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曾國藩遭左宗棠痛斥——一語驚醒夢中人

當曾國藩再次兵敗回到長沙的消息傳到長沙城官紳們的耳朵裏時，他們對曾國藩的態度比第一次更加惡劣了。就在曾國藩經曆過一場生死之戰後逃到長沙的這天晚上，巡撫衙門裏正張燈結彩，舉行著宴會。陶恩培接到諭旨擔任山西布政使，即日便起程去上任，城裏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當然來為他送行。陶恩培的心裏此時樂開了花，一是因為提升，二是得以離開這兵亂之地。當這些人得知曾國藩吃了敗仗之後，說什麽的都有。陶恩培微笑著說：“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像曾國藩這文弱書生不失敗才怪呢！”駱秉章苦笑著搖搖頭，他為自己的前程擔憂起來。喝得有些醉意的湖南提督鮑起豹突然站起來說道：“我早就看透曾國藩這個人了，沒有一點本事，還目中無人，白花花的銀子都被他打了水漂了，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他，太平軍也不會到長沙。”說完這番話之後，他突然下令關閉長沙城門，不讓曾國藩等人進城。一時之間，眾人把矛頭紛紛指向了曾國藩，總之，說什麽的都有，言語極其惡劣。隻有左宗棠默不做聲，他一邊為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氣憤，一邊埋怨曾國藩不爭氣。

酒足飯飽之後，陶恩培便與眾人告別了。在眾人的提議下，官員們把陶恩培送到了江邊。

此時的曾國藩看到迎麵走來幾十頂綠呢、藍呢大轎，他以為是駱秉章來看望他的，於是趕緊讓人出去打探，自己則忙著整理穿戴，把衣著收拾妥當。當出去打探的人來報之後，他才得知原來是陶恩培提升，這些官員是為他送行的，這令曾國藩一下子倒在了船上。曾國藩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帶兵在前線打仗，置生死於不顧，得到的卻是失敗和冷落，而陶恩培之類的鼠輩卻能官運亨通。曾國藩實在想不通，為國盡忠的自己為何會落到這種可憐的地步，一時之間所有的不平、痛苦、委屈、失落又全湧上了他的心頭，這讓他又想到了死。他命人把曾國葆叫來，命曾國葆去買口棺材。曾國葆不同意，他便大聲嚷道：“這是軍令，必須服從！”曾國葆隻好派人去買棺材，然後吩咐部下注視著曾國藩的一舉一動。

曾國藩想來想去，必須給皇帝一個交代，於是他提筆寫了一份遺折，無非是說此次靖港之敗，損失慘重，無臉麵對聖恩，決心以死相報，請求皇帝能原諒他的罪過。同時還向皇帝推薦了蓋世英勇的塔齊布、儒將羅澤南、水師彭玉麟及楊載福等人，希望皇帝能對他們委以重任。

寫完這些，曾國藩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接下來，曾國藩便開始琢磨自己應選擇哪一種自殺方法。

這時候，為陶恩培送行已完畢，各級官員坐在轎中正趕回各自府中，左宗棠也在其中。當他看到破爛的戰船和稀疏的燈火時，心裏一陣涼意。再一看前麵，他大吃一驚，前麵幾個人正抬著一口棺材走向江邊，其中一人正是曾國葆。左宗棠心想，會不會曾國藩已經沒命了？想到這裏，他就下轎急奔向曾國藩的戰船。

當他看到曾國藩還安然無恙時，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曾國藩見到左宗棠慌張跑來，雖略有些疑問，但並沒問什麽，隻簡單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左宗棠問曾國藩關於在白沙洲投水自殺一事是否屬實，曾國藩點點頭；左宗棠又問江邊的棺材是為誰而買，曾國藩說：“為我所用。”聽到這些話，左宗棠生氣地罵道：“這種隻有愚民才做的事情你也做，你還是男子漢大丈夫嗎？受了一點挫折就要自殺，你怎麽對得起死去的湘軍烈士？你是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你如果真的死了，伯父也不會把你埋進曾家的祖墳的。”

左宗棠張嘴便來了一頓狠批，這出乎曾國藩的意料。曾國藩反問他，為什麽說自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左宗棠說：“你認為你為國盡忠，可是你忠在何處？你二十八進翰林院，三十七歲官居二品，誥封三代。你備受皇恩，如今太平軍毀我大清，皇上信任你，讓你率兵保國衛民，消滅太平軍，可你剛開始就被太平軍的士氣打敗，這麽一點挫折都經受不住，還要自殺，你一死了之，那皇上和大清的子民怎麽辦？你置這些於不顧，就是不忠。”

曾國藩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左宗棠正說中了他的要害，此時他想起了道光帝臨死前對他說的“國之藩籬”這句話，這使得他的心隱隱作痛。

左宗棠繼續說道：“你祖父星岡公常說，懦弱無剛便是男兒的奇恥大辱。你努力奮鬥了這麽多年，成為曾氏振家興業的孝子賢孫，這一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現在你受了一點挫折、一點打擊就成為了懦夫，還要自殺，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自殺了，你的父親該有多麽傷心，你對得起他嗎？再者，你死了，怎麽向星岡公交代，難道你告訴他，你是兵敗之後一蹶不振而自殺的嗎？你父親在你帶兵打仗前，就讓你為國殺敵，建功立業，為曾氏臉上添光。如果你此刻自殺了，就是置你父親、祖父的教誨於不顧，就是不孝。”

左宗棠的這番話表麵是教訓批評曾國藩，實際上卻是鼓勵曾國藩，也表明了對曾國藩的信任。曾國藩聽完這些話之後，心裏一陣感激，但他仍然麵色沉重，有氣無力地為自己找台階：“國藩此舉，迫不得已。此次兵敗，愧對皇恩及長沙父老啊！”

左宗棠不理會他的辯解，接著說：“你手下的子弟都是從四麵八方奔你而來，希望你能帶他們赴戰場，殺敵軍，平天下，同時也指望著你帶他們升官發財，建功立業。如果此時你離他們而去，留下他們無依無靠怎麽辦？這些都是你一手培育起來的好苗子呀！如果你離去了，他們也隻能流浪回鄉，過貧窮的日子。如此一來，你所付出的血汗就白流了。還有那些被你邀請來的朋友，他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為你的事業盡心盡力地付出一切，他們想跟隨你殺敵立功，百年之後能名垂青史。如果你走了，你的這些朋友們怎麽辦？你的離去會深深地刺傷他們的心，這就是你的不義……”

沒等左宗棠把話說完，曾國藩便站起身來緊緊握住左宗棠的手，激動得久久說不出話來。他表示，自己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等傻事了，幸虧你罵得及時，否則就會做出貽笑萬年的傻事。接著曾國藩便讓左宗棠分析眼前的戰事，然後指一條明路。左宗棠見曾國藩已無自殺之心，便笑對曾國藩解釋自己剛才的一番話有些過激，但正所謂“忠言逆耳”，請曾國藩原諒。接著他又勸導了曾國藩幾句，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自古戰場有勝有敗，失敗並不可怕，失去勇氣和信心才是最可怕的。最後，左宗棠又分析了目前的戰爭形勢，他分析靖港之敗太平軍一定會有所放鬆，認為湘軍不過如此，如果湘軍重振軍威日後一定會大勝，並且一定能攻克江寧，消滅太平軍！

左宗棠的一番話給曾國藩增添了百倍的勇氣，而他也相信會有那麽一天。見曾國藩情緒好轉之後，左宗棠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曾國藩，這是曾國藩的父親聽說朱縣令要來長沙，連夜趕寫了一封信交給他，讓他把信帶給左宗棠，再由左宗棠轉交曾國藩。曾國藩看到父親那熟悉的筆跡，心裏一陣辛酸，如果此時自己死了，有何臉麵去見曾家的祖先啊。信裏麵是父親對曾國藩的一些教誨，讓他為國殺敵，為國盡忠，不可做逃兵，不可有辱祖宗。看完信後，曾國藩無比羞愧，他把信小心折好放在貼身的衣袋裏。他相信左宗棠的話，今日之敗必為日後的大勝奠定基礎，今日的湘軍必能掃平太平軍，平定天下！此時的曾國藩滿懷信心，他好像聽到了湘軍勝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