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來到香港最初的日子

由於中國的海岸線全部被日本封鎖,所以,海外援助給大陸民眾的救災物資隻能通過香港中轉至大陸,而暴虐至極的日軍是不會允許這條生命線存在的。因此,日軍在香港通往大陸的各條路口上都設置了重重關卡,對海路的審查尤為嚴格,妄圖以此斷絕大陸和香港的聯係。在這種情況下,李雲經一家想要逃往香港也變得更加困難。

李雲經仔細研究了去香港的路線。他發現:如果一家人走海路的話,自然不會太艱辛,但是,日軍對海路的封鎖非常嚴,一家人平安到達香港的概率很低;陸路雖然比海路艱難,所需要的時間也更長,但是卻可以避開日軍的封鎖線,更為安全。於是,李雲經為全家設計了幾條行進的線路。在1940年秋天的一個淩晨,李嘉誠帶著弟弟妹妹,跟隨著父母,踏上了去往香港的艱難旅程。

在李雲經一家前往香港的路途中,城市和大路是不敢走的,因為在這些地方都有日軍的占領和封鎖。無奈之下,李嘉誠一家隻好走崎嶇的山間小路。即使這樣,他們也不敢在白天行走,隻能等到天黑悄悄行動。這時候的天氣越來越涼,已經進入了深秋,山裏時常下雨,原本就很曲折的山路更是泥濘不堪。一家人相互照顧,相互鼓勵,摸索著翻過了崇山峻嶺。最提心吊膽的事情,還是通過日軍的封鎖線。在路上,他們時常看到日軍殺戮手無寸鐵的中國老百姓,殘忍到了極點。他們不敢住旅店,因為即使有足夠的錢財供他們到旅店裏休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拿著槍杆的日軍就會闖進來,大肆屠殺一番。為了安全起見,一家人隻好露宿荒山野嶺,與鳥獸為伍。如果有村莊的話,就算幸運了,因為村裏的好心人會留宿他們一晚,他們便得以在茅屋裏安身。李雲經一家提心吊膽,曆盡千辛萬苦,經梅縣、惠州、鯊魚湧來到深圳,最後在夜晚抵達香港,終於見到了親人莊靜庵。

從此,李雲經一家在香港的流亡生活就開始了。與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內地相比,香港的確是一塊樂土。從清政府把香港割讓給英國之後,英國便下達了命令:香港是“不抽稅”之埠,並且允許各國在這裏進行貿易往來,而華人的生活習慣也不必更改,這使香港成為了自由港。此後,香港依托自身的地理優勢和政策優勢,大力發展進出口貿易,同時發展本地工業,以造船業為代表的香港工業迅速崛起。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到了20世紀30年代前期,香港已經發展成為亞洲繁華的都市之一。同時,港元也於1937年成為香港的法定貨幣。同一年,抗日戰爭爆發,中國東部海岸被日軍封鎖,廣州一帶的華南沿海地區,漸漸地成為一個重要的對外通道,大量的戰爭物資需要通過香港運往內地。與內地的動**不安相比,香港反而呈現出畸形的繁榮。

在這種畸形的繁榮中,李嘉誠的舅父莊靜庵開創了自己的鍾表事業。他創辦的莊氏家族中南鍾表有限公司是香港最大的中標企業之一,因而莊靜庵也在香港鍾表界赫赫有名。

其實,莊靜庵並沒有受過多少正規的教育。在家鄉讀完私塾後,他便和其他潮州人一樣,外出闖**。開始的時候,他在廣州的一家銀號裏當學徒。憑借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晉升為經理。後來,他離開了銀號,另立門戶。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莊靜庵一直在經營批發生意。隨著經商經驗的增加,他敏銳地察覺到,有很大一部分廣州商人在向香港轉移資金。而當時,他也感覺到,內地的形勢可能會發生變化。他思忖著,如果去了香港,不僅可以避免戰亂,也可能得到更好的發展機會。思前想後,莊靜庵決定:走為上,去香港發展!

1935年,27歲的莊靜庵隻身來到香港謀生,他立誌要在這座繁華的都市裏創立自己的事業。那時候的香港還沒有屬於自己的鍾表行業,所有的鍾表都來自歐洲地區,經銷商們也都是洋商。機敏的莊靜庵發現了這個空白的領域,他清楚,鍾表行業是一個新興的行業,目前還處於上升時期,隻要抓住了這個機遇,開創一片嶄新的天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實,在當時來到香港的潮州人裏,有很多會做生意的人。但是在香港,他們大多數都在經營米鋪、餐館等投入小、成本低的生意。對於那些新興的行業,少有潮州人進入。與這些人不同,莊靜庵敢於進取,更有進軍新領域的勇氣。然而,莊靜庵雖在潮州時有過從商的經曆,但是卻沒有鍾表行業的從業經曆。那麽,該從什麽地方下手進入這個新興的行業呢?不久之後,莊靜庵找到了路徑——從最簡單的環節做起。

莊靜庵在上環開了一間小工廠,主要生產布質、皮質的表帶。莊靜庵的小廠僅僅是生產,在銷售方麵由其他鍾表商代理。由於莊靜庵開始的時候就不放鬆質量上的管理,所以他生產的表帶在香港以物美價廉著稱,並且為他的廠子引來了很多的經銷商。於是,莊靜庵抓住機會,擴大生產規模。與此同時,莊靜庵還進一步擴展市場。不久,在內地的市場上,也出現了莊靜庵的廠子生產的表帶。

20世紀40年代初,莊靜庵將自己的業務擴展到了貿易領域。他從瑞士購入鍾表,再銷往東南亞各國。在這個過程中,莊靜庵又積累起大量的資本。到了20世紀50年代,他正式進入了鍾表行業:他的公司可以自己生產鍾表了。由於莊靜庵善於鑽研,不斷開拓進取,由生產表帶到生產自己的鍾表,隻用了十餘年的時間。

當李雲經一家出現在莊靜庵麵前的時候,正是莊靜庵的鍾表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1940年的秋天,李雲經一家老小六口人經過長途跋涉,終於抵達香港。從此,李嘉誠一家便和舅父一同在香港,開始了新的生活。

在李嘉誠的眼裏,舅父不像叔伯們那樣引經據典,但是分析問題卻總是一針見血,條理清晰;舅父也從來不像叔伯們那樣哀怨慨歎,而是積極主動地去改變生活,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生活強者。

雖然在這個時候,莊靜庵的事業已經頗具規模,但是姐姐一家的到來仍然給他增加了不少負擔。可是,莊靜庵沒有絲毫的不高興,他盛情款待遠道而來的親戚,並且騰出一間屋子,供姐姐一家安身。

莊靜庵向姐姐、姐夫詢問了家鄉的近況,然後向他們介紹了香港的現狀:“現在的香港,有的是發財的機會,隻要肯吃苦,一定會成功。潮州人又擅長做生意,我認識好多從來沒有上過學的,在家鄉的時候也隻是下地幹活的農民,來到香港後,開始經商,現在都發達了。”

莊靜庵勸姐夫不要著急,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去香港的大街小巷裏轉轉,見識一下香港的市場。然而,李雲經此時卻急於找工作。不過,有一點出乎李雲經夫婦的意料:莊靜庵從來沒有提起過,讓姐夫到他的工廠裏混個一官半職。

莊靜庵心裏很清楚,他的工廠裏沒有適合姐夫做的工作。姐夫太文弱了,而他需要的是技術工人,並且要求是熟手。無論從學問的角度講,還是從經曆的角度講,姐夫都不可能放下尊嚴去做工廠的小夥計。雖然,李雲經夫婦也了解莊靜庵的難處,也知道莊靜庵為了幫助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但是李雲經畢竟長期生活在傳統的倫理氛圍裏,莊靜庵的做法使他在感情上無法接受。眼看著身上的盤纏越來越少,家裏的人又等著吃飯,李雲經心急如焚。

由於生活所迫,李雲經不得不走出家門,四處求職。然而,香港在那個時候已經人滿為患,即使李雲經已經把要求降到了最低,隻求溫飽,依舊是四處碰壁,一無所獲。雖然香港沒有遭到日本人的轟炸,得以保持經濟的繁榮,但是,自從盧溝橋事變發生,大量的難民不斷擁入香港,在1938年秋天廣州淪陷後更是到達頂峰。大量擁入的難民導致香港生存環境急劇惡化:既沒有足夠的糧食,也沒有足夠居住的地方。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沒有足夠的工作機會供這麽多人就業。幾乎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份可供養家糊口的工作,但是,真正能找得到的人卻屈指可數。

李雲經無比失落,他不知道該怎樣麵對眼前的事實,更不知道如何向妻兒交代。同時,香港與內地不同的文化也強烈地衝擊著李雲經的神經,這個時候的香港被人們稱為“文化的沙漠”,英國百餘年的統治已經使香港變成了一個和內地完全不同的社會。在這裏,儒家文化被西方文化衝撞得支離破碎,而西方的資本主義精神也沒有在香港生根。在這個社會裏,物質現實**裸地擺在人們的眼前,一切都被簡化,金錢成了衡量人生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

但是,在香港這座城市裏,沒有人同情李雲經的遭遇,也沒有人欣賞他的才華,他看到的,隻是人們的冷漠。漸漸地,李雲經明白了,香港和潮州不同。他滿腹的經綸、滿腹的孔孟之道無法使他在香港掙到供全家人生活的收入。為了家人,他無論如何也得在香港生存下去,絕不能喪失信心。終於,經曆了許多波折之後,李雲經找到了一份在潮商開設的公司裏做小職員的差使。

在公司裏,李雲經看到了香港社會的種種現實,而他保守的思想使他無法融入香港的商業社會,但是,他明白,如果想在香港生存下去,就必須接受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和道德觀,要懂得“適者生存”的道理。於是,他開始改變自己,教育子女認識香港社會,並向孩子強調要融入香港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