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桃源記 一

世上從此有了萬花穀。

也有了來萬花穀的路。

宇晴果然是一個勤快的丫頭,第二天就擦幹了眼淚,在落星湖邊開始了她的種花大業。她先是由穀中尋找奇花異草,分門別類重新栽種到一起,慢慢地,就以萬花穀為中心,擴展到穀外去覓花尋草了。好幾年,我都被這小丫頭拖著,去附近的村落、鄉鎮、城市,央求人家賞我們一包種子、一把樹苗、幾根扡插的枝條,桃李梅杏芭蕉梔子也好,木槿海棠紫薇木蘭也好,隻要小姑娘看中,就癡癡走不動路,好像長安城裏的孩子看見燒餅果子西域把戲似的。她一臉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樣子,誰能忍心不給呢,何況後麵還跟著我這個帶著劍、一臉嚴肅的大俠客老黃?實在是遇到個難纏的吝嗇的,我們就找到旅店住下來,晚上悄悄去“不告而取”。書上講日攘一雞,我們是日攘一花。宇晴說這不算偷,種花人偷花,算什麽偷?我最苦惱的,倒不是偷盜什麽的,而是驚嚇到那些鄉下的狗,它們聽到一點動靜就拚命狂吠,帶動全村鎮的狗與雞一起叫喚。遇到這種情形,我隻好運起花間遊內力,將手裏捏著杮子板栗梨棗的六詔流亡小公主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在村裏人揮鋤拿扁擔捉強盜的呼聲裏倉皇逃走,唉,哪裏有一點俠客島少主與萬花穀穀主的樣子!

比較起來,我更願意帶宇晴去長安與洛陽的禦花園“不告而取”,將皇宮的護衛們點中穴道,擺在回廊裏安睡,宇晴就可以提著她的小鏟子滿園去亂逛,聞聞、嗅嗅、品品、嚐嚐,看中什麽就挖一點什麽,然後裝到麻袋裏,命令我扛回萬花穀去。所以我們這萬花穀裏的花樹,總有一大半的品種是由長安、洛陽的禦花園裏移來的,有著純正的皇家血統,就像那些在朝廷做過官,又來隱居萬花穀的人,這些花樹也算是隱士。

比如我們萬花穀的牡丹,多半就是由長安興慶池邊皇上的禦花園裏挖到的。暮春時節,興慶池邊的百花亭外,千萬株牡丹開放成花海,明月之夜,蜜蜂與彩蝶猶不然散去。其時皇帝剛剛將楊玉環迎娶進宮,晚膳之後,即攜著佳人到百花亭賞花觀月,楊玉環二十出頭的年紀,國色天香,明豔不可方物,果然是我們這個盛世的一朵“牡丹”。皇帝將翰林李白承旨所作的新詩念給她聽:“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詩都寫得好,恰如其分,名花、美人、君王、名詩,將這四美聚集在興慶池邊,不知要經過多少年的造化,我與宇晴能夠目睹這些,當然也是因緣際會,妙不可言。宇晴小女孩子家,除了自己愛照鏡子,描眉貼花黃,看美人的興致比我更勝一籌,常常趴地上,托著腮,在牡丹花叢裏眺望著楊玉環發呆:“閉月羞花這四個字,用來形容她長得好,太恰當了,一定也不俗氣!隻是這雲雨巫山枉斷腸是什麽意思,宇軒哥哥你快跟我講講……”怎麽講……隨即皇上搭在楊玉環腰間的手也變得不安分起來,我隻好捂住宇晴的眼睛,帶著她和她裝花苗的大麻袋,壁虎一般由花叢中遊出來,由皇帝與貴妃的瑤台月下行樂圖裏告退。說起來,我倒是更想結識一下翰林李白,其時他由安陸來到長安,長歌門的劍仙詩仙李白大紅大紫,氣音劍三合之術獨步天下,交往陸羽、張若虛、杜甫、王維、張巡等一時俊傑,**楊逸飛、鳳息顏、韓非池等佳子弟,惜乎我請九齡先生引薦,卻機緣不巧,很難遇到他雲遊回來的機會,難以遂願。

宇晴又命我東去揚州,西去敦煌,南下廣州,北上幽州,去采集她在《南方草木狀》《齊民要術》《神農本草經》等種樹書、本草集上看到的奇花異草。有一段時間,她迷上了《山海經》,我差不多花了半年的時間,才向她證明,《山海經》上講到的人與動物是沒有的,花與草也是沒有的,仙女與妖怪也是沒有的,我們能種出一個人間大花園,但是造不出王母娘娘的瑤池。

萬花穀終於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萬花穀。也就是五六年的工夫,宇晴就將從前一派原始的穀地變成了美麗的叢林,生死樹領著種種原生的大樹蔚然挺立,移來的累累花草相間其中,蒲葦蓮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檜柏有山林之氣,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態,鳥獸魚蟲有自然之樂,這樣,萬花穀被宇晴由一個荒穀,改變為一個生氣勃勃的林園,我們也越來越喜愛這一個地方,在心裏將它當作我們的家。

我在長安與各地的朋友,也愛上了這個世外桃源。長安日以遠,秦嶺多神仙。孫思邈老神仙搬來了,他喜歡穀中清新的空氣與種種草藥。接著是子虛道人與烏有先生,他們兩個老頭子說這個地方的風水是金盆遊鯉,左青龍右白虎,有很好的“龍穴地”,死了要埋在這裏,而不要去樂遊原尋晦氣。真卿、積薪也來了,真卿說好字就是在這樣的山穀裏風土裏養出來的,積薪說這裏的星空比長安看得更清楚,摘星樓是一個觀星的好地方,他以前覺得山川如棋,現在又覺得棋局與星空有隱秘的聯係。我特別去將僧一行由嵩山的少林寺裏請來,這個還要感謝渡如方丈,出家人嘛,萬事隨緣,反正他們的木人巷也造好了。一行和尚在萬花穀裏造起亭台樓閣,他與後來入穀的司徒一一一起,領著我們慢慢接引進來的弟子們,一磚一瓦,又將宇晴與我種出的林園變成了匠心獨具的園林。最後我們將畫聖林白軒與琴聖蘇雨鸞這對賢伉儷也請到穀裏來了,雨鸞其時不堪皇帝的騷擾,白軒也厭倦了宮中畫花描鳥的生活,寧願到萬花穀中來撫琴畫圖,課徒生子,優遊度日。至此,他們萬花七聖,三位客卿,算是各歸其位,除了極少數由萬花因秘道闖進來的訪客,七聖客卿們接引的弟子與引介的朋友,也陸續來了二三百人,一起隱居在萬花穀內。萬花穀不再是我與宇晴兩個人相依為命、父親偶爾來探看的小家,而是幾百個奇人異士的大家。

慢慢地,我們萬花穀,在江湖上也有了一點名氣,有朋友去過身毒、阿拉伯、歐羅巴,由西域遊曆回來,跟我講,我們這個萬花穀,像阿拉伯帝國治下巴格達大城中的“智慧館”,比長安的國子監要好,國子監的那些儒生隻知道子曰詩雲,迂腐無趣。我倒沒有將萬花穀與智慧館比,與國子監比,我心中比擬的是蓬萊島與俠客島。將萬花穀連接在一起的,一是朋友之義,一是對技藝的“道”的探索,這個跟以祖宗的靈牌與“天下第一”的妄念維持起來的兩個海島,是不同的。有時候,我站在覓星殿的窗下,俯看著穀上的星空與穀中的點點燈火,心裏會想,父親他重返萬花穀,看一看他當年歇腳的一個樹洞,而今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心裏作何感想?當然,這種念頭一閃而逝,我發現,我已經並不是特別在意他對我的評定了。

他發現了萬花穀,將之作為歇腳之地。但是我們將萬花穀親手建成為桃花源。

不,不僅是桃花源,它還麵向著未來,是大唐觸碰未來的鑰匙。

的確,我們並沒有在良辰美景中荒廢歲月,這一點,與陶淵明夢想在桃花源裏隱居避世,還是有一些區別的。我們技進乎道,宇宙之道是由技藝的修習裏領悟出來的,所以我們都讚成修身修藝以俟道,並不讚同前賢老聃與莊周所推許的“絕聖棄智”,抱殘守缺,碌碌無為。這些年,孫思邈老神仙已編完了他的《千金方》,他將曆代與各地的醫術薈萃在一起,認為人的身體與天地萬物是聯係的,明白了陰陽五行的道理後,起死回生與長生不老,並非難事。他又發明由清心靜氣、碧水滔天、春泥護花、清風垂露、花語酥心、星樓月影、水月無間七境組合的養心訣,推導出一天(握針),二地(局針),三人(提針),四時(鋒針),五音(彼針),六律(利針),七星(毫針),八風(長針),九野(大針)諸“太素九針”,源於黃帝內經中的:“餘聞九針於夫子,眾多博大矣,餘猶不能寤,敢問九針焉生,何因而有名?岐伯曰:九針者,天地之大數也,始於一而終於九。故曰:一以法天,二以法地,三以法人,四以法時,五以法音,六以法律,七以法星,八以法風,九以法野。”並推導出以手三陰經、手三陽經、足三陽經、足三陰經十二經脈為依歸的“點穴戳脈”術,至此,老神仙的醫術武學可謂大備矣。顏真卿將之前鍾太傅王逸少的骨氣與本朝歐陽詢虞世南的體勢結合起來,他的書學已經達到了雄奇莊嚴的境界,常常有黃梁村、會仙集的鄉下人來求他抄寫墓誌,說他的字刻上碑,可以防妖驅鬼。王積薪的棋術,已由萬千古譜中化形而出,可以禦真龍往四海,我與他對弈的時候,覺得我們好像是東海與南海的龍王,在晴空星海裏嬉遊似的。僧一行與司徒一一的匠作機關術,也達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我覺得龍王想修龍宮,閻王想修地獄,玉帝想修金殿,當今的皇帝想修明堂,恐怕都得來請他們兩個去掌作。就是子虛道人與烏有先生,他們本來是來穀中安度晚年的,子虛道人在內丹術、烏有先生在經脈學上都登峰造極。與孫老神仙一起,他們三老已深深了解宇宙造化、天地運行、治亂氣運,簡直就是活在地上的“三清”。前年,“三清”推算天下大勢,言之鑿鑿地講大唐的盛世已到了盡頭,萬花穀何去何從?不得而知。再厲害的“三清”,也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算歸算,做歸做。

林白軒在穀中“悟水”,由翻滾的溪水裏悟到了水的新的畫法,他畫的山水有神,已超過其師吳道子。蘇雨鸞姑娘,她大概是“悟月”吧,她能夠將月亮在水流中徘徊的樣子以古琴彈奏出來,五十弦叮咚纏綿,一柱一弦,都是華年,這種悲欣交集的境界,是從前蔡文姬在《胡笳十八拍》裏麵做不到的。至於宇晴,由草木之形,到草木之味,到草木之道,她已經領悟得太多了,她常常向孫老神仙抱怨,說草木就是草木,它並不是用來給人治病的,有一天,宇晴變成花神木妖,我都不會太奇怪。或者,她本來就是花神轉世吧。前幾天,她還悄悄告訴我,她已經知道,怎麽樣讓生死樹結出“萬花果”了,萬花果令人有內視長生之能,但又怎麽樣,萬花果其實應該用去種萬花樹才對,所以她不願跟大家說,怕孫老神仙拿去給人治病!昨晚上她舍得去打擾萬花樹,長出萬花果給她的弟子吃,那小子還不知道,是遇到了多麽大的好運氣。

我?

我在朋友們中間,一定是最差的那一個。

蓬萊方家武學“文武雙全,無所不精”的宗旨是有問題的。小時候我向父親學習,以琴棋書畫機關醫術皆通為能,親朋好友來到我們家,母親就讓我畫畫、彈琴、寫字給他們看,陪他們下棋,等到他們口口聲聲誇我為神童,母親就會笑逐顏開,我也會心中暗自喜歡。當我來到這些了不起的朋友中間的時候,我明白這是一個狂妄的想法,我們每個人隻能在一種技藝上得“道”,我們隻有通過一扇門才能成“聖”,我們也隻有走一條路到底才能到達“長安”,所以,我沒有進入“萬花七聖”之中,他們有人叫我“穀主”,有人叫我“校長”,言下之意,固然是表揚我的召集之功,實際上,也是在委婉地提醒我與朋友們的“半招”的差距吧!

但我已經不在意這些了,我明白了父親與祖輩的路是錯的,就回過頭來,重新審視我自己。我將朋友們的技、藝、道引入武學,形成“萬花內功”“萬花武術”“萬花陣法”,以《總綱》《武經》《棋經》《書經》《醫經》《琴經》《雜經》七部,編成《萬花秘笈》。我將朋友們的弟子編入內務部、弘道部,將仆役編入聾啞村,將年輕人接引到穀裏來,待他們學成後,又派到江湖上去曆練,去修行。所以我的一點貢獻,是找到了這個地方之外,還努力地形成武“學”,建立流“派”吧。有一天,孫老神仙對我說:“宇軒,以後我們都會死,但萬花穀不會,會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們的琴棋書畫諸藝會一點一點進步,達到我們夢想不到的境界。你小子做的事,並不比你爹差,你是大乘一路,你爹修的卻是辟支佛。你爹太要強,養出來你這個兒子又太謙遜,唉,果然是一陰一陽易之道,一文一武周之道!”

孫老神仙的這一番評價,也對父親講過吧。十幾年來,由我們的通信裏,由他來萬花穀不多也不少的訪問裏,我覺得他已經接受了萬花穀,就像接受了我這個沒有替他搶回來“天下第一”的“不孝”兒子。

可是我們現在遇到了麻煩。司徒一一的木人已經能夠使用《萬花秘笈》,木人能造出新的木人,新的木人能夠造出更新的木人,我與諸聖客卿悟出來的“技”“藝”“道”,是由弟子們傳習,還是交由這些木人呢?老實講,我自己不知道。

我們結廬而居,形成萬花穀的時候,正是大唐的盛世,我們總以為會一直生活在這個盛世裏,那些奸臣悍將,無非是盛世裏麵的一點調劑,但是現在這個烈火烹油的盛世已經走到了盡頭,去年入穀的孩子們,還有在江湖上曆練的弟子,都帶來了壞消息。“三清”的預感沒有錯。天地風來草木腥,我們還能繼續躲在這片穀地裏,來談論琴棋書畫醫道武學嗎?我也不知道。

我還不知道,與碧玲該怎麽辦?她終於沒有答應蓬萊島上的少俠們,由東海來到中原。她也沒有像我母親當年那樣,失望而返,而是堅定地追隨我,隱居在絕情穀已經二十年了。江湖上都講東方宇軒是一個絕情的人,實則真正絕情的,是那些花間的浪子啊。有一天宇晴跟我講:“我現在也是一個女人了,我知道碧玲阿姨非常孤單,非常難過。”孫老神仙也開導我,說:“宇軒啊,你莫信練什麽童子功,陰陽都調和不到一起,所謂一團純陽,最後就是練成一團火燒了自己!”感謝這位老神仙,無論如何,一個人不僅要有朋友,還應該有“家”。可是我的確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讓一個頭發星白的老少年,去“紫薇花對紫薇郎”,這個不容易。

可是,我還能讓碧玲再等下去嗎?

父親是對的,他又來到萬花穀。他已經知道這些事,不是他用強能解決的。他輸給劍聖的半招,是輸給天道的,天道高不可問。他在摘星樓上念李白的詩:“危樓高百尺,上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他說,要聽清“天上人”的話,自己說話沒有用。可是,他其實就是“天上人”啊。

昨天深夜,立在絕情穀的荷塘邊,他對我講:“宇軒,十年前,我在這裏遇到你,要你專研劍法,打敗劍聖,你不同意;要你回俠客島振作‘蓬萊方家’,你也謝絕了。你十年生聚,建成萬花穀,聚萬花七聖成今日規模,為父我是讚賞的。我幾個孩子,曲雲一個女孩子掌了五毒教,歧路多艱;鶴影他性情褊狹,不堪大用;宇謙於我也算半個兒子,天資又有限。你們幾個都是我愛的孩子,但予你,我寄望尤深。打敗劍聖是武道之極,振興方家是我們的血裔責任,其實都沒什麽了不起,我們不做,總有來者,這些年我也看淡了,我心中最為看重的,還是我這個‘蒼天君’的天命。”亭亭新月映著他溝壑密布的臉。果然,正如我與七聖們所猜想的那樣,他,天下第一奇男子方乾,就是這一任上的“蒼天君”。我們都聽說過“鈞天”“蒼天”“變天”“玄天”“幽天”“皓天”“朱天”“炎天”“陽天”等諸“九天”,他們對應著天下九野,代代相傳,個個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攪動江湖,更替朝廷;他們出入神秘莫測,行事也蹤影難定,他們其實就是出沒在人世上的神。

我心中暗凜。他又說:“有唐承平太久,榮華富貴,百惡滋生,不用一場血雨腥風,如何**滌得幹淨。‘玄天’‘幽天’二君已在北方有所動作,安祿山史思明等的作亂,絕非他們兩個胡兒一時心血**。”

原來如此。按我們的計劃,去刺殺安祿山也是無用的。安祿山之後,會有安福山安壽山安禧山,史思明之後,也會有史思暗史思黑。我們能刺殺得了玄天君與幽天君嗎?傳說中的“九天君”萬人如海一身藏,卻玩弄天下於股掌。

我問他:“父親會站在大唐這一邊,會站在天下黎民百姓這一邊,對嗎?”

他盯著天際的北極星與北鬥七星,臉上的神色深不可測:“天下不是大唐天子的天下,如果是,秦皇漢武不服氣;天下也不是天下人的天下,如果是,萬物萬族不服氣;天下也不是神佛聖人的天下,如果是,鬼魅妖魔也不服氣。天下隻是‘天’的天下,魔道消長,陰陽更替,治亂相間,大道曰易,席卷天下入洪爐,洪爐中,天子名臣,遊俠豪客,升鬥小民,都一視同仁,我們九天君替天行道,不問對錯,不問善惡,也不問生死。”

他回頭深深地看著我說:“宇軒你也可以做蒼天君的,九天君跳出凡俗,逍遙自在,雖無人世幸福,卻有造化自由。”

仿佛又回到十年前,我們在三星望月邊的談話。

“父親,我相信人道,並不相信天道。天道惟微,人心惟危。如果這個盛世一定要玉碎,萬花穀也會保存這些碎片,並心力將它們用心血重新聚合起來。以人力去尋求天道,非宇軒所及。”

我的語氣比十年前更見堅定了。父親點點頭。站立在荷塘邊,我向亭中碧玲告別的時候,他還站在蓮花間發呆,如神如魔,令人生畏。

話說回來。人定真的可以勝天嗎?天道此刻,“天上人”此刻,大概是在水月宮前吧,站在那三個少年與木人刑天鬥法的一念之間。

東方宇軒想到這裏,手撚黑須,臉上浮現出微笑。

“四十而不惑。”聖人有言,這位聖人他說得多麽好。

對麵方乾卻睜大眼睛,朝東方宇軒背後的大楓楊樹朗聲道:“樹後麵的孩子,你快快出來,跟俠客島方島主問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