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麽會飛不出你的眼眸

他的人生還有許多許多等水燒開的時刻,但當身邊的人不再是曾經的那一個,所有的泡麵都變得不值得期待了。

1

薑容與趕到事發現場時,警察已經成功攔截了那名劫犯。

圍觀人群中突然傳出怒氣衝衝的聲音:“放開我!我又不是劫犯,抓我幹什麽?”

有人嚴厲地嗬斥道:“你妨礙公務了知道嗎?你是學生嗎?哪個學校的?”

“我怎麽就妨礙公務了?吳雨是我同學,我聽到有人呼救跑來幫忙,警察叔叔你不表揚我就算了,還不分青紅皂白誣陷我!算了,我沒時間跟你扯,讓我過去看看她受傷了沒有。”

這聲音太耳熟了,薑容與奮力擠進人群,來到正在爭執的兩個人麵前,她上前一步,擋在周閑前麵,態度畢恭畢敬:“叔叔您好,這一切都是誤會。”

周閑看著毫發未傷的她,一時間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驚愕。

薑容與回頭看了他一眼,神態欲言又止:“你去那邊等我一會兒。”

待周閑順從地離開,她才繼續跟警察解釋:“叔叔,我叫薑容與,這是我的學生證。剛剛那個男生是我同學,他記錯了我的名字,以為我被搶劫了,因為救人心切情緒激動了些,影響了叔叔們執行公務,真的非常抱歉,但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大約是被薑容與懇切的表情打動了,那位警察揮了揮手,嘴裏說著:“算了算了,你們趕緊回學校吧。”便轉身去幫同事處理現場了。

薑容與舒了口氣,擂鼓般的心跳總算恢複正常。

救護車鳴笛趕來。周圍的人都在議論,說那個被劫的女生因為包包斜挎在身上,被劫匪帶倒,拖行了好幾十米。這個路段此前就出現過類似事件,幸好警察安排了巡邏,聽到呼救及時攔截,才沒造成嚴重傷害。

看著受傷的女生被抬上救護車,薑容與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去讓醫生等一下,說不定待會兒她也需要救護。薑容與心虛地回過頭,偷偷抬眼,在人群中搜尋周閑的影子。

怎麽就那麽巧呢?

但好像也沒什麽奇怪,吳雨這個名字的重名率的確挺高的。薑容與懊惱地咬了咬嘴唇,早知道這樣,當初真應該找一些奇怪的字眼來組合。

不過現在想什麽都晚了。

站在牆角,正拿袖子狠狠擦拭牆壁的高個子男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薑容與不解地揚揚眉——

周閑發泄憤怒的方式這麽獨特嗎?

躲是躲不掉了,還是趁機老實坦白,爭取寬大處理吧……這麽想著,薑容與慢慢移步到周閑身邊。

他停止了擦牆的動作,整個人繃著,好像一碰就會炸似的。

一盞路燈灑下柔和的光芒,罩住兩個人。周遭吵吵嚷嚷,薑容與用很小的聲音說:“晚自習……開始了。”

周閑沒有轉頭,眼神朝下,看了看她。

她垂著頭,縮著肩膀,交握的雙手指骨泛白,她很不安。

“對不起。”

這一次,她的聲音更輕了。

周閑是很生氣,但他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氣。

太傻了不是嗎?一個被他念叨了好多天的女孩,他連真名都不知道。再回想自己做的那些事,簡直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從前,無論別人用什麽詞誹謗他:惡劣、暴戾、不可理喻、危險至極……反正他知道,他們口中的人並不是自己。但現在,事實逼他承認自己蠢笨無比,他能不氣嗎?

他不氣不是顯得更蠢嗎?

救護車離開後,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交通秩序恢複正常,一切回歸原位。但周閑和薑容與之間的緊張氛圍仍然持續著。

“真的很抱歉。”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本來站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就顯得很瘦小,這麽一縮簡直像個小朋友。

周閑握了握拳,咽了好幾次唾沫,終於開了口:“就問你一句,是故意的嗎?”

“你是指?”

“告訴我一個假名字。”

薑容與下意識地脫口道:“是你自己猜的,不是我說的。”

周閑看著她,沉默。

薑容與轉了轉眼珠,突然覺得,這個時候好像老實承認比較好。她硬著頭皮點頭:“好吧,其實也是我故意的。”

嗬嗬,真是謝謝你說得這麽明白,周閑默默翻了個白眼。

冷風襲來,薑容與沒忍住,轉身打了個噴嚏。她吸吸鼻子,很想走,但不敢動。

最終,說了就問一句的周閑還是繃不住了,揉揉鼻子,再問:“叫……叫什麽?你真名。”

“薑容與。”

有點耳熟,周閑想了想:“哦,就是那個不久前獲了獎的薑容與。”

薑容與尷尬地笑了笑。明明看了那麽多書,可是這一刻,她搜腸刮肚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周閑不擅長興師問罪,他也不愛過多計較,雖然不想承認,但他早就體會過了,如果有些人執意離開,是無論如何都留不住的。

“走吧。”他率先抬腳。

就這樣?

薑容與有點兒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恩怨一筆勾銷了?她懷著忐忑的心情,腳步極輕地走在周閑身後,希望不要再引起他的注意。

相安無事地走到教學樓門口,風從背後吹來,亂發掃過臉頰,薑容與這才意識到剛剛跑得太急,馬尾都跑散了,她擼下發圈,重新攏了攏,紮好。

早已轉過身的周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薑容與抬起頭,對上男生審視的目光,心中警鈴大作,她扯扯嘴角:“我先走了,拜拜。”

看著一溜煙跑進教學樓的女生,周閑的預感更強烈了。

2

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要麽一直毫無頭緒,但隻要觸發了其中的關鍵線索,相關聯的各個結扣便開始自動瓦解。

所以,周閑很快弄清楚了讓自己覺得不對勁的疑點。

那是周日晚上,媽媽正在廚房做飯,他坐在客廳的地毯上,拿著遙控器百無聊賴地換台。

地毯是媽媽前段日子拆了幾件老周的舊毛衣鉤織成的,雖然顏色灰了吧唧的,但手感柔軟,他沒事兒就愛躺在上麵。

尤其現在冬天,地暖一開,別提多舒服了。

電視屏幕裏閃過各種畫麵,周閑手撐著頭歪躺著。窗外北風呼嘯,樹枝映著燈影瘋狂擺動,他們居住的這間小屋,狹窄、破舊、簡陋,但是溫暖又安全。

濃鬱的飯菜香侵入鼻腔,周閑的手指不自覺地撚著地毯上跑出來的毛線頭,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不知道老周那老家夥走了那麽多年,有沒有後悔過?

仔細想想的話,後悔的可能性不大。

他可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走的。

周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視,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他一下子坐正了身體,手指著屏幕,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主持人正在介紹這位連續兩年摘得小提琴比賽大獎的演出嘉賓,並特意強調了她的高中生身份。女孩身穿一件米色毛衣開衫,長發沒有做任何修飾,柔順地披在背上。

她接過話筒,禮貌地回答主持人提出的今年有沒有信心繼續拿回大獎的問題:“通常我不會想那麽多,盡力演奏吧。”

主持人笑著點點頭,在女生開始演奏前的準備時,她繼續道:“我想在這兒插個話啊,原本主辦方給每位嘉賓都準備了至少三個采訪問題,其中有一個是關於如何平衡小提琴和學業兩者間的關係,但薑容與同學在演出前再三與主辦方商議,要求把她的表演排在第一位,這樣她就可以少耽誤一堂英語課。我想這已經是問題最好的答案了吧?”她轉頭,看到工作人員比了“OK”的手勢,便話鋒一轉,“好了,下麵讓我們有請薑容與帶來悠揚美妙的小提琴演奏。”

脫掉外套,穿一身白裙的女孩,再度攜小提琴登場。

她在舞台中央站定,四周頓時暗了下去,隨著旋律從弱到強,一束追光燈漸漸照亮了女孩清秀白皙的臉龐。

是薑容與沒錯。

周閑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這是地方台的節目回放,真正的演出日期是九月。

他攥緊雙手,惡狠狠地扯著手裏的線頭,表情難看極了。

九月的那個早上,他遇到的那位穿著線衫的女老師,跟此刻舞台上薑容與的裝扮一模一樣。

同一天的同一個時間,遇到兩個穿著相同的人的概率有多大?

周閑閉上眼睛,努力深呼吸。

算了,他不想再為薑容與開脫了,那個訓斥自己的女老師千真萬確就是她。

這丫頭真當自己脾氣很好嗎?一而再再而三地耍他?

周閑一躍而起,外套都沒穿就風風火火跑出了門。

“哎?”周媽媽聽到關門聲,回頭問道,“你去哪兒?馬上開飯了!”

沒人應,她追出來查看,頓時被客廳散亂一地的毛線驚呆了,她難以置信地上前一看。

老天爺,那可是她織了倆星期的地毯啊,怎麽才一會兒就被拆了?周閑那小子一定是畏罪潛逃了吧!

周媽媽氣得把燃氣灶一關,肉也不燉了,往客廳一坐,隻等周閑回來收拾他。

周閑哪還顧得上這些?此時此刻的他已經完全被怒火控製了,正沒頭蒼蠅一般在街上亂竄。

秦老叔自店裏看到衣著單薄的少年在寒風中疾走,特意伸出頭關切地喊:“周閑?這麽冷你咋不穿外套?”

“我不冷!”周閑憤憤然地應道,“我火大著呢。”

他沒有薑容與的聯係方式,連她班裏的人也不認識一個。現在想找她當麵對質,竟也毫無途徑。

一腔憤怒亟待發泄,周閑跑去離家不遠的小區,敲開了沈查家的門。

沈家爸媽都不是很喜歡他,當然了,誰會喜歡整天被自己兒子奉為“老大”的人?

周閑也挺有自知之明,門都沒進,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阿姨好,我找沈查。”

沈媽媽語氣冷淡:“他不在,去他奶奶家了。”

雖然不是很信,但周閑沒有久留,點點頭便離開了。

沈查的奶奶家離這有點兒遠,他們倆假期的時候老去玩,老太太待他很好,想了想,周閑去街邊的投幣電話機打了個電話。

一問,沈查果然不在。

折騰了這好半天,周閑的怒氣也已消散了不少,理智重回大腦,他順勢問了一句:“奶奶,您之前在市場賣的那雙二手鞋,對方告訴您她的名字了嗎?”

老奶奶思考了一會兒,才答:“名字我不記得了,但是我讓她留了個電話。”

“啊?”這下換周閑愣了,“為什麽留她電話?”

“那小姑娘頭一天來,想買,但怕是假貨。我又不懂,就說留她一個電話,讓小查回頭打給她。不知道那小子胡說了些什麽,反正那小姑娘第二天挺高興地就買走了。”

周閑大喜:“奶奶,電話號碼還有嗎?您告訴我一下,我找那女生有事。”

聽筒那頭,老太太翻找了半天,然後戴著老花鏡,舉著一張字條,將那串數字報給了周閑。

3

接到周閑的電話時,薑容與驚訝不已。

考入高中後,父母給她買了一部手機,但她隻有周末和演出時帶在身上,方便聯係。

“你怎麽有我的手機號碼?”新學校裏,除了餘梓寧,她沒有把這個號碼告訴任何人。

“那不重要,我看了電視台回放的一場演出,你表現挺好的啊!”

對方語氣不善,薑容與隱約猜到了什麽,她走進臥室裏麵的洗手間,關上門,才小聲道:“你別生氣。”

她戲弄了他那麽久,還敢讓他別生氣?周閑正要開口,又聽她弱弱地說:“對不起。”

這一聲道歉把他醞釀了半天的質問堵了回去,沉默半晌,周閑隻幹巴巴地說出一句:“什麽對不起?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嗎?”

“扮老師騙你的事……”薑容與沒給他發脾氣的機會,立刻解釋道,“但那是有原因的,你想啊,當時我要不那麽做,咱倆都會被教務主任抓到的。”

周閑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但是……“那後來我遇見你,你怎麽沒直接告訴我?”

薑容與頓了頓,決定如實相告:“我……害怕你。”

在冷風裏站了這麽久都沒什麽感覺的周閑,不知為何,因為薑容與的這句話突然打了個冷戰。

“原來你也跟她們一樣……”他的聲音澀澀的,“覺得我是壞人。”

薑容與沒有回話,她不知道該怎麽回。

依照他們目前的關係,她沒有安慰他的義務和權利,她也確實對他的品行還持著懷疑態度。

“掛了。”

周閑什麽都沒再說,通話中斷了。

薑容與握著手機,在洗手間呆站了很久。剛剛聽筒裏都是風聲,他應該是在外麵。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她幾乎能想到,他擱下筷子就生氣地跑出門的樣子。

不知道他怎麽拿到的自己的手機號碼,一定費了不少功夫。明明是怒氣衝衝打來質問她的,結果竟這麽快就偃旗息鼓了。

回想種種,薑容與轉身倚靠著洗手台,深深覺得,大概是所有人都誤解了周閑。

他並不壞,他好像隻是不屑解釋,懶得反駁。

剛剛聽到自己說怕他,他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所以,他也並不是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吧?

薑容與焦躁地揉了揉額前的劉海。

如果說剛剛的“道歉”是下意識的自保,那麽現在,她是真的覺得有點對不起周閑了。

一直在考慮該用什麽方式彌補周閑的薑容與,周一早上心不在焉地進了教室。

剛在位置上坐定,餘梓寧便背著書包走了過來,薑容與有氣無力地跟她打招呼:“早啊!”

結果卻沒有得到回應。

嗯?薑容與扭過頭,這才發現,一向元氣滿滿的餘梓寧,今天意外冷著一張臉,嘴角耷拉著,看也不看她。

顧不上煩惱自己的事了,薑容與碰了碰她的胳膊,小聲問:“你怎麽了?”

餘梓寧垂眸看了看她,又噘著嘴巴別過了頭。

“生我的氣了?”相處了半個多學期,這還是餘梓寧第一次跟自己鬧別扭。她不是那種會故意為難別人的性格,薑容與很了解這一點。於是她湊過去,堅持不懈地追問:“為什麽生我的氣?我做錯什麽了嗎?”

“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朋友。”餘梓寧說完這句,眼圈突然紅了,“我什麽事都會告訴你,但是你總是遮遮掩掩。你和周閑明明有問題,他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我家的電話號碼,周末特意打來找我問你的手機號,你別想否認。”

或許是因為情緒激動,餘梓寧的聲調變高,引起了一些同學的注意,薑容與把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她小點聲,又無奈地拽了拽耳朵,安撫她:“放學跟你解釋。”

但當兩個人坐到校門口的早餐店裏時,薑容與咬著豆漿杯裏的吸管,給了餘梓寧一個失望的答案:“其實我們真的什麽關係也沒有。”

餘梓寧雙臂環胸,臉上寫滿“我不信”。

薑容與呼出一口氣:“好吧。”她坐直身子,用了幾秒鍾在腦海中重組最近發生的與周閑有關的種種事件,而後簡潔明了地講給了餘梓寧。她攤攤手:“僅此而已。”

“你還僅此而已。”餘梓寧驚得眼睛都睜大了,“大小姐,你也不想想,誰會在乎你雨天鞋子濕不濕?誰會花那麽多錢賠給你一雙同款新鞋?誰能情況都不了解,就翻牆出去救人?虧你還是學藝術的,怎麽一點兒浪漫細胞都沒有?”

薑容與被她連珠炮的問句弄愣了。

是這樣嗎?

周閑對她……

“怎麽可能?”薑容與皺著眉頭瘋狂擺手,“完全不可能。”

“你這麽激動地否認,我反倒放心了。”餘梓寧拍拍薑容與的手背,“那種男生,別跟他扯上關係。”

薑容與訕笑著點頭。她其實想說,周閑好像跟傳聞中不太一樣。

但,誰會在乎真相呢?一直以來,似乎多數人的答案就是正確答案。

“放心吧,都是誤會。”薑容與再一次強調,“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

在一旁聽了半天牆腳的沈查終於坐不住了,他拉開椅子站起來,轉身走到薑容與麵前,氣咻咻地說:“怎麽就不可能了?你這麽曲解我老大我真是聽不下去了!你知道他都為你做了什麽嗎?”

“沈查!”

周閑突然出現在早餐店門口,他指著沈查,大聲威脅:“你一個字也不許說,趕緊滾出來!”

沈查憤然冷哼一聲,白了薑容與一眼,扭頭走了。

餘梓寧從剛才一直含在嘴裏的油條,因為遲遲未嚼掉了出來。薑容與伸出雙手捂住臉,她希望剛剛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不不,她才不想做這麽羞恥的夢。

4

“你瘋了嗎?”周閑把沈查扯到另一條小巷的轉角,“讓你買早飯,你那麽多話幹什麽?”他真是慶幸,自己等不及跑了過來,不然真不知道這貨能說出什麽鬼話。

“我說的都是實話。”沈查不服氣地掙開周閑的胳膊,“老大,你知道那倆丫頭說你什麽嗎?我是你兄弟,我就是看不慣。”

周閑登時一愣。

他想起昨天的電話裏,薑容與那句怯怯的“我害怕你”。

看他沒回應,氣頭上的沈查繼續道:“人家說絕對不和你扯上關係。”

這在意料之中。周閑垂頭苦笑了下,一把奪過沈查手裏的油條,大口吃了起來。

吃得太急,噎住了,他背過身,捶了捶猶如堵塞的胸口,又接過沈查遞過來的豆漿猛灌了兩口。

回頭見沈查還是一副憤憤然的樣子,周閑故作不屑地說:“行了,這話又不是第一次聽了,你怎麽還沒習慣?”

一陣冷風吹來,周閑打了個噴嚏,裹緊外套,招呼沈查:“走了,回去上課。”

薑容與和餘梓寧出來,正巧看到他們離開的背影。

周閑一路打著噴嚏漸漸遠去,薑容與的眉頭不自覺地緊了緊。

他感冒了。

她想起昨天話筒裏傳來的呼呼風聲,心中的負疚感更重了。

“容與,我告訴你,不管那個叫周閑的說什麽,你都得堅定心神。你看看他們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還有,我現在一想到自己花大價錢買的二手鞋是你丟的那雙,就恨不能把那個叫沈查的暴揍一頓,還真是應了那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先前還納悶呢,周閑怎麽可能找到我家電話號碼?我們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身旁的餘梓寧還在碎碎念,但薑容與的思緒已經飛遠了。

這些年,她因為參加了許多演出,在學校的知名度總是會高一些。也不是沒有收到過男孩子的情書,甚至還有膽子大的,被幾個男生簇擁著,跑來跟她搭訕。

女孩子天生敏感,對於這種事不可能內心毫無波瀾。但是,比起書中常常提及的女孩子青春期的虛榮心,麵對這些異性的示好,薑容與隻覺得害怕。

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音樂老師突發奇想,要排一個國標舞的節目,因為班裏男生少,便讓他們先選舞伴。

結果,十五個男生有十二個一起擁向了薑容與。

笑鬧聲中,她以為不過是一場不必在意的鬧劇。但從那天開始,班裏的女孩子突然默契地一起疏遠了她。

這並不是薑容與的錯覺。被孤立的人永遠不會弄錯,那種孤身站在人群中的無措。

所以,在成長的十幾年中,薑容與摸清了一個規律,如果一個人想要追求獨特,隻在精神層麵完成目標即可。

更直白點解釋,隻要你是大多數人中的一個,就會安全得多。

刻意低調地度過了初中時代,現今十五歲的她,已經不那麽恐懼被孤立、被曲解。也正因如此,她摒棄其他所有情緒,單純地去看待一個異性……

一個被別人認為對她有好感的異性……

薑容與的腦海中如幻燈片一般閃過了她所見過的每一個周閑。

似乎是從後背開始,她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熱流襲上耳朵,侵占臉頰,讓她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薑容與拉起帽衫的帽子罩到頭上,遮得嚴嚴實實。

“你在幹嗎?”數落了半天的餘梓寧扭頭看過來。

薑容與死死捂住臉:“我冷。”她說完,不等餘梓寧回應,加快了腳步。

自那天開始,薑容與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怪圈。

她總能遇到周閑。

以往一周能看到他三次就算多了,可是這兩天,她感覺自己遇到了他三十次不止。

課間操、球場、食堂、校道上、放學時、進校園時、路上……

因為頻率太大,薑容與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頻繁拚命揉眼睛確認虛實的薑容與,成功在晚自習之前把眼珠子揉紅了。餘梓寧看她上眼皮也有了泛腫的跡象,拉起她就要帶她去學校醫務室。

薑容與想,如果去醫務室,說不定可以順道谘詢下關於看到幻象的問題,所以她將餘梓寧按回了座位,笑眯眯地解釋:“我自己去就行,馬上就上課了,你別請假了。”

餘梓寧沒再堅持,薑容與跟宋頎打了聲招呼,便從後門悄悄離開了。

學校醫務室就在教學樓側門的一棟兩層小樓裏,軍訓的時候,餘梓寧中暑差點暈倒,薑容與陪她來打過點滴。

校醫是位約莫四十歲的阿姨,態度和善,說話還很溫柔,薑容與對她印象特別好。

踏過鋪灑在地的昏暗燈光,薑容與步上台階,輕輕敲了敲醫務室的門。

沒人應。

門沒鎖,透過虛掩的門縫,她看到裏麵燈亮著,校醫大約是去洗手間了。薑容與懶得返回教室,索性進去等。

她自覺地坐到門邊靠牆擺放的座位上,四下打量。

這本是一間寬敞的房間,但因為用白色的紗幔隔了個專門為打點滴的學生休息的房間,所以看診的空間變得狹小許多。

粗重的呼吸聲響起,薑容與被嚇了一跳。

好像是從紗幔那邊傳來的。

燈光映著那邊側躺的身影,看樣子是有人正在打點滴。

校醫還沒來,薑容與正想著悄悄退出去,等課間再來,結果裏麵的人動了一下,囈語道:“我要喝水……”

5

這個聲音……

薑容與頓住了腳步。她沒有猶豫太久,轉身自一旁的貨架上拆了個一次性水杯,彎腰走到飲水機前接了杯溫水,端著朝裏走去。

拉開紗幔,她看到了預料中的男生。

躺著的他更顯高了,醫用床在他身下顯得那麽窄小,一雙腳都要伸到外麵去了。他的臉色呈現高燒中的潮紅,眉頭緊鎖,呼吸微急,似乎很不舒服的模樣。

薑容與咬了咬嘴唇,而後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露在被子外麵的胳膊,小聲道:“水來了。”

周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太暈,又閉上了。

他吃力地坐起來,就著薑容與的手,把杯子裏的水喝光了。

薑容與看著他覆在眼下的陰影,驚歎於男孩子怎麽有這麽長的睫毛,誰知他突然抬眼,朝她望了過來。

大約是為了讓生病的人得到更好的休息,這裏的燈光調得很暗,周閑定睛望著眼前的女孩。很久之後,他才微微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語:“我這是做夢了?”

薑容與不敢說話,一動也不動,幹脆扮演起了他的幻境。

周閑突然又往前湊了湊,因為發燒,他的眼睛紅紅的,閃爍著瑩瑩的光。

這是一雙脆弱的,沒了任何戾氣的眼睛。

像需要照顧的小孩子。

“既然是夢,”他頓了頓,溫熱的鼻息撲在薑容與臉上,“有句話我就直說了。”

肯定要罵她吧……

“薑容與,”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露出燦爛的笑容,“你真好看。”說完便躺下繼續睡了。

薑容與石化了足有兩分鍾,才驚跳起來,躥出醫務室。

她本來想直接回教室,但心跳得實在太快了。最後她跑到操場,迎著冷風走了兩圈,情緒才稍稍平複下來。

返回教室,餘梓寧看到她泛紅的臉龐,狐疑地問她該不是被醫務室的誰傳染上感冒了吧。薑容與尷尬地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她真希望自己隻不過是被傳染了感冒。

下一堂課,宋頎傳了字條過來,關切地詢問她的眼睛有沒有事。薑容與這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記了看診。

她沒勇氣再返回去。

禮貌地跟宋頎道了謝,又謊稱自己沒事之後,她埋頭在各科習題中,努力用別的思維替換掉腦海中男孩燦爛的笑容。

然而事實是,謊稱眼睛沒事的薑容與,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發現左眼睜不開了。

她眯著一隻眼睛跑進浴室一看,左眼幾乎腫成了一條縫。

天哪!這是在懲罰她嗎?

媽媽去上班之前特意帶她去了趟醫院,醫生診斷為上眼瞼感染引起的麥粒腫,但因為現在還未形成膿點,所以沒辦法手術,隻給她開了消炎用的眼藥水。

薑媽媽開車將她送回學校,停車後又特意繞到後座的位置幫她滴了一次眼藥水。“飲食要清淡,多喝水。哦,對了。”她探身,從前排掏出一包剛剛路過中藥房買的幹**和蒲公英,囑咐薑容與,“用開水衝泡,等開水涼的過程中可以先拿來熏熏眼睛。別離太近,小心燙到了。”

“我記下了。”確認眼藥水不會流出來了,薑容與睜開眼睛,起身下車。

她站在校門口,看著媽媽的車轉彎才回頭。

劉海夠長,她特意往下撥了撥,蓋住那隻紅腫的眼睛。雖然已經上午九點半了,頭頂的太陽依然沒什麽溫度,冷風吹在臉上,像淩厲的刀子。

薑容與吸吸鼻子,拉高了圍巾。

她下意識地想到了昨天發高燒的周閑。不知道他有沒有好一點,燒得那麽厲害,一定請假了吧?

走進教學樓之前,薑容與不自覺地往醫務室的方向看了看。

他今天會不會繼續打點滴?

他那個哥們兒不是一向跟他形影不離嗎?怎麽他病得這麽重也不照顧他一下?

男生果然很粗心啊,薑容與這樣感懷著,她悶頭向前,沒有注意正狂奔而來的男生。

下一秒鍾,兩人狠狠撞在一起。

沈查揉了揉泛疼的肩膀,頭都沒抬地吼道:“你走路怎麽不看人?”

薑容與也有點不悅,她捂住那隻腫痛的眼睛,輕聲反駁:“你不也沒看人嗎?”

看清麵前的女生,沈查的臉色更難看了,他粗魯地扒拉開薑容與,冷冷地說:“沒工夫跟你扯,我得去醫務室看我老大了。”

薑容與的視線隨著他遠去。

因為男生的那句話,她變得更心神不寧了。

理智和情感劇烈鬥爭了十幾秒,薑容與忽然扭身追上去,她扯住沈查,在他不耐煩地望過來時,硬著頭皮開了口:“他……他發燒了,你多給他喝水。”

女生離開後,沈查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欺騙了我們老大那麽久,現在貓哭耗子假慈悲。

誰稀罕啊!

憤憤然地推開醫務室的門,跟親切的校醫阿姨打了個招呼,沈查拉開紗幔走了進去,看到周閑的瞬間,他突然愣住了。

“不對啊!”沈查揚揚眉,“她是怎麽知道老大發燒了的?”

6

“誰?”

周閑的鼻音還是很重,聲音嘶啞,點滴快滴完了,校醫進來等著拔針,打斷了沈查原本已經打算脫口而出的答案。

揉了揉跳疼的太陽穴,周閑半坐起來,斜倚著牆,臉色還是很不好。

本來以為小小一場感冒成不了什麽氣候,誰知道嗓子漸漸疼了起來,周閑昨天下午就覺得頭很暈,強撐到放學,被沈查拉去食堂喝了碗粥,還沒走回教室就吐了。

後來他被幾個哥們兒扶到了醫務室,校醫一量體溫,已經燒到了三十九度九。

被扣下來打點滴的周閑完全燒迷糊了,隻交代沈查千萬別告訴他媽,就昏睡了過去。

但是他做了個夢。

特別真實的夢。

也不知道是幾點,抬起眼睛竟然看到了薑容與的臉。

那畫麵沒事兒就重新跳進腦海,周閑複習了太多遍,以至於開始錯以為那根本不是夢。

但是怎麽可能呢?那丫頭那麽看不起他。周閑及時終止了思維發散,本來就頭痛,還是別這麽急著虐待自己的腦袋了。

校醫手法嫻熟地把針拔掉,囑咐周閑下午和晚上還要來量體溫,便出去了。

他邊穿鞋邊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剛剛說誰知道我發燒了?”

“哦!”沈查過來扶他,順口答道,“就那個,薑什麽與的女生。”

周閑的動作滯了滯,抬頭向他確認:“誰?你說薑容與?”

“對!”沈查點頭,“就是她。”說完他把剛剛偶遇薑容與的一幕重現了一遍,嘴巴因為不屑噘得老高,“我看那丫頭陰險得很,準沒安什麽好心。”

“你才沒安好心。”周閑一枕頭扔過來,嘴角輕輕揚了揚。

他抓起外套穿到身上,伸展雙臂做了幾個拉伸動作,頓時覺得頭也不疼了,身子也不飄了,這突如其來的火熱能量是怎麽回事?

眼看周閑瞬間恢複了生龍活虎的模樣,校醫難以置信地翻了翻昨晚的醫療記錄。她默默感歎,年輕就是好啊!病毒這麽快就被打敗了。

正值課間,周閑沒有立刻回自己教室,而是信步朝著三班的方向去了。

縱然他再自負,也知道,薑容與不可能特意來醫務室看他。他們的遇見隻能是偶然。但是,誰沒事兒會來醫務室啊?一定是生病了。

周閑不懂迂回處事,他在擔心薑容與和主動去找她會很沒麵子兩個選項中權衡了下,選擇了前者。

生氣的怨念先拋到腦後,得先確認她是不是沒事。

巧合的是,這一刻,薑容與也進行了同樣的權衡。

在去醫務室確認周閑的病情有沒有好轉和主動去找他就等同於暗示一段新關係產生的兩個選項中,她內心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前者。

但她做不到男孩子的幹脆直接。所以,為了走到這個結果,她不得不自導自演了一場拙劣的戲碼,拿來自欺欺人——

下課鈴敲響之後,薑容與先是拜托餘梓寧為自己的眼睛滴眼藥水,而後便開始在書包中翻找,最後她無奈地抬起頭,說:“我好像把醫生開給我的眼藥水弄丟了。”

“那怎麽辦?”餘梓寧頓時焦急起來,“不按時滴眼藥水,你的眼睛會腫得更厲害吧?”

薑容與歎口氣:“那也沒辦法。”

“啊!我想到了。”餘梓寧突然提議,“你應該記得那眼藥水的名稱吧?去醫務室再開一瓶不就行了?”

薑容與故作恍然大悟狀:“對哦,梓寧,你太聰明了吧!”

餘梓寧得意地晃了晃腦袋,隨後拉起她:“走,我陪你去。”

薑容與點點頭,暗暗舒了口氣。

有餘梓寧陪在身邊,又有了水到渠成的理由,她做這件事就不顯得那麽奇怪了。

女孩們從走廊的另一端樓梯下樓,男孩們則在下一秒鍾轉進走廊。

冬日的陽光雖然燦爛,但沒什麽溫度,如此閃耀在狹長的廊道上,仿佛隻是為寒冷的天氣欲蓋彌彰。

周閑暗暗決定,等再見到薑容與,要問她,願不願意擁有一個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

他要用餘下的高中時代,向她證明,此前她遇到的別人口中的那些猙獰惡劣的周閑,都不是他。

而跟在餘梓寧身側的薑容與,緊緊抓著衣兜裏那瓶明明沒有弄丟的眼藥水,深知,她已經無法阻止內心瘋狂滋長的莫名情緒。

一向習慣於深思熟慮做選擇的她,頭一次遇到了人生的限時回答。

如果不想永遠錯過,就不能那麽在乎對錯。

她趁餘梓寧轉身時,悄悄將那瓶眼藥水丟進了教學樓前的灌木叢。而這一幕清晰地落進了樓上窗前的男生眼中。

宋頎的眉頭緊了緊,與此同時,門口傳來一道男聲:“我找薑容與。”

薑容與沒能在醫務室見到周閑,周閑也沒能在教室見到她。上課鈴響後,他們各自回到教室,開始按部就班的一天。

心裏總歸還是有些遺憾的。

但周閑想,至少知道她按時來上課了,身體應該沒什麽大礙。

薑容與也覺得,至少知道他已經不需要打點滴,病情有了好轉。

而且,傍晚薑容與吃過晚飯途經球場時,已經看到周閑和他那幫哥們兒在球場火力廝殺了。口號喊得特響亮:“打敗三班,一雪前恥。”

薑容與和餘梓寧尷尬地麵麵相覷,而後同時捂住了臉。

“快走快走。”餘梓寧扯了扯薑容與的胳膊,“別被他們認出來了。”

薑容與點著頭,但目光還是忍不住往回瞅。高燒剛退,就穿那麽單薄的球衣打球,周閑以為自己是鋼鐵煉成的嗎?

算了,那些跟自己也沒關係。更何況,她的眼睛還腫成這個樣子,哪有什麽立場去教育別人?

除了這些理由,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薑容與不希望這麽醜的樣子被周閑看到。

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路邊躊躇了半天的女孩,周閑連續進了幾個球之後,心情總算痛快了點。沒發揮好這種理由,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現第二次。

冷風一吹,他打了好幾個噴嚏。沈查趕緊把扔在一邊的羽絨服拿給他:“回教室吧,你這高燒剛退,別又複感了。”

頭是有點暈,周閑沒再逞強,裹上衣服往回走。走了一段,他才想起什麽,回頭問沈查:“你去打聽了嗎?薑容與到底生病了沒有?”

沈查癟癟嘴,一臉老大不高興地說:“你那麽關心她,你自己去看唄,也就是上個樓的距離。”

周閑象征性地思考了下:“也是啊!”他掉頭就往三班走。

“哎!”沈查拽住他,“老大你不要麵子,兄弟們還想要麵子呢!人家都當眾說了不想跟你扯上關係了,你幹嗎總是這麽上趕著?天下長得好看的女生那麽多……”

“少廢話。”周閑語氣蠻橫起來,“你不說我就自己去看。”

“行行行!”沈查老大不高興地歎口氣,“沒什麽事,就是眼睛腫了。”

“眼睛腫了?”周閑充分發揮刨根問底的精神,“為什麽?”

“麥粒腫知道嗎?”沈查揪著自己的眼皮,不耐煩地解釋,“就是那種眼瞼上長了小疙瘩的炎症,腫幾天自己就好了。”

“哦。”周閑恢複淡定,老大這種“人設”還是不能倒,“那就是沒什麽大問題。”

說著沒什麽大問題的周閑,晚自習放學後特意跑到網吧查了各種有關治療麥粒腫的小偏方,全都整理進文檔,而後將文檔存到郵箱,又跑去複印店打印了出來。

鄭重地疊好塞進口袋,他才覺得心裏踏實了點。

已經很晚了,冬夜的寒冷是刺骨的,他揣著那張紙,縮著肩膀走在冷風中,不時就要停下來打兩個噴嚏。

幾碗熱水下肚,身體有了暖意,堵塞的鼻子好了不少。要不說當母親的無所不能呢?周閑想了想,從兜裏掏出那張麥粒腫小偏方一覽表遞給老媽,十分諂媚地說:“媽,您人生經驗豐富,幫我排排雷,這些偏方裏,沒有什麽有害身體健康的吧?”

周媽媽大致掃了一遍,很驚訝:“你整理這個幹嗎?”

“幫朋友忙唄。”周閑漫不經心地說。

周媽媽眯起眼睛,湊近周閑,問:“女生吧?”

周閑倒也沒藏著掖著:“對啊,女生。”

“就那個讓你氣得把地毯都給我拆了的女生?”

那天回來看到一地慘狀,他怕被老媽收拾,幹脆如實招了。此刻,周閑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可能永遠都隻有那一個。”

周媽媽看著他的模樣,突然笑了:“之前有顧客說,等到兒子跟自己討論女孩子的時候就會猛然發現孩子長大了,原來真的是這樣。留不住啦,我兒子馬上要飛走嘍。”

說完她開始認真審視那張紙,把其中不靠譜的各項偏方劃掉,嘴裏還在說著:“你不要瞎給人出主意,我看除了熱敷以外其他都是瞎扯……”

“我不是的。”

被打斷的周媽媽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什麽?”

“我爸跑的那天,我就長大了。”周閑扯過媽媽手中的那張紙,輕輕笑了,“我會飛走,但每天都會飛回來。飛去外麵保護她,飛回來保護老媽。不衝突。”

周媽媽愣了半晌,起身邊朝衛生間走邊說:“自己去把鍋洗了,我去洗漱準備睡覺了。”

“遵命。”周閑應了一聲,目光重新回到那張紙上。

周閑回想起那個夜晚,在醫務室看到的女孩可人的麵龐,整顆心變得越來越柔軟。一股神秘的力量驅使著他拿起桌上的座機,撥通了薑容與的手機號。

那邊接起,周閑立刻張口:“你先別說,聽我說。”

一片寂靜中,他以隻有對方能聽到的音量說:“薑容與,我……我們……我能不能喜……喜……”

“媽!”女孩的怒音從聽筒裏傳來,“你幹嗎接我電話?”

周閑“啪”一下撂了電話,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呃,他好像闖禍了。

青春留言簿

周閑忽然頓住了。

周靜芒忍不住催促他:“後來呢?她媽媽接完你的電話,肯定很生氣吧?”

章揚撇撇嘴,感歎:“哥們兒,你也太會給人家女孩子找麻煩了!”

周靜芒扭頭瞅了他一眼:“還好意思說別人,你給我找的麻煩還少嗎?”

記起曾經在廣播室戲弄周靜芒的事,章揚壞壞地笑了。

“咳咳,我當時也是一時衝動……”雖然周靜芒幫自己挽回了幾分尊嚴,周閑還是覺得挺不好意思。

這個發問讓在場的每個人一下子陷入回憶。

一直沒有發聲的江浸月垂下頭,微微揚起了嘴角。

她幾乎把所有的衝動都獻給了高中時代。

當初拚盡全力保護周全的那個男孩子,經過時光的顛簸,重新回到了她身邊。

明明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但隻要見到他,江浸月似乎就能感受到那時的風,重回那間教室。

書本翻頁的聲音,寫字的聲音,窗外的陽光溫柔安靜,世界被隔絕在校園之外。

每個人或茫然或堅決地走向青春的盡頭。

多虧有路岩。

江浸月想,因為他,才讓自己平庸的青春期變得無可替代。

哪怕不和路岩重逢,她依然因為這段短暫的交會而感到慶幸。所以……

她輕輕開口道:“我們都是幸運的。”

大家一同朝她望過去,女孩子小巧白皙的臉頰映著麵前的火光,展露出溫柔的暖意:“至少我們都遇到了青春時代的見證人,談及過去,也不至於無話可說。甚至,哪怕老了,獨處時想想曾經的年少時光,想想那個人,還是會忍不住彎起嘴角吧。”

路岩側身朝她看過去,他們對視,千言萬語在眼眸中流轉。

“或許……”周靜芒斜倚在座位上,說,“此時此刻,薑容與也正在和朋友們談論周閑。”

章揚看她整個身子掛在椅子邊上,皺眉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椅背,以免她摔倒。

完全不明狀況的周靜芒仍然眼睛亮亮地發表感想:“記得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大意是說,如果兩個人同時渴望見到對方,命運就會賜予他們重逢的機會。”

她說著,臉頰突然泛紅了:“就像……就像我和章揚,浸月和路岩。”

周閑愣了下,苦笑著反問:“所以,如果我沒有再見到薑容與,就說明她根本不想再見到我嗎?”

呃……周靜芒被這個反問弄得一愣。

安慰人安慰到如此尷尬的地步。

章揚暗暗抿嘴笑了笑,該他出來救場了,他起身,摸了摸肚子,說:“我餓了,你們不餓嗎?我剛看到櫃台旁邊的展櫃裏放著幾桶泡麵。”他朝周閑看過去,“老板,燒烤吃不成,泡麵得管夠吧?”

“當然。”周閑笑著起身,“我去燒水。”

離開院子,回到客廳,門一關,所有的熱鬧都仿佛與自己無關了。

周閑駐足,透過玻璃門望過去,看到他們不知又說起了什麽話題,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他蹙了蹙眉,覺得前所未有地孤單。

他忍不住又點了根煙。

他把電熱水壺灌滿水,擰開開關,倚著門框,認真地抽著煙,然後他突然輕輕揚起了嘴角。

想起來了,他也和薑容與一起吃過泡麵,是期末考試結束後的那個夜晚,下著雪。

雖然薑容與的個子在女生裏也不算矮了,但從他的視角看過去,依然是小小的。

小小的肩膀,小小的腳,小小的影子。

他的人生還有許多許多等水燒開的時刻,但當身邊的人不再是曾經的那一個,所有的泡麵都變得不值得期待了。

這麽一想,周閑頓時沒了胃口。他掐了煙,從展櫃上取下四桶泡麵,一一拆開,放好調味料。

“你要這樣。”薑容與拿過他手中的泡麵桶,認真地用叉子在桶蓋邊緣插了個小洞,固定好,然後她溫柔地看向他,抿著嘴角笑了。

周閑望著玻璃窗映出的孤單的影子,動作一滯,眼眶熱了。

“需要幫忙嗎?”路岩走過來。

“不用不用。”

周閑慌張地抹了把眼角,拿著調味料的手往後一揮,粉末飛濺了路岩一身。

“喂!”他正要發泄不滿,但看到周閑通紅的眼睛,聳聳肩,終是什麽也沒說。

那種錯過的遺憾、懊悔和無力,路岩太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