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這樣那樣的事 二

“兩份營養液。”明歌對電話吩咐道,繼續將目光集中在手上的文件。

幾分鍾後,門鈴響起。明歌埋著頭,隨手按下開門鍵,指了指桌上最後一處空地——其他位置被各式各樣的文件占滿了。

稍過一會,明歌把手探向空處,卻沒摸到預想中的玻璃瓶。他猛然想起剛才他聽見的不是清脆的高跟鞋聲,而是黏黏的,穩重的皮鞋聲。他抬頭一看,紅翼正一副“我就知道”的眼神看著他。紅翼從背後掏出兩瓶綠色溶液壓在了文件上。

“聽說又是2天沒有出來。”

明歌拋開文件,抬頭歎了口氣,然後一把抓過營養液,咕嚕咕嚕一口氣灌完:“嗝~~”

忽然孩童般尷尬的笑容在明歌臉上閃過。他倚在靠背椅上,手伸的老長,來回推弄空玻璃瓶,說:“就差那麽一點點了。

紅翼卻笑道:“等你完成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十年來,我就隻聽見一次你說你做完了一件事。”

“但效果驚人卓絕。”紅翼接著道。

明歌笑道,“這次也一樣……這次我們去哪裏?”

“C區,看林櫻。”

“恩,走吧。”

十分鍾後,明歌二人站在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儀器麵前。正麵是個大顯示屏,上邊不斷閃過一幀幀無關聯的畫麵,和杜途吸收大個子那次很相似。

屏幕後方是隻能歎其複雜的各樣管道和操作端口,這些東西占去了房間一半。左側是個透明的小房間,房間的四麵由注入了靈能的玻璃製成,360度無死角,這就是粉碎間,隻要把目標放進去,他的靈體會被沙塵暴般的靈能小體衝刷得一幹二淨。

此刻粉碎間裏放著一套生命維持裝置——一個豎立的金屬艙,裏麵注滿了淡綠色營養液,林櫻在裏麵靜靜地漂浮著,身上導管遍布。

這時看去,林櫻四肢完好,皮膚光滑細嫩,如凝脂般富有彈性,誰又能想到幾天前,她表皮幾乎沒有,全身就剩下頭和上半身,連呻吟都不能呢?

“肺部、腎髒、腸道、子宮等器官還在修複中……”旁邊一位醫生手持報告本對明歌說,“這是最新的療生艙,所以進度快了數倍。”

“恩。”明歌聽完點頭說,“把已經收集好的碎片放出來。”

“是。”

麵前的巨大機器低沉地哄響起來,粉碎機閃耀起來,時白時藍,四周的玻璃更是像極光一樣煥發各樣的色彩。相應的,中央大屏幕上的畫麵的跳動漸漸穩定下來。構成了一段兩三秒的視頻:

畫麵是休眠室,林櫻盯著牆麵上的監控畫麵,監控上的畫麵是中央控製室,裏邊明歌一邊用槍抵著昊文王的頭,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防護大門,戒備著什麽。忽然防護大門被一股巨力撞開,一個黑影從上側洞口竄進控製室,並急速衝向明歌。下一秒,明歌的持槍的手整個消失了,而黑影也清晰起來——正是杜途!

然後畫麵停止。

“這個速度不是龍敢的麽?杜途怎麽?”明歌小聲琢磨著。

“但你留下的訊息卻說‘不要用彭驥和張宇給杜途洗腦’,與龍敢沒有任何關係。”紅翼補充道。

“還要更多信息!解讀四五天了,才做出三秒鍾的有用信息麽!”

“其實還有很多其他連續畫麵,但都是一些無關的記憶……因為這次林櫻也才經曆了十幾分鍾的事故,這對於她二十多年的記憶來說……”

“滴滴……”忽然明歌的手機響起。

明歌猶豫一番,還是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的怒吼:“主任!你把林櫻怎麽了!”

明歌表情一獰,問:“龍敢,對首長講話是這樣子的麽。”

“鬼……主任,你,您把林櫻放到C區了?”電話那頭聲音緩緩降下,隱隱有股咬牙切齒之感。

“林櫻掌握著極度機密的信息,必須掌握。”明歌說。

“那你直接問她不就好了麽!”

“注意口氣士兵。”

“為什麽不直接問她呢?”

“她傷的太嚴重,生物學來看,她大腦儲存的記憶時讀取不了了,隻能用靈。”

“她!她的記憶沒有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極度驚恐。

“大部分吧。”明歌看了看透明房間裏蜷縮在金屬艙內的林櫻,雖然沒有蘇醒,卻依舊在嘯的靈能風暴中劇烈地顫抖,明歌繼續說,“可能還會變成白癡。”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安靜。

明歌:“士兵,林櫻沒有記憶對你的困擾有這麽大麽?”

電話聲音顫抖道:“是的,主任。林櫻……她算是我的妹妹,在這個基地裏,如果沒有記憶的話,而且還可能是白癡……”

明歌:“別擔心士兵,我們不會讓林櫻這麽重要的人變成白癡的。剛才隻是玩笑。她的智力會由張宇保證,至於記憶,我們從你那裏複製一份給她就行。”

“……我明白了主任。”電話聲音極為顫抖。

“恩,好好休養,龍敢,還有兩天你就要下一次任務了。”明歌說。

“是,謝,謝謝主任,我掛了,嘟嘟……”

明歌收起電話,複雜地看著屏幕上反複播放的三秒視頻,對紅翼說:“四倍體質的龍敢沒有這麽橫,我記得沒錯吧?”

“沒錯。”紅翼點點頭,也深深地看了一眼視頻中高速運動的杜途,說,“你還讓他們兩人一起去執行任務?”

“視頻裏的是另一個世界,與我們現在無關。”

紅翼搖搖頭,卻也無奈地說:“這就是我最不敢苟同的地方了。不僅如此,你居然還同意D和杜途兩人回家看看,大戰在即的。”

“這可是兩個大人物,他們的要求我怎麽敢不答應呢?”明歌嘴唇抖動起來,無辜地看向紅翼。

“誒……希望你是對的。”

另一邊。

杜途和D正在D家涼台上看著夕陽。兩人靜靜地看著,呼吸像落日一樣緩慢。

“謝謝你這一路告訴我之前的事。”杜途淡淡地說,“聽上去是一段奇妙的冒險。”

“但是你還是沒找到你一定要保護我的理由。”D晃了晃頭說。

“但是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杜途看著D說。

“什麽?”

杜途:“被刪除記憶啊。植入思想啊。”

D:“是嗎?我覺得挺自然的啊?這不為了我們好嗎?”

杜途:“不這麽做就不好嗎?”

“恩……”D噘著嘴想了想,馬上就放棄了,一手拍在杜途背上說,“這種問題就交給你了啦!我才想不明白呢!想出來了告訴我啊~”

杜途臉上略過苦澀的笑容,轉頭望向又落下一分的夕陽,伸出手做抓握狀。

“對了,我給你做一次咖啡吧。”杜途提議道,“當做這次你救我的謝禮了。”

“嗯哼。”D打個響指,開心走到沙發上躺了下去,“等著。”

杜途來到料理台前,駕輕就熟地操作起來,仿佛早有準備。

不久,杜途便用碟子端著在溫熱小瓷杯裏鼓出陣陣醇香的意式濃縮來到D麵前:“您的咖啡。”

D微笑地接過咖啡,手指撚著杯柄慢慢將它送到嘴邊。而咖啡溢出的香味遠快於D的手,早早地奪走了她的感官。D的手忽然停住了,咖啡懸在嘴邊。

“怎麽了?”杜途問道。

D忽然皺起了眉頭,把咖啡拉開到嗅覺範圍外,說:“我想起我爸爸了。”

杜途半蹲在地上,觀察著D的表情,說:“這是他最喜歡的咖啡麽?”

“恩。以前一直覺得太濃,後來被他影響了。”D沉著頭,扳弄著手指。

杜途盯著D,說:“誒,這以前的記憶刪了就好,就沒有這麽多煩惱了。”

聽到這話,D立馬氣衝衝地瞪住了杜途,手都指到了他鼻子上,張嘴準備駁斥,卻忽然斷在了中途,保持姿勢僵持了四五秒後又收了回去,一副不得其解的樣子。

D撇過頭說:“你剛剛說的,確實有點怪。”

杜途:“你還記得你看見娟屍體照片的反應嗎?恨不得當即殺到敵人家去的樣子。你現在還有這種感覺嗎?”

D想了想:“沒有……可能有一點點吧。”

“我們來等等吧。”說著,杜途坐到了D身邊,懶懶地靠在沙發上:“來,休息幾分鍾。”

“恩。”D半信半疑地跟著靠下。

滴答,滴答。簷上時鍾的走步聲清晰可聞,杜途和D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麽都沒做地過了四五分鍾。

杜途起身端起咖啡,遞給D,恭敬地說:“請。”

D奇怪地看了看咖啡,隨即喝起來:“嗯,味道不錯。”

“多謝。”杜途微笑地予以回禮,然後轉過頭去,痛苦地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在主基地裏裝飾得最為奇怪的房間——白塔辦公室裏,白塔正在迎接一位來客,黃焱。

“你知道嗎,每次我到你的鏡子房,想到你在裏麵做笑臉,我就笑死了。”黃焱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指著鏡子房,“就像這樣子,啊哈哈哈!”

白塔合上手中的白皮本,並沒有什麽表情地說:“你的下一句是,我就喜歡看到有人居然感覺不到情感。頓時就有一種優越感,你知道麽?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黃焱大大咧咧地做到沙發上,說:“我就喜歡看到有人居然感覺不到情感。頓時就有一種優越感,你知道麽?”

白塔小心翼翼地將白皮本放進了抽屜,並沒有什麽表情地說:“然後你又說,我就喜歡這種優越感,怎麽樣!我的回答是,挺低劣的。”

“我就喜歡這種優越感,怎麽樣!”黃焱反複蹭著沙發的絨毛,露出驚喜的表情,朝白塔望去,“你這沙發不錯嘛……你在嘀咕什麽?難道,你又猜中了?”

白塔拿著一紮極厚的資料走到黃焱麵前,遞給了他,並用平和的聲音說:“臥槽。”

“臥槽!”黃焱猛地用頭撞著沙發,憤憤地瞪了白塔一眼,接過資料,“這是什麽?”

“關於人類教的。”

“後天就出發了 ,你今天給我這麽多,我不要做事了?”黃焱翻到最後一頁,“居然有754頁。”

“昨天我已經給了鎮真一份了,明天你去找他分享一下就行。”白塔說,“我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什麽?”黃焱笑道。

“140-160頁。你看完我再問你。”

“恩——好吧。”

五分鍾後。

黃焱把資料重重地一合,暢快地說:“不用說我也知道你要問什麽了!”

他兩手閃電般交握在一起,力量十足,他又忽閃著上身,神秘地說:“你想問我‘崇拜和犧牲’對不對?”

白塔點點頭。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黃焱搖著頭笑著,像江湖算命師傅掐住了問客的心弦,“你沒有感覺啊!這又能怪誰呢?”

黃焱收回囂張的姿態,頓時成了一名老謀深算的智者,他說:“是啊?看看這些教徒們,一個個原本都是最底層最底層的人,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往上爬被擠下來的,被人稱為垃圾的,入了教之後一個個鴻運當頭,一步青雲的。為什麽他們不見好就收,不貪婪,反倒傻子一樣追隨教主呢?”

“嘖嘖嘖,是恐懼啊。不想再回到過去的恐懼,怕再被瞧不起,怕再被擠下來,怕再次絕望,種種恐懼被神佑打消,他們享受那種安全感啊!”黃焱像是在低吼著,“有了信仰之後,他生命的一切都有了意義,有了保障,這個時候,失去性命又算什麽呢?”

“隻可惜、隻可惜,”黃焱走到白塔麵前,深深地搖搖頭,“你不知道恐懼,更不知道安全感。呼……”

白塔聽完,立刻走到他辦公桌旁,從抽屜裏取出了他如視珍寶的白皮本,翻開了封麵。他拿起筆指著那三排字:

人是無限的

人是孤獨的

人是複雜的

筆尖堪堪懸在紙麵上,若不是白塔的手沒有絲毫的抖動,紙筆早就相觸了。

白塔停駐了十幾秒,忽然放下了筆,說:“謝謝你,黃焱。但我想我定有一天會體驗到恐懼,還有安全感的。那時我再重新考慮你的話。”

黃焱收回期待的眼神,嘟囔:“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