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塔的遊戲 下

我小心地把飛刀拔了出來,用比較溫柔的聲音說:“要不你還是閉上眼睛吧。”

她的眼睛注視著我的傷口,哽咽地說:“嗯。”

她兩隻手緊抓住我手臂,指甲不時刺弄著我。

“你不痛嗎,先生?”

“我沒有這種感覺。”我如實回答道。

“可以開始走了嗎?”我問。

“恩。”

這次行走時,讓她害怕的就是那些槍聲和火焰——每次出現不明位點的槍響,她都會拉住我,並小聲地叫一聲“呀!”,而同時,會有一兩把弩箭與她擦肩而過,對這個,她反倒一無所知。而火焰製造出的明暗效果讓她縮頭縮尾,像是怕撞到什麽東西似地把頭後仰。

“先生,我們到哪裏來了?”她總是問我,“剛剛那是什麽東西?”

“一點點炮竹而已。”我如是說。

為什麽會這麽恐懼呢?

孤身一人的恐懼我能懂,隻是我體驗過。但這種純粹光影的變化,聲響的作弄也能讓人如此恐懼嗎?而且是在知道無害的情況下。

我把這種恐懼理解成含羞草式的恐懼,人就像不明事理的含羞草一樣,不論是手指觸碰還是水滴滴落,都能嚇得它收緊葉子,所謂本能而已。

我有點懷疑這次遊戲的本質了。難道這個遊戲的重點不在於如何帶領自己隊員走過這個通道嗎?為什麽我有些感覺自己已經輸了?

感覺?我會有這種東西?

不會的。

我想到一個我會贏的理由,既然我的感覺覺得我會輸,那我一定就會贏,因為我沒有感覺。

“我們快走到一半了。”我對這位母親說,“你很不錯,我們剛剛走過來三十多米。”

她微微有些笑意,但轉瞬即逝,然後弱弱地問我說:“先生,我能睜開眼睛麽?”

“恩?為什麽?”

“我想,是不是會碰到我的兒子了。”

由於是圓形的通道,所以筆直望去隻能看到10米左右,但眼前並沒有關月和男孩的人影。

“你睜開眼自己看吧。”

當她看見眼前隻是充滿陷阱的空**通道的時候,究竟會有什麽樣的情感呢?我隻知道即便我現在抓著她的手,那些紊亂的信息也無法表現出她此刻的想法。

但是她很慌張,我是能看出來的。

她第一次走在了我的前麵,闖過那些陷阱,飛快向前走去。

雖然我不知道她如此勇猛的原因,但一往無前的勁頭總是好事,這局穩了。

我們以飛快地速度前行了20米,這時剩下的距離隻有45米左右了。而這個時候,我們還是沒有碰到她的兒子。

她的速度慢了下來。原本離她很遠的機關也漸漸逼近了她。

我問道:“怎麽了?”

“我們走了多遠了,你知道嗎?先生。”

“87米。”我對這種東西把控的十分精準。

“也就是說隻有三分之一了咯?”

“沒錯。”

她突然用受傷的手捂在臉上,又慌張地叫了聲“好痛”,把手甩開。

“為什麽我還是沒有見到我兒子?”我走到她麵前,發現她苦痛地看著我,說完就又哭了出來。

“隻是因為我們走得太快了吧。”我說,“我們還隻走了5分鍾。原本我以為會要走半個小時。”

“真的嗎先生?”

“恩。理論上,是這樣的。”

她深允地點點頭,我們繼續走起來。

但這時我們開始慢下來了,很慢很慢,幾乎是走一米要停一會,等她喘息一會,不然眼看著那些陷阱就要紮到她的身上了。

“還是再停一會吧。”我覺得這位母親要到崩潰的邊緣,我開始意識到,這份恐懼感應該是和她兒子有關的。

“沒事,我們繼續吧。”她又往前衝了幾步,可兩把長槍倏地攔在了她的前麵,也揭穿了她恐懼的真相。

“聽,這是什麽聲音。”她突然說道。

我豎起耳朵,果然,在槍鳴聲,火焰聲之間,擠出個微弱的抽泣聲。

這位母親神情激動,推開兩把長槍,直接向前麵跑去。在小衝一個弧度後,我們看見了關月和小男孩。

小男孩坐在地上不停地哭,他的大腿上出現了大麵積血漬,在他身旁是一把沾血的小匕首。

他也發現了我們,朝著她媽媽喊道:“媽媽,媽媽!”

這位母親衝了上去,立馬抱住了她的兒子,咕嚕咕嚕地說起來。

我走向關月,說:“你們開始說,每個試煉都是為我們定做的。這個算什麽?”

關月:“你以為是恐懼嗎?”

“難道不是嗎?”

關月搖搖頭,說:“很快就揭曉了。”

我再次看向這對母子,奇怪的是,此時此刻,這個通道的陷阱幾乎是停止了,居然沒有一絲聲響,隻留有母子二人竊語的聲音。

事出有怪必有妖,得趕快才行,不然遲則生變。

我來到男孩麵前,撕下自己的衣物,為他包紮起來。一旁的母親欣慰地笑著看著男孩,不斷重複著“我愛你,兒子。”或者“你能走到這麽遠,媽媽真為你驕傲。”之類的話。

男孩也很堅強,在我包紮的時候,沒有呻吟一聲,而是衝他母親不住地點頭。

現在的形勢很明了了,我認為。以最先通過通道為勝利,我們這邊隻剩下30米,而且這位母親隻有手掌有傷;男孩卻大腿傷了。

“我們走吧。”我又等了一會兒,這位母親才念念不舍地走到我身邊。

這個通道有意識一般,恰在此時又開始運做起來,槍聲火舌不斷,飛劍弩箭無影。

男孩在母親的注視下站了起來,牽著關月的手,充滿精神頭地向母親揮揮手,喊著:“我會加油的!”

這會是關月要我看的東西嗎?

在母親鼓勵下的受傷小孩會比我們還早到達終點?

不會的,理論上不成立。

“繼續走吧。”我對這位母親說。

我注意到這時候的陷阱猛烈了許多,莫非是最後幾十米難度提高了嗎?還是這個通道係統出了問題,例如剛剛在母子相見的時候,完全沒有出現陷阱。

“先生,你真的感覺不到恐懼嗎?”她突然問道。

“恩。”

“那真是一個很殘酷的病啊。”她用一副即像是憐憫又像是愛意的眼色看著我說。

她繼續說:“我就很害怕,害怕我的兒子死去,害怕隻有我一個人我活下來。”

和她的話幾乎同步的,幾把飛刀擦著她飛過。

“但是我知道我的兒子堅強無比。在平時治療時,往往是我在哭,他在安慰我。”她很是驕傲地說。

“所以我就更害怕了,害怕這樣的孩子要是萬一先走了怎麽辦。怎麽辦呢?先生!”

我察覺有些不對勁,立即向她走去。可她卻避開我,邊後退邊說,“先生,你肩膀的傷真是對不起。我辜負你了。”

她突然抓起地上一把尖刀,猛地向自己脖子紮去。

一箭血跡噴出,她咕嚕咕嚕咳了幾聲,倒在了我麵前。與此同時,整個通道的機關也停止了。

我這才明白關月所說的“這個通道隻要死了一個人,機關就會停止。”的意義——這個遊戲的關鍵不在於如何帶領別人消除恐懼走完這125米,而是在最初是兒子還是母親的選擇上。

我走到屍體前,確認了這位母親真的死去。

我輸了。

我撇下屍體,獨自向出口走去。

這場勝負真是毫無意義。這對我是什麽試煉嗎?我一點也沒有察覺,或許這就是一個讓我輸的陷阱吧。

果不其然,我走出通道時,關月和小男孩還未出來。我開始繞著這個入口房間轉了起來,發現牆壁上還刻了一句話:“當本通道無人時。本通道陷阱關閉。當有人再次進入時,陷阱開啟。致2012/07/13,白塔。”

不用說,這就是鄭凡顯擺自己預言能力的明證。

我再看了一圈,沒有其他留言了。

“媽媽!”從隧道了傳出了興奮的呼喊聲,那個男孩歡喜地從出口蹦了出來,沒有一絲受傷的樣子,還擺了個英雄歸來的pose。

看來他還以為機關停止是因為他自己沒有恐懼了。

他疑惑地掃視了一圈,對我說:“我媽媽呢?”

關月也走了出來,說:“看見留言了嗎?”

我指了指牆壁的刻字:“那個的話,看見了。”

“希望你學到點東西。”關月輕柔地說。

小男孩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說:“我媽媽呢?”

“死了。為了使陷阱停下來。”我平視前方地說。

我的手傳來被掐的觸感,小男孩瞬間淚崩地瞪著我,用指甲狠狠地掛過我的手臂,立即向通道走去。

“媽媽!媽媽!”男孩聲音嗚呼著,衝進了通道。

“你還是沒學到啊。”關月在我身邊輕聲說。

突然,一陣如雷般地槍在隧道中炸響,男孩的呼喊聲消失了。

我久久沒有談吐,隻是一會看著入口,一會看著牆上的留言發呆。

我又分析錯了。

短暫的沉靜後,關月從我身後走來,手裏拿著一塊拇指大小的發光石頭說:“這個隧道是為你特製的。它能吸收死者的靈魂。這塊石頭就是剛才那對母子。”

我不自覺地伸出手,關月將石頭放在了上麵。

清透的冰涼。當那塊石頭觸碰到我皮膚的一刹那,我夢寐以求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情感!

它仿佛是一塊點金石,在一刹那改變了我一切體感,將我那無用的精準感覺擊成齏粉,再重塑之。

我被一股磅礴的感受所籠罩,無法言說其感受,隻覺得脫開了一切束縛,和最真想獲得的東西永遠的在一起一樣。

我心中繁雜細瑣的感覺碎片凝成了叫做喜悅和狂暴的情感:這就是答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