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淡淡的歌,淺淺地唱

薑容與目送他離開,轉頭去看秋日高遠的天空。

真希望時間能夠走得慢一點啊!

1

暑假開學後,莫名其妙輸了一場的理科一班很蒙。

特別是文科三班的那幫人總是嘚嘚瑟瑟地稱他們為失敗者,搞得他們很無語。原本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宋頎,也被激得坐不住了。

他好不容易用之後的兩次考試成績擊敗周雨桐,成了毫無爭議的年級第一。結果,卻有人拿同情的目光望著他,充滿遺憾地說:“第一名又怎樣,還不是照樣輸給了我們文科三班?”

輸?他宋頎長這麽大就沒有聽到過這個字。

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麽呢?對此無比好奇的宋頎並不想親自去過問,因為文科三班存在著兩個他不想再見到的人。所以,他在一天放學後,追著周雨桐出了學校,在人相對較少的路段,叫住她說:“你去問下你哥,他們班是不是拿我們班下了什麽賭注?我們怎麽就輸了?”

周雨桐覺得宋頎義憤填膺的表情很好玩,盡管他不說,她也打算去問的,但抱著故意逗他的心態,她兩手一攤:“你想知道你去問唄,我又不想知道。”

“我……”宋頎被噎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在周雨桐麵前,他總覺得自己的智商會瞬間下降。

見他被堵得啞口無言卻無計可施的模樣,周雨桐更放肆了:“還有事嗎?沒事我可走了。”

說著,她佯裝毫不猶豫地轉身,宋頎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拜……拜托了。”

他的手指很涼,因此變得存在感很強,周雨桐忘了原本準備好的嘲笑,反而驚慌地掙開了那隻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宋頎看了看自己突然變空的手心,又抬起頭,目光茫然地落到周雨桐臉上。

突然這麽看著我幹嗎?周雨桐在心裏狂吼,而後她感覺到自己的臉燒了起來。

完了,好丟臉。周雨桐努力忍著逃跑的衝動,故意用很大的聲音掩飾自己的尷尬:“看在你這麽誠心求我的分上,我去問問就是了。再見。”

直到女生一溜煙兒地跑過轉角,宋頎才反應過來。

她為什麽臉紅了?

還有……宋頎伸手去摸自己心髒的位置。

他為什麽心跳得這麽快?

這種一見到周雨桐就心跳加速的奇怪現象持續了好幾天。而且宋頎發現,這像是有開關一般,隻要周雨桐臉紅,他的心跳就會立刻加快。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他都沒心思管自己輸沒輸的事情了。趕緊結束這份奇怪的反應才是重點。

這天課間操結束,宋頎徑自走到周雨桐身邊,一臉鄭重:“我有話跟你說。”

“說什麽?”周雨桐表現出了十分排斥的樣子,她甚至搶先答道,“我還沒來得及去問我哥呢,最近他媽媽因為腰椎間盤突出在家休息呢,我實在不好意思過多打擾。等我問清楚了再告訴你吧。”

見她說完要走,宋頎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但在碰到周雨桐的前一秒鍾,女生反應很大地避開了,並且轉頭衝他嚷道:“你能不能別老動手動腳?”

宋頎一愣,惱羞成怒地吼起來:“那你能不能別老一見我就臉紅啊?”

這兩道高聲成功吸引到了周遭的同學。喧鬧的操場突然靜下來,大家全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這是什麽震驚全校的新聞啊!

高二年級的兩名理科學霸公然在操場說出曖昧不清的話。

縱使周雨桐一向沉穩,但也受不住周遭打量的目光和刺耳的竊竊私語聲。她眼眶一紅,淚水溢出之前,轉身逃掉了。

宋頎看著她飛奔離去的身影,心情突然變得極差,他走出圍觀的人群,第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懷疑。

是他做錯了吧?

是嗎?

流言傳播的速度快如閃電,下一個課間,周閑和薑容與已經從各類閑言碎語中基本拚湊出了事情的全過程。

宋頎怎樣他管不著,但周雨桐是他妹妹。一放學,周閑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衝。

薑容與快步追上他,小聲勸阻:“你現在大搖大擺地去找周雨桐,會讓她更難堪的。”

周閑易衝動,一般人勸不住他,但是薑容與可以。所以,他停下來,等她解釋原因。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大家都當回事,反而就看起來很嚴重。相反,隻要當事人不參與,很快就會過去的。”薑容與認真分析著,“你要是去周雨桐班裏鬧一場,豈不是更誇大了這件事?”

“那怎麽辦?”周閑憤怒地說,“總不能便宜了宋頎那小子。”

薑容與笑笑:“事實或許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

如果傳言都是真的,那操場上的那兩句對話,仔細思考的話,其實是隱含深意的吧。

“讓他們自己先冷靜一下吧。”薑容與抬起頭,“昨天讓你背的單詞你記住了嗎?如果不出錯,就放你去操場打一小時球,怎麽樣?”

“真的?”周閑的眼睛頓時亮了,“我早背得滾瓜爛熟了,等我先去攔住沈查,回來再背給你聽。”

薑容與目送他離開,轉頭去看秋日高遠的天空。

真希望時間能夠走得慢一點啊!

2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的老大還能記起我這個被遺忘在世界角落的兄弟。”沈查把球傳給周閑,“您老人家今日找我,不是隻為了打球吧?”

周閑三步上籃,回頭衝他撇嘴:“找你不打球還能幹嗎?上次你在什麽‘尖叫屋’擺我一道,我沒和你算賬你就該燒高香了吧?”

“嘁,你也很不夠哥們兒啊!自己偷偷提高成績,把好兄弟甩在幾十名之外,不講義氣。”沈查不客氣地白了周閑一眼,“而且,要沒有我出的好主意,你和薑容與的關係能突飛猛進嗎?還一起學習,一起去旅行呢,照你們那會兒的狀態,現在都差不多該絕交了吧?”

這話說得倒是不錯,周閑無法反駁,球一收,九十度彎腰對著沈查鞠了一躬:“夠了嗎?要我再給你跪一個嗎?”

“老大,你可別。”沈查嚇得跑過來,“小弟受不起,行行,我以後再也不嘴欠了。你別折煞我了。”

周閑白他一眼:“小樣,還治不了你。”

“嘿嘿。”沈查收起了剛剛的故作冷漠,笑著湊近周閑,擠眉弄眼地問,“你今天是不是挺高興的?”

“高興什麽?”

“宋頎唄?周雨桐不是當眾給他難堪了嗎?”

周閑正要罵沈查八卦,結果一抬頭,發現有個熟悉的人影正站在球場邊,伸手招呼他過去。

“說曹操曹操到啊!”周閑低語,“我沒去找他,他倒是先找上門來了。”

沈查望著走向宋頎的周閑,忍不住感歎道:“哈!這場麵,真夠稀罕的。”

不過,當他聽到宋頎找周閑的原因,才覺得自己剛剛把“稀罕”這個詞用早了。

“你說什麽?”周閑也覺得不可思議,“你想讓我幫你向我妹妹道歉?”

“對。”宋頎鄭重其事道,“我仔細想過了,是我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對,沒有照顧到女孩子的自尊心,所以,想很認真地跟她道個歉。”

周閑聽完樂了:“大哥,你自己的歉自己不去道,讓我幫你去,你怎麽不幹脆讓我替你把飯也吃了啊?”

宋頎當然知道自己的要求提得不合理,但他張不開口,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周雨桐。

他用自己聰明的腦袋整理了一下午,得出來的唯一結論是,他不能失去周雨桐這個朋友。

或許,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而且,周雨桐除了學習好之外,真的挑不出什麽特別之處,她不是他想解的數學題,甚至平凡到跟她同班的半個學期以來,他隻有在考試時才會想起她的名字。

可是,如今一想到,可能因為今天鬧的這一出讓兩個人變得形同陌路,他就覺得自己必須要想辦法阻止。

找周閑幫忙,根本就是病急亂投醫的表現。

“你不想幫忙就算了。”他微微頷首,而後轉身離開。

周閑看著他在路燈下拉長的影子,不知為何,仿佛突然參透了什麽。

這種矛盾的心情他也經曆過吧?

所以,不知道是出於同情還是一時的惺惺相惜,周閑忍不住叫他:“哎,宋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啊?”

宋頎回身,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是在跟我說?”

周閑不自在地撓了撓頭:“之前不是白吃過你的飯嗎?我想請回來。”

因為還要上晚自習,時間不多了,他們幹脆去了附近的麥當勞,點了漢堡和可樂,三個人各自沉默地吃飽喝足。

雖然什麽都沒說,氣氛也一度很尷尬,但是,有了這個“吃過漢堡”的關係,彼此都莫名覺得與對方親近了些。

沈查這個自來熟的,甚至在回程時,兩隻胳膊分別搭在周閑和宋頎肩膀上,喜不自禁地說:“坐擁校霸和學霸的感覺真好啊!”

宋頎和周閑對視一眼,同時嫌棄地拍掉了沈查的手。

“老天,你們現在就已經有默契了?”沈查大呼小叫,“我跟我老大這麽久都沒有培養出默契,宋頎你怎麽做到的?”

周閑忍無可忍,回頭斥他:“你給我閉嘴。”他轉頭跟宋頎解釋:“他就喜歡誇大事實,不用理他。”

“你們班為什麽贏了?”宋頎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問題嚇了一跳,“呃……”他別過頭,“咳”了一聲,試圖緩解尷尬,“不想說也沒關係,反正我會找到答案的。”

“你們學霸總喜歡把問題考慮得太複雜。”周閑笑道,“給你個提示……”

宋頎還等著他說呢,但他突然把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下,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前麵。

宋頎側頭,不遠處的路邊長椅上,坐著三個女生。

接收到周閑的眼神提醒,沈查也跟著他們一起往樹後麵躲了躲。

秋天的銀杏葉落了一地,女生們手捧著奶茶,正聊著有關男孩們的話題。

“你們不覺得男生看待問題的角度很奇怪嗎?”周雨桐憤然道,“哪個女生被男孩子突然抓住手腕不會害羞啊?我……我臉紅是我的錯嗎?我自己明明很窘迫了,他還非要在所有人麵前強調這個事實。我現在隻要一想起那一刻就要瘋了。”

餘梓寧狂笑:“先說清楚,我真的不是為男生說話,但是,宋頎絕對不屬於正常人範疇好嗎?哪有人會追著人家女孩子提出‘你能不能不要再臉紅了’這種要求的?聞所未聞。”

“好了,梓寧……”薑容與打斷她的吐槽,決定說句公道話,“雖然宋頎的做法的確很難讓人接受,但是,沈查和周閑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吧?現在回憶一下,不是有很多個時刻都很讓人無語嗎?”

在薑容與平緩溫柔的聲調中,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安靜下來,銀杏葉旋落著,她再度開口時,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但是……還是覺得很開心、很慶幸,能夠遇見他。”

“那我要去和宋頎和好嗎?”周雨桐問出這句話時,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薑容與點頭:“當然,除非你有自信以後不後悔。”

“可是,現在班裏都在傳我們的流言,我還不知道班主任會不會找我們的麻煩……”

餘梓寧不置可否地表示:“你們學霸有什麽好怕的?用好成績證明一切足夠了。”

“好吧。”周雨桐分別看了看餘梓寧和薑容與,忍不住自嘲道,“虧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呢,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

薑容與了然地拍拍她的肩膀:“這也是我想說的話。我曾經甚至覺得,周閑是我人生中的……”她把手放在嘴邊,極小聲地說出了那個詞,“Bug。”

然後大家一起笑著起身,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因為她最後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周閑沒聽清,他回頭問後麵的沈查和宋頎:“你們聽到薑容與說什麽了嗎?”

“沒有。”宋頎斬釘截鐵道,他的關注點都在周雨桐身上。

她剛剛說她害羞了?

“我倒是聽到了個大概。”沈查麵露難色,“但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趕緊說。”周閑凶他,“還讓我求你嗎?”

沈查清了清嗓子:“好像是……爸爸。”

3

是在影射他老嗎?

還是說他管得太多?

周閑仔細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怎麽都想不明白,薑容與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像她爸爸?而且是她人生中的爸爸?

“人生中的爸爸?”周閑暗自咕噥,“有這種詞兒嗎?”

“閑,你在洗手間待了半小時了,抓點緊,我急著上廁所呢。”媽媽在外麵擂門。

周閑應一聲,胡亂擦了把臉,走出去。

和媽媽錯身時,他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問:“媽,我長得很顯老嗎?”

“渾小子,我還沒說自己老呢,你敢老?”媽媽吼完他就急匆匆地進了洗手間。

周閑套上校服外套,背起書包,喊了聲:“媽,我走了。”想了想,又囑咐,“你腰剛好點,一定要多注意,店裏有什麽重活等著我放學回來幹。”

“知道啦!囉裏八唆。”

啊,周閑忽然有點領悟了,應該是這些年來,因為老周不聲不響地走了,他不自覺代入了他的角色照顧媽媽,所以才搞得自己像個“爸爸”吧?

中午和沈查一塊吃飯時,他把自己分析的這些結論跟他分享了下。沈查邊啃排骨邊點頭:“老大,我覺得這其實是好事。你想啊,能讓薑容與這麽認為,說明你能給人安全感啊!”

周閑一聽很高興,夾起碗裏的一塊排骨,笑眯眯地放進沈查碗裏。

沈查立刻領會精神,再接再厲:“不但充滿安全感,還值得信任依賴。這是很高的評價了。”

有理,非常有理。周閑頗為大方地貢獻了自己的所有排骨,就著盤子裏的大白菜美滋滋地嚼著米飯:“那我是不是應該跟薑容與透露下自己之所以會有爸爸氣質的原因?”

“透露,必須透露。”沈查邊狼吞虎咽,邊口齒不清地說,“咱們有理有據,怕什麽?”

周閑信了,他真說了。

體育課上,老師帶大家圍著操場跑了兩圈,便放任他們自由活動了。

上節課的時候,薑容與剛好有道題目沒有解出來,急著回教室繼續解題,但周閑突然從後麵跟了過來。

“你也要回教室嗎?”她問他,“上節課的數學還挺難的,你聽得吃力嗎?”

“薑容與,”周閑沒有接她的話,“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麽?”薑容與停下腳步。

“就是……”周閑難為情地扯了扯衣服領子,“爸爸”兩個字真的很難說出口,“你把我看成那個什麽的事兒。”

“哪個什麽?”

周閑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爸爸。你把我當成爸爸,不是,人生的……”

薑容與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嚇得周閑都不敢繼續說了。

良久後,薑容與問他:“你是在故意罵我嗎?”

“沒有沒有。”周閑瘋狂擺手,“是你自己說的,在那個街邊,你跟餘梓寧她們說的,當時沈查和宋頎都在場,我可以找他們做證。”

薑容與仔細回憶了下,頓覺哭笑不得:“你該不會說的是Bug吧?”

“嗯?”

薑容與無奈地搖搖頭,走了。

周閑反應了一會兒,終於弄明白了。

Bug。

所以,薑容與想要表達的是,他是她人生中的漏洞?

周閑捂住額頭,原地呆站了半天,腦袋裏一行行地飄過幾個大字:丟臉丟到家了。

因為實在覺得無臉示人,本該和薑容與一起學習的傍晚,周閑找了個理由逃了。

他從文科五班把沈查揪出來,手一伸,吼道:“還我排骨。”

沈查不明所以,捂著生疼的耳朵,問:“老大,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還哪一出呢?我都被你害死了。”

聽完周閑憤憤的講述,沈查差點兒沒笑暈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邊逃避周閑的追打,一邊狂笑著喊,“怪我耳朵不好,我請你吃糖醋排骨。”

周閑一聽,行吧,事已至此,先喂飽肚子。

兩個人去了就近的飯館,飽餐一頓後,周閑的心情好多了。不過是鬧了個烏龍,好好跟薑容與道個歉就完了,他很想得開。

回校的路上,他正專心致誌打著腹稿,突然被人叫住了,回頭一看,是宋頎。

他穿了一件綴著大毛領的黑色羽絨服,看起來頗為華貴。

“喲!衣服不錯啊!”周閑盯著宋頎,笑道。

“我是來謝謝你的。”宋頎用一貫嚴肅的口吻說。

“謝我什麽?”周閑想了想,特意強調,“上次喊你一起吃飯,隻是看你挺可憐的,並沒有跟你套近乎的意思,別誤會。”

“不是。”宋頎打斷他,“多虧你的提示,我才想到終止流言的好辦法。”

“什麽好辦法?”

宋頎恢複了自信的神態:“我去找班主任協商,期末考試,如果能贏過你們班,全班可以參與兩天一夜的旅行。”他抬起眼睛,微微抿起嘴角,“是你們先宣戰的,到時候慘敗可別哭鼻子。”

直到宋頎走遠,周閑才反應過來。他轉頭問沈查:“那家夥剛剛是不是威脅我了?”

“不僅僅是威脅吧?”沈查耿直地回答,“感覺還很不屑。”

周閑把手指捏得“哢哢”響:“我就知道我跟這小子永遠也不可能合得來。這要是輸給他,能硌硬死我。”他說著加快了腳步,“我得回教室學習了,最近這段時間沒事別找我了。”

沈查很無語:“明明是你先找的我吧?”看周閑熱血沸騰跑遠的背影,他突然有點兒疑惑……

以前總覺得努力學習很煩,對那些隻知道埋頭苦讀的書呆子充滿鄙夷。但現在怎麽產生了努力奮進好像很酷的想法?

沈查搓了搓下巴,他要不要也試試看?

4

周閑把宋頎的話在班上添油加醋地宣講了一番,整個班就炸開了鍋。

因為此前的勝利和集體旅行,他們班現在的班級凝聚力絕對是整所學校最高的。大家紛紛表示,絕不能把第一名讓出去。

班長把這情況跟班主任一反映,當即獲得了支持:“你們一定要拚盡全力,我現在就開始做旅行攻略,保證讓你們比上次玩得還要痛快。”

想想上次烤肉吃到撐、爬山玩到爽的經曆,全班同學更有幹勁兒了。

從深秋到深冬的幾個月時間,他幾乎全都是在書本中度過的。有時候周閑坐在臥室裏背曆史,從他房門口經過的周媽媽總是會把腳步放得極輕。

除了怕打擾到他學習之外,還怕驚擾了這份不小心寄居在兒子心中的夢。他一定有一個想要去往的目標,才會突然轉變,那麽努力地對待學業。

仔細想想,在丈夫離家之前,兒子還是很乖的性格,聰明好學,開朗善良。但後來,大概是為了向所有人證明,即使失去了父親的照護,他也有能力守好這個家,所以突然就變了。

初中的時候,有幾個小混混來店裏找碴兒,周閑抿緊嘴唇,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和那幫人廝打。他當然占不到便宜,但氣勢還是唬住了對方。

還有一次,在加油站,有人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故意插隊,周閑拿出打火機,衝那人低聲吼道:“你再不回去,我就點燃打火機扔到你的油箱裏。”

那個用狠戾來偽裝堅強的男孩子,就這麽長大了。

再也不用虛張聲勢,而是變成了隻要站在那裏就有足夠氣勢的少年了。

周媽媽很少允許自己回憶這些。因為內疚,因為那個已經深埋多年的謊言。

輕輕帶上門,她坐在寂靜的黑暗中,獨自品味心中的恨意和不安。

很多無法表現給外人的痛苦,隻不過是為了抵擋所有不懷好意的猜疑而已。

並不是真的消化掉了。

周媽媽用手捂住臉,眼淚洶湧而出。

不,那種屈辱,她一秒鍾都沒有忘記。

所以,讓兒子一生唾棄作為爸爸的他,是她作為妻子、作為媽媽為自己的仇恨能夠找到的唯一平衡點。

“渾蛋。”周媽媽顫抖著低語。

敲門聲在這一刻傳來,她迅速調整狀態,語氣輕鬆地說:“幹嗎?你媽我已經睡了。”

周閑把那句“我餓了”吞回肚子裏,轉而道:“你睡吧,沒事。”

從冰箱裏找了個牛肉餅,因為懶得開火,他就那麽冷冰冰地吃進了肚子裏。

當天夜裏,周閑就開始鬧肚子。

不想讓媽媽擔心,他自己找了兩片藥吃了,結果更難受了。

他偷跑到廁所吐了幾次,感覺整個人暈乎乎的,似乎虛脫了。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媽媽前腳出門,周閑後腳便艱難起床,腳步虛浮地刷了個牙,套上外套出門去醫院。

他走到公交車站台又抱著垃圾桶吐了一次,被一個好心的女生扶上車。周閑道了謝,虛弱地趴在前座椅背上,努力忍著不適撐到醫院。

要下車時,他猛地站起差點兒栽倒,幸好那個一開始幫忙的女生眼疾手快地過來扶住了他。

她堅持把他送進了醫院。周閑這時已經連客套婉拒的力氣都沒有了。

醫生診斷為過期食物中毒,給他掛了點滴,慢慢恢複了一點元氣的周閑,睜開眼,看到那個女孩還在一旁的座位上坐著。

見他望著自己,她問他:“你餓嗎?醫生說你暫時隻能喝粥。要我出去給你買嗎?”

“不,不!”周閑激動地阻止她,“已經麻煩你這麽久了,實在不好意思再耽誤你上課了。”

“不要緊。”女生低頭,拘謹地說。

這個聲音莫名讓周閑覺得耳熟……“啊!”他突然想起來了,“你是不是幫我在街上打過電話啊?給一個叫薑容與的女生?”

女孩抿了抿嘴唇,搖搖頭:“我記不清了。”

周閑點頭:“不好意思,可能我認錯了。”他看了看女孩身上的校服,轉而問道,“你是哪個學校的?叫什麽名字啊?改明兒我得好好謝謝你。”

“不用了。”女生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慌張地躲開了。她像是經過了一番猶豫才又說:“我是衛校的。你……你家電話多少?我幫你打電話聯係下家裏人吧。”

周閑想了想,讓她幫忙打給了班主任。

“什麽?”接到電話時,班主任正因為周閑無故缺席早自習打算聯係他媽媽,了解到他隻是輕微食物中毒才鬆了口氣,“好好好,我等下去五班找沈查過去接你。要是實在不舒服今天就回家休息一天吧。”說完又不放心地交代,“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是周閑嗎?”一旁的薑容與急急地問。

周閑無緣無故沒來上課,這是最近不太常見的事。薑容與沒忍住找班長問了下,得知他假也沒請,就更覺得奇怪了。

下課後,她先去了五班,讓沈查去周閑媽媽經營的水果超市看一眼。原本打算坐在教室裏等消息的薑容與,實在坐不住,最後抱著習題冊來到班主任辦公室,想借著問問題的由頭確認下周閑是不是真的沒請假。

結果正巧撞見了班主任接通那個電話的全過程。

“是啊!”班主任看了看她手裏的書,“周閑人在三院,我得先去五班找那個叫沈查的男生去接他,有問題等下再講。”

在醫院?生病了?薑容與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突然轉身追上班主任,說:“老師,我剛剛在來辦公室的路上看到沈查出了校門。”她指指自己,表情堅定,“我去吧?同班同學,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的。”

班主任看了看她,似乎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薑容與這個學生,不僅學習成績優秀,性格也很文靜,小提琴演奏又屢次獲獎,實在沒什麽好懷疑的。應該就是單純的樂於助人吧。班主任欣然點頭:“行,第一節課是曆史吧?我跟曆史老師打聲招呼,快去快回。”

“好的。”薑容與應一聲,忽然發現手裏還拿著習題冊,返回教室又要耽誤不少時間,她幹脆往班主任手裏一塞,“老師,這個您先幫我保管一下。”

看著一溜煙兒消失在走廊的女孩子,班主任微微愣了愣。

謔!沒看出來啊,薑容與跑步速度挺快的嘛!

5

三院是一座綜合性醫院,各科室門診分得很細,薑容與找了半天才問到周閑所在的病房。

確切地說是觀察室。

因為病房緊缺,確認沒什麽危險之後,他就被轉移到集中觀察室繼續打點滴了。在病房撲了個空,薑容與轉而前往走廊盡頭的房間。

門裏傳出電視劇裏的對話聲,跟其他緊張看診的房間相比,那裏的氛圍顯得輕鬆多了。薑容與的心此刻才算放下了。

她放慢了腳步,不經意地抬起頭,與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孩打了個照麵。女孩看了她一眼,兩個人錯身而過。

薑容與原本沒在意,但女孩看她的眼神,莫名引起了她的不適。

頓住腳步,她轉身,仔細辨認了下那個背影,再回想那張陌生的麵孔,確認自己與她素不相識。

可是為什麽那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敵意呢?

或許是她多想了吧?薑容與收起思緒,邁入觀察室。

周閑坐在最後排的座位上,和一群各個年齡階段的病患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上播放的肥皂劇。

可能是還沒有完全恢複,他的臉色依然不太好看,但活躍的神色已經能夠表明他身體沒有大礙了。

薑容與無奈地笑笑,貼著牆慢慢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他使勁揉揉眼睛:“我不會是出現幻覺了吧?”

“看你活蹦亂跳的,是沒事了啊?”

揚起嘴角的薑容與,白皙的臉龐沐浴在朝陽裏,明亮溫柔。

“啊!”周閑不自覺地感歎出聲,“看見你我就都好了!”

“少貧嘴。”薑容與看了看藥瓶,還剩四分之一,“吃早飯了嗎?我去幫你買一點?”

“不用了。”周閑拽住她,“我跟你說,我今天運氣老好了,遇到了一個超級善良的女生,她不僅把我送到了醫院,還幫忙跑前跑後繳費取藥,走之前又買了粥給我。”他拍拍自己的肚子,“我現在基本已經沒事了,等打完這瓶藥我就跟你一塊回學校。”

“一個女生?”不知怎的,薑容與想到了剛剛和她擦肩而過的那個女孩。

“對。”周閑點頭,“要不是她我今天就慘了。哎?不對啊,我是讓她聯係班主任去找的沈查啊,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沈查那家夥偷懶不肯來?看我怎麽收……”

“她叫什麽名字?”薑容與打斷周閑,“我是說那個女孩。”

“她沒告訴我名字,可能害羞吧。”周閑漫不經心地回答,“但她說自己是衛校的。”

衛校?

是她吧?薑容與想到了那個李珊口中曾站在街邊,長久觀賞影樓展出的周閑照片的女孩。

再回想起剛剛那個充滿敵意的眼神,似乎就沒什麽說不過去的了。

沒有察覺到薑容與蹙起的眉頭,周閑還在喋喋不休:“你還記得去年冬天我在大街上找一個女生給你打電話的事兒嗎?我總覺得那個女生的聲音跟今天這個女生特別像。不過她說記不清了。”他暗自感歎,“確實,仔細想想,這世上應該沒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吧。”

薑容與心神不寧地望向窗外。

周閑說得沒錯,所以,如果真的出現那麽多巧合,一定就是有人故意為之了。

薑容與的目光重新回轉到周閑臉上,那女孩的意圖……應該也不會有別的了。可是她為什麽連名字都不肯告訴他呢?

如果真的是對周閑有欣賞之意,不是應該積極地建立關係嗎?

很奇怪。

曾經故意避開的那道未解開的題目重新被放在眼前,薑容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路都心不在焉的。

快走到學校大門口時,周閑突然停住了腳步,耍賴地蹲在地上:“我不走了。”

薑容與回過神,哭笑不得地望著他:“為什麽?你不上課啦?”

“自始至終也沒見你關心我一句。”周閑指責她,“你有沒有一點兒對待病人的覺悟?”他別過臉,“我很不高興。”

薑容與走上前,彎腰湊近他,問:“那你要怎麽樣才能高興?”

周閑看著她彎彎的眼眸和綴著陽光的發梢,突然靈光一閃:“叫一聲哥哥吧。”

“嗯?”

他掐著嗓子示範:“就叫周閑哥哥。”

薑容與立刻直起身,其實不過是個很平常的稱呼,不知道為什麽,她努力了好幾次,都沒能叫出口,反而捂著嘴巴狂笑不已。

周閑也笑了:“你幹嗎?笑得好看也不管用,趕緊的。”

“我真的不行。”薑容與使勁搖手,“太難了。”

“那我真的不走了。”周閑蹲在地上繼續耍賴,“反正這節課也快下課了,馬上要做課間操了,我有的是時間跟你耗。”

“走啦。”薑容與扯他的袖子,他動也不動。

她忍不住打趣道:“你自己看看你像病人嗎?還好意思讓我關心你。”

“我不管。”周閑伸出還貼著創可貼的胳膊,“有針眼為證。”

知道自己說不過他,薑容與深吸一口氣,臉頰漸漸爬上紅暈,她垂頭小聲喚道:“周閑……啊,鄧主任你好。”說完不等周閑反應過來便笑著向前跑去。

“薑容與!”明明第二次被耍了,但周閑還是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薑容與臉紅的樣子……

可愛。

6

聽聞周閑進了趟醫院,四散在各個教室的眾哥們兒都坐不住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周閑接受了來自四麵八方的關懷,大家夥送的零食堆積在他的桌子上,把課本都埋了起來。

一天早上,薑容與裹著羽絨服走進教室,看到的便是周閑雙手環胸,守護著堆成山的零食,一臉挑釁的模樣。

他用眼神說:瞧瞧,這才是正確的關懷方式。

成功領悟到周閑的言外之意,薑容與笑著走到最後一排,從中挑出兩塊巧克力,剝開包裝紙咬了一口,稱讚道:“你的哥們兒果然都很講義氣,沒有買山寨牌子坑你,很好吃呢。”

周閑很無語:“我說讓你吃了嗎?”

薑容與不理會他,高聲招呼陸續走進來的同學們:“平安夜,周閑請大家吃好吃的。”

同學們也不客氣,一哄而上,將桌上的零食搶了個精光。

周閑望著被洗劫一空的課桌,指著薑容與,半天沒說出話來。這丫頭學得賊了啊!以前明明那麽溫柔。

正腹誹著,薑容與將手中剩下的一塊巧克力包裝紙剝掉,把巧克力塞進他嘴裏,笑得眯起了眼睛:“提前祝你聖誕快樂。”

周閑嚼著那塊巧克力,整個人像被燒開了似的,開心得冒泡。

下午天空飄起了雪,上晚自習的時候地麵已經積了薄薄一層。教室裏很安靜,“唰唰”的寫字聲令人安心。

課間,對麵教學樓的高一新生高聲唱歌歡呼,學長學姐們則隻是從書中抬起頭,目光短暫地在窗外停留,而後又繼續沉浸於知識的海洋。

人的心境是真的會隨著環境發生變化的。當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努力,你就會不自覺地也開始嚐試努力。

上課鈴聲敲響,校園重回一片寧靜。雪花紛紛揚揚,填滿每個角落。每間教室的每盞燈下,都藏著一些如雪般純淨的夢。

那些夢大多和未來有關,但也有一部分,和另一個人有關。

周閑翻過一頁書,密密麻麻的筆記映入眼簾,這是每次和薑容與一起學習時,她幫他羅列的重點。

是她讓他覺得努力是一件有趣的事,而因為努力所收獲的點滴成績令人信心倍增。

原來並不是隻有大聲講話,用氣勢壓過別人才能產生成就感。

這種感知到自己正在慢慢變好的內力更高級,更熱烈,更持久。

一向不甘示弱的周閑,第一次怡然地跟在一個女孩身後,後麵的一切他幫她抵擋,她隻管勇敢向前。

她就是他的目標,他們會一起抵達山頂。

整個高中時代,周閑學得最好的就是篤定和信任。這兩種品質影響著他往後的人生,他終於漸漸變成信念堅定的成年人,但是,那個曾經教他成長的女孩,卻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如果他當時知道,他們會走到這樣的結局,他就會給她更多快樂的瞬間,讓她往後的日子裏,即便沒有他的陪伴,也有美好可以追憶。

可他怎麽會知道呢?他根本沒有設想過沒有她的未來。

察覺到背後的眼睛,薑容與回過頭,嚴厲地指了指課本,示意周閑要認真。

他撇撇嘴,接著剛才的地方默背要點。

薑容與滿意地轉回頭,嘴角卻慢慢垂了下來。

她想起前不久一起複習的時候,周閑突然抬起頭,問她:“我聽沈查說藝術生高三就要出去學習為藝考做準備了,你也要去吧?”

“我不用。”她脫口而出,“我沒打算上藝術類大學。”

“真的啊?”周閑開心地向她確認,“那我努努力,我們是不是也有可能考到一所大學去?”他敲了敲課本,“你說吧,還要背哪裏,我今晚不睡覺也背下來。”

想起他那時的興奮,薑容與都會覺得心虛。

她的未來沒有保留他的位置。

但這並不能怪她,童年時期,她在眾多愛好中選了小提琴,父母全力為她鋪路,她的未來早已經寫在了那裏,她隻要按部就班地努力即可。

在遇到周閑之前,一切都還是可控的。

但是現在,薑容與產生了放棄那座已經搭建好的夢想城堡的念頭。她想掉頭離開,尋覓合適的位置,撿拾草木,重新開始。

隻不過,這也僅僅是想想而已。

就算她能放棄,又怎麽能讓自己的父母放棄呢?

背叛父母和背叛周閑,兩個選項都很殘酷。

時間往前多滑動一些,她離選擇的最終期限就更近了。但誰能留住時間呢?

誰也不能。

想了想,薑容與給周閑寫了個字條: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和我一起去做的事情?

太多了好不好,比如看電影,滑雪,吃火鍋,去KTV,打籃球(你看我打)……或者,就坐著。

薑容與看到最後的三個字時,忍不住眼眶一熱。她輕輕吸了吸鼻子,提筆寫下:那期末考試結束後,我們一樣一樣去做吧。

7

周閑本以為,因著和薑容與的約定,期末考試結束後,他應該是最開心的人。實際上,並不是。

獲得最開心獎項的當數理科一班班主任,因為,他們班比文科三班多一個人超了本科錄取線。

“我就說嘛!我們理科一班豈有輸給別人的道理?”一班班主任站在講台上歡天喜地地演講了十分鍾,最後表示,“這次大家能夠共同進步,我們的班長宋頎同學功不可沒,要不是他根據大家的成績細致劃分了互幫學習小組,你們的成績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提高這麽多。我們歡迎宋頎同學講幾句好不好?”

“我……我……”越不想支支吾吾,反而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宋頎下意識地轉頭,看到坐在斜前方的周雨桐。

她衝他挑挑眉,笑容溫婉。

就像得到了同伴的鼓勵,宋頎慌亂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他微微扯起嘴角,問:“老師,既然我們贏了,之前的承諾是不是該兌現了?”

一瞬間,所有人齊刷刷看向班主任。

“必須的!”班主任大手一揮,“咱們去旅行!”

勝者振臂歡呼,敗者就心情慘淡了。

“哎呀!你們不要這麽垂頭喪氣的。”文科三班的班主任極力安慰耷拉著腦袋的同學們,“雖說一班險勝,但咱們成績也是非常好的,下次我們輕輕鬆鬆就贏回來了。”

有位男同學遺憾道:“隻差了兩分而已,明明多做對一道題就能超錄取線的。”

“好了好了。”班主任及時製止了負能量的發散,哄勸道,“凡事不能太較真,總有人會做第二名對不對?大丈夫能屈能伸,隻要盡力了就沒有遺憾。這樣,中午,我請大家吃火鍋!”

班主任都肯這麽“大出血”了,大家夥兒要是繼續低沉下去,真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周閑帶頭站起身,大吼一聲:“吃飽再戰三百回合!”

全場哄堂大笑,眾人一掃先前的陰霾,高高興興地出發去火鍋店了。

歡鬧的氛圍裏,大家以可樂代酒,推杯換盞,吃得十分盡興。幸而適逢工作日,店裏人不多,店主戴著耳機看電視,任由他們笑鬧。

一頓飯吃了四個小時,冬天天黑得早,窗外,夜晚已經降臨。

離開前,班主任拍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靜。他大概是太開心了,席間喝了不少酒,看起來有些醉了。

重複了幾遍“假期一定要好好複習”之類的話,然後他伸出一根指頭,掃視著大家,鄭重地小聲道:“今天,我胡哥就分享給你們一條人生經驗……”

送班主任坐出租車離開之後,周閑惟妙惟肖地模仿著:“那些贏的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從不掉以輕心。”

周圍的同學全都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班長囑托大家回家注意安全:“有住得偏遠的女同學,男同胞們都自覺送一下。提前祝大家春節愉快,好了,解散!”

大家三三兩兩結伴離開,周閑和薑容與走向彼此。

“冷不冷?”周閑看著她凍紅的鼻尖,問。

薑容與搖搖頭:“不冷。”

“那我們走一站再坐公交車吧?”

“嗯。”

正值下班晚高峰,主路上車燈閃爍,行人腳步匆匆地經過他們身旁,高跟鞋的聲音,講電話的聲音,疲憊的麵孔,花掉的妝容,從耳朵裏延伸出來的白色耳機線……構成城市的夜晚。

“還是不一樣的吧。”周閑迎上薑容與的目光,解釋道,“比如,你下班之後,出了寫字樓就能看到等在路邊的我。”他狡黠地笑了,“這世界上可僅僅隻有一個我。這就是你區別於別人的最有力證據。”

見薑容與露出驚訝的表情,周閑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是不是覺得我說話變得有深度了?那是!我之前艱難地啃了好幾本大部頭名著!”

薑容與讚賞地看著他:“所以這次作文才得了一半的分數?”

“喂!”周閑擰起眉頭,“你怎麽淨戳別人痛點呢!我那不是因為理解錯了主題……”

薑容與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其實你寫得真挺好的,不過下次一定要認真審題,可別再犯這種錯誤了。”

“知道。”周閑突然想到了什麽,“我有樣東西給你看。”說著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本子,翻開展示給薑容與。

上麵寫著“我們將要一起做的”。底下列的是薑容與此前說的那些打算完成的計劃。

“這白紙黑字寫著呢,你可沒辦法耍賴了。”周閑找出一支圓珠筆,用嘴巴咬掉筆帽,在“吃火鍋”那行字後麵打了個對鉤,並簽下了日期。

薑容與看著他鄭重的神情,也點頭保證:“放心吧,說到做到。”

“行。”周閑喜滋滋地收起計劃表,“那我們這個寒假就從滑雪開始執行。”

“周閑。”

“嗯?”

“萬一……”薑容與抬起臉,問他,“我是說萬一,我們沒能考進同一所學校呢?”

周閑想了想,才認真回答:“那也沒關係,你可千萬別因為我故意不選好學校。你盡管高飛,我也不會掉隊的。”

“那萬一我們分開了……”薑容與努力保持著笑容,“你也要一直努力下去,我們在最高的山頂會合。”

“沒問題。”周閑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擅長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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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確很擅長爬山。

周閑第一個到達山頂,俯瞰村莊全貌時,記憶又產生了奇妙的融合。

即便已經過去好幾年,但是這裏的外觀變化不大,經濟發展改善的隻是房子裏麵的陳設。

這種感覺會不會就像久別重逢?

即便兩個人外表變化不大,內心的房間卻早已經過了新的裝修粉刷。

大家笑著說:好久不見。但其實都已明晰,這次再別,大概好久之後也不會再見了。

因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你步速怎麽這麽快?”章揚緊跟著爬了上來。他走到圍欄邊,雙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我贏了!周靜芒是笨蛋!”

還在努力向上攀爬的周靜芒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這個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你不算。”章揚放低了聲音,“我主要是為了贏路岩。”

周閑表示理解,如果薑容與也在,他一定也會拚盡全力要贏。

“女朋友在場,輸了多沒麵子。”章揚又補了一句。

周閑回想起另一個叫江浸月的女孩子,忍不住拆他的台:“我看那個女生一點兒都不介意自己的男朋友輸贏。”

章揚聳聳肩:“雖然是這樣,但我在乎。”

而且周靜芒知道他在乎,所以嘴上吐槽著他的幼稚,但還是會包容他,全力支持他去做想做的事。

然後路岩呢,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並不在乎自己是輸是贏,所以就安然地陪在她身邊,和她靜靜感受一起度過的每分每秒。

所以,周閑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章揚和路岩能在多年後,與曾經錯失的女孩重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歸結於他們一直處於同樣的頻率。

在同一個頻率裏遊弋,再遇的概率本來就很大。可是他和薑容與……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在一個頻率,是自己硬要鑽進她的世界裏的。

盡管老周離家後,也聽了不少詬病自己身世的話,但周閑從未自卑過。他對“窮苦”之類的形容詞無感。相反,他覺得自己活得自由自在。

哪怕是穿著租來的西裝去看薑容與的演出,哪怕是被她強行帶到自己衣著優雅的母親麵前,接受對方不悅的打量時,周閑都從未產生過自卑的心理。

是哪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薑容與根本不屬於一個世界?

是一通電話。

寒假,他們相約去滑雪,薑容與的滑雪技術很不錯,周閑雖說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滑雪,但是因為運動能力強,很快就上了道。

反觀非要跟著一起來的餘梓寧和沈查,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兩個人簡直是來比賽誰摔的跟頭多的。薑容與那麽溫柔的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更別提最愛幸災樂禍的周閑了。

就是這個極為歡樂的時刻,薑容與的媽媽打來了電話。

因為頭上戴著很厚的帽子,她開了免提。

“喂,媽媽。”

對麵一個嚴肅的聲音道:“你在哪兒?”

“滑雪場。”擔心媽媽生氣,薑容與主動說道,“今天的小提琴練習我已經完成……”

“容與,你的分寸感還在吧?”

“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想提醒你,別為了一些過客,耽誤自己的前程。你的簽證……”

薑容與及時關閉了免提,她慌張地看向周閑,發現他嘴邊的笑容消失了。

“高中畢業後,我要出國參加一場比賽。”回去的公交車上,薑容與輕輕向他解釋,“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計劃好的。”

很小的時候,薑容與已經在為燦爛的人生謀劃。

而他呢?他蹲在房間的角落裏,祈求客廳爭執不休的父母不要再吵了。

而他,和媽媽一起坐在外婆家,解釋為什麽他的爸爸無緣無故消失了。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從外婆家離開時,他在樓道裏問神色黯然的媽媽。

她苦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後來,薑容與頻頻登上華麗的舞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被讚美和豔羨。

而他,因為種種惡劣的事跡成功將自己包裝成了家長、老師、同學眼中的小混混,不務正業,不好惹,不應該靠近。

盡管當時周閑故意裝作雲淡風輕,他扭頭笑著對她說:“那你一定要拿個大獎回來,為國爭光。”但他心裏真正想的是,所謂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大概就是用來形容他和薑容與的吧?

薑容與審視著他,半晌後垂眸道:“不行的,周閑,如果我太努力,恐怕就回不來了。”

沉浸於失落中的周閑並沒有深層分析這句話的意思,不過都不重要。至少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是的,哪怕後悔,但周閑認定,放開薑容與是對的。假設時光倒流,他依然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所以下次考試,你們班贏了嗎?”

周靜芒的問話打斷了周閑的思緒,他回過頭,看到大家已經都上來了,正一致地望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沒有。”

“啊?”章揚追問,“又輸了?”

“不是。”周閑故作神秘地停頓了下,才說,“和理科一班打了個平手。”

“哇!”周靜芒感歎,“那也很厲害了!”

當時他們可不那麽想,仍然鬱悶得不得了。想想也是,大家都鉚足了勁兒努力往上爬,本來以為自己穩贏了,結果到了目的地一扭頭,對手跟自己步伐一致。

不過即便如此,理科一班和文科三班的班主任還是樂開了花,校領導們也深感欣慰,在升旗儀式上把兩位班主任好一通誇獎——

“小胡老師和小馬老師不愧為同一所大學出來的優秀畢業生,兩個人雖然都是第一次擔任班主任這個職務,卻深諳管理之道。眼見兩個班的學生在你們的帶領下越來越優秀,我作為校長非常驕傲,接下來的一年是最重要的一年,希望你們再接再厲,繼續做高三年級的領跑戰將,衝刺高考!”

周閑當場再現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別人都隻顧著笑,反倒是路岩突然領悟到了什麽:“所以你們兩個班的班主任是大學校友?”

周閑癟癟嘴:“何止是校友,我們也是快畢業的時候才知道,胡哥跟小馬是勁敵,兩人自大學開始就明爭暗鬥,結果造化弄人,畢業後兩人硬是誰也沒甩開誰,進了同一所高中任教。大概也是因為這層恩怨關係,所以對於我們兩個班比賽,他們才表現得那麽熱衷。”

“別的班主任沒有效仿你們嗎?”江浸月也忍不住出聲問,“這麽好的激勵辦法,應該大力推廣。”

“所以……”章揚突然話鋒一轉,“你是因為什麽樣的對手,才選擇退出了薑容與的人生?”

山頂的風微涼,靜謐中傳來幾聲婉轉的鳥鳴。周閑無奈地垂眸:“你們對我的故事可真執著啊,那我可要提醒你們……”

他轉開臉,目光放遠,落在綿延起伏的山間,幽幽地說:“不是所有美好的故事都有美滿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