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中人

我們又重新回到了那間屋子裏,懷特·梅森輕聲地對大家發問:“你們剛才說要對書房進行檢查,現在你們檢查完了嗎?”

警官麥克唐納回答說:“暫時告一段落。”福爾摩斯也同意地點了點頭。

“那麽現在,你們是否願意聽一聽這個莊園裏麵其他人的證詞?我們可以用這間餐室吧,親愛的艾姆斯,就請你先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們吧。”

管家艾姆斯的講述簡潔明了,說服力很強,給人留下一個誠實、可靠的印象。艾姆斯還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先生剛搬到伯爾斯通這裏時才受聘用的。他所了解到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一個腰纏萬貫的紳士,是在美洲發跡起來的。道格拉斯先生性格和藹可親,善於體貼他人——當然,或許艾姆斯對主人的這個性格還不算完全習慣,不過,一個人不能做得麵麵俱到。在道格拉斯先生家裏工作的這段時間裏,他從來沒見到過道格拉斯先生有什麽異常的跡象,反而,道格拉斯先生可以說是他所見過的膽子最大的人。雖然道格拉斯先生叫人每晚都要把吊橋拉起來,但這隻是因為那是莊園古老而該死的習俗而已,道格拉斯先生不願意打破傳統,他希望能把這個習慣保留下去。道格拉斯先生日常生活很簡樸,他很少去倫敦,幾乎也不離開這個村子,但是,在他遇害的前一天,他曾去往滕布裏奇韋爾斯市買了一些東西。也就是那天,艾姆斯發現道格拉斯先生情緒有些不對勁,坐臥不安,一反常態,他的性情變得急躁,很容易發火。案發的當天晚上,艾姆斯還沒睡著,他正在房子後麵的餐具室裏收拾碟子什麽的,忽然聽到鈴聲響了起來。事實上,他並沒有聽到槍響,因為廚房和餐具室在這所莊園的最後麵,中間還間隔著好幾重關著的鐵門和一條長長的走廊,所以無論換了誰,也是沒法聽到的。艾倫太太也是因為聽到急促的鈴聲才趕緊跑了出來,他們一起跑到大廳裏,然後看見道格拉斯太太正顫顫巍巍地從樓梯上走下來。雖然她走得並不是那麽穩當,但艾姆斯隱約覺得,道格拉斯太太好像不是特別驚恐,至少他沒看出來。道格拉斯太太一走到樓下,巴克先生就從書房裏麵衝了出來,他千方百計地攔住了道格拉斯太太,不讓她進去,並央求她回到樓上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請你趕快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吧!”巴克先生聲嘶力竭地喊道,“可憐的道格拉斯先生已經死了,我們誰都無能為力。看在上帝的分上,請先回去吧!”

巴克先生就這麽說了一通,道格拉斯太太就回到樓上去了。令人奇怪的是,她表現得十分沉穩,既沒有大喊大鬧,也沒有尖叫。女管家艾倫太太陪著她一起上了樓,並留在臥室裏。這時,艾姆斯和巴克先生兩人重新回到了書房,他們所看到的場景跟後來警局來人所看到的一切沒什麽兩樣。那時,油燈還點著,但蠟燭已經熄滅了。他們從窗子裏麵向外遠眺,但由於夜晚非常黑,所以他們也沒發現什麽。再後來,他們奔回到了大廳裏,艾姆斯在這裏搖動卷揚機放下吊橋,巴克先生就匆匆地去往警局報案。

以上這些就是管家艾姆斯的證詞。

而女管家艾倫太太的說法跟艾姆斯的說法基本一致。艾倫太太的臥室到前廳要更近一些,當時她正準備就寢,忽然聽見了一陣鈴聲。她的耳朵有點背,所以並沒有聽見槍響,話說回來,其實書房離得也不算近。她隻記得聽見了一個聲音,她把那個聲音當做了大一點兒關門聲。就這,還是早得多的事情,至少在鈴響的半個多小時之前。在艾姆斯跑到前廳裏的時候,她是跟艾姆斯一起過去的。她看見臉色蒼白的巴克先生從書房中走了出來,他的神情顯得十分激動。這時,巴克先生看見了道格拉斯夫人正在下樓,於是就攔住了她,並力勸她回到樓上。道格拉斯夫人好像也說了些什麽,但幾乎聽不見。

“請陪著夫人,並把她扶上去。”巴克先生對艾倫太太這樣說道。

之後,艾倫太太聽了巴克先生的吩咐把道格拉斯的夫人攙扶到了臥室裏,並竭力地安慰著她。道格拉斯夫人的樣子很可怕,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嚇,她渾身發抖,但也沒有表示要再下樓去看看。她雙手抱著頭,身上隻有一件睡衣,呆坐在臥室壁爐旁邊。整個晚上,艾倫太太都在陪著她。而對於其他仆人來說,那時候他們大多已經睡著了,所以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直到警察到來之前,他們才知道莊園裏出了狀況。這些仆人基本上都住在莊園的最後方,所以也不可能聽見什麽槍聲。

艾倫太太說完了,除了悲傷和吃驚以外,福爾摩斯他們在盤問裏並沒得到什麽新情況。接下來是塞西爾·巴克先生,最早的目擊者,他講述了當時的情況。對於案件,除了他已經告訴警察的之外,幾乎沒補充什麽新情況。他個人十分相信凶手是從窗戶那裏逃出去的,他認為窗台上的那些血跡就是最好的證據。此外,聯想起當時的吊橋已經拉起來,所以刺客也沒什麽其他方法可以逃走。但他卻解釋不清楚刺客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如果說那輛自行車的確是刺客的,那麽他為何不騎走呢?刺客當然不可能淹死在護城河裏,因為那裏的河水最深處也不過隻有三英尺。

巴克先生覺得,關於凶手,他有一種非常肯定的看法。眾所周知,道格拉斯先生是一個非常沉默的人,不怎麽愛說話,對於他以前的那些生活,更是不曾對任何人提起。當他年紀還不大時,就從愛爾蘭搬到美洲了。後來,他的狀況越來越好,口袋裏的錢也越來越多。巴克是在加利福尼亞州和道格拉斯先生初次相逢,他們當時想在加州的一個叫做貝尼托坎營的地方經營一些礦業。正當事業發展得如日中天的時候,誰也沒曾想道格拉斯卻突然把它變賣掉了,並舉家遷至英國來。隨後,巴克也把這份產業賣掉了,並搬到了倫敦。於是,他們的友誼又逐漸恢複起來,兩人甚至變得十分要好。道格拉斯留給巴克的印象是:似乎總有一種危險在威脅著他,他這個人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安全感。道格拉斯忽然離開了加州,在英國這麽平靜的地方租下了這個房子,巴克認為這些都跟他說的那種危險息息相關。巴克先生猜想一定有個什麽決不饒人的組織,或者是個秘密團體,一直在暗地裏追蹤著道格拉斯,其目的就是想把他殺死。雖然道格拉斯從來沒提起過那是個什麽團體,也沒說過他到底是怎麽得罪了那些人,但道格拉斯偶爾的隻言片語使得巴克萌生了以上那些想法。據他猜測,那個卡片上的字跟那個秘密團體一定存在著某種關係。

“你在加州和道格拉斯先生一起工作了大約多長時間?”警官麥克唐納問道。

“差不多有五年。”

“那時候,道格拉斯先生是個單身漢嗎?”

“沒錯,那時他是個鰥夫。”

“他有沒有提起過他的前妻什麽的?”

“幾乎沒有,我隻記得他說過前妻是德國血統,有一次我看見了她的相片,長得很美。就在我和道格拉斯認識的前一年裏,她得傷寒病不幸去世了。”

“你知不知道道格拉斯先生以前跟美國的某個地區有一些特殊的聯係?”

“你是在說芝加哥?我聽他提起過那裏,他對這個城市非常熟悉,並且在那裏工作過。此外,我還聽他說起過產鐵、產煤的一些其他地區。他生前可是去過很多地方。”

“他對政治熱衷嗎?你覺得那個秘密團體是不是跟政治有關係呢?”

“不,我敢肯定,他根本不關心政治。”

“你覺得他以前有沒有做過一些犯罪的事?”

“我覺得沒有,因為在我的一生裏,還從來沒碰上過像他這樣正直的人。”

“他在加州的時候,生活上有什麽古怪之處嗎?”

“平時,他很喜歡去山上,來我們的礦區工作,他總是去那些人少的地方,也正因此,我才敢說是有人追蹤他。後來,當他那麽突然地離開加州去英國,我就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覺得他是曾經接到了某種警告。在他走後的一星期裏,有五六個人跟我打聽過他的行蹤。”

“是什麽人跟你打聽他?”

“嗯,怎麽說呢,那些人看上去有點冷酷。他們一來到礦區,就打聽道格拉斯在哪裏。我對他們說,道格拉斯先生已經去歐洲了,具體是什麽地方我也不太清楚。不難看出,他們對他有點不懷好意。”

“這些人應該是美國人,也是加利福尼亞人,對吧?”

“這個嘛,我是不太了解加利福尼亞人的。但他們的確都是美國人,不過他們肯定不是礦工,他們具體是做什麽的我也不清楚,隻是希望他們趕緊離開。”

“這是六年多之前的事兒了吧?”

“差不多有七年了。”

“你們在加利福尼亞一起住了有五年,所以,這樁事不是差不多有十一年之久了麽?”

“沒錯。所以我認為這裏麵一定有不共戴天的冤仇,以至於隔了這麽長的時間,還是沒法忘懷。看來,形成這份冤仇的原因肯定不是什麽小事。”

“說不定這就是道格拉斯先生一生中的禁忌,令他永遠也無法釋懷。”

“但是,一個人要是大難臨頭了,他為什麽不求助警察對他進行保護呢?”

“也許這種危險不是一般人可以保護的。有一件事我想你們應當清楚,道格拉斯先生出門的時候總是帶著武器的,他的手槍幾乎從來不離開他的衣袋。但不幸的是,昨天晚上他隻穿了睡衣,那把手槍被放在臥室裏了。我覺得,當時他一定是認為吊橋一拉起來就安全了,所以放鬆了警惕。”

麥克唐納繼續說道:“我想把時間弄得更清楚一些。我們來算算,道格拉斯離開加利福尼亞州已經差不多有六年了,可你是第二年就隨之而來了,對嗎?”

“沒錯,先生。”

“他再婚到現在也有五年了,也就是說,你是在他結婚前後來的吧。”

“大約是在他結婚前的一個月。嘿,我還是他的男儐相呢。”

“你以前認識道格拉斯夫人嗎?”

“不,我沒見過這個人。在這之前,我離開英國差不多有十年之久了。”

“可是從那時候開始,你就能跟她常常見麵了,是吧?”

巴克望著那個偵探,眼神有點古怪。

“也可以這麽說,的確是經常見麵,”巴克回答道,“至於這一點,我想解釋的是,你去拜訪你的好朋友,總不能避開他的妻子吧。如果你在想這裏麵會有什麽牽連的話……”

“抱歉,巴克先生,我什麽也沒有想。但是,凡是跟這案件有關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有責任問清楚,我並沒打算冒犯你。”

“可你剛才的責問就是有些無禮。”巴克生氣地回答說。

“不,這不過是我們需要了解一些事實而已,弄明白這些事實對誰都有好處。容我再多問一句,你跟道格拉斯夫人的友情,道格拉斯先生有沒有表示過反對呢?”

巴克的臉色更加難看,他的兩隻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你沒有這樣提問的權力!”他大聲說道,“這跟你所調查的事情又有什麽關係呢?”

“不,我一定要提這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

“好,如果這樣,那我拒絕回答。”

“哈哈!你當然可以拒絕回答,可你必須知道,你拒絕回答的本身就是已經回答了,因為如果沒什麽需要特殊隱瞞的事情的話,你就不會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了。”

巴克的那雙濃重的黑眉皺起來,他繃著臉站了一會兒,陷入了沉思。然後,他又微笑著仰起臉說道:“嗯,不管怎麽說,我想你們畢竟是在例行公事。我不應該從中作梗。我隻想請求你們可千萬不要再去煩擾道格拉斯夫人了,因為現在這些情況已經夠她受的了。我不妨直說,可憐的道格拉斯的確有個不小的缺點,那就是他的嫉妒心。他對我十分友好——也可以說沒有人對朋友比他對我更好了。同時,他對自己妻子的愛情也是非常專一的。他願意把我叫到這裏來,也經常派人去找我。但是,如果我和他的妻子在一起說話,或是我們之間稍微顯得有些友好的時候,他的醋勁就上來了,他立馬就會勃然大怒,並說出最肮髒、粗野的話來。這種場麵我可經曆了不止一次,我也曾多次發誓不再來這裏。但在事後,他又給我寫了懺悔的信,請求我不要計較這些,我也拿他沒辦法。不過,先生們,你們可以聽我說一句總結的話,那就是,我想,全世界大概不會有人像道格拉斯夫人這樣愛自己的丈夫了;我還敢說,天下也沒有比我更為忠誠、老實的朋友了。”

這番話說得熱情四射、真摯感人,但是,警官麥克唐納好像並不為所動,還是沒有轉移開話題,他繼續問道:“道格拉斯先生的結婚戒指被人取走了,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沒錯,看來像是這樣。”巴克說道。

“你說‘看來像’是什麽意思啊?你不知道這個事實麽?”

這時的巴克顯得有些惶恐不安,他說道:“我說‘看來像’的意思是,也許是他自己把戒指摘下來的呢。”

“事實上,這隻戒指既然已經找不到了,不管是誰取下的,我想在場的人都會由此聯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婚姻跟這樁慘案會不會有什麽聯係呢?”

巴克無奈地聳了聳他那寬厚的肩膀。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不能硬說它會令人想起什麽,”巴克答道,“但是如果你暗示:不管這件事是出於什麽理由,但都牽扯到道格拉斯夫人的名譽問題的話,”說這話的一瞬間,他兩隻眼睛裏又重新燃起了怒火,隨後他顯然是拚命地抑製住了自己的感情,“如果是那樣,那你們的思路就算是大錯特錯了。我要說的話大概就這麽多。”

“好了,現在我沒有什麽問題要問你了。”麥克唐納顯得有些不太高興,冷冷地說道。

“等等,還有一個小問題。”福爾摩斯問道,“當你剛剛走進這間屋子時,桌上隻是點著一支蠟燭,是這樣的嗎?”

“對,你說得沒錯。”

“你是從燭光中看到了道格拉斯先生的屍體嗎?”

“是這樣。”

“然後你就馬上按鈴求援了嗎?”

“是的。”

“他們來得快嗎?”

“在一分鍾之內吧,就全都來了。”

“但是他們到達現場的時候,蠟燭好像已經熄滅了,油燈已經點上,這好像有點不對勁吧。”

說到這裏,巴克又露出那副猶豫、遲疑的神態。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的,福爾摩斯先生,”他停了一下,才繼續回答說,“蠟燭的光很暗,所以我首先想到的是讓這間屋子更亮一些。恰好這燈就在桌子上,所以我就順手把燈點上了。”

“是你把桌上的蠟燭吹滅的嗎?”

“是的。”

福爾摩斯並沒有再問任何問題。巴克不慌不忙地掃視了我們每個人一眼,然後就轉身走了出去。我隱隱覺得,他的行動似乎反映出一種對立的情緒。

隨後,警官麥克唐納派人給道格拉斯夫人送了一張紙條,上麵的大概意思是說,他很想去她的臥室去拜訪一下,可是道格拉斯夫人卻回答說,她準備在餐室中跟我們見麵。現在,她走進來了,她的年齡在三十歲上下,身材頎長,容貌秀美,但好像不怎麽愛說話,至少看起來是相當冷靜、沉著的一個人。我本以為道格拉斯夫人一定處於心煩意亂的狀態,誰知卻完全不是那樣。她的臉色的確不怎麽好,蒼白憔悴,很像一個受過極大震驚的人,但她的舉止卻是鎮定自若,她那纖長美麗的手扶在桌上時,和我的手幾乎一樣,沒有絲毫的顫抖。她有著一雙哀怨而美麗的眼睛,她掃視了我們大家一周,出其不意地向我們問道:“你們有沒有什麽發現?”

天啊,難道這些是我的想象麽?為什麽她提問的時候帶著驚恐的語氣,而不是希望的口氣呢?

“我們已經采取了所有可行的措施,道格拉斯夫人,”麥克唐納說道,“你大可以放心,我們不會忽略任何事情的。”

“請不要擔心金錢方麵,”她麵無表情、語氣平和地說道,“我想讓你們盡一切力量去把這件事查清楚。”

“或許,你可以給我們講一些有助於查清這件案子的事吧。”

“我擔心我表述不清楚,但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的。”

“根據塞西爾·巴克先生所言,你實際上沒有看到,換句話說,你好像並沒到發生慘案的屋子裏麵去,是這樣的嗎?”

“是的,我沒進去,巴克讓我回到樓上去了。他懇求我,讓我回到臥室去。”

“說得不錯,看來的確是這樣。當時你是聽到了槍聲,然後就立即下樓了?”

“對,我穿上睡衣就下樓了。”

“從你聽到樓下的槍響,到巴克先生在屋子的外麵阻攔你,中間大約間隔了多長時間?”

“差不多有兩分鍾吧,我想,在那樣的時刻,時間是不太好估計的。巴克先生請求我不要進去,他對我說大家都是無能為力的。再後來,女管家艾倫太太就把我扶回樓上了。上帝啊,現在回想起來,這可真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你能不能在大體上告訴我們,你聽到了槍聲是在你丈夫下樓多久之後?”

“不,這很難說。因為他是從更衣室下樓的,所以他出去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因為他害怕失火,所以每天就寢之前他都要親自在莊園裏走一圈。我認為他唯一恐懼的東西大概就是火災了。”

“這正是我想說的問題,道格拉斯夫人,你和你的丈夫是在英國才認識的,是這樣麽?”

“是的,我們結婚已經有五年了。”

“你有沒有聽他提起過在美洲發生過的什麽危及到他的事情?”

道格拉斯夫人沉思了片刻,才回答說:“對,我有種感覺,感覺有一種危險時刻都在圍繞著他,使他不得安寧,但他始終不肯跟我商量。順便說一句,這可不是因為他信不過我,我們夫妻的關係非常好,一向恩愛無比,我想他不過是不想叫我擔驚受怕罷了。他認為如果我知道了這些事情,就會驚慌失措,所以他一直也沒告訴我。”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這時,道格拉斯夫人臉上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她接著說道:“丈夫一生保守著的秘密,愛著他的女人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來,你認為這可能嗎?我當然是通過很多方麵才了解到的:從他避而不提及他在美洲生活的那段日子;從他偶爾流露出來的某些言語;從他注視某些不速之客的方式;從他采取的一些防範措施。我甚至完全可以肯定,他肯定有一些實力強大的仇人,他知道他們一直沒有放過他,所以他總是在提防著他們。我深信這一點,所以這幾年來,每當他回來得比較晚的時候,我就寢食難安。”

“我可不可以多問一句,”福爾摩斯說道,“他的哪些話引起了你的注意呢?”

“恐怖穀,”夫人回答說,“這就是我不停追問他的時候,他一直用的詞語。他說:‘我一直身陷在恐怖穀之中,到現在也沒法擺脫。’‘難道我們真的永遠也擺脫不掉這“恐怖穀”了嗎?’看到他更失常時,我有時會這樣問他。有一次,他對我鄭重其事地說:‘有時我想,我們好像真的永遠也擺脫不掉了。’”

“你也肯定問過‘恐怖穀’是什麽意思吧?”

“是的,我當然問過,可是一提到這兒,他就一臉陰沉,連連搖頭說:‘我現在還處於它的陰影籠罩之下,這已經夠糟糕的了,但願上帝保佑,希望這不會落在你的頭上。’我想,這大概是一個真正的山穀,或者他以前在那裏住過,居住期間可能有一些可怕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我幾乎可以確定就是這樣。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沒有其他什麽東西可以告訴你們了。”

“他有沒有提到過什麽人的名字?”

“這個好像是提到過。我想想,大約是三年之前吧,他外出打獵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在發燒時曾說過一些胡話。我現在隻記得他不斷地重複一個名字,他說這個名字的時候,顯得相當憤怒。那個名字是麥金蒂——身主麥金蒂。後來他的病痊愈了,我就問他:‘身主麥金蒂到底是誰,他主管的是誰的身體?’他哈哈一笑回答說:‘謝天謝地,他可不管我的身體。’我從他那裏得到的全部情況大概也就是這樣了。不過,我想,身主麥金蒂和‘恐怖穀’之間應該是有著某種聯係的。”

“還有一個事情,”警官麥克唐納繼續說道,“你是在倫敦的一家公寓裏跟道格拉斯先生相識的,並且在那兒與他訂婚,是這樣嗎?你們的戀愛過程是怎樣的,有什麽神秘的事嗎?”

“戀愛過程總是會有的,這點毫無疑問,但整個過程也的確沒什麽神秘的。”

“哈!他就沒什麽情敵嗎?”

“沒有,因為那時我根本還沒有男朋友啊。”

“你肯定聽說他的結婚戒指被人取走了,對於這件事情,你是怎麽看的?如果說是他以前的仇人跟蹤他到這裏並且痛下毒手,那麽,又為什麽要把他的結婚戒指拿走呢?”

說到這裏,道格拉斯夫人唇邊又掠過了一絲微笑。

“這個我實在說不好,”她回答道,“我也想不通裏麵的原因。”

“好了,我們不再多耽誤你時間了,在這樣的時候還來打擾你,我們感到很內疚,”麥克唐納說道,“當然,我們也還有一些其他疑問,那就等以後遇到時再來問你吧。”

道格拉斯夫人站了起來,我注意到,跟剛才一樣,她又迅速地掃視了我們一周,然後,她深深地向我們鞠了一躬,就走出了屋子。

“她可真個美麗的女人,”在道格拉斯夫人關上門之後,麥克唐納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覺得,巴克這個人一定經常來這個莊園。他大概是個很招女人喜歡的男子。另外,他承認死者是個愛吃醋的人,也知道道格拉斯的醋意到底是怎麽來的,再加上結婚戒指的事……福爾摩斯先生,你對這些有什麽看法?”

我的朋友兩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忽然,他站起身來,拉響了那個傳呼鈴。

“艾姆斯,”當管家走進來的時候,福爾摩斯問道,“你知不知道塞西爾·巴克先生現在身在何處?”

“我去找找看,先生。”

不一會兒,艾姆斯就回來了,他告訴我們巴克先生正在花園之中。

“艾姆斯,你有沒有印象,那天晚上你跟巴克先生在書房的時候,他腳上穿著的是什麽?”

“我記得,福爾摩斯先生。他腳上穿的是一雙拖鞋,在他要出去報警的時候,我才把長筒靴子遞給他。”

“那麽,現在這雙拖鞋在哪裏?”

“應該還在大廳裏的椅子下麵。”

“艾姆斯,多謝。我們想要分辨出哪些是外來的腳印,哪些是巴克先生的腳印,這很重要。”

“明白,先生。我確定我注意到那雙拖鞋上麵也有一些血跡了,甚至我的鞋子上也是一樣的。”

“沒錯,根據當時室內的情況來看,的確是這樣的。很好,艾姆斯。如果我們想要找你,我們會再拉響鈴的。”

沒過幾分鍾,我們就來到了書房裏,福爾摩斯已經把那雙氈拖鞋從大廳裏取回。正如艾姆斯所言,那兩隻鞋底上都沾上了黑色的血跡。

“奇怪!”福爾摩斯站在窗前,把鞋子放在陽光下仔細觀察,並自言自語,“這真是太奇怪了!”

說著,福爾摩斯忽然像一隻貓那樣猛地跳了過去,並俯下身子把那隻拖鞋放在窗台上的血跡上麵。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完全吻合。他默默地朝著那幾位同事笑了笑。

頓時,麥克唐納顯得異常興奮,他用濃重的地方口音喋喋不休地講了起來,大聲說道:“嘿!老兄!這就對了!這個痕跡是巴克先生自己印在窗上的。這可比別的靴印要寬出一些,我記得你還說過這是一雙八字腳。不過,我還是弄不明白,這到底玩的是什麽把戲呢,福爾摩斯先生,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是啊,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呢?”我的朋友自言自語地說道。

一旁的懷特·梅森捂著嘴輕聲偷笑,又以職業上特有的那種得意的心情搓著他那雙大手,滿意地大聲說著:“我就說嘛!我就說這樁案子很了不起,現在看來,一點兒也不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