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天還沒亮的時候,蘇塞克斯的偵探長就接到了伯爾斯通警官威爾遜的急電,他乘著一輛輕便的單馬車從總部急忙趕過來,馬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後,他又乘坐清早5點40分的那班火車把報告遞交到了蘇格蘭場。中午12點鍾的時候,他已經在伯爾斯通的車站迎接我們了。懷特·梅森先生麵容安詳,性情沉穩,他身材微胖,穿著一件寬大的花呢外套,紅潤的臉刮得十分幹淨,兩條略向裏彎曲的大腿看起來剛勁有力,腳上穿的是帶絆扣的高筒靴子,這一身裝扮使他看起來像是個矮小的莊稼漢,或者是個即將退休的獵場看守人,再或是說他像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但唯獨不像地方警署裏的刑事警官。

“親愛的麥克唐納先生,你聽我說,這可真是一樁很不尋常的案子。”懷特·梅森反反複複地強調,“新聞界的記者們聽到這件案子肯定會像蒼蠅一樣蜂擁而至,我希望在他們來管這閑事並把一切印跡弄亂之前,我們就先處理完自己的工作,你覺得如何?在我的記憶中,我當了這麽多年的警察,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離奇的案子呢。福爾摩斯先生,我敢肯定,這裏的某些情況肯定會使你感興趣的,你信不信?還有你,華生醫生,一般來說,在我們結束工作之前,醫生總是要發表一些意見的,我期待著你的表現。諸位,你們住在韋斯特維爾阿姆茲旅店,因為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來安頓你們了,不過我聽說那裏的房子倒是還算不錯,也很幹淨。仆人會把你們的行李送過去的,不用擔心。現在,先生們,請跟我來,好嗎?”

這位活躍的蘇塞克斯偵探表現得十分謙虛,讓人心生好感。跟著他走了十來分鍾,我們就到了住處。我們收拾整頓了十分鍾,然後就坐在小旅店的休息室裏,開始議論這件案子的基本情況。對於這些,我在上一章已經詳細地敘述過了。麥克唐納有時會作一些筆錄,福爾摩斯坐在那裏,帶著驚訝與欽佩的表情仔細聆聽,那副樣子就好比植物學家鑒賞稀有的花朵一樣。

“真是奇怪!”聽完案情介紹之後,福爾摩斯說,“真是奇怪極了!抱歉,我想不出以前有什麽案子比這個更奇怪了。”

“哈哈,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的,”懷特·梅森顯得非常興奮,他說道,“我們在蘇塞克斯算是趕上時候了,現在,我已經把所有從警官威爾遜手裏接過的資料全部都告訴你了。我可是拚著老命趕過來的!哎呀!事實證明,也許我根本用不著這麽緊趕慢趕的。因為這裏並沒有什麽事需要我立即去做。警官威爾遜差不多已經掌握了全部的情況。我隻是簡單核對了一下,並且作了一些研究,現在多少有了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你對這個案件怎麽看?”福爾摩斯紅著臉,急切地問道。

“是這樣,我認為,我們首先應該把那個鐵錘仔細地檢查一下,事實上我也這樣做了,醫生伍德也在一旁幫忙。鐵錘上我並沒找到任何施用過暴力的痕跡。我原本還在想,也許道格拉斯先生曾用這把錘子進行過自衛,這樣那個錘子上麵就會留下一些痕跡,但現在的情況是,錘子上麵一點兒痕跡也沒有。”

“當然,這可什麽問題都證明不了,”警官麥克唐納說道,“因為有很多使用鐵錘作為凶器的案子,鐵錘上並沒留下過任何痕跡。”

“你說得沒錯。這也許並不一定能證明道格拉斯先生沒有用過它。但是,如果要真留下了一些痕跡,那對我們可就有大用處了,雖然事實上卻沒有。後來,我又仔細檢查了那支火槍,那是一支大號的鉛彈火槍。正如警官威爾遜所指出的那樣,它的扳機緊緊地縛在了一起,所以隻要你扣動後麵任何一個扳機,那兩個槍筒就會同時發射。我想,不管是誰作了這樣的處理,他都是下定決心不讓他的敵手逃脫厄運的。這支被處理過的槍不過兩英尺長,任何一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把它藏在外衣裏。槍上雖然沒有製造者的全名,可是兩支槍管間的凹槽上卻刻著‘PEN’這三個字母,名字的其他字母就都被鋸掉了。”

“那上麵是不是一個花體的大寫字母‘P’,而另外兩個字母,也就是‘E’和‘N’則較小,是這樣的嗎?”福爾摩斯問道。

“一點兒也不錯。”

“那我知道了,這是賓夕法尼亞小型武器製造公司所製造的,那是美國的一家很有名的武器工廠。”福爾摩斯說。

懷特·梅森雙眼緊緊地盯著我的朋友,就好像一個小小的農村赤腳醫生望著來自哈利街的專家一樣,眼前的這位專家一句話就可以解開許多讓他感到困惑不解的疑難雜症。

“嘿!福爾摩斯先生,這點很有用的。你說得沒錯。奇怪!真是讓人驚訝!難道你把世界上所有武器工廠的名字都記住了嗎?”

福爾摩斯揮了揮手,岔開了這個無聊的話題。

“毫無疑問,這是一支美洲火槍,”懷特·梅森繼續說道,“我以前似乎在某些書上看到過這樣的記載,截短的火槍是在美洲某些地區普遍使用的一種武器。我們撇開槍管上的字母不說,我想到這樣一個問題,一些跡象證明:進到屋裏,並開槍殺死主人的可能是個美國人。”

麥克唐納搖了搖頭說:“老兄,你想得可真是太遠了。我壓根還沒聽到過什麽證據能證明這所莊園裏有其他人進來過呢。”

“那麽,這敞開的窗戶、窗台上的血跡、牆角的長筒靴印、奇怪的名片,還有這支火槍又怎麽解釋呢?”

“那裏的一切都是可以偽造出來的。我們知道,道格拉斯先生本身就是個美國人,或者說他曾長期在美國居住。巴克先生也是這樣,你沒有必要從外邊弄個美國人來為你所見到的一些美國人的作為尋求解答。”

“呃,但是那個管家艾姆斯……”

“他怎麽樣?這個人可靠嗎?”

“我了解到,他在查爾斯·錢多斯爵士那裏待過十年,性格很好,可以說是非常可靠。他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買下這座莊園的時候到這裏來的。他說他在莊園裏從來沒見過這支槍。”

“為了便於隱藏,這支槍已經被改造了。槍管就是因為這個才被截短的,很多箱子都裝得下這槍,他又怎麽能發誓說在莊園中沒見過這樣的槍呢?”

“啊,不管怎麽說,他說他確實從來沒有見到過啊。”

麥克唐納顯得很無奈,隻好搖了搖他那天生固執的蘇格蘭人的腦袋。

“我還是不能相信有什麽外人曾經到過這間屋子。我請你認真考慮,”每當麥克唐納辯論失敗的時候,他的阿伯丁口音就會變得更重,“如果說這支槍是從外麵帶進來的,並且這些怪事是一個外來人幹的。我請你好好想一下,你這樣的假設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天哪,老兄,這簡直不可思議!甚至也不符合一般的常識。福爾摩斯先生,我向你提出這個問題來。請根據我們剛才聽到過的事實來判斷一下吧。”

“好,麥克先生,說說你的理由吧。”福爾摩斯以一種非常平和的語氣說道。

“如果我們假定凶手存在的話,他肯定不是一個偷竊犯。這點毫無疑問,因為那隻戒指和地上的那張卡片都在說明這是出於某種私人恩怨的、有預謀的凶殺案。好,如果有一個人溜進屋中準備蓄意謀殺,假如他還懂得一點兒事理的話,他一定會想到,如果要從這裏逃跑一定是非常困難的,因為這所房子的四周圍全都是水。此外,他該如何選擇謀殺的武器呢?我想你一定認為,他會選擇世界上聲音最小的武器。這樣才能不驚動別人,並且在達成願望之後順利跳出窗子,蹚過那條護城河,從容不迫地從現場逃掉。這樣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他身上帶著的是聲音很大的武器——比如槍,他明知道隻要槍聲一響,整個莊園的人就會迅速地跑到事發地點,而且極有可能在他蹚過那條護城河之前,人們就能發現他,難道這樣做是可以理解的?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完全不符合情理嘛。”“明白,你的理由的確足夠充分,”福爾摩斯若有所思地點頭回答說,“的確需要很多理由來證明。懷特·梅森先生,我想問你,你當時有沒有立即跑到護城河的對岸去勘察有沒有人蹚水上岸的痕跡?”

“當然,福爾摩斯先生,那裏沒有一丁點兒的痕跡。不過因為對麵是石岸,所以我也沒指望能找到什麽線索。”

“難道連一點兒足跡或手印都沒有麽?”

“哈!懷特·梅森先生,我們現在馬上動身去莊園那邊看看怎麽樣?我想那裏或許會有一些小的線索能給我們帶來一些啟示。”

“我當然建議你去看看的,福爾摩斯先生,但我想在我們去那裏之前,最好讓你先把一切情況了解清楚。我是怕,如果有什麽觸犯了你……”這會兒,懷特·梅森表現得有點猶豫,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的。

“沒什麽可擔心的。我以前跟福爾摩斯先生一起處理過一些案件,”警官麥克唐納說道,“他為人一向光明磊落。”

福爾摩斯微笑著說:“按照我個人對這個工作的理解,之所以我參加辦案,是想讓正義可以得到申張,所以我才協助警方做工作。話說回來,如果我不跟他們合作的話,那肯定是因為他們首先想不跟我合作,因為我從來沒想過去跟他們爭名奪利。同時,懷特·梅森先生,我也有權利要求按我自己的思路辦案,並且我會在適當的時候交出我的成果——自始至終,而不單是隻在某些階段上擁有這個權利。”

“當然,我根本沒有懷疑過,你能參加辦案,這是我們的榮幸。請相信,我們一定把我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給你,”懷特·梅森熱誠地說,“請隨我來,華生醫生。到時候,我們可都盼望著能在您的書裏占據一席之地呢。”

懷特·梅森在前麵帶路,我們一起沿著素樸的鄉村街道走著,街道的兩旁各有一行榆樹,十分挺拔。在遠處,是一對古代的石柱,多年的風吹雨淋使得它們略顯斑駁,上麵長滿了苔蘚,石柱頂上的東西已經失去了原貌,它們原本是伯爾斯通的兩個後腳立起來的石獅子,算是這裏的標誌性建築。順著蜿蜒曲折的車道往前走不遠,就會看見四周的草地和櫟樹,人們隻有在英國的農村才能看到這種別致的景色。然後是一個急轉彎,眼前浮現出一片幽長、低矮的詹姆士一世時期的典型古別墅,這個別墅的磚已經變成了暗褐色。此外,還有一個舊式的花園,花園兩旁都有修剪得十分整齊的紫杉樹。我們繼續前進,走到莊園跟前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幽美寬闊的護城河和一座木吊橋,護城河裏的水在寒冬的陽光下就像一股水銀,泛著美麗的亮光。

細細數來,自從這座古老的莊園建成開始算起,光陰荏苒,迄今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曆史了,它映襯出了數百年的滄桑巨變和悲歡離合。更奇妙的是,由於年代久遠,現在從這些古老的牆上仿佛可以顯現出犯罪的前兆來,還有那些古怪的、高聳著的屋頂以及突出的山牆,它們似乎都在為那恐怖的陰謀作著掩護。老實說,當我看到那幾扇陰沉沉的窗子和前麵一片黯淡的景色的時候,我感覺到發生這樣一件慘案,真的沒有比這裏更適合的地方了。

“你看,這就是那扇窗戶,”懷特·梅森指著一扇窗戶說道,“在吊橋右邊的那一扇,它現在正像昨晚發現時那樣敞開著。”

“如果一個人想要從這裏鑽過去,這扇窗戶可有些狹窄。”

“哈,或者他是個瘦子呢。我們並不需要用你的推論來向我們證明這一點,福爾摩斯先生。比如你和我這樣的身材,應該是完全可以擠過去的。”

福爾摩斯走到了護城河的邊上,朝著對麵望去。然後他又仔細檢查了突出的石岸和它後麵的草地的邊緣。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已經仔細勘察過這裏了,”懷特·梅森不屑地說道,“可這裏的確是什麽線索也沒有,沒有任何能說明這裏有人上岸的痕跡,而且,他為什麽一定要留下那些痕跡呢?”

“是啊,他為何要留下痕跡?我多問一句,這裏的護城河水一直是這樣渾濁的嗎?”

“一般來說它都是這種顏色。因為在河水流下來的時候,總是夾雜著不少泥沙雜質什麽的。”

“這條護城河裏麵的水大約有多深?”

“我想想……這裏的兩側水深有兩英尺左右,中間差不多有三英尺深。”

“這麽說來,我們就完全可以排除那個人在蹚過護城河時被淹死的這個幼稚的想法了。”

“不會的,即便是小孩子也不會淹死的。”

我們順利通過吊橋,一個身材消瘦、看起來性格古怪的人把我們迎了進去。他就是管家艾姆斯。可憐的老人由於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臉色十分難看,整個身子也是顫顫巍巍的。鄉村警官威爾遜則是個身材高大的人,他盡職盡責,現在仍然守在現場的屋子裏。醫生早已離開了。

“有什麽新的狀況嗎,威爾遜警官?”懷特·梅森問道。

“沒有的,先生。”

“好,你現在可以回去休息了。你已經夠辛苦的了。假如有用得著你的地方,我們會再派其他人去請你過來。管家最好在門外等著我們。請讓他通知道格拉斯太太、女管家和塞西爾·巴克先生,我們現在有話要問他們。先生們,現在請允許我先把我的想法說給你們聽,然後你們再得出自己的看法。”

一路上,這個鄉鎮專家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有冷靜、清楚的頭腦和豐富的常識,也對事實有著絕對的尊重。憑這幾點,在他的本行事業裏,他應該是會有不小的發展的。福爾摩斯每次聽他說話時都是專心致誌的,絲毫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對這個鄉鎮專家也很欣賞。

“這案子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這是我們現在的第一個問題。先生們,我說得沒錯吧?如果說是自殺,那麽我們就不得不相信這樣一個事實:這個人開始先把結婚戒指摘下並藏了起來,然後他穿著睡衣,走到這間屋子裏,在窗簾後麵的牆角處踩上泥印,以便使人產生錯覺——有人在這裏等候著他,並將窗戶打開,把血跡弄到……”

“不,我們絕對不這麽認為。”麥克唐納說道。

“那就沒錯了。所以我想,這肯定不會是自殺,那麽就一定是他殺了。現在,我們要麵對這樣一個問題:凶手究竟是外來的人,還是這個莊園裏麵的人呢?”

“是的。能不能先讓我們聽聽你的看法?”

“要我說的話,這兩種可能要下結論都不太容易,但是真相一定是這兩種情況的其中之一。我們不妨先假設是莊園內部的一個或幾個人幹的。這樣,在萬籟俱寂,但人們還沒睡熟的就寢時間,他們躲在這裏抓到了這個道格拉斯,然後用著這世上最古怪並且聲音最大的武器去殺掉他,以便搞得整個莊園都聽得見,但這武器又是莊園內從沒見過的。這個理由看起來也沒什麽說服力,你說是嗎?”

“沒錯,我想也不會是這樣的。”

“好,那麽我繼續,這裏的人都說過,在聽到槍響之後,最多不會超過一分鍾,這個莊園裏的所有人幾乎都到了現場。雖然塞西爾·巴克先生自稱他是第一個趕到這裏的,但艾姆斯和其他所有的仆人也都到了。難道能說,在那麽短的時間裏,罪犯竟能做出在牆角留下腳印,把窗戶打開並在窗台上留血跡,從道格拉斯先生的手指上取下結婚戒指等等一係列事情嗎?這顯然不太可能。”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同意你的這個看法。”福爾摩斯說道。

“好,既然這樣,那麽我們回過頭來說,這也許是外來的人作案。雖然我們仍然麵對很多問題,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也不是那麽不可能的了。我想這個人是在下午4點30分到6點鍾之間進入莊園的,換句話說,就是在黃昏和吊橋吊起之間這段時間裏。在這段時間裏,因為道格拉斯太太在招待一些客人,所以房門是打開的,這個人可能沒遇到什麽阻礙就偷偷地溜了進來。他可能隻是個一般的小偷,也可能與道格拉斯先生素有私怨。既然道格拉斯先生在美洲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而這支獵槍又像是一種美國武器,那麽,這樣看來,出於私怨的可能性比較大。他偷偷地溜進了這間屋子,然後藏在窗簾的背後,一直藏到半夜11點多。這個時候,道格拉斯先生走進了這間屋子,他們交談的時間很短——如果真的交談過的話——因為道格拉斯太太曾提到過,她丈夫還沒離開她幾分鍾,她就聽到槍聲了。”

“沒錯。那支蠟燭也可以說明這點。”福爾摩斯說道。

“你說得太對了,那支蠟燭原本是全新的,現在燒了還不足半英寸。所以我推測,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先把蠟燭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才遭到槍擊的。如若不然,他遭到槍擊後一跌倒,蠟燭肯定會掉在地上。這點說明他剛走進這間屋子裏時沒有遭到襲擊。後來巴克先生到這裏時,才熄滅了蠟燭,並把燈點上了。”

“毫無疑問,的確是這樣的,這一點再清楚不過。”

“好,按照我剛才的說法,我們來假想一下當時的情形。道格拉斯先生先是走進屋來,然後點燃了蠟燭,並把它放下。這時候,一個人從窗簾後麵走了出來,手中拿著這支火槍。他向他索要這枚結婚戒指——天知道這是為什麽,不過我想大概會是這樣。出於恐懼,道格拉斯先生把結婚戒指給了他。然後道格拉斯先生就被那人毫不留情地——也可能是在一場搏鬥之後——以這樣可怕的方式開槍打死了。這期間,道格拉斯可能想到過要自衛,並拿起過後來我們在地毯上發現的那把鐵錘。道格拉斯先生死後,凶手丟下火槍,一起丟下的大概還有這張寫著‘V.V.341’的奇怪卡片——不管它代表什麽意思——然後通過這扇窗戶迅速地逃了出去,並在塞西爾·巴克先生發現罪案的時候,蹚過了護城河成功地逃跑了。福爾摩斯先生,我這麽解釋你覺得如何?”

“你說得合情合理,也非常有趣,隻是有點不能令人信服。”福爾摩斯說道。

“嘿!老兄,你這可真是一派胡言,簡直沒有比這更不合情理的了。”麥克唐納大聲吼道,“我們都知道,道格拉斯先生被人殺害了,不管凶手是誰,我都可以向你們證明,他一定是用其他辦法作的案。他讓他逃跑的退路就那樣被切斷,目的又是什麽?如果說四周安靜,沒有聲音是他逃跑的一個絕佳條件,那麽,他使用火槍來犯案,又怎麽能說得通呢?喂,福爾摩斯先生,既然你剛才說懷特·梅森先生的推論沒法讓人相信,那你就應該給我們指點迷津了。”

在整個漫長的討論過程中,福爾摩斯一直坐在那兒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漏掉任何細節,不肯放過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眼兒。他雙眉緊蹙,下麵的那雙敏銳的眼睛東看看,西瞧瞧,沉思不語。

“親愛的麥克先生,請別著急。我想我還是需要更多的事實,然後才能進行推論,”福爾摩斯跪到死屍旁邊,一邊檢查屍體一邊說道,“唉!這個傷疤的確很嚇人,能不能把管家找過來一下?……艾姆斯,我聽說你以前見到過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有奇怪的標記,一個圓圈裏麵套著個三角形的烙印,是這樣的嗎?”

“沒錯。先生,我經常看見。”

“你從來沒聽人說起過這個烙印的含義嗎?”

“沒聽說過,先生。我對上帝發誓。”

“好,依我看,這一定是火烙的標記,烙的時候,必須要承受很大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艾姆斯先生,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先生的下巴後方有一小塊藥膏。在他活著的時候,你注意到這點了嗎?”

“是的,先生,我注意到了。那是他昨天早晨刮臉時一不小心弄破的。”

“嗯?以前你見過他刮破臉嗎?”

“先生,很久沒有見過了。”

福爾摩斯有點興奮地說:“這倒是值得研究!當然,也許不過是巧合罷了,但是,這也能說明他當時有點緊張,沒準兒他也預感到了危險的存在。艾姆斯,昨天你發現主人有什麽比較反常的情況嗎?”

“說到這個,先生,我的確有一種感覺,我覺得他的情緒好像有些波動,整天都坐立不安的。”

“哈!由此看來,這次槍擊事件不是完全沒有征兆的。我們已經有些進展了,不是嗎?麥克先生,或許你還有其他什麽問題?”

“沒有的,福爾摩斯先生,你到底是個經驗豐富的人,讓我不得不敬佩。”

“好,接下來,我們來研究一下這張寫著‘V.V.341’的卡片吧。看質地,這是一張粗紙製成的硬卡片。在你們莊園裏是否有過這樣的卡片?”

“我想沒有,至少我從來都沒見過。”

福爾摩斯踱著步子,走到寫字台的前麵,他從每一個墨水瓶裏小心翼翼地蘸些墨水,並將它們灑到了吸墨紙上。

“我想,這張卡片絕對不是在這裏寫成的,”福爾摩斯說道,“這裏的墨水都是黑色的,而那張卡片上的字卻略帶一些紫色,並且寫的時候用的是粗筆尖,而這裏的筆尖都是細的。我覺得,這張卡片應該是在別的地方寫成的。艾姆斯,這上麵的字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不知道。先生,我實在是一點兒也不清楚。”

“麥克先生,你認為呢?”

“我覺得這個有點像是某種秘密團體的名稱,會不會跟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的標記有什麽關係呢?”

“我也這樣認為。”懷特·梅森說道。

“好,我們可以把它當做一個假設。從這點出發,看看我們的問題有多少能說得通。我們假設那個團體派一個人來殺道格拉斯先生,他設法鑽進了莊園,在屋子裏等著道格拉斯先生,並用這支火槍打掉了他的腦袋,然後蹚過護城河逃跑了。那麽,他之所以要在死者的身邊留下這樣一張卡片,無非隻有一個目的:等到報紙上一登出來,這個團體的其他黨徒就能知道,這個仇已經報了。這些事情都是連在一起的,完全可以說得通。那麽,武器可有的是,為什麽他單單挑選火槍呢?”

“是啊,這點說不通。”

“還有,那枚丟失的戒指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對呀。”

“看看時間,現在已經兩點多了吧,可我們還是沒有找到凶手。但是自從天亮之後,我想在這方圓四十英裏之內,每一個警察都在尋找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外來人。”

“正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

“好。你有沒有這樣想過,如果他在附近有個藏身之地,或者是他事先準備好了一套替換的衣服呢,那他們現在不是已經把他放過了嗎?”說著,福爾摩斯又走到了窗戶旁邊,用他的放大鏡仔細地看了看窗台上的血跡,並說道,“明顯得很,這是一個很寬的鞋印——大概是八字腳。真奇怪,不管是誰看見這個腳印,都會說這個鞋底的樣式倒是不賴。但是,當然了,痕跡還是有點不清楚。這旁邊的桌子底下放著的是什麽呢?”

“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啞鈴,福爾摩斯先生。”艾姆斯回答道。

“什麽?是啞鈴?可是這裏隻有一個啊,另外一個啞鈴在哪兒?”

“我不清楚,福爾摩斯先生。也許本來就隻有這一個,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過這東西了。”

“一個啞鈴……”福爾摩斯陷入了沉思,這時,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傳來。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外表精幹的人正探頭看著我們。我一下子就猜出來了,這個人就是我之前聽人講過的塞西爾·巴克。他用極度傲慢的目光迅速掃視了大家一周。

“很抱歉,諸位,打斷了你們的談話,”巴克說道,“不過,你們或許應該聽聽最新的情況了。”

“最新的情況?是抓住凶手了嗎?”

“哪有這樣的好事。不過人們已經發現他的自行車了。這個家夥把他的自行車扔在這裏了。請你們來看看,現在就放在大廳門外一百碼的地方。”

我們往外走去,看見幾個仆人和閑漢正站在馬車道上檢查那輛自行車,車子原本是藏在常青樹叢裏,後來才被人們發現的。這是一輛用得很舊的拉奇·惠特沃思牌的自行車,車子上濺上了很多泥漿,好像騎過很遠的路。車座的後麵有一個工具袋,裏麵有油壺和扳子等工具,可是車主究竟是誰,卻還沒什麽線索。

“如果這些東西都曾登記並編號了,對警方就有很大幫助哩,”警官說道,“話說回來,現在咱們能找到這件東西,也的確應該謝天謝地了。就算我們弄不清他到底去了哪裏,但至少我們能搞清楚他是從哪兒來的了。不過,這個家夥到底為何要丟下這輛車子呢?這倒是件怪事。他後來又是怎麽走的呢?福爾摩斯先生,我們這件案子似乎越來越複雜了,根本看不出一點兒眉目來呢。”

“真的看不出丁點兒的眉目來嗎?”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問道,“哈哈!我看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