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光明

不難想象,那三個偵探還有許多細節需要再去核查,所以我就先獨自回到鄉村旅店了。在回去以前,我在這古樸的花園裏散了散步,花園在整個莊園的一側,一排排古老的紫杉環繞在四周,修剪得奇形怪狀。花園裏是一大片連綿的草坪,草坪的中間有一個典型的古式日晷儀。整個園子的景色非常好,我暢遊在其中,頓時心曠神怡起來,緊張的神經也終於鬆弛了下來。在這樣幽靜清雅的環境中,我想任何人都能忘掉那間陰森森的書房和地板上那個血跡斑斑、四肢伸開的屍體,或者隻是把它當做一場噩夢,不當它真的發生過。然而,正當我在花園中散步的時候,忽然又遇見了一件怪事,使我又不得不重新想起這樁慘案。

我剛才提過,這個花園的四周點綴著一排排的古老紫杉,十分奪目。而在距莊園樓房最遠的那一邊,紫杉顯得很稠密,甚至形成一道樹籬。在這道樹籬的後麵,還有個長方形的石凳,這個石凳從樓房的這邊走過去是很難發現的。待我走近那個地方,居然聽見了有人在說話,先是一個男人低低的聲音,而後是一個女人嬌柔的笑聲。我靈機一動,直接走到了這道樹籬的盡頭,趁著對方還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我就看清了那兩個人——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道格拉斯夫人的樣子令我很吃驚,因為剛才在餐室裏,她表現得是那麽平靜、拘謹,而現在,她臉上一切偽飾的悲哀都已消失不見了,雙眼裏閃爍著快樂的光輝,她的麵部被巴克的妙語逗得開了花。巴克坐在她的旁邊,兩手交握在一起,雙肘支在膝上,向前傾斜著身子,一發現我,兩人立即恢複那種嚴肅的偽裝——隻不過有點晚。他倆隻是匆匆繼續聊了一兩句話,巴克就站了起來,並走到了我身旁,對我說:“先生,請原諒,你應該就是華生醫生吧!”

我略有不快地向他點了點頭,或者說,我當時很明顯地表現出了內心對他們的糟糕印象。

“我們猜就是你,因為你和福爾摩斯先生的友情可是路人皆知的。你是否願意過來和道格拉斯夫人聊上一會兒?”

我陰沉著臉,跟他走了過去,我的腦海裏清晰地浮現出了書房地板上那個腦袋幾乎被打飛了的屍體。現在離慘案發生不過幾個小時而已,而他的妻子竟然在花園的灌木叢後麵公開調情。我很冷淡地向道格拉斯夫人打了個招呼,剛才在餐室時,我曾因她的不幸遭遇而備感同情,但是現在,我已經對她心生厭惡。

“唉,現在,恐怕你會覺得我是一個鐵石心腸、冷酷無情的人了吧?”道格拉斯夫人歎著氣說道。

我聳了下肩膀,對她說道:“這跟我沒關係的。”

“或者,未來會有那麽一天,你會公正地對待我,隻要你了解……”

“抱歉,道格拉斯夫人,可華生醫生的確沒有必要了解什麽,”巴克急忙說道,“他不是才親口說過,這些跟他沒關係嘛。”

“沒錯,”我說道,“那麽,我就告辭了,我還想要散散步呢。”

“請等一等,華生先生,”道格拉斯夫人幾乎是在用懇求的聲音對我說道,“有一個問題,你的回答可能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更權威,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我卻相當重要。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福爾摩斯先生,了解他和警局的關係。如果說有人把一個秘密告訴給他,他是不是一定會轉告那些警察呢?”

“對,這是個問題,”巴克用相當懇切的語氣說道,“福爾摩斯先生到底是獨立處理案件,還是要跟警局一起解決呢?”

“這樣一個問題,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談。”我回答道。

“我求求你,請告訴我吧,華生醫生,我相信你一定能幫助我們,隻要你在這點上給我們稍稍指點一下,對我們的幫助就很大了。”

道格拉斯夫人的聲音是那麽誠懇,以至於我霎時間忘掉了她剛才的那些輕浮舉動,感動得隻能回答她這個問題。

“請放心,你知道,福爾摩斯先生是一個獨立的偵探,”我說道,“一切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主,並根據自己的判斷來解決案件。但與此同時,他也很尊重那些跟他一起辦案的官方人員,對於那些能幫助官方把罪犯緝拿歸案的事情,他也決不隱瞞。除此以外,別的我就不能多說,如果你要知道得更詳細些,大可以去找福爾摩斯先生本人問問。”

說完這些,我就向對方致意告別了,他倆仍然坐在那道樹籬擋住的地方。我走到樹籬的盡頭,回頭看見他們仍坐在那裏激烈地談論著;但是因為他們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這邊,所以這就很明顯,他們是在討論剛才跟我的對話。

整個下午,福爾摩斯都在和他的兩個同伴在莊園裏研究案情,直到傍晚時候才回來,我讓人給他端上來一些茶點,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當我把下午遇見的這件事情講給福爾摩斯之後,福爾摩斯說道:“我並不希望他們能告訴我什麽隱秘的事情。華生,也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但是,如果我們以謀殺或者同謀的罪名去逮捕他們的話,他們就會顯得有些狼狽了。”

“那麽,你覺得這件事的結果會是怎樣的呢?”

聽到這句,福爾摩斯顯得很有興致,他不無幽默地說道:“嘿!我親愛的華生,等我把這第四個雞蛋消滅掉,我就把全部情況都告訴給你。雖然現在我不還敢說這個案子已經完全水落石出了——事實上還差得很遠。但是,我們現在已經找到了那個遺失的啞鈴……”

“什麽!那個啞鈴?!”

“哎呀,親愛的華生,難道你還沒想清楚麽,那個丟失的啞鈴就是這個案子的關鍵啊。好了,好了,你也別一副沮喪的樣子,因為,這個隻是我們兩個人之間說說,我想無論是警官麥克,抑或是那個頭腦精明的當地偵探,還都沒有留意到那個丟失的啞鈴是多麽重要。隻剩下一個啞鈴!你想想吧,華生,好好琢磨一下運動員隻有一個啞鈴的情況!那一定會釀成一種畸形的發展,沒準很快就會有脊椎彎曲的危險。真奇怪,華生,這太不正常了!”

福爾摩斯坐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吃著麵包,他的雙眼裏偶爾閃耀出調皮的神態,注視著我那副沮喪而狼狽的樣子。

每當我的這位朋友食欲如此旺盛的時候,說明對於這個案子他已經是有了幾分把握。這點我很了解,如果還是沒有頭緒的話,他可能會日夜焦躁,寢食難安,每當那時,他就會像一個真正的苦行僧那樣集中全部精神,隨之而來的,他那消瘦、渴望成功的臉龐就變得愈發枯瘦。

吃光了那些茶點之後,福爾摩斯點著了手裏的煙鬥,愜意地坐在這家老式鄉村旅館的爐火旁邊,他語氣輕鬆,不緊不慢地開始談起這個案子來。與其說這是經過深思熟慮以及無數次推理的論述,倒不如說這不過是他自言自語的回憶。

“謊言。親愛的華生,這是一個出奇的、很大的、不折不扣的、超出我們預料的彌天大謊,我們在一開始就碰上了它,這也就是我們的出發點。現在我知道,巴克的證詞完全是一派胡言,不過他的話被道格拉斯夫人進一步證實了。由此推理,道格拉斯夫人也是在撒謊,他們兩個人都撒謊,而且肯定是串通好了的。所以現在我們的問題就很清楚了,就是要查清楚他們撒謊的原因。他們費盡心思、千方百計想隱瞞的真相又是什麽?華生,我們來試試看,看看能不能查到這謊言背後的真相。

“我是怎麽知道他們是在撒謊的呢?主要因為他們捏造的技術不夠高明,甚至違反了基本的事實。請多想一想吧!依他們所言,在凶手殺完人之後,在幾十秒的時間內從死者手指上摘掉這個戒指,況且我們知道,這個戒指上麵還套著另一隻戒指,然後他再把這另一隻戒指套回原處,還要把這張奇怪的卡片放在受害者身旁——這樣的事情任何人都沒法做到。當然,你也可能提出疑問,因為那戒指也可能是在他沒死之前就被摘下去了的。但是,華生,請不要忘記,桌上的蠟燭隻燃燒了很短的時間,這一點說明,死者和凶手兩人見麵的時間也是很短的。在這之前,我們曾聽說過道格拉斯的膽子很大,所以他應該不是那種一被嚇唬就自動交出結婚戒指的人。不,道格拉斯先生不會的,華生,燈點著之後,凶手獨自一人和死者在一起待了一段時間。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

“關於道格拉斯先生的死因,很明顯能看出是槍殺,所以,開槍的時間可能比他們剛才所說的要早一些。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這肯定沒有錯。所以,我們現在麵臨的是一場陰謀,是由兩個聽見了槍聲的人,也就是道格拉斯夫人這個女人和巴克這個男人幹的。別忘了,我們知道,那個窗台上的血跡是巴克先生自己故意印上去的,其目的就是想給我們造成假線索。

“現在,我們必須問自己一個這樣的問題:這樁凶殺案到底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呢?直到夜裏10點30分左右,莊園裏的仆人們還在這屋裏忙來忙去,所以謀殺應該不是在這之前發生的。到了夜裏10點45分的時候,許多仆人都回到了住處,隻剩下管家艾姆斯還留在餐具室工作。你下午離開我們的時候,我曾做了一些實驗,我發現隻要房門都關上,無論麥克唐納在書房裏發出多大的聲音,在餐具室裏也是根本聽不見的。

“但請注意,女管家的臥室就不一樣了。那間臥室離走廊的距離不算太遠,當屋子裏麵發出非常響的聲音時,我在那間臥室是可以聽到一些的。而對於本案來說,我們知道是從很近的距離進行射擊——雖然火槍被作了一些處理,不會特別響,但在如此寂靜的晚上,在艾倫太太臥室還是應該可以聽見的。你還記不記得,艾倫太太的證詞裏曾說過她有一些耳聾,盡管是這樣,她還是提到過,在警報發出的半個小時之前,她聽到了一聲類似於關門的聲音。我們知道,警報發出前半小時大概應該就是夜裏10點45分的時候,我覺得當時艾倫太太聽到的就是槍聲,那才是本案真正的發生時間。

“我們先假設當時的情況的確是這樣,但我們現在必須查清楚另一個問題:如果巴克先生和道格拉斯夫人不是凶手,那麽,從夜裏10點45分他們聽到槍聲走下樓梯開始算起,直到夜裏11點15分他們拉鈴叫來仆人為止,這段時間裏,他們倆做了些什麽。他們為什麽不馬上報警呢?我想這一點很重要,一旦這個問題查明,我們離真相就又接近了一些。”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他們兩個是串通好了的,”我說道,“道格拉斯夫人在自己的丈夫死之後剛幾小時,就在後院裏舉止輕浮地聊天、發笑,如果不是事先有所預謀,那她一定是個沒有心肝的東西了。”

“說得不錯。你發現沒有,甚至當道格拉斯夫人陳述案情的時候,她也不像是個被害人的妻子。華生,我對女性並沒有特殊的感情,這一點你再清楚不過。但是我的生活經驗告訴我,那種隻是聽了別人的話就不去看丈夫屍體的妻子,平時應該也是幾乎不把丈夫放在心上的。如果我要是娶妻的話,華生,我一定會給我的妻子灌輸一種感情,當我的屍體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時,她決不會隨著管家婦走開。他們的這種安排非常低劣,哪怕是最沒有經驗的偵探,也會因為這裏沒有出現任何婦女的悲號而備感吃驚的。就算沒有其他的原因,單憑這件小事也會認為這是一場陰謀。”

“那麽,如此說來,你現在是不是能斷定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這兩人就是罪魁禍首了?”

“哈哈,你的這個問題可真是太直接了,”福爾摩斯一邊向我揮舞著煙鬥,一邊用低沉的聲音向我說道,“這個問題可真像是一顆對我射來的子彈,如果你認為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知道了這件謀殺案的真相,並且合謀策劃,隱瞞了真相,那我打心眼裏同意你,一定是這麽幹的。不過鑒於你那擊中要害的前提還不是那麽清晰,我們不妨先解決一些其他的疑難問題。

“我們這樣想,如果他們兩人因關係曖昧而沆瀣一氣,而且決心除掉那個礙手礙腳的道格拉斯先生。當然,這隻不過是一種大膽的設想,因為通過我們多方麵的調查,這一點幾乎不太可能。我們得到的結果正好相反,有很多證據說明道格拉斯夫婦兩人異常恩愛。”

我想起花園中那張美麗的麵孔,對福爾摩斯說道:“我敢說這都不是真的。”

“好,就算他們如你所想。我們先假定他們是一對詭計多端、內心陰險的人,他們企圖在這一點上騙過所有人,而且一心想殺死道格拉斯。在這種情況下,碰巧道格拉斯也正在麵臨著某種危險……”

“可是,那隻是聽到的一麵之詞啊,也許什麽也證明不了。”我說道。

福爾摩斯沉思了片刻,繼續說道:“親愛的華生,我知道,你概括地說明了你的看法,你的看法是,從一開始,他們所說每一句話就都是假的。按照你的想法,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麽秘密團體,沒有什麽潛在的危險,也沒有什麽‘恐怖穀’,沒有什麽名叫麥金蒂的大頭目等等。當然,你的這個說法或者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總歸納。那麽,讓我們來看看這樣想會讓我們得到什麽結果。他們捏造了許多東西來證明犯罪原因,然後,他們配合著這種說法,把自行車丟在了花園裏,作為凶手是個外來人的物證。而窗台上的血跡也是出於同一目的;屍體上的卡片也是如此,卡片可能就是在屋裏寫好的。所有的這一切都符合你的假設,華生。但現在,我們跟著就要碰到這樣一些異常棘手、難於處理、處處摸不到頭緒的問題了。為什麽他們從所有的武器中單單選出了這樣一支截短了的火槍,而且又是產自美國?他們是怎樣確認火槍的射擊聲不會吵醒別人,而使別人向他們奔來呢?畢竟,像艾倫太太那樣把槍聲錯當成了關門聲不過是偶然的現象而已。親愛的華生,為什麽你所說的一對罪犯會蠢到這種地步呢?”

“好吧,我承認,這些問題的確很讓我困惑。”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如果一個女人想跟她的情夫合謀對自己的丈夫下毒手,他們難道會摘下結婚戒指並拿去炫耀,以至於把自己的罪行搞得路人皆知嗎?華生,這完全不合情理嘛。”

“對,這的確不太可能。”

“再說,如果丟下一輛藏在外邊的自行車是他們想出來的主意,那這樣做真的會有什麽意義嗎?即使最愚蠢的偵探也必然會說,這明顯是故布疑陣啊,因為一個亡命徒如果想要逃跑的話,首要的東西可就是自行車呀。”

“好了,我承認我確實想不到該如何解釋了。”

“哈哈,對人類的智力來說,對於這一係列相互關聯的事件想不出個解釋來,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我來指出一條看似可能的思路吧,你可以把它當做是一次智力練習,不要顧忌它的對與錯。我承認,這不過是一種想象罷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們不是經常說,想象是真實之母嗎?

“我們先假定,道格拉斯這個人在過去的確做過一些不太好的勾當,這就使得他遭到他人的暗中追殺,我們先設想凶手是個從外麵進來的仇人。出於某種我目前還解釋不清的原因,這個仇人取走了道格拉斯先生的結婚戒指。我們姑且認為,這種宿怨是他在第一次結婚的時候釀成的,也正因如此,凶手才會把他的結婚戒指取走。

“而在這個仇人逃跑之前,巴克和死者的妻子就來到了這間屋子裏。眼前的一切忽然使他們認識到,如果他們倆抓住了凶手,那麽,一件駭人聽聞的醜事就會被公諸於世。於是他們就臨時改變了主意,寧可把凶手放走。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們完全有可能悄悄地放下吊橋,然後再悄悄地拉上去。出於某種原因,凶手逃跑時,認為步行比騎自行車要安全許多,所以他決定把自行車丟掉。目前為止,這些推測都是可能發生的,沒錯吧?”

“沒錯,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可能的。”我回答得有些勉強。

“我們一定要充分想到我們所遭遇的這件事的特殊性,親愛的華生,這點可千萬不要忘了。現在,我們來繼續剛才的推測,我覺得,巴克先生與道格拉斯夫人這兩個不一定是罪犯的人,在凶手逃離作案現場之後,他們會意識到自己正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上,既沒有證據說明不是自己行凶,也沒法證明他們不是縱容他人行凶。於是他們開始急急忙忙、笨手笨腳地應付這種情況,這也夠難為他們的了,巴克用他沾了血跡的拖鞋在窗台上做了痕跡,偽裝出凶手跳窗逃走的樣子,在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他們才拉響了警報。不過,這個時候距離案發時間已經有整整半個小時了。”

“你想怎樣證明剛才你說的這一切呢?”

“好,如果是一個外來人的話,那麽他就很有可能會被追捕歸案,這種證明當然是說得通的。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嗯,你知道,科學的手段是無窮無盡的。我想,如果我能單獨在書房裏待一晚上,大概會對我有不小的幫助。”

“什麽?!獨自一個人待一個晚上!”

“沒錯,我想現在就過去。我已經跟那個憨厚仁慈的管家艾姆斯談過這個問題了,他這個人肯定不是巴克的心腹。我想坐在那間屋裏,看看室內的氣氛能否給我帶來一些靈感。我的朋友,華生,你盡管笑話我吧。你知道,我是篤信守護神的。好,我們走著瞧吧。順便問你一下,我記得你有一把很大的雨傘吧?有沒有帶過來?”

“在這裏。”

“很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要借用一個晚上。”

“這當然不是問題,但是,你要是想把它當做武器的話,可是有點蹩腳……”

“嘿!沒那麽嚴重的。我親愛的華生,要是那樣的話,我肯定會求你來幫忙了。現在的情況隻是我想借這把傘用一用。現在,我隻是在等候我的同事們從滕布裏奇韋爾斯市回來,他們現在正竭力查找那輛自行車的主人呢。”

傍晚時候,懷特·梅森和警官麥克唐納調查回來了。他們顯得十分興奮,說是調查有了很大的進展。

“我親愛的朋友們,我承認,我之前確實懷疑過是不是外來人幹的,”麥克唐納說道,“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已經認出了那輛自行車,還找到了一些關於車主的外貌情況,所以,這一趟算是沒白忙活。”

“你們這麽一說,就好像這案子馬上就可以結了似的,”福爾摩斯說道,“我衷心地恭喜你們二位啊。”

“別說風涼話了。我是從這個事實入手的:道格拉斯先生遇害之前曾經去過滕布裏奇韋爾斯市,從那一天開始,他的情緒似乎就有了一些波動。也就是說,正是在滕布裏奇韋爾斯市的時候,他意識到了某種危險的存在。明顯得很,如果一個人是騎著自行車來的話,那就可以推測大概是從滕布裏奇韋爾斯市來的了。我們把那輛自行車帶在了身邊,並把它給各旅館看看。說來也巧,那輛車馬上被伊格爾商業旅館的經理給認出來了,據他所言,那輛車的車主名叫哈格雷夫,兩天之前曾在旅館住過,那輛自行車和一個小手提箱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他登記說是來自倫敦,但卻沒有確切的地址,那個小手提箱也是倫敦出品,裏麵的東西也是英國貨,但是,那人本身卻是個美國人。”

“很好,非常好,”福爾摩斯欣喜異常,他繼續說道,“你們的確幹了一件漂亮的工作,我和我的朋友卻還坐在這裏編造各種推論,真是慚愧。麥克先生,這對我來說是一次教訓呢,還是得多做一些更為實際的工作啊。”

“當然,這話說得沒錯,福爾摩斯先生。”警官麥克唐納得意地說道。

“但是,他們調查的結果跟你的推論也並不衝突啊。”我提醒說。

“這個也說不定。不過,我們先來聽聽結果如何吧,麥克先生。這個人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

“很顯然,他的一切行動都是小心翼翼的。他既沒有書信也沒有文件,衣服上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標記。在他臥室的桌上,擺著一張本郡的自行車路線圖。昨天早上,他吃過早飯之後就騎著車離開了旅館,直到我們剛才去查問為止,也沒再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情況。”

“而這,正是使我困惑不解的,福爾摩斯先生,”懷特·梅森說道,“如果這個人不讓別人有所懷疑,他就肯定會返回旅館,並且像一個與事無關的遊客那樣待在那裏。像現在這樣,他應當清楚,旅館的主人肯定會去向警察報告的,這樣一來,他的失蹤和那場凶殺案就會被聯係起來了。”

“他也許是這樣想的。不過我們現在還沒有捉到他,至少證明了他還是相當機智的。說說,他的外貌有什麽明顯的特征麽?”

麥克唐納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筆記本。

“哈!在這裏,我已經把他們剛說過的話全部記錄下來了。他們似乎說得不夠詳細,不過,那些管事的、茶房和女侍者所說的情況基本相同。那人的身高在五英尺九英寸上下,年齡在五十歲左右,頭發略顯灰白,胡子也是,他還有個鷹鉤鼻子和一張令人生畏、凶殘無比的臉。”

“好,請打住,這差不多是道格拉斯本人的真實寫照了,”福爾摩斯繼續說道,“道格拉斯正好是五十歲上下,須發灰白,身高也是差不多。你還得到其他什麽情況沒有?”

“還有一些關於衣著的信息。他身穿一件雙排扣夾克,外麵披一件黃色短大衣,頭頂戴著一頂便帽。”

“關於那支火槍,有什麽新的進展?”

“那支火槍不過兩英尺長,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放到他的手提箱裏。當然,他也可以隨意地把它放在大衣裏,帶在身上。”

“你覺得你得到的這些信息跟這件案子有什麽關係呢?”

“噢,福爾摩斯先生,你高估我的智商了。”麥克唐納說道,“你可以相信,我聽到這些情況後,不出幾分鍾就發出了電報。我想,等我們捉住凶手時,我們就可以更好地判斷了。不過,恰恰在這件案子停滯不前的時候,我想我們是前進了一大步。至少,我們知道一個名叫哈格雷夫的美國人在兩天之前來到了滕布裏奇韋爾斯市,隨身攜帶一個手提箱和一輛自行車,箱子裏裝了一支截短了的火槍,所以他是蓄意來進行犯罪活動的。昨天早晨,他騎著自行車來到這個地方,並把火槍藏在大衣裏。根據我們的了解,大概沒有人見到他進來。不過,他到莊園大門口好像也用不著經過村子,而且路上騎自行車的人也不在少數。大概他當時就把他的自行車藏到月桂樹叢裏,他自己也可能一直藏在那裏,注視著莊園裏麵的一舉一動,等候道格拉斯先生的出現。在我們看來,在室內使用火槍這種武器也許是件怪事。但是,他本來是打算在戶外使用的,要知道,火槍在室外使用可有一個很明顯的好處,因為它不會打不中,而且在射擊運動愛好者聚居的地方,一兩聲槍響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不會引起別人的特別注意。”

“這一切都再清楚不過。”福爾摩斯說道。

“令他遺憾的是,道格拉斯先生始終沒有出來。凶手下一步應該怎麽做呢?很明顯,他丟下了自行車,在黃昏的時候走向莊園。隨後,他發現了吊橋是放下來的,而附近一個人也沒有。毫無疑問,他就利用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有人碰到他,他可以隨便編個什麽借口。但是,他根本沒有碰到這樣一個人。他很順利地溜進了他最先看到的屋子裏,並隱藏在窗簾的後麵。從那個地方,他能清楚地看見吊橋已經被拉了起來,他知道,作案之後唯一一個逃生的辦法就是跳過那條護城河。他一直等到半夜11點15分,道格拉斯先生進行睡前的例行檢查走進這間屋子,他一點兒也沒猶豫,按照之前製訂好的計劃向道格拉斯開了槍,之後便逃之夭夭了。他也許能猜到旅館的人會說出關於他的一些特征來,這點對他十分不利,於是,他幹脆把自行車直接扔在了這個地方,另行設法去往倫敦或者他事先安排好的一個安全的地方,暫時躲了起來。福爾摩斯先生,你說我的推理怎麽樣?”

“說得不錯。麥克先生,按照我們掌握的這些情況來看,你分析得很清晰,而我的結論是:罪案發生的時間比我們得知的要早半小時左右;巴克先生和道格拉斯夫人兩個人串通好了,隱瞞了一些真實的情況;也許正是他們幫助殺人犯逃跑了,或者,至少是在他們進屋之後,凶手才逃走的;他們還偽造了凶手從窗口逃跑的痕跡,十有八九是他們自己放下了吊橋,為的就是讓凶手順利逃走。以上是我對這個案子前一半情況的分析。”

這兩個偵探聳了聳肩。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假如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們就越來越摸不著頭腦了。”那個倫敦警官說道。

“我也沒法理解,”懷特·梅森補充說道,“在我的印象裏,道格拉斯夫人一生好像都沒去過美洲。那她又怎麽可能跟一個美洲來的凶手有瓜葛,並包庇這個凶手呢?”

“你說的這些疑問,我也正在考慮,”福爾摩斯說道,“我今天晚上打算親自去調查一下,說不定會發現一些有助於查清真相的線索。”

“用我們幫忙麽,福爾摩斯先生?”

“不,不用麻煩了!我的需要非常簡單,隻要等天色一黑,我帶上華生醫生的雨傘出發就足夠了。還有忠實、憨厚的艾姆斯,毫無疑問,他會給我行些方便的。跟你們想的不太一樣,我的思路始終圍繞著一個看似與案件不相幹的基本問題上:為什麽一個人鍛煉身體的時候隻使用單個的啞鈴?”

午夜時分,福爾摩斯晃晃悠悠地調查回來了。我們住的屋子有兩張床,當然,這已經是這家小旅館給我們最大的優待了。福爾摩斯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入睡,他進門時的聲音把我驚醒了。

“哦,你回來了,福爾摩斯,”我睡眼蒙矓,喃喃地問道,“你有沒有什麽新的發現?”

他手持著蠟燭,站在我身邊,顯得有些沉默,然後,他那瘦削而高大的身影向我俯過來。

“我說,親愛的華生,”他低聲說道,“如果說,你現在跟一個頭腦失去控製的白癡、一個神經失常的人睡在同一個屋子裏,你不感到害怕麽?”

“一點兒也不怕。”我有些吃驚地回答說。

“啊,運氣還算不錯。”他說著。然後,這一夜他就再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