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在我們肩頭的雪花是彩色的

有些人盡力展示自己,看起來仿佛是被虛榮心操縱了,但其實,或許僅僅隻是在等一個人的目光而已。

1

元旦過後,班裏的學習氛圍一下子變得尤為緊張起來。平日那些喜歡聚在一起討論偶像劇和小說的女孩們開始自覺投入複習,球場空了下來,整個校園進入了冬日的寂靜。

正在做試卷時,餘梓寧從外麵回來,伸手遞給薑容與一張賀卡,神秘兮兮地俯身在她耳邊說:“七班的一個男生送你的。”

薑容與皺皺眉,往教室門口看去,體形微胖的男孩臉一紅,立馬轉身逃了。

因為前不久的迎新晚會,薑容與獲得了一些關注度。

除了那些紛遝而至的元旦賀卡,有時候在校園裏,也會遇到膽子大的男生走過來,問能不能和她交個朋友。

薑容與無一例外,全都禮貌地回絕了。

“容與,真羨慕你。”餘梓寧忽然托著臉頰,望著她說。

“有什麽好羨慕的?”薑容與停下筆,溫柔地笑著回望她。

“被那麽多人關注,被那麽多人讚賞,多好啊!”

薑容與搖搖頭:“我可不這麽想,那些東西反而讓我覺得很苦惱。何況,如果得不到自己在乎的那個人的認可,其他人的讚賞也沒什麽意義。”

餘梓寧趴在桌子上,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沉思。

雖然她還從未體會過被很多人讚美的滋味,但是,仔細想想,薑容與的話是沒錯的。

有些人盡力展示自己,看起來仿佛是被虛榮心操縱了,但其實,或許僅僅隻是在等一個人的目光而已。

不過可惜的是,從始至終,對那個人來說,你都處於他的視覺盲區。

還好,她成功引起了那個人的注意。

餘梓寧把手伸進衣兜,從中掏出一雙毛絨手套,戴在手上,認真觀賞起來。

上周五晚自習放學後,沈查在後麵跟了她和薑容與一路,因為馬上要過天橋去乘地鐵了,餘梓寧忍無可忍,回頭問他到底想幹嗎。

他支支吾吾半天,朝她丟過去一個包裝袋,裏麵就放著這副手套。

想起他那個臉紅的樣子,餘梓寧就忍不住想笑。所以……“容與,你說得對,我收回對你的羨慕。”

薑容與扭頭看了看餘梓寧,猜到她正在想什麽,便故意重現起沈查當時的窘態:“對……對不起,那天不該那麽說你。你收下這雙手套,咱倆就算……扯……扯平了。”

餘梓寧被她一本正緊的模仿逗得仰天狂笑。

兩個人笑鬧了一會兒,餘梓寧突然想起了什麽:“周閑就沒送你什麽聖誕禮物嗎?”

薑容與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那隻破爛不堪的籃球,她搖搖頭:“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

她這麽一說,餘梓寧更加好奇了,纏著薑容與非說不可。

薑容與正要妥協,宋頎從後排走過來,敲了敲她們的課桌,嚴肅道:“不想學習的話可以出去,不要打擾別人,好嗎?”

薑容與一愣,餘梓寧沒好氣地反駁:“班長大人,現在可是午休時間。”

扯扯餘梓寧的胳膊,薑容與用眼神示意她算了。

兩個人隨即走出教室,來到了校園裏。

“我怎麽覺得,自從元旦晚會結束後,宋頎對你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啊!”餘梓寧挽著薑容與的胳膊,邊走邊發表感言,“之前他不是挺殷勤的嗎?”

薑容與笑笑,她倒是毫不意外。

剛開始,她也懷疑過,宋頎對自己的示好意味著什麽。但是很快,她就弄明白了。

是在很久之前的那次體育課上。

她親眼看到周閑和沈查偷鞋未遂,憤而前往學校的偏僻角落拉琴。

在那裏,她遇見了捧著一本書蹲在牆角的宋頎。

看到她過來,他有些抗拒地說:“你能換個地方嗎?我正在算題,需要集中精神。”

薑容與看著他,她從宋頎眼中清晰地看到了排斥和反感。

如果隻有那一次,薑容與或許還會認為一切隻是自己的錯覺。但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

她偷偷將眼藥水丟進樓下的灌木叢,和餘梓寧一起去醫務室重新買了一瓶回來。那天晚自習結束後,她在公交車站遇到了宋頎。

宋頎把那瓶眼藥水遞給她,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口吻道:“我在灌木叢裏撿到的,下次小心點。”

薑容與抬起頭,莫名覺得燈光下男生的笑容十分驚悚,像是虛假的麵具,將所有的不屑和試探藏在下麵。

從那一刻起,薑容與就明白了。

宋頎對她並沒有什麽所謂的好感,他大概隻是在探測一個令他好奇的謎題而已。

“謝謝。”她接過那瓶眼藥水,禮貌地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轉頭上了進站的公交車。

從車窗向後望,宋頎已經轉頭步入夜幕中。

他是故意等她的,為了羞辱她的自圓其說。

“容與?”餘梓寧碰了碰她的肩膀,“想什麽呢?”

“哦。”薑容與回過神,抱歉地笑笑,“沒什麽。”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說宋頎?”薑容與揚揚眉,“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我們隻是普通同學關係。”她說完,又忍不住補了一句,“梓寧,你要記得,人不是靠表麵來分辨好壞的。”

她的目光放遠,隔著空氣和陽光,隔著牆壁磚瓦,投向五班教室:“要靠內心。”

2

周閑打了個哈欠,趴倒在書店的桌子上。

“明天就是期末考試了。”周雨桐提醒他,“抓緊再把這部分的知識要點複習一遍。”

周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們學霸都是魔鬼嗎?明天都要期末考試了,今天都不放鬆一下?你看學校今天都把晚自習取消了。”

周雨桐撇撇嘴,抓過一本數學習題集:“我放鬆的方式是做數學題。”

“服了。”周閑拱手抱拳,“在下心服口服。”

周雨桐暗暗笑了笑。

雖然媽媽總是讓自己離這個吊兒郎當的堂哥遠一點,但她其實並不討厭他。在讀高中之前,因為不在同一所學校,兩個人幾乎零交集。

但是在周雨桐忙著參加各種特長班和補習課的路上,她沒少聽媽媽批判周閑。

他在學校裏惹怒老師,在校園外麵和社會青年發生爭執,帶著一幫男孩子招搖過市,不務正業。

她知道他媽媽開了一間水果超市,也知道他爸爸在周閑十歲時離家走了,從此杳無音信。外人提起這對母子,總是會拚命渲染他們有多悲慘,直到初二那年的暑假,她去參加輔導班,回來的時候遇到大雨,因為沒有帶雨具而在地鐵口避雨,正巧遇到了幫媽媽拉貨的周閑。

她本以為他根本不認得自己,沒想到他停下來,撐著一把破傘走過來,漫不經心地問:“你要不要跟我回家躲躲雨?”

周雨桐本想拒絕的,但跟周閑同行的男生從車裏探出頭,問他:“雨這麽大你還有心思跟女生搭訕?趕緊走啊!”

周閑回頭怒斥他:“滾!這是我妹妹。”

不知怎的,周雨桐被這句“妹妹”打動了,她接受了周閑的好意,跟他回了水果店。

她在店裏待了兩個小時,根本沒有感受到什麽“悲慘”,隻收獲到了沉甸甸的快樂。

周閑和他媽媽之間如哥們兒一般的相處模式刷新了她的認知。他們看起來親密怡然,友愛樂觀,哪有什麽可憐之說?

雨停之後,天色晚了,周閑的媽媽讓他送她到地鐵站。

空氣分外清新舒爽,他們並肩穿過狹窄的街道,走著走著,周閑忽然問她:“學校有人欺負你嗎?”

“啊?”周雨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周閑低頭看著她:“如果有人欺負你,就說你是我妹妹。”他得意地揚揚嘴角,“你知道臭名遠揚的好處是什麽嗎?提提名字,人家就得繞道走。”

直到現在,周雨桐還能記起周閑的那個表情。

他是為了保護身邊的人,才把自己變壞的。

之後,媽媽再數落起周閑做的種種不靠譜的事,周雨桐都會垂著頭慢慢笑起來。

她知道,周閑才不會在乎別人怎麽想。

當然,她周雨桐也不是聽信於別人片麵之詞的人。她學習那麽多知識,就是為了幫她形成卓絕的判斷力。

這也是她會答應幫周閑補習的原因。

媽媽當然是極力勸阻,但最終還是被她“幫別人補習是最有效鞏固知識點”的理由說服了。

倘若有一天,全世界都出來指責周閑,她是很樂意站到全世界的對立麵,叫他一聲“哥”的。

假如他需要的話。

“說什麽做數學題是放鬆的方式,這半天也沒見你動筆啊!”周閑敲敲周雨桐的習題集,“坑我的吧?”

周雨桐聳聳肩,笑了。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你想好下學期學文還是學理了嗎?”

“沒想好。”周閑揉揉鼻子,“不行就抓鬮唄。”

“什麽?”周雨桐哭笑不得,“這不是鬧著玩的,你慎重點。”

周閑兩手一攤:“反正我每科成績都差得很均勻。”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周雨桐搖搖頭,但還是認真地幫他分析道:“你記憶力不錯,作文雖然寫得無主題,不算常規意義上的好文章,但是文筆意外地有風格。還有,這段時間給你補習,我發現你很有語言天賦,英文口語比我說得都好。你不是對曆史也挺感興趣的嗎?我看你上次考試,曆史是所有科目裏的最高分,而且得分的都是需要自己理解分析的大題。這說明,你有自己的見解,並且深入思考過。綜上,我建議你選文科。”

“哇!”周閑佩服地鼓起掌來,“這是我聽過的最高級的誇獎。行,就聽我妹的。”

窗外夜色朦朧,推開書店的門,冷風席卷而來。

已經到了最冷的深冬,周閑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色,感歎:“今年的雪來得也太晚了。”

周雨桐毫不客氣地嗤笑他:“頭一回見男生盼望初雪。”

“我幫你們女生期盼一下不行啊?”

“得了吧。”周雨桐撇撇嘴,說,“是替那個叫薑容與的女生期盼的吧?”

周閑低頭看著她,怪不好意思地笑了。

“明天好好考,爭取拿個讓人驚豔的成績,別給我丟臉。”

周閑橫她一眼:“注意你的措辭。走吧,送你去地鐵站。”

周雨桐看了看腕表,謝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今天坐公交車。”

“那好吧。”周閑拉起羽絨服上的帽子罩在頭上,“我走了。”

“哥。”周雨桐忽然叫住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空,“明天會下雪。”

3

“下雪了。”

坐在窗邊的女生小聲感慨了一句。薑容與轉過頭,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她暗暗彎起了嘴角。

昨晚學校取消了晚自習,讓大家自行回家複習,薑容與正坐在書桌前默背文言文,手機就響了。

是周閑打來的。

他說:“薑容與,我告訴你個秘密。”

“什麽?”

“明天會下雪。”

“嗯?”薑容與忍不住笑了,“你怎麽知道?”

“不信等著瞧。”

因為得意,男生的尾音微微上揚,快樂的瞬間衝淡了考前的緊張,薑容與的考前綜合征沒有複發,昨夜睡得很好。

精神百倍地進了考場,拿到卷子的刹那,她的心已經靜了下來。但是此刻,原本平緩的心湖起了微微的波瀾。

真的下雪了啊!薑容與眨了眨眼睛,懷揣著動人的秘密重新低下頭,集中精力應對試卷上的題目。

直到下午的考試結束,雪還未停。

薑容與走出考場,大多數同學選擇了直接回家。她想了想,反身去往教室。

剛在座位上坐下,急促的腳步聲漸近,她側頭,盯著教室的後門,很快,熟悉的臉龐探了進來。

看到她,周閑開心地笑起來,他指著窗外,朗聲道:“下雪了!真的下雪了,薑容與。”

她彎起嘴角,歪著頭看他:“所以呢?下雪了,然後呢?”

“我們……”周閑頓了頓,他囁嚅了半天,終於開口道,“我們去打雪仗吧?”

薑容與忍著笑出聲的衝動,點了頭。

他們去了學校附近的小公園,兩個人在樹林間來回走了一遍,最終不得不放棄“打雪仗”計劃。

雪下得不夠大,落到地上的瞬間幾乎就已經融化了。

周閑喪氣地咕噥道:“這場雪下得真不夠意思。”

薑容與抬頭看了看他,溫和地勸導:“這個時刻對我來說,重要的根本不是雪。”她的臉頰微微紅了,“我覺得挺好的。”

縱使周閑再遲鈍,也聽懂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他別過頭,極為嘚瑟地笑了笑,扭頭看到薑容與的鼻尖都凍紅了,才想起他們根本還沒吃晚飯。

“要不要去吃點東西?”他側頭問她,“你想吃什麽?”

薑容與四下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指著路邊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說:“我們去吃泡麵吧。”

便利店雖然麵積不大,但專門用玻璃隔出了一塊區域,放著一列長桌和高腳椅,供顧客落座吃東西。角落裏的矮桌上,還擺放著電熱水壺和微波爐。

薑容與垂下眼睫,神情溫柔地拆下泡麵桶的包裝袋,將調味料分別放進去,周閑有些無措地撓撓頭:“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家雖然條件不怎麽樣,但是請你吃頓正經飯的能力還是有的……”

“你瞎說什麽呢?”薑容與柔聲反駁,“是我自己想吃而已。泡麵這種東西就是隔一段時間不吃就會很想念的啊!”

“哇哦!”周閑一本正經地表示,“突然有點羨慕泡麵是怎麽回事?”

薑容與垂下頭,抿起嘴角。有些人的出現,似乎是為了證明快樂是很簡單的事。

水開了。周閑搶先一步拎起電熱水壺,往泡麵桶裏注水。

調味料的味道隨著氤氳的熱氣飄散在周圍,薑容與傾身拿過他手中的叉子,輕輕叉在桶蓋邊緣:“這樣就好了。”

她回頭對他笑道。

周閑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女孩白皙的臉頰上。

狹小的空間裏交織著她用的洗發水的味道和她呼吸的溫度。

雪下得比剛才更大了,地麵上積起薄薄的白色,被路燈映得一片璀璨。

“薑容與……”周閑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近了些,“我……”他手上的力度加重了,“我……”

“老大?”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叫,薑容與如夢初醒般掙開了周閑的手,後退了幾步。

沈查和餘梓寧一前一後走進來。

“我說下了考場怎麽到處找不到你,原來……”沈查看了看薑容與,回頭又認真地悲傷道,“老大,我再也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了。我太難過了。”說著他就要往周閑肩膀上靠。

周閑毫不客氣地推開沈查的腦袋,嫌惡地說:“你幾天沒洗頭了?離我遠點。”

“是嗎?我三個月前剛洗過啊!”他邊說邊往周閑懷裏紮,“你再好好聞聞……”

周閑捂著鼻子拚命躲閃,一旁的薑容與和餘梓寧被逗得捧腹大笑。

四個人笑鬧著吃了泡麵,又閑聊了一些天馬行空的話題,想到明天還要考試,大家沒再多停留,走出便利店,在雪花紛揚的路口道別。

“明天好好考試啊!”薑容與囑咐周閑。

“當然。”周閑不自量力地揚了揚下巴,“我的目標是趕超你們班班長。”

薑容與不解:“為什麽要超過他?”

餘梓寧在一旁插話道:“容與,你應該問,怎麽可能超過他?”

周閑朝天翻了個白眼:“看他不順眼。”

薑容與笑笑:“下學期他應該就不是我的班長了。”

“什麽意思?”剩下的三個人一起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薑容與。

她聳聳肩:“要分文理科,你們忘了?”

4

期末考試結束後,分科成了首要任務。

寒假前,各班班主任特意開了班會,讓每個同學交一份文理科意向表,針對表中的各個問題分析列舉自己的文理優劣勢。

這份表需要家長簽字,最後再根據期末考試成績綜合考量,確定最終新班級名單。

薑容與毫無疑問會選自己優勢明顯的文科,而且她的確喜歡文字多於數字。她在一次晚飯時條理清晰地闡述了自己的決定,父母便點頭表示了讚賞與支持。

不知道周閑會選文科還是理科?

去學校看成績的前一晚,薑容與躺在**輾轉反側,很久都沒有睡著。

她其實並沒有想過要和周閑一個班。畢竟就算周閑跟她一樣選了文科,也不會那麽湊巧把他們重排進一個班。

更何況,在不在一個班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她高中畢業後就會去國外讀書了。分隔大洋彼岸的兩端,她沒有信心維持和他的友誼。

當然也沒資格要求他做出承諾。

究竟能和周閑走到哪一步,薑容與心中並沒有清晰的答案。但她知道,她不會允許這段關係裏有任何一方委曲求全。

不幹涉彼此的未來,是她給他們這段關係所設的底線。

這樣想想,分科能帶給她的也不過是重新開啟一個交際圈,剔除那些不屬於自己世界的人,再從新的人群中分揀與她三觀相似的朋友,從而形成嶄新的社交網。

大家互相吸收,融合,漸漸變成你的朋友,我的朋友。

人生的每一個新階段幾乎都是這樣的,薑容與早就參透了。

所以,或許在這個即將邁進的新階段裏,周閑會把她作為新圈子裏無法融合的分子排斥掉也說不定。

畢竟欣賞他的人真的很多啊!

薑容與又想起了那個從影樓買走相片的人,以及之前李珊口中的衛校女孩。

所以,他……會嗎?

第二天上午,頂著黑眼圈來到教室,餘梓寧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麽了?是三天沒睡覺嗎?”

薑容與笑笑,搪塞道:“擔心成績不好,失眠了。”

餘梓寧沒有任何懷疑,反而伸手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後排的宋頎低著頭,不屑地挑了挑唇角。

說謊。

考試的時候,他和薑容與在同一個考場,她就坐在自己斜前方的位置,宋頎能感覺到她答題時的輕鬆和胸有成竹。

怎麽可能會成績不好?

失眠明明另有緣由。宋頎想到了五班那個不學無術的痞子。

他暗自搖頭歎息,薑容與實在是太讓他失望了。

明明是一道高級的數學題,卻非要與庸俗的、千篇一律的、沒有任何挑戰意義的、隻需要死記硬背的知識點為伍。

不對,把周閑形容為知識點,都是抬舉他了。

就讓薑容與沉淪墮落吧,高考的獨木舟上少了一個對手,倒也沒什麽不好。他不屑地笑了笑,隔空在薑容與的後背上狠狠畫了一個叉。

班主任來得很準時,例行的幾句寒暄過後,便直接在講台上宣讀了每個人的總成績。

薑容與的考分比預料中還要高,但仍然低了宋頎二十分。

位居第二名。

名次雖然聽起來很好,但中間的二十分之差將導致在年級排名中會插進十幾個人。

還是不夠好。

薑容與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的確很想打敗宋頎一次,挫挫他的銳氣,抵消曾經他對自己的故意羞辱。

但看起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表揚了進步的同學,鼓勵了沒考好的同學,又批評了落在末尾的差生,班主任將宋頎叫上講台,讓他把成績單下發給每位同學,順便收起之前填寫的文理科意向表。

宋頎來到薑容與麵前,將成績單遞給她。

薑容與左手接過來,右手拿起自己的意向表交給宋頎。

“祝賀你,薑容與同學。”宋頎禮貌地說,“你這次成績進步很多。”

薑容與也回以得體的笑容:“謝謝班長。”

宋頎看了看她寫在意向表上的“文科”二字,嘴角一收,眼神也變得冷厲起來:“以後,級部排名見了。”他微微俯身,用隻有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道:“你大概很難再有排在我後麵的好運氣了。”

“我會在乎嗎?”薑容與依然保持溫柔的神態,“你從來都不是我追逐的目標。”

“哦?”宋頎揚起嘲諷的笑意,“周閑是嗎?”

他起身離開,餘梓寧轉頭問薑容與:“宋頎跟你說什麽?”

薑容與冷哼一聲:“聽不懂的鳥語。”

遲早有一天,宋頎會因為此刻的自大而後悔。

收完表格,又交代了一些高考臨近,假期也不要忘記複習,準備迎接新學期雲雲的話,班主任就讓大家散了。

走出教室,餘梓寧貼近薑容與,號叫道:“好想繼續跟你做同桌啊!”

薑容與扭頭看著她,笑了:“看緣分吧。不過……”

“不過什麽?”

薑容與碰了餘梓寧的肩膀:“就算做不成同桌,我們也是好朋友。”

“哇!我太感動了。”餘梓寧雙手攬住薑容與的肩膀,“我要給你買好吃的,犒勞一下你甜甜的小嘴巴。”

“如果給我買好吃的,我也可以讓嘴巴變得很甜。”沈查從後麵趕上來,一臉諂媚地說。

薑容與回過頭,竟然沒有看到周閑。

餘梓寧沒有察覺到她的低落,和一旁的沈查開起了玩笑,“行,那你先說兩句我感受一下。”

“哪方麵的,您給個提示?”

“比如,誇我今天真美啊之類的。”餘梓寧極力忍著笑道。

“啊……”沈查眉頭緊皺,嚴肅地表示,“那我這頓飯不吃了,畢竟吃完還是要吐出來,怪麻煩的。”

餘梓寧反應了下,才弄懂他的言外之意,氣得伸手去打他,沈查跑著躲開了。“容與,你快來幫我截住他。”她說著轉過頭,這才發現薑容與還停在原地,神情落寞。

顧不上和沈查鬧了,餘梓寧返回去,問她:“怎麽了?”

“周閑呢?”薑容與疑惑地望著沈查,“他沒來看成績嗎?”

“喲!”沈查捕捉到女孩急切的表情,故意打趣,“想我老大啦?當初是誰說,絕對不可能和他有任何關係的?”

“喂!”餘梓寧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見薑容與垂下了頭,沈查立刻怕了,他要是惹哭了薑容與,周閑還不得將他大卸八塊?

“他在流水人家等我們呢。”沈查神秘地笑了笑,“我們老大今天要下血本了。”

5

流水人家是一家江南菜館,在當地有很多分店,生意很好。

薑容與跟著父母在那裏吃過年夜飯,雖然菜品價格普遍不算太貴,但是量非常少,多點幾道菜,總金額也不少了。

薑容與剛落座,就開始心疼起周閑的錢包了,雖然她覺得自己不該操這份心。

“我這次考試終於不是倒數了,前進了十多名,所以為了感謝周雨桐,就請她吃頓飯。”周閑看著薑容與,“正好讓大家也都跟著熱鬧熱鬧。咱們就當提前過年了。”

“過年好過年好。”沈查十分給麵子地接話,隨後對著周閑拱拱手,“老大,小弟給您拜年了,你看,這過年紅包……”他搓搓手指,笑眯眯地說,“多少都得給點吧?”

“那是。”周閑正兒八經地從兜裏掏出一把紙鈔,從中挑挑揀揀了半天,最後捏起一個一毛錢的硬幣,“我沒零錢,你能不能找我九分?”

沈查嫌棄地收回手:“您自個留著花吧,就當小弟孝敬您了。”

薑容與和餘梓寧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這兩個人不去說相聲,真是屈才了。

“行了,別鬧了。”周閑把桌上的菜單發給他們,“點菜吧,想吃什麽點什麽,不用客氣。”

餘梓寧和沈查立刻咽著口水翻菜譜去了,薑容與側頭問周閑:“周雨桐什麽時候來?”

“快了。”周閑把座椅往她身邊挪了挪,“她說有個朋友找她,等下就過來。”說完話鋒一轉,“你一般什麽時候睡覺?”

薑容與一愣,她還以為周閑會最先問她考得怎麽樣。“什……什麽意思?”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想看看什麽時候給你打電話合適。”抬頭看了她一眼,周閑又補充道,“寒假那麽長時間,不見麵聽聽聲也行啊……”

薑容與垂下頭,彎了彎嘴角:“我每周三和周六上午要上小提琴課,你要是有時間的話,下午可以一起去圖書館寫作業。”

周閑大喜:“我有時間啊,必須有時間。”

“那就下午兩點,圖書館見吧。”薑容與咬了咬嘴唇,拉過菜單,遮掩自己的無措和欣喜。

那邊餘梓寧和沈查正為了選哪道菜爭得不可開交,包廂的門被拉開了。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有個朋友一起來了。”周雨桐溫婉的聲音終止了喧鬧。她側身,對著身後說:“進來吧。”

而後,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裏,宋頎出現在門口。

周閑第一個坐不住了:“你來幹什麽?”

麵對這份公然的不歡迎,宋頎微微一笑,道:“來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幫忙結賬。”

沈查立刻不爽地斥道:“怎麽說話呢?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

尷尬的氣氛中,薑容與突然溫柔地笑了:“宋頎這麽好心請大家吃飯,我們怎麽能不領情呢?”

周閑正要拒絕,周雨桐接過話去:“原來你非要跟我一起來,是為了請客啊!”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剛剛不說一定是怕我拒絕吧?”她友好地拍了拍宋頎的肩膀,微笑著下定論,“你人真好。”

宋頎拽了拽羽絨服的領口,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請客,大家多吃點。”

明白了其中深意的餘梓寧,一把拽下沈查,衝他擠眉弄眼:“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剛剛選不出來的那兩道,幹脆都點了。”

幾個人熱火朝天地翻著菜譜,薑容與和周雨桐對視一眼,而後微不可察地笑了。

她喜歡周閑的這個妹妹。

她喜歡哥哥這個朋友。或許她們也可以成為朋友吧?周雨桐用詢問的眼神再度看向薑容與。

接收到了周雨桐的問題,薑容與輕輕點了點頭,她們已經是朋友了。

這頓飯,除了覺得失了麵子的周閑和莫名其妙錢包大出血的宋頎,剩下的每個人都吃得挺開心。

席間,大家交流了各自的文理科選擇意向。宋頎和周雨桐選了理科,其他四個人都選了文科。

薑容與倒是很期待周雨桐和宋頎能分到一個班,兩個學霸爭戰的戲碼一定好看極了。

宋頎結了賬,一行人走出飯館。

雖是午後,但溫度依然很低,大家兩兩一組在街上漫步,誰也沒有提出先離開。

後來的很多個時刻,他們總會想起那個場景。

臨近春節,街邊的玻璃櫥窗貼上了福字,熱鬧的商場裏傳出喜慶的《過年好》,他們就這樣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經過不同的商鋪和人群,但身邊的人一直同路。倒也沒有說什麽值得深思的話,聊的都是平淡的日常,因為覺得高考還很遙遠,甚至都沒有涉及任何有關未來的話題。

那時的一切就像後來經曆過的每一個陽光晴好的冬日。陽光淡淡的,雲淡淡的,天空的藍色淡淡的。

身邊人的表情也都淡淡的,笑容也是淡淡的。

他們每個人之間的關係淡淡的。

連那份藏在心底,偷偷萌芽的歡喜,都隻敢淡淡的。

有關青春的記憶那麽多,但那個平靜的午後,成了他們掛在歲月長河裏最珍貴的一幅畫。

沒有濃墨重彩的描摹,但每一筆都寫滿了純粹和真摯。

那時,他們還都不知道所謂的離別其實已經很近了。

而人生中恬靜的時期逐漸流逝,高考這座大山已經逼近眼前。

他們恐怕再也沒有可以耽擱在賞風觀月,以及凝視身邊人的時間了。

6

文理科分班名單在春節過後確定了下來。班主任在班級QQ群裏發了公告,個別沒有上網的同學安排班長挨個電話通知到位,名單貼在學校公示欄裏,供學生們自行前去查看。

餘梓寧邀薑容與去學校那天,正巧趕上她去電視台錄元宵晚會。

“沒事,我看完回頭告訴你一聲就行了。”餘梓寧用她一貫爽朗的聲調說。

“嗯。我估計下午五點鍾之後才能錄完,你回家再給我打電話吧,不著急。”

“好的。不過……”餘梓寧握著話筒小聲哀號,“我最近吃了很多零食,胖了好多,萬一碰到沈查怎麽辦?”

薑容與輕輕笑了,曾經宣稱無論何時都不能虧待自己肚子的餘梓寧,居然因為一個男孩子開始擔心起自己的體重。她安撫她:“沒事的,你是娃娃臉,胖胖的才可愛。”

“真的?”餘梓寧歡欣雀躍地征求她的意見,“那你說我穿什麽衣服呀?白色羊羔絨外套還是橘色羽絨服呢?”

就這個話題,餘梓寧和薑容與探討了不下十分鍾,形容衣櫃裏的那些衣服時,薑容與甚至懷疑她已經用上了畢生所學的詞匯。

隔空幫好朋友完成服裝搭配,掛斷電話之後,薑容與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盡管每周都會和周閑在圖書館見兩次,但是總還是不夠的。

當然,她不會失去理智到分不清輕重。

“容與,該出發了。”

媽媽在門外叫她。薑容與收起失落的神情,柔聲應道:“來了。”

拎著琴盒走出房間,看到了換上外套的媽媽,薑容與微微一愣,笑問:“媽,你要送我啊?”

“是啊!”薑媽媽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難得我今天沒什麽事,好久沒有陪你演出了,覺得很不好意思。”

“什麽呀。”薑容與笑起來,“如果你隻是因為沒事陪我,那我當然開心;如果你是故意推掉工作彌補什麽愧疚感,那沒必要。我可沒那麽脆弱。”

薑媽媽挽住女兒的胳膊,邊和她一起向前走邊說:“想多和你待一會兒,畢竟高考之後你就要去國外讀書了。我現在已經覺得不舍得了。”

薑容與嘴邊的笑容凝固了。

薑媽媽沒有注意,徑自鬆開她的手,拿出車鑰匙去開車鎖,回頭見薑容與還呆立在單元樓的台階上:“怎麽了?”

“沒什麽。”薑容與不自然地笑笑,跟著上了車。

目光落在窗外熟悉的街景上,薑容與的思緒飛得很遠。

雖然她在這座城市出生,長大,生活了十多年,但是因為去國外深造是很小的時候就定下的目標,所以,她對於遲早要離開是早已經做好準備的。

為什麽突然就覺得不舍了呢?

周閑的笑臉綻放在腦海中,薑容與不假思索道:“我是不是也可以選擇不去留學?”

駕駛座上的薑媽媽將音樂的聲音關小,回頭問她:“你說什麽?”

“沒什麽。”薑容與心虛地垂下眼睫。

紅燈亮了,車子在人行道前停下來,薑媽媽叫她:“容與。”

“嗯?”薑容與抬起頭,發現媽媽正從後視鏡中望著她。

“前幾天,我有個同事去圖書館查資料,說在那裏見到了你……”媽媽微笑著,“和一個男生。”

原來這才是媽媽今天一定要陪她來演出的理由。

“嗯。”薑容與坦率地點頭,“同學。”

“一個班的?”

“不是。”

後麵的車鳴響汽笛,信號燈變成了綠色,薑媽媽重新發動車子,車內有短暫的沉默,不知名的歌手唱著輕緩深情的歌曲,在一個婉轉的轉調時,薑容與聽到媽媽說:“雖說我和你爸習慣讓你自己為你的人生做主,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

她盯著媽媽的眼睛,從中看到了她沒說完的後半句,反問道:“媽,你該不是想說胡作非為吧?”

薑媽媽溫和地笑了:“當然不是,我和你爸充分信任你,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不會讓爸媽失望的。而且,我和你爸已經商量好了,等你出國後就移民過去。我們一直在為這件事做準備。”

這些年裏,走上舞台表演已經成了薑容與生活中的一部分,即便懷著心事也不會影響正常發揮。

演奏結束,微笑謝幕。轉過身後,薑容與的嘴角便垂了下來。

媽媽在後台擁抱她,那些誇讚的話沒有任何溫度,是冰冷的。薑容與跟在她身後,聽她與台領導熱絡地寒暄,其間她向對方溫柔施壓:“主持人報幕的時候一定要對我們容與多多關照啊!榮獲的獎項最好都能說一下,提高她的知名度,有助於之後出國留學。您之前托我給孩子介紹的那位導師我還沒來得及問,就這兩天,我一定給您答複。”

“好的好的。”對方一迭聲應著,“讓您費心了。”

他們又親切問候了對方的伴侶,那關切的語氣表演得如此逼真,讓一旁的薑容與忍不住垂下頭去。

再過幾年,她或許也會變成這樣的大人吧?

在成人世界裏左右逢源,對每個人都報以模式化的微笑,夜晚一身疲憊地回到家,獨自消化白天那些惡心的虛偽時刻。

如果她遲早要變成千萬人中最普通的分子,剔除所有的好與不好,融進集體中消失不見,那麽還努力什麽呢?

所以,大多數父母,隻是希望你成為他們眼中優秀的樣子,而非你心中界定的優秀標準。

在今天以前,薑容與還一直以為自己與別人不同,她的父母給了她做自己的權利。但現在,她明白了,那不過是錯覺。

所有的自由都是假象,隻要回過頭就能看到,拴在身上的那條隱形的銀線,它伸向的終點是父母的雙手。

“走吧。”

媽媽終於結束了大人之間的談話,伸手親密地去挽她的胳膊,薑容與躲開了,而後,她彎下腰將完好的鞋帶解開重新係了一遍。

和媽媽一起走出電視台的大樓,餘梓寧的電話便打來了。薑容與接起,聽到她興奮地驚呼:“容與容與,你知道我跟誰分到一個班了嗎?”

礙於媽媽在場,薑容與隻能平靜地問:“誰啊?”

“沈查!”

“祝賀你。”薑容與笑笑。

“可是我現在一見他就緊張怎麽辦?”餘梓寧的聲音裏充滿欣喜,“難道我要在剩下的兩年半裏心跳錯亂地度過嗎?”

她的聲音實在太大了,薑容與擔心被媽媽聽到,隻能掐斷話題:“梓寧,我分到幾班了?”

“這個嘛!”餘梓寧神秘兮兮地賣了個關子,“有人會告訴你。”

薑容與一愣,隨即抬起頭向四周看去。

餘梓寧還在電話裏說著:“你還沒見到他嗎?他都去了好幾個小時了。”

薑容與當然知道餘梓寧口中的“他”是誰,電視台大樓不允許隨便出入,這附近也沒什麽咖啡館、書店,所以,這幾個小時,周閑是在哪裏度過的呢?

薑容與沒有回答,她看到了,昏暗的街角,報刊亭旁邊站著一個高高的少年,他戴著羽絨服的帽子,見她朝那邊望去,便快速別過頭,往另一邊躲了躲。

是看到她媽媽在場才不敢出現的吧?

怕給她帶來麻煩嗎?

薑容與皺緊眉頭,掛斷電話,朝報刊亭的方向大喊一聲:“周閑。”

7

薑容與一定想不到,因為她大大方方把周閑介紹給了她媽媽,害得周閑鬱悶了半個多月。

原因是,他回家之後嘚嘚瑟瑟地將那個場景在電話裏跟沈查重現了一遍,得到的評價卻是:“老大,我覺得就這件事來看,薑容與真的隻把你看作普通同學。不然誰但凡有點心虛,也不敢這麽幹吧?”

周閑當時還斥罵了沈查,但過後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這份不適充斥了餘下的寒假,連帶自己和薑容與分到一個班的喜悅都被衝淡了。

以至於新學期開學了一陣子,薑容與發現周閑似乎每天都悶悶不樂的,這弄得她也很不安——

難道他真的像她想的那樣,並不渴望跟她同班,其實更喜歡有距離的關係?

因著這份矛盾的心情,兩個人越發疏遠了彼此,偶爾在教室裏打個照麵,也會各自不自然地垂下頭去。

然後誤會就變得更深了——

周閑自嘲地想:原來她真的隻當我是普通朋友,所以之前那些事不過是我的臆想罷了。

薑容與也十分失落:她當初可是抱著被媽媽責罵的心態,勇敢叫住他的,沒想到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多此一舉。所以那些最開始的示好,都是帶著保質期的嗎?

他們之間的情誼,已經過期了嗎?

最先察覺到兩個人之間出現問題的人是沈查。以往每次見麵,周閑總是“薑容與、薑容與”說個沒完,最近卻再沒提起過她。

一天課後,沈查把這個奇怪的發現分享給餘梓寧之後,她也後知後覺地分析:“雖然容與一向不多話,但這陣子的確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我還以為是分科之後,學習壓力大造成的呢。不過沒關係,我們試探一下就知道了。”

“怎麽試探?”沈查天真地問。

餘梓寧挑了挑眉:“你聽我指揮就行了。”

周六晚上,薑容與和周閑分別接到了餘梓寧和沈查的電話,約他們去尖叫屋釋放下最近的學習壓力。

“尖叫屋?”薑容與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於是推托道:“可是我壓力不大啊!”

“我壓力大啊!”餘梓寧哭唧唧地說,“你看你現在不跟我一個班了,我自己有苦都沒處訴,新班級裏除了沈查,別的女生我都不怎麽認識,但我也不能老纏著沈查吧,免得被人傳閑話。不過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算了。”她哀婉地歎氣,“就讓我獨自抑鬱下去好了。”

另一邊,周閑當然也是想都不想地拒絕了:“什麽尖叫屋?我不去,我不喜歡尖叫。”

早就猜到會得到如此答複的沈查按計劃扯謊道:“老大,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尖叫屋是有寓意的,比方說,你有什麽想要實現的願望,隻要對著回音壁大聲尖叫,就能夢想成真。很靈的。”

想到最近與薑容與之間奇奇怪怪的狀態,周閑咳了咳,語氣緩和了:“真的?”

“千真萬確。”沈查適時添油加醋,“實話告訴你吧,我從朋友那裏聽說宋頎去過,才覺得一定可信。宋頎那種人,做事多謹慎啊!要是不靈他才不去呢,對吧?”

周閑想了想,反正去了也不會少塊肉,就答應了。

為了避免提前遇到,沈查和餘梓寧特意將兩個人到達的時間錯開了。

薑容與守時,如約抵達後,沒見到餘梓寧的人,卻接到了她的電話,是用街邊的公共電話打來的:“容與,我堵車了,怕你等得著急,先下來跟你打電話說一聲。你先買票進去等我,那裏生意很好的,別待會兒進不去了。”

“好吧。”毫不知情的薑容與欣然應允了。

隻是當她拿著票,走進一個黑漆漆的猶如洞穴般的房間後,突然感到後悔了。

裏麵一個人都沒有,花了一些時間適應黑暗,薑容與這才看清,前方是一個被人為隔開的狹窄的甬道。

明明建築外麵的構造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啊?為什麽尖叫屋設置得像那種電視節目上看到過的“鬼屋”?

薑容與躊躇著,回頭看看身後的門,總有種好像被耍了的感覺。

所謂尖叫屋,會不會也是“鬼屋”的一種解讀?因為恐怖才要尖叫吧……想明白這些的薑容與,義無反顧地轉身,打算拉開門離開。

而此時,甬道深處突然傳來一道淒厲的叫喊,那聲音有點兒耳熟。

薑容與頓住腳步,回過頭,而後看到有個身影閃電般地席卷而來——

被一個扮成怪物的人嚇慘了的周閑,在看清前麵的人是薑容與後,不顧一切地向她奔去。因為速度太快,他刹不住腳,怕把她撞倒,於是下意識地張開了雙臂。

“嘭”的一聲,薑容與在男生的推搡下,倒退,倒退,逼近牆壁的一刹那,周閑用胳膊環住她的肩膀,反轉身體,狠狠撞在了牆上。

“你沒事吧?”周閑低頭,喘息著詢問呆住的薑容與。

她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點頭。

周閑這才閉緊眼睛,雙臂搭在薑容與肩上,感受著狂跳的心髒,恨聲道:“渾蛋沈查,可嚇死老子了!”

青春留言簿

“然後薑容與就像你們現在一樣,直接笑出了聲。”章揚指著周靜芒他們說,“哪裏還顧得上鬧別扭,兩人就這麽順其自然地和好了。”說完他用手肘碰了碰周閑:“是這樣吧?”

“你怎麽知道那麽多?”周靜芒從後麵趕上來,問一旁的章揚。

“我提前看了記事簿。”章揚裝作不經意地說,“你今天不是要爬山嗎?我提前記下來,方便講給你……”他停頓了下,“你們大家聽。”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緣由?周閑頓時倍感無語,他回身,站在高兩級的台階上,彎腰嘲諷他:“你公然拿著別人的隱私討好女朋友,好意思嗎?”

“你還說呢。”章揚故意氣他,“要早知道你也會來,我就不費半天工夫看了。”他說著打了個哈欠,“搞得我昨晚三點多才睡著,困死了。”

“真的啊?”周靜芒有點感動,柔聲道,“你要不要喝咖啡?我們剛剛經過的半山腰,有家小超市。”

女朋友的關懷豈有不受之理?章揚做出無精打采狀:“喝。我們去買吧。”

“那周閑,你和路岩浸月他們一起在前麵那個平台上等我們一下吧。”周靜芒交代著,“我們很快就回來。”

周閑點頭,爬上平台找了塊石頭坐下來。

幾分鍾後,路岩護著江浸月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我運動能力太差了。”江浸月怯怯地說,“我太耽誤大家的時間了。”

“你們本來也不是跑來比賽的。”周閑笑道,“這山不高,就算你爬得再慢一點,也趕得及去山頂餐廳吃午飯。放心吧。”

江浸月這才舒了口氣,接過路岩遞給她的紙巾,擦了擦額上的汗。

陽光晴好的春日,滿眼蓬勃綠意,使人心情舒爽。

“這裏真好。”她對身旁的路岩說,“我真的特別喜歡植物,上輩子大概是一棵樹。”

望著女孩因為運動泛起紅暈的可愛臉龐,路岩忍不住逗她:“會有你這麽嬌小的樹嗎?”

“什麽啊!”江浸月不服氣地反駁,“我也有一米幾的好不好?”

一旁的周閑聽到這句,忍不住搭話:“也是,大家都是一米多而已。”

江浸月羞澀地垂下頭,路岩忍不住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他忽然想起什麽,問周閑:“你昨晚不是說什麽也不肯來爬山的嗎?還說堅決不當電燈泡,怎麽突然又改變主意了?”

“因為,如果不跟你們一起來,我自己可能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勇氣再來。”周閑的目光落到遠處的雲間,“這裏,薑容與也來過。”

確切地說,是和全班同學一起來的。

分科之後,他們換了班主任。那是一位剛畢業兩年的大學生,但因為其超強的工作能力和工作熱情,被校領導委以重任,讓他承擔班主任的職務。一開始,他也跟其他周閑經曆過的班主任差不多,就是按部就班地開班會,大聊特聊關於高中的重要性和現實社會的競爭多麽殘酷之類徒增大家壓力和焦慮的話。但第一次期中考試過後,他變了。

聽到如此不切實際的吹捧,全班嘩然。

但班主任全然不為所擾,認真分析道:“學習其實沒有那麽難。我們現在摒棄所有一切,用最簡單的語言來解釋,學習不就是把所有做錯的題目改正過來嗎?隻要答案是對的,就能得分,這還不簡單?”

大家當時可能被弄蒙了,但真的覺得班主任說得十分有道理。

“所以,期末考試,咱們去贏一贏理科一班行不行?”

見大家還在發愣,班主任繼續道:“我知道你們覺得有壓力,但要比,我們就得跟最厲害的比,不然沒意思。雖然文理科試卷不同,但兩個班人數一樣。這樣,咱們不比平均分,就用往年本科錄取線算,哪個班成績超本科錄取線的人數多,哪個班就算贏。隻要你們勝了,我負責說服你們的父母和學校領導,帶你們去旅遊。”他伸出兩根手指,挑眉道:“兩天一夜哦。”

年少時總是受不住鼓動,就這樣被班主任說服了。之後的一段時間,原本互不理睬的文科三班忽然變得空前團結,誰有不懂的吱一聲,立刻有學霸主動上前支援。

周遭的衝勁兒帶動著,渲染著,大家全力朝著目標前進。

努力的日子過得飛快,期末考試前的一天,班主任又走上講台宣講了一番,振奮士氣。然後所有人都帶著這份鼓勵,精神抖擻地進了考場。

“最後……”周閑笑著說,“我們贏了。雖然隻多了一個人過本科線,但也是贏了。”他揉揉鼻子,想起當時班上歡呼的時刻,還覺得熱血奔湧。

“你們班主任真厲害。”路岩笑著說,“竟然能想到這種辦法激勵大家。”

周閑點頭表示讚同。但他覺得班主任最厲害的並不是想出了這個主意,而是他看懂了他們的內心。

年少時重義氣,凡是事關所有人的榮譽,誰也不想成為掉隊的那一個。

他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管別人。

“所以你們真的去旅行了?”江浸月問,“該不會就是來的這裏吧?”

周閑點頭:“就是這裏。也像你們一樣的安排,頭一晚露天晚會,第二天爬山。”

他們也在這個平台上休息過。

那時雖然已經入夏,但是山裏的風仍是涼爽的。薑容與站在休息的女生隊伍裏,穿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長發紮成了高馬尾,察覺到他的目光後,她回頭溫柔地揚起嘴角。

“餓嗎?”大約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她用口型問他。

周閑搖頭,然後用口型回答她:“你真好看。”

就那樣,隔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看著女孩的臉頰慢慢變紅了。

回憶帶著溫度撲麵而來,周閑舍不得眨眼,他怕麵前的幻影消失。直到江浸月的聲音響起,她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接手這家客棧,是為了等薑容與回來嗎?”

周閑垂下眼睫,從幻覺中抽身而出。終於決定直麵早已存在的答案——

“她應該……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