那隻猩猩學得很快,掌握了很多能力和技巧。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萊森的營地去看望他,他總要把這隻毛乎乎的家夥牽出來,為我們表演一番。說實話,我和福伯格都不喜歡萊森的這套把戲,而萊森見我們態度冷淡,也總會大聲嘲笑我們。

“你們這兩個傻瓜!”他對我和福伯格大叫道,“你們現在看不起我,等著瞧吧!當我把這隻猩猩訓練成功以後,它將為我——皮爾·萊森教授每星期賺五千法郎,五千法郎啊!想想吧!到那時,巴黎所有的美女都會向我獻殷勤。而你們兩個,隻能待在這炎熱的亞馬孫叢林裏繼續受苦!”

我們覺得萊森一定是瘋了。

其實不僅我和福伯格有這種想法,連那隻猩猩恐怕都覺得他瘋了。因為,每當他大肆吹噓的時候,那隻猩猩就會顯得非常納悶:為什麽主人這麽興奮?可那隻猩猩怎麽會知道萊森在想些什麽呢!它又怎麽會知道,萊森已經在頭腦中架起了一座天梯,正試圖一點點爬上這座天梯,去吻仙女的腳後跟呢。它不過是一隻動物,當然不會知道自己隻要模仿著主人抽幾口雪茄,就會有大批觀眾爭先恐後地觀看,為主人賺取大把大把的鈔票了。

它畢竟還是動物,野性難馴。有一天,猩猩的野性爆發了,怎麽也不肯學萊森教它的一個新技能。恰巧那天萊森喝醉了,想想看,發了野性的猩猩和耍酒瘋的萊森,兩個家夥遇在一起,能有什麽好事?

事後,皮爾·萊森告訴我,撒野的猩猩將雪茄狠狠地扔在地上,把表演用的道具打個稀爛。氣急敗壞的萊森仿佛看到夢想中的豪宅、馬車、金錢和美女都飛走了,他一氣之下,喝掉了一整瓶酒,借著酒勁兒,做了一件瘋狂的事。

斯格瑞伯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院子裏一片寂靜,連院外黑漆漆的叢林也變得安靜下來,似乎那些樹木也在側耳傾聽斯格瑞伯的故事。夜漸漸地深了,生物學家的故事從他的口中娓娓道來,好似一根魔鬼的手指,撥動著叢林中每個生靈的心弦。

斯格瑞伯繼續講道,萊森眼見自己親手**出來的猩猩竟敢抗命,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暴跳如雷,決定狠狠地教訓一下那隻猩猩,讓它長點兒記性。

“那他怎麽做的呢?”我問。

當時,萊森的營地恰好建在亞馬孫河岸邊。在河邊,生活著許多體型巨大的鱷魚,它們既肮髒醜陋,又無比凶殘,整日隱藏在河邊的爛泥或蘆葦**裏。萊森看到河邊的鱷魚,頓時心中萌生了一個念頭,要利用可怕的鱷魚來好好地教訓一下猩猩。

“然後呢?”我迫不及待地問。我整個晚上都在聽斯格瑞伯講故事,已經被他的故事牢牢地吸引住了。

“然後?”斯格瑞伯繼續說,“萊森用一根繩子將那隻猩猩綁在河邊的樹幹上——對,恰好在鱷魚的視野範圍內。然後,他就端著一支來複槍,到一旁的樹蔭下坐著,等著看好戲上演。”

猩猩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它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於是開始大聲哀嚎。萊森卻根本不理睬。最後,猩猩開始恐怖地尖叫,因為它看到,河中有一根黑乎乎的樹幹開始慢慢移動了起來——那並不是樹幹,而是一條體型龐大的鱷魚,它渾身沾滿了泥漿,遠遠看去就好像樹幹一樣。

鱷魚慢慢地睜開了它的一對小眼睛,眼神裏射出了冰冷的光。那種眼神也許隻有凶殘的鯊魚才會有。不!我錯了,連鯊魚也沒有。鯊魚的眼神雖然凶狠卻並不狡詐,而鱷魚的眼神則透出無比的狡詐。它並不急於衝向猩猩,而是靜靜地等待著最佳時機,它要確定萬無一失才發動攻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鱷魚用它那醜陋不堪的小眼睛盯著猩猩。整整三個小時過去了,它還是遲遲不敢發起攻擊,因為它擔心這也許是個誘餌。萊森呢?也在遠處整整坐了三個小時,他發誓要將猩猩**成能在巴黎大把撈錢的聰明家夥。

終於,鱷魚沉不住氣了,它決定發動攻擊了。隻見它慢慢地爬到岸邊,甩掉頭上的爛泥,以便能把四周看得更加清楚。猩猩一邊看著遠處的萊森,一邊大聲尖叫,哀求主人解救自己。猩猩的叫聲無比淒厲哀婉,假如這時萊森過來放了它,它一定會做任何萊森吩咐的事;但萊森就好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一樣,一動不動,臉上帶著冷冷的笑容。

這時,鱷魚緩緩地從泥漿裏爬了出來,它緊盯著被捆在樹上動彈不得的猩猩。事後,萊森曾經向我們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的情形——那條大鱷魚慢慢地爬上岸邊,眼中居然流出了幾行眼淚。而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淚,但兩種眼淚是截然不同的,鱷魚流出的是殘忍的眼淚,猩猩流出的則是悲哀與恐懼的眼淚……

此時,猩猩的意誌已經徹底崩潰了,它已經站不住了,若不是被繩索捆在樹幹上,它必定會像攤爛泥一樣癱倒在地。鱷魚則誌得意滿,它認為在這場與猩猩的對峙中,自己已經拿到了四張A,穩操勝券了!這個狡猾而殘忍的家夥決定發起攻擊。

不要以為鱷魚身體笨重,就低估了它的爬行速度。其實它在陸地上向目標進攻時,其速度也是極其驚人的。它全速向猩猩衝去,眼看猩猩就要當場喪命。“砰”地一聲槍響,萊森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向鱷魚開了一槍。子彈不偏不倚正中鱷魚的右眼,鱷魚疼得在原地打了個滾,慘嚎一聲,飛快地逃回爛泥中。

萊森的這一招果然奏效,猩猩再也不敢撒野了。那隻猩猩真是被嚇破了膽,隻要萊森看它一眼,它就渾身顫抖。它剛剛被鱷魚盯了三個小時,就算是人類處於這種環境下,也會神經崩潰的。

第二天,當我和福伯格又去萊森的營地時,他眉飛色舞地向我們炫耀了一番。而那頭可憐的猩猩則圍著他獻殷勤。“你們看!”萊森叫道,“現在它老實多了,我徹底馴服了它!”

“去!”他突然衝著猩猩叫喊,“給我把酒瓶拿來。”

猩猩嚇了一跳,急忙跑去給他拿酒瓶,絲毫不敢怠慢,因為它生怕主人再次翻臉。看見猩猩如此聽話,萊森不禁放聲大笑。“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不是別的,就是鱷魚的眼睛!”他說,“下個星期,我要帶它去新加坡,然後沿途演出,最後我們會到巴黎表演,每周淨賺五千法郎!到那時候,你們會在報紙上看到我的大幅照片,上麵寫著:皮爾·萊森教授和他馴養的猩猩!”

斯格瑞伯停了下來,輕輕地籲了口氣。這時刮起了一陣風,巨大的樹葉被風吹得劈啪作響。陣風過去之後,叢林裏又恢複了沉寂。

“繼續講啊!”我催促著。因為聽得過癮,所以我急於想知道故事的結局,“告訴我,後來怎麽樣了?”

四天之後,我又一次到萊森的營地去找他,可是很奇怪,他失蹤了。我到處喊他的名字,都沒有人回應。他的營地一切如常,他的個人物品也都完好無損,可是萊森本人卻不見了。我估計他可能是到叢林裏去了,於是我決定先去他的小屋休息一會兒,順便喝點兒東西。你知道,那天非常炎熱,亞馬孫可絕不是個避暑的好地方,相反,更像個火爐。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周圍出現了死一樣的沉寂——正如剛才赤鏈蛇逃走時的一刻。我感覺到叢林裏蟬鳴叫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哎呀,這太反常了!我開始有些不寒而栗,因為我知道,一定是其他生物感知到了某些東西,而我卻絲毫沒有察覺。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就好像有一千隻冰冷的爪子在我的身上抓來撓去。這並不是我的幻覺,如果你在叢林裏生活久了,你就會知道,人的皮膚可以觀察和聆聽。我覺得我的皮膚一陣陣發顫,似乎有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我從萊森的營地沿著小路向叢林中走去。我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著,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雖然我不知道會遇見什麽,但我預感到,答案馬上就會揭曉。此時,我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我的嘴唇發幹,腦海裏突然想起了萊森對猩猩的暴行——他把猩猩綁在樹幹上,而凶猛的鱷魚就在一旁虎視眈眈。天啊!莫非是那隻猩猩出事了?我的頭嗡地一下,好像挨了重重一擊。

足足過了三分鍾,我才慢慢緩過勁兒來。我必須趕快找到萊森和他的猩猩,於是我朝河邊跑去。

跑到了河邊,我卻看到奇怪的一幕——那隻猩猩拿著萊森的來複槍,正在像人一樣嚎哭,而萊森卻不見了。

“萊森在哪兒?”我衝著猩猩大叫,“他在哪兒?”我明知道猩猩聽不懂我的話,可我還是希望它能給我一個答案。

猩猩走過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扯動我的衣角,示意我跟著它走。它拉著我一直走向河岸邊的一棵大樹下,那是萊森曾經綁過猩猩的大樹。

我慢慢地靠近大樹,眼前的一幕讓我感到陣陣惡心,五髒六腑一陣翻湧,險些嘔吐出來。隻見那棵大樹上纏繞著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繩索裏捆著兩隻衣袖,衣袖裏還有半條斷臂——那是萊森的。

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見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的大腦自動將一切蛛絲馬跡像拚魔方一樣拚湊在一起,還原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嗜酒如命的萊森又喝醉了酒,醉得不省人事。猩猩看到了他的醉相,不禁又勾起了那令它無比恐懼的回憶。於是,聰明的猩猩產生了一個惡作劇的念頭——讓自己的主人也嚐一嚐在死神麵前瑟瑟發抖的滋味。它把大醉不醒的萊森扛到了大樹旁邊,學著他的樣子,用一根長長的繩索將他綁在樹幹上,自己則端著來複槍,坐在遠處的樹蔭下,等著萊森清醒過來。

萊森一定清醒過來了,他也一定被嚇得大喊大叫。然而,他的呼救聲同樣引來了河中的鱷魚。而猩猩呢,也一定學著他的樣子,假裝沒聽見萊森的呼救。

終於,無比相似的一幕再度重演了!鱷魚朝被綁在樹上的萊森爬了過去,而猩猩也拚命扣動了扳機。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萊森的槍裏沒有裝子彈!萊森教了猩猩許多,但沒有教它如何裝子彈。於是,無比慘烈的一幕就這樣在猩猩麵前上演了……

“那麽後來呢,你做什麽了嗎?”我問道。

“我什麽也沒有做,”斯格瑞伯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還能做什麽呢,萊森連屍首都**然無存了。他本想通過訓練猩猩,離開叢林,實現他的法國夢。可沒想到,他反倒最先成為鱷魚的腹中餐了。”

於是,我無奈地看著猩猩,猩猩也驚恐地盯著我,同時在慢慢後退,它一邊後退一邊哭泣,直至消失在叢林裏。斯格瑞伯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叢林,若有所思地說:“那裏有一隻猩猩,它經曆了所有野生動物從未經曆過的事,在它的頭腦中,永遠留存著一幕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