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電話

今天下午一點二十分的時候,我在一座加油站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斯蒂文森中學校長莫裏森先生的電話。

我用手帕捂住話筒,對莫裏森說:“我沒有和你開玩笑,十五分鍾之內,一個炸彈將在你的學校裏爆炸。”

莫裏森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然後怒氣衝衝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隻要你知道,一個炸彈將在十五分鍾之內爆炸。”

說完,我掛斷電話。

我從電話亭走了出來,橫穿過馬路,回到我工作的警察局,乘電梯來到三樓的值班室。

當我走進值班室時,恰好看見我的搭檔彼得·托格森剛剛掛上電話。

“你來得正巧”,他抬起頭對我說:“已經是第三個電話了,剛剛斯蒂文森中學又接到了那種恐嚇電話,莫裏森校長又把全校的師生都撤出來了。”

“聯係排爆小組了嗎?”

“我馬上聯係。”說完,彼得·托格森撥通了121房間的電話,將情況向他們作了匯報。

斯蒂文森中學共有1800名學生。當我帶著警員到達學校時,1800名學生都在老師的帶領下被疏散到了校園裏。在前兩次接到恐嚇電話的時候,學校老師曾經問過我,遇到這種事情該怎麽辦。我教他們,要把學生們迅速疏散到離大樓至少二百英尺外的地方。看來,這次他們照我說的做了。

莫裏森校長看見我們到來,便從人群中朝我們走了過來。莫裏森校長身材高大,頭發灰白,鼻梁上架著一副無邊眼鏡。他說:“恐嚇電話是一點二十分整打來的。”

就在我向莫裏森校長了解情況之時,排爆小組和另兩個小組也趕到了校園。

在鐵絲圍欄後麵,我的兒子大衛和他的五六個同學趴那裏朝這邊張望。彼得衝著孩子們笑了笑,問莫裏森校長:“你認識他們嗎?”

顯得非常疲倦的莫裏森笑了笑:“不認識,在這兒,我比任何一位老師認識的學生都少。”

彼得點著一根雪茄,寬慰我說:“吉姆,別擔心了,排爆小組來了,這事馬上就要解決了。”

我苦笑著說:“但願吧,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孩子因此而牽涉其中。”

在排爆小組處理現場的當口,我們驅車前往貝恩斯家。他們家住在一棟兩層樓高的房子裏,那是一棟普通的住宅,和街區裏的其他住宅沒什麽區別。

開門的是貝恩斯先生,他的個子很高,眼睛是藍色的。他打開房門一看到是我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怎麽又是你們?”他不耐煩地說。

“我們想跟你兒子談談,”彼得說,“聽學校的老師說,萊斯特今天沒有去上學,他生病了嗎?”

貝恩斯的眼睛閃了一下,說:“你們找他談什麽?”

彼得淡淡地一笑:“和我們上次來的原因一樣。”

貝恩斯不情願地將門打開一條縫兒,讓我們進屋去。“萊斯特去藥店了,他一會兒就回來。”貝恩斯先生說。

彼得徑自走到長沙發邊,坐下,說道:“出去了?他不是生病了嗎?”

貝恩斯連忙解釋說:“他確實感冒了,所以我讓他向學校請假了。但是他的感冒並不太嚴重,所以當他要去藥店買瓶可樂時,我就答應了。”

彼得的態度很和氣,問道:“今天上午十點半時,你的兒子在哪兒?”

“他在家裏沒有離開一步。”貝恩斯說,“那個電話絕對不會是他打的。”

“你能肯定?”

“能,因為今天我休息在家,所以,我一整天都在這兒。”

“你妻子在哪兒?”

“現在她去商店買東西了。但上午十點半時她在家裏,她也能證明萊斯特沒有打過任何電話。”

彼得笑了一下,說:“但願你說的是真的。那麽,請問萊斯特在一點二十的時候在哪兒?”

“他在家裏。”貝恩斯說,“這一點我和我妻子都能作證。”說完,貝恩斯又皺起眉頭說:“難道今天學校接到了兩個恐嚇電話?”彼得點點頭。

我們一起坐在客廳裏等著萊斯特回來。在這段時間裏,貝恩斯顯得如坐針氈,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最後,他忍不住了,站起身來說:“我離開一下,我去樓上看看窗戶關了沒有。”

彼得注視著他離開客廳,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吉姆,待一會你不要開腔,就讓我一個人問就行了。”

“好的,彼得,這種小事用不著我出馬。”

他慢悠悠地點著一支雪茄,胸有成竹地說:“好啦,這事馬上就要有結果了。”說完,他輕輕地拿起放在身旁桌子上的電話,湊在耳邊聽著。他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過了一會兒,他用手捂著話筒,悄悄對我說:“你猜貝恩斯現在正在做什麽?他在樓上的房間裏,正用電話分機到處打電話找他的兒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萊斯特去哪兒了,什麽去藥店,全是瞎編的!”

說完,彼得又把電話湊到耳朵上去偷聽。聽了一會兒,他微微一笑,低聲對我說:“現在他正在跟妻子通電話。她妻子正在超市。他告訴妻子說我們到家裏來調查,他要妻子回來以後一口咬定說萊斯特整天都在家,沒打過電話。”

我站起來,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剛好看到一個金發少年向這裏走來。

彼得也看到了那孩子,他趕緊放下電話,對我說:“那孩子就是萊斯特,我們趕緊到門口截住他,在他父親下樓之前盤問他。”

我們趕緊迎到門口,萊斯特·貝恩斯正好推門進來,差點和我們撞了個滿懷。隻見這個孩子的身上曬得紅撲撲的,腋下夾著一條卷起的浴巾。他一看到是我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萊斯特,今天你去哪兒了?”彼得問,“我們知道你今天沒去學校。”

萊斯特咽了口唾沫:“今天我生病了,所以我請假在家休息,沒有去上學。”

彼得指指他腋下的浴巾:“那裏麵是什麽?該不會是遊泳褲吧?”

萊斯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說:“呃……早上起來確實感覺不舒服,不過到了上午九點左右,我覺得又好了。”

“可能我沒有感冒吧,也許我隻是有一點點受涼,起床後不久就好了,”萊斯特深吸了一口氣,解釋說,“於是我決定去遊泳,來個日光浴。”

“你遊了一整天?你不覺得餓?”

“我帶了幾個漢堡包去。”

“你跟誰一起去的?”

“沒別人,就我自己。”他緊張不安地搓著雙手,“是不是又有人打恐嚇電話了?”

彼得笑笑:“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病了,為什麽下午不去上學呢?”

萊斯特低著頭,雙手把浴巾的一角揉來揉去:“本來想下午去學校的,但我遊過頭了,忘記了時間。等我想起這回事時,已經過了一點鍾,就算去也來不及了。”隨後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所以我決定遊一天泳。”

“可是,如果你本來隻想遊一個上午,那你為什麽要帶著漢堡包呢?”

“這……”萊斯特被問住了。他漲紅了臉,憋了半天,終於吐露了實話,“今天我沒有感冒。因為今天我不想去學校,今天早晨考公民課,下午要考曆史課,而我沒有複習好。所以,我想如果我今天晚上突擊複習一下,明天再參加補考,就一定能通過。這事兒我也沒敢告訴我媽媽和爸爸。”

這時,傳來了下樓的聲音,是貝恩斯先生。

貝恩斯走到一樓,看到我們正在和他兒子交談,就急忙趕過來說:“萊斯特,什麽也別跟他們說,讓我跟他們解釋。”

“太晚了!”彼得說,“剛才你兒子已經承認,今天他沒有待在家裏。”

萊斯特驚慌地說:“你們難道以為那些電話是我打的?我發誓,那真不是我打的!”

貝恩斯走到他兒子身邊:“為什麽老找萊斯特的麻煩?”

“我們並沒有故意找麻煩,”彼得說,“但據我們推斷,那種電話是一個學生打的。可是,打電話的時間正是學校上課的時間。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打電話的一定是一個缺勤的學生。”

貝恩斯卻反駁道:“你怎麽就知道是萊斯特打的?我敢肯定,萊斯特絕對不是今天唯一缺勤的學生。”

“這一點我承認,”但彼得他繼續說道,“第一個恐嚇電話在十八天之前打來。當時我們查閱了斯蒂文森中學的出勤記錄,那天有九十六個學生缺勤,其中六十二個是男生。後來我們和所有的缺勤男生都談了話,這其中也有你的兒子。那天,你兒子缺勤的原因是他感冒了正在家裏休息。而那天你在上班,你妻子因為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也不在家,隻有你兒子一人在家。但是,你兒子否認他打過電話。所以,那一次我們隻能作罷。”

萊斯特急忙向他父親解釋說:“爸爸,我沒有打過那種電話,我不會做那種事的。”

貝恩斯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盯著我們,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彼得繼續說:“今天上午十點半,我們接到了第二個恐嚇電話。我們又檢查了出勤記錄,發現隻有三個男孩在這次和第一次都缺勤——其中也包括你兒子。”

貝恩斯說:“那也不能證明就是我兒子打的,那兩個男孩你們查過嗎?”

“你說得對,就在我們正要去查時,今天下午又接到了第三個電話。這反倒幫我們縮小了調查範圍,因為根據出勤記錄的結果顯示:三個嫌疑人中的一個下午回學校上學了,所以不可能是他打的電話。”

“那另一個男孩呢?”貝恩斯問。

“他住院了。”

貝恩斯馬上反駁說:“醫院也有電話啊。”

彼得早料到他有此反應,微微一笑,說道:“那孩子上個周末和他父母到其他州去玩時,得了猩紅熱。他住在當地的醫院裏,距離這兒有五百英裏。而我們接到的幾個恐嚇電話全是當地的號碼,所以他也被排除了。”

貝恩斯臉色陰沉地轉向了他的兒子。

萊斯特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爸爸,你要相信我,我從來不對你撒謊的。”

“你當然沒有撒過謊,兒子,可是……”顯然,貝恩斯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就在這時,房門開了,走進來了一個棕色頭發的女人。她臉色蒼白,但態度堅決,她停下喘了口氣。

“警官先生,今天我剛去超市買了點東西,其他時間我都待在家裏,所以我知道萊斯特的行蹤。”

“媽媽,”菜斯特可憐巴巴地說,“別對他們解釋了,剛才我向他們承認了我今天逃學的事了。”

萊斯特的媽媽也呆住了。彼得伸手拿起他的帽子:“我建議今天晚上你們夫婦好好兒和你們的兒子談談,我相信這樣對誰都好。”說完,他在桌子上留下一張名片,“明天早晨十點,希望你們三個人都到警察局來。”

彼得和我走出貝恩斯的家後,我們開著車離開。他說:“現在就看貝恩斯夫婦的態度了,如果他們死不承認,繼續包庇他們的兒子,那這件事就有點棘手了。”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比如校外的人打的電話呢?”

“但願如此吧,但事實上,這種事情,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學生的惡作劇。”

彼得歎了口氣說:“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炸彈恐嚇電話已經很嚴重了,但對那個家庭來說,麻煩可就更大了。”

回到警察局後,我繼續工作到下午五點。回到家裏時,已經是五點半了。

我妻子諾娜正在廚房做晚飯,她一邊切菜一邊說:“我從報紙上看到,今天上午斯蒂文森中學又接到一個恐嚇電話。”

我親吻她:“你隻說對了一半,今天下午又接到一個,隻是報紙來不及登。”

她揭開鍋蓋:“打電話的人查到了嗎?”

我猶豫了幾秒鍾,回答說:“是的,我想,我們已經找到了嫌疑人。”

“是誰啊?”

“萊斯特·貝恩斯,是斯蒂文森中學的一個學生。”

她臉上露出憐憫的神色:“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我不知道。雖然我們找到了他,並且通知了他的家人,但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承認是他幹的。”

她仔細打量著我:“吉姆,今天你看上去氣色不是很好,這種事是不是讓你也很煩擾?”

“是的,我心裏也感到非常煩擾。”

她的眼睛中流露出關切之情,她微微一笑,說:“再過一會兒晚飯就做好了,你去叫一下大衛吧,他在車庫裏修車呢。”

當我在車庫找到大衛的時候,他正把化油器拆卸下來。聽到我進來,他抬起頭說:“你好,爸爸。你看上去很疲倦。”

“今天很累。”

“發現打電話的人了嗎?”

“我認為我們發現了。”

大衛眨了眨灰色的眼睛,皺著眉頭說:“是誰打的?”

“一個叫萊斯特·貝恩斯的男孩,也是你們學校的。你知道這個人嗎?”

大衛的眼神有些發直,他盯著麵前的汽車零件回答說:“知道。”

“他這個人怎麽樣?”

大衛聳聳肩:“我和他隻是普通關係,看起來應該是個比較老實的人”。他皺著眉頭說:“難道他承認了電話是他打的?”

“沒有。”

大衛一邊拿起一個螺絲刀,一邊順口問道:“那你們怎麽查到他的?”

於是我就把下午的調查情況和他講了一遍。

大衛聽得入了神,螺絲似乎都不會擰了:“那他這次要惹上大麻煩了,是不是?”

“看來是這樣的。”

“他會受到什麽處罰呢?”

“這要看如何對他這種恐嚇行為的認定了。但我覺得,他沒有前科,又是未成年人,應該會被從輕發落吧。”

大衛想了想,說:“可能他隻是想開個玩笑吧。我的意思是說,他打這種電話隻不過是讓學校停了一會兒課,又沒有人受到傷害。”

“你太小看這件事的嚴重性了,”我說,“如果人們不是有秩序地撤離教學樓,而是驚慌失措,那很多人就可能受到傷害,這可不是開玩笑。”

大衛仍然固執地辯解:“我們曾經做過火災疏散演習,我認為,不會有問題的。”

是的,我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敢打電話的。

大衛放下他的螺絲刀:“那麽,你真的確定是萊斯特打的嗎?”

“他的嫌疑很大。”

因為我心裏清楚,前兩個電話有可能是萊斯特·貝恩斯打的,但今天下午的第三個電話則是我打的。

大衛沉默了一會兒說:“爸爸,當學校接到第一個恐嚇電話時,你找所有缺勤的學生談過嗎?”

“我沒有親自和他們談話,但我的同事找他們談過。”

大衛咧嘴一笑:“爸爸,那天我也是缺勤的學生之一,不過沒有人找我談話。”

“我想,那完全是不必要的,兒子。”

那種事情,別人的孩子可能會做,但我的孩子做不出來。而現在我等著他說下去。

大衛吞吞吐吐地說:“今天早晨我也缺勤了。”

“是的,這我知道。”我說。

他盯著我的眼睛:“那你們最後追查到幾個學生的身上?”

“我們調查了今天的缺勤記錄,有三個學生今天缺勤了,”我說,“但我們深入調查之後發現,其中一個人因為生病住進了另外一個州的醫院裏,他沒有條件打這種電話。”我打量著大衛:“那就隻剩下兩個嫌疑人了,萊斯特·貝恩斯——還有你。”

大衛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看來我很幸運,今天下午第三個電話打到學校時,我恰好回學校去上課了,那倒黴的萊斯特嫌疑就最大了,是嗎?”

“是的,他的確很倒黴。”

大衛舔舔嘴唇:“萊斯特的父親是什麽觀點,他肯定會支持他的兒子,是嗎?”

“當然,這是做父親的本能。”

大衛的額頭上似乎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沉默不語,擺弄一會化油器。然後,然後他歎了口氣,抬頭盯著我的眼睛說:“爸爸,你們冤枉了萊斯特,明天應該去警察局的是我,因為那些電話是我打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其實我本想嚇唬嚇唬大家,隻是開玩笑,沒想到造成那麽大的後果。”

盡管大衛的話是我最不想聽到的,但我還是感到非常驕傲——因為我的兒子是誠實的,他不願別人因他而受到冤枉。

“但是,爸爸。我隻打了前兩個電話,今天下午那個電話不是我打的。”

“這我知道,第三個電話是我打的。”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後他恍然大悟。“你是為了保護我?”

我疲倦地笑笑:“我也知道做這種事是不對的。但是,當兒子深陷其中時,作為父親,我也很難保持清醒的頭腦。其實,我真的希望那個人不是你,而是萊斯特。”

大衛用破布擦擦手,沉默了。

“我想我應該主動坦白,說那三個電話都是我打的,爸爸,”大衛說,“我不能把你也牽連進去。”

我搖搖頭:“謝謝,兒子,你不必這樣做,我會向他們和盤托出的。”

當大衛看著我時,我覺得他也為我感到驕傲。

“你媽媽把晚飯做好了,我們先吃晚飯吧,”我說,“然後我打電話給萊斯特的父親解釋事情的真相。”

“晚飯晚吃一會兒並不重要,”大衛咧嘴一笑,“可這事對萊斯特一家可是關係重大啊。”

“你說得對,我親愛的兒子!”

一回到屋裏,我就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