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D的遊戲 下

“因為遊戲還沒有結束,現在才剛剛開始。”鄭凡說,“折人,回來吧。”

鄭凡對葛利馬吩咐道:“帶著折人去做突圍的準備。”

待葛利馬和純靈體消失在暗牆後,鄭凡對杜途說:“原本我設置了你這個變數,但無奈並沒有什麽用。也罷。你消失吧,接下來是D真正的測驗了。”

說著,杜途身後的牆壁忽然打開,杜途所站的玻璃台如彈出式鬧鍾一樣收了回去,還沒等他驚呼出聲來,他就已經消失在牆裏。“砰”的一聲,牆壁關上。

“他不會有事,隻是暫時離開了而已。我們開始我們的遊戲吧。”鄭凡解釋道。

“不要左一口遊戲,右一口遊戲的!剛才死了三百個人好麽!你明知道我控製不了自己,為什麽還要設計這樣的關卡……為什麽!”D的嘶吼沒了先前的歇斯底裏,而像是一個麵對一場屠殺不斷搖頭悲歎的幸存者。

“這種不合理的事情總會發生不是嗎?你施罰的欲望,你托付的信念,遇到了殘暴,遇到反例,兩者巧合地碰撞,你加害於他,他加害於你。”鄭凡平靜了許多,淡如流水地說,“吸收了各式各樣的惡後,發現所有人都是一樣,都被沒有意義的、純粹巧合的苦痛折磨著。”

鄭凡:“我們的遊戲很簡單。我辯護,你決斷。你的槍依然是你的槍,對準我還是對準你自己都隨意,我你中間也沒有什麽擋箭牌了。所以……”

“那我為什麽不現在就殺了你!”D猛然舉起槍,紅眼對著鄭凡。

“因為你想知道你父母是死在什麽人手裏的。你想讓他們的死更加明了,清楚,所以你會聽我說完。”鄭凡仿佛在陳述“冰就是水”這樣的事實一樣平淡。

D咬著嘴唇,眼中的壓力快要把她自己都吞噬,但她還是放下了槍。

鄭凡苦澀地笑了笑,慢慢解開領帶,拔下西裝,席地坐下:“我先講我自己的故事吧。”

“我曾是一位普通的公司職員。家裏一妻一女,女兒上初中,妻子是老師。我有時會去接送我的女兒。一次路上,我們走在大街上,人還不算少,在旁邊有一條小巷,裏邊有三四個混混在欺辱一位十幾歲的男孩。”鄭凡兩手作抓捏裝,“每個人手上拿著這麽粗的棍子,揮舞在男孩身上。男孩被打得哭不出聲,但死命地瞪著我,像幽靈一樣瞪著我。我裝作沒看見帶著我的女兒走開了。”

鄭凡:“當晚的新聞報道一位高中生被打死的訊息。我想我是他死前最後對視的人。看完新聞後,我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平息。想著,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為什麽會打,為什麽被打,為什麽沒被發現,為什麽我又發現了,為什麽我走了,為什麽他死了。”

鄭凡說一句停一句,留足了D體會的時間。

“這種事情發生了兩次。第二次卻是在我自己女兒身上。一樣的場景,一樣的劇情,荒誕的結局。”鄭凡掛著奇怪的笑容,一種沒有這樣事情就沒有現在,但依舊覺得荒謬可怖無可奈何的笑容,他繼續說,“犯人一直沒有被抓住,同樣的事情也沒有再發生。”

“我那時很絕望,成天搜尋犯人,工作也丟了,成天在家裏守著關閉的電視機,對妻子說今天的新聞如何如何。結果妻子也離我走了。”鄭凡說,“不想活下去的我開始流落街頭,每天躺在垃圾站裏,想著怎麽死就好——我是個垃圾,我無視了第一個受難者,於是我的女兒受難了。”

“兩天沒吃沒喝的我終於到了極限,在我以為要死了的時候,一群拾荒者救了我。這群拾荒者就住在垃圾站附近,用稍微結實的塑料布搭成了簡易帳篷,形成了一個小住宅區。我們把我搬到帳篷裏,用偷來的罐頭和零食救活了我。”

“他們大多是年老的殘疾,隻有三個還算有行動力的中年人。他們為了激起我活下去的信念,為我找來了收音機、書籍、裝飾品、雕刻、甚至黃色書刊。但我從來沒有告訴他們我喜歡什麽,以及我發生過什麽。”

“他們隻問過一次我的過去,我不沒有回答。當晚我狠心準備自殺被潛伏在一旁的他們發現後,他們就再也沒有過問。他們隻是告訴我,活下去,總是會有好事的。”

“一次又一次地對我說,活下去,總是會有好事的。”鄭凡搖頭低語道。

“我在他們的照顧下恢複了許多。我會接過他們遞來的食物,不論是撿來的還是偷來的還是買來的,都會吃下去。他們會為一些常人看來極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嬉笑起來,同樣也會吵起來。”

“但在那年冬天,我們其中的一員突然死掉了,在他常偷的一家小超市的後門的小巷裏,被打死了。我們在第二天才發現他,他身旁散落著偷來的食品,幾包餅幹和火腿,都是一些即將過期的食物了,我記得。他隻敢偷這些食物。”

“不久,又有一個人死了,是我們拾荒者裏較強壯的一個。他的同伴回來告訴我們,是有四個年輕人天天拿著棍子說要掃清垃圾,便打死了他。”

“逃回來的同伴當天離開了,並勸說我們趕緊離開,那四個年輕人是會找上來的。但剩下的人並沒有走。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家一樣的地方了。我也沒有離開。”

“兩天後,在晚上十點鍾,他們出現了,帶著細條鐵棍的四人一路敲著廢品來到我們帳篷前,直接把我們從裏麵扯了出來。我難以置信地阻止了他們,像條瘋狗一樣,抄著一米多長的木棍把他們打退了。”

“但我做的事情實際上增長了他們施暴的欲望。幾天後,垃圾場夜裏燃起大火,那時淩晨時分,大家都睡得正香,火勢燒到了門口我才發現。”

“我拚命把拾荒者搬出來,我一個一個搶救,而他們卻一個一個死去。整整十三個人,全部被嗆死。”

“對著一具具屍體我靜默地坐在原地,火焰竄起三四米高,攜著黑煙把我籠罩。明明我咳得不行,眼睛都發黑了,我依然沒有暈過去,也沒有死去。硬是撐到了消防隊員將我救出,那時我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命長。”

“但在走出火場時,我看見了那四個混混,他們手裏嬉笑地看著燃燒的垃圾場,並沒有發現我。我心中一緊,暗自跟著他們,發現他們各自開著豪華的車,車廂後各放著幾桶汽油。”

“我當時的想法隻剩下處死他們,如論如何,處死他們,憑什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我沒有衝上去,而是記下了車牌,以便追蹤。我不能再他們死之前死去,所以我不能輸。”

“我找到警察,找到記者,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證據舉了出來,能做的事情廢寢忘食地做著,但是我被騙了。他們四人很有權勢,他們買通了記者,買通了警察,銷毀了證據。我的計劃破滅了。”

“我絕望了。我回到燒成廢墟的垃圾站,挖出十三塊墳,把我還能找到的他們的遺物放了進去。然後我就在那裏等待著,我知道那四個混混回來找我,找我滅口。”

“那天晚上,不僅天空是漆黑,地麵也是灰燼的暗黑,他們四人出現了,我嚐試最後的反抗,但還是被打得奄奄一息。模糊中,我聽見了長鳴的喇叭聲,以及一個粗壯的男聲吼叫著‘你們在幹什麽?’。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一個彪形大漢守在我床頭。”

“他叫關辛,是他開著輛大吉普,揮著把鐵棍將四個混混趕走的。”

“他問我有沒有家人,朋友。我說沒有,全都死了。”

“他神色中有股隱忍的憤怒,但我那時沒看得出來。他問我發生了什麽。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我的女兒、我在垃圾站、混混縱火。我說得聲淚俱下,以為他會是我最後的希望。但他猛然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說,‘不要再想這件事了,聽見了沒有!不然你幹脆現在就死在這!’”

“我與他僵持了幾天,但還是答應了。之後他把我帶到了他家靜養。他家隻有他一個人,房間裏全是健身器材,還有各樣的武器。我被他安置在一個偏女性布置的房間裏。他的要求隻有一個,不要進他的房間。”

“他每天都要鍛煉四五個小時,俯臥撐,硬體向上,拳擊,棍棒,看上去個個精通。我當時想著報仇,便想拜他為師。他聽到拜師二字,惡狠狠地對我說,不要再想這報仇了,明白嗎!不然明天就從我家滾出去。”

“他隻有在報仇的事情上很是敏感,平時則對我很好。我在他家生活了十天,沒有受過一絲苦。”

“變故在那天晚上出現。D,你也接受了因靈,知道那種感受。那個夜晚,我知道有個東西附在了我身體裏,以及它的能力——預知未來。”

“獲得能力後我做了個夢,夢見關辛和那四個混混打在了一起,同歸於盡了。從夢中驚醒的我衝進了關辛的房間。平時這個房間都上了鎖,唯獨那天沒有。我走進去隻看見滿牆的照片,全部都是那四個人。我有些始料未及,想著我的夢莫非是真的。”

“我走到櫃台前,發現了一個蓋上的照片,是一個瘦高的男子和她的女兒。我仔細看去,發現那瘦高男子就是關辛。我在看向一旁,有一堆整理好的資料,還有許多報紙剪影。”

“關辛的女兒關月在她16歲的時候被這四個人強奸了。然而關月跳河自殺,再也沒見蹤影。關辛求助過警察,但因證據不足失敗了。”

“我瞬間回想起關辛對我說的叫我不要再想報仇的事,而他自己又在幹什麽?憑著我的印象,我來到了我夢中看見的地點,但無濟於事,隻親眼見證了關辛的死去。”

“又死了你知道嗎?為什麽一個接一個的都要死去?你還不懂嗎?D?因為這世界上有無節製的、無止境的、無意義的不幸啊!”

“如同你對我而言是我的不幸,我對你而言是你的不幸。來吧,殺死我。我的話說完了。”

鄭凡站了起來,臉上有眼淚劃過的痕跡。

D舉槍高呼:“你既然經曆過這些,為什麽又要這樣去做!惡心!我父母憑什麽會被你殺死!”

“我沒有殺你父母,是你自己殺的。”

“閉嘴閉嘴閉嘴!”D咬牙切齒道,“去死吧!”

D連扣幾下扳機,鄭凡這時都閉上了眼睛,一副接受天罰的樣子。

子彈沒有了折人的阻擋,滿帶D的憤怒殺向鄭凡,而當子彈飛刀離鄭凡還有1厘米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

匪夷所思地停了下來。

又是幾聲槍響,而鄭凡依然站立。鄭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眼前堆滿了浮空的子彈。居然大笑起來,笑聲裏透著戲謔。

他用手撚開子彈,低聲說:“果然還是死不了。”

他手一揮,把所有懸停在空中的子彈扇開,傲氣地說:“D,上天已經選擇了我!我的隱藏能力是什麽你還不懂嗎?絕對強運啊!你是殺不死我的,注定殺不死我。”

鄭凡說完走進了暗牆,房間裏隻剩下落寂的D。

D此時已經癱倒在玻璃橋上,手上的槍對準著自己的腦袋,她愣神地看著黑洞洞的槍口,說著:“本來就死不了,本來就死不了。我為什麽要開槍……爸爸,媽媽,我錯了。我殺了你們。還有你們,你們也是,是我的錯啊!”

D痛苦地把槍扔到橋外,嚎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