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絕對控製 上

杜途很不爽。

他惡狠狠地瞪著窗外,嘴唇下撇,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行駛時的風從半開的窗戶裏灌進來,逼著杜途眨巴眨巴眼睛,他“嘖”地罵道,狠狠搖上窗戶,再一次陷入空想。

過了一會,飛逝而過的建築物拉回了杜途的注意,它們消失地未免有些快了。杜途疑惑地瞧了一眼車速裏程表,上邊兒白色細長的指針穩定在七十到八十之間,而駕駛員龍敢正磕了藥一般猛地點頭。

龍敢似乎正在興頭上,小指針歘地竄到了一百,其它車輛一下就被甩到了後頭——這可是在市區啊。

“開這麽快幹嘛?”杜途剛一張嘴,汽車猛地來了一個漂移,差點把杜途給甩出去。杜途使勁抵住車身,加大音量:“龍敢?”

“#¥……&*”龍敢迅速反過頭來,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可杜途沒懂。

“他說他可是舍棄了一年壽命才能有4倍體質的,不能白過。”副駕駛上楚玳扶住椅子,回頭解釋道。

“回去還要工作。”龍敢搖了搖手指說。

“暈。”杜途隻好抓穩前頭座椅,默默接受劇烈的顛簸。

龍敢猛地換了一個車道,杜途的頭毫無懸念地磕在車身上。

“啊!”

終於,在龍敢滿足地提了提褲子,並向停在路邊的麵包車投以讚許的目光後,瘋狂的飆車在一家甜品店前落下帷幕。

“一杯海鹽芝士咖啡,一杯抹茶紅豆沙冰,嗯……四份冰淇淋烤布朗尼。”龍敢收集了眾人意見後,向服務員說道。當然,那四份甜點是龍敢的,他的說法——四倍體質自然是四倍食量。

邊說,龍敢邊做出急不可耐的表情,兩手在桌前瘋狂地搓起來,看那速度,點根煙都沒問題。

楚玳見龍敢一臉期待,不由笑起來。

接著,龍敢把手平放在桌麵上,五指張開,擺出彈鋼琴的姿勢。他平摸了一陣桌麵,仿佛這真的是一個琴麵,他先是有規律地輕輕敲擊著幾個位置,然後逐漸加速,以至於隻能看見殘影——令人吃驚的是,他還真的敲出了一小段旋律,不然,大家若看見一個穿著花色沙灘褲,四十來歲中年人抽風般地敲桌子,真以為他神經病。

“再來一首克羅地亞狂想曲。”龍敢高抬雙手,一副陶醉的樣子。

楚玳像個乖巧的孩子。趴在桌麵上靜靜的看著,露出期待的眼神。

如果真是一個專家看見龍敢敲擊的動作,會發現他確實是在彈奏克羅地亞狂想曲,並且是二倍速。

龍敢邊搖擺邊彈奏,手指漸漸離開桌麵打在空氣中,並用一個華麗的姿勢隆重收尾。龍敢驕傲地打了個響指,對楚玳說:“想不想聽響指版勁樂超快感?”

楚玳“嗚嗚”地搖搖頭,從下巴處抽出手來,在龍敢附近的桌麵上撚了一把,然後翻開,在她手心裏躺著一黑一白兩根頭發。

龍敢驚訝地張開了嘴巴,右手順勢摸了一把頭發,在桌子中間攤開,手心裏又是七八根頭發。

龍敢撅起嘴,聳了聳肩:“也就隻有我,二十歲就能看見五十歲的樣子。”

正巧這時,三人的點單到了。

服務員一下,兩下,三下地把四份甜心整齊列在龍敢麵前,杜途則默默取走了他的海鹽芝士,把目光瞥向了窗外。

他們三人坐在靠路邊的座位上,透過玻璃牆向外,便是熙來攘往。

正對著杜途的是一個大的LED廣告屏。杜途瞄了瞄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暗暗計算一下,距離他們出來已經過去二十分鍾了,D那邊還沒有好嗎?

杜途放空視野,眼前的景物模糊起來,而一對路過的情侶——女人的身高正巧和D差不多,而且正拽著男人往前走,這讓杜途想起了D帶著她他逃離監視的時候了。

杜途端起咖啡,抿上一口,攜上淡淡鹹味的細膩濃醇的奶味抵禦著味苦的咖啡,這是D最喜歡的咖啡,據她說,不管有多大仇,隻要對方請她喝杯這個,她就既往不咎。杜途在舌尖再次回味了下咖啡的味道,心想這並沒有她說的那麽神奇。

杜途看向龍敢,此時他左右開弓,一手一口冰淇淋,一手一口烤蛋糕,吃得不亦樂乎。杜途也無他事,如果D那邊完事了,也隻會通過龍敢的電話聯係,於是與楚玳一起看龍敢吃起來。

龍敢吃到一半,見還沒有消息,決定再加幾份甜點,杜途一臉黑線權當沒看見,轉頭看向窗外,這一看,把他嚇呆了……

一輛失控的黑色轎車正極速朝這邊駛來,並且距離三人不過五米遠!

杜途嚇傻了,他的叫聲還停留在喉頭,準備蓄勢待發的腿還在繃緊著,而這個龐然大物已經帶著呼嘯聲和破裂聲撞了進來,杜途隻覺一個黑色巨物在眼前一閃,眼前的一切都瞬間消失,取而代之是四處的玻璃碎渣和破損物。

啊!!!

杜途終於完成跳起來的動作。

同樣嚇得不輕地,還有店裏的其他人,他們心有餘悸地靠近像皺起的地毯一樣的引擎蓋前,謹慎地探頭看去,駕駛位的男子脖子詭異地向前突出,已然脫臼,而他兩手交握,搭在方向盤上,像一個虔誠的教徒。

杜途反應了過來——這輛汽車正好駛過了楚玳和龍敢!杜途踢開地麵上的爛桌子椅子,向汽車頭跑去。杜途撥開人群,在汽車一旁的地麵上他發現了頭部流血和右手扭曲的龍敢,他昏迷了過去;而楚玳,被汽車攔腰撞在牆上,簡直和腰斬一樣,慘不忍睹:

她的眼珠和舌頭向外曝出,兩手反折向後,她的腰部更是被碾出某些東西,她已經死透了——她九十斤不到的體格,在如此狂暴的衝擊麵前,如同被踩碾的小蟲。

杜途失魂般坐到了地麵上,這時人群試圖救出駕駛員,他們遮蔽住了杜途的視野,並在他身前不斷竄動著。

杜途眼前一片茫然,忽然用手猛地拍向心髒,死死地摁住,並大口地深吸了一口直到肺部感覺要爆炸了的氣,這才感覺自己還活著。

“死了?”杜途麵如死灰,不忍地看著楚玳,她剛才還興致十足地看著龍敢發神經呢……

這就怎麽,怎麽就,這都什麽啊!

杜途泛起一陣惡心,並有爆發的趨向,這時,他體內一股冷靜的力量突兀地占了上頭,仿佛他已經見過千百具屍體。

這種感覺抑製住了要吐的欲望,並且讓杜途注意到一個熟悉的東西——一個藍色光團從楚玳身體飄出。

但這次的光團略有不同,它在在變幻——和因靈一樣,變換形狀,隻不過沒有那麽快而已。

光團變幻,並吸引著杜途,咚咚,咚咚。

我來繼承你的記憶吧,杜途如是想。他把手伸進光團,閉上了眼睛,像跳入水中一樣跳了幻境。

我是楚玳。

我的家人……我的家人還是算了吧,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還是算了吧,

我參加零計劃以前,那些,都算了吧。

當那份協議書——作為機密實驗的實驗體,酬勞是留給家人的一百萬和假的死亡證明,以及永遠地離開現實社會,遞到我麵前時,我毫不猶豫地簽上了我的名字。

我不欠家人。他們就像一些會吃會喝會掙錢的機器,其他人很難想象,周末,三人都在家,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是怎麽過下去的,更難想象主動避開自己孩子,即便孩子求助於他們,他們也毫無所謂的父母是什麽樣子的。那一百萬就當做這些年的酬勞吧。

至於朋友,在她笑著說對不起,牽著我心愛的男人再沒回頭後,似乎也不是我的顧慮。

我就是這麽一樣無依無掛的人,所以我成了一名實驗體,是的,我隻是一名,與我同期的,還有九個。

雖然進來的原因各有不一,但我們仍像老天安排地一樣聚在了一起,我們結識了互相,更重要的,我們互相依賴也互相扶持——我們被告知在最終實驗進行前,要進行三十天的準備。這些所謂的準備,難以想象的痛苦。

每天清晨,我們都要被一股劇痛喚醒。那是一種奇怪的藥劑,這些裝在拇指粗手掌長的注射器裏的黃色**像硫酸一樣淌進我們血管裏,你能感覺到它在我們體內流淌的路線,流經之處,感覺那塊組織瞬間膨脹了幾十倍,然後漲破皮膚流出來。我們被固定在金屬**,四肢被金屬扣環和棕皮扣子綁住,但這不管用。如果你釣過魚,你就知道,騰空的魚是怎麽樣掙紮的。

我們劇烈地扭動,等到藥力過去,我們的四肢甚至已經勒出了血跡。

痛苦才剛剛開始。在結束注射之後,我們會戴上一種頭盔一樣的儀器,之後我們就會像做夢一樣,不停反複地在一些無意義地記憶殘片中跳轉——我們自己的記憶。

一開始,你還可能覺得新奇,但直到你發現戴儀器的時間與現實不是一比一,而是幾十比一的時候;發現你將不斷重複地觀看,體驗你的回憶時;當你的回憶逐漸變形,變得可惡,可憎,可怕的時候;當你被夢境引導著愛上你最恨的人,然後憎恨你最愛的人,並循環往複地進行下去的時候,一切就變得恐怖了。

我們為了保持意識,我們會趁著“極短”的現實時光湊到一起,憋出一些笑話,憋出一些溫暖出來,盡量地創造一些美好的回憶。

但還是有人受不了折磨,他們漸漸模糊了現實和回憶,以至於在我們集會的時候嚐試勒死同伴,我就被襲擊過。

他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上麵,同時一隻腳頂住我的下麵,用膝蓋瘋狂地頂。他的眼睛充滿了恐懼,明明是我被他掐著,他看著我卻像看著怪物,一個一口就能把他吞了的怪物。

他們會被送到一個叫做C區的地方,然後過一兩天再送回來。回來時,他們的眼裏不再是恐懼,而是呆滯。

我很慶幸我能保持我的意識,這樣我就沒有襲擊過任何人。

不過,我不明白,他們既然要拿我們做“進化實驗”,為什麽要把我們摧殘成這樣,不怕我們“進化”後反咬一口麽?

終於,那一天到了,最終實驗的那一天。

我們被帶到了一個偌大的金屬牆壁的空地上。空地上有十個座位,我們可以坐在上麵,沒有附加要求地。

據說在我們身下,就是因靈。它會周期性地爆發出巨大的靈能,以至於如果有人在這股靈能波中站著,就會被感染,甚至進化,第一個01就是在這樣的機遇中誕生的。

我們按部就班地坐好,然後緊緊地等待變化。

“噠噠噠。”空地上的燈光盡數關閉,僅留下我們座位上自發亮的指示燈。我們不安地扭動著,微弱的燈光下,我依稀還能依稀看見他們的麵龐。

忽然有了動靜!我感覺到從底部傳來一股讓人覺得不斷膨脹的洪流,我如同被置身於火箭發射台的下方,難以置信的痛苦在靈魂深處嘶嚎。

我試圖逃離這股洪流,卻發現我的意識已然脫離了我的肉體——或者說,我的意識快於我的身體,意識裏的一分鍾在現實中僅過去一秒,就和我們使用的“頭盔夢境”一樣!每一秒,我的覺得我的靈魂在被拉扯,揉擰,衝刷,這種痛苦如此強烈,可我卻無法昏過去,因為在這股洪流中,是我們的靈魂在受苦。

模糊中,我察覺出了一些變化,在我們各自的位置上逐漸亮起了一個藍色的光團,而每個光團都被類似蒸汽噴注的流體所包裹住,光團在衝刷中不斷減小,減小,像是用高壓水槍衝刷一個冰塊——漸漸地被吞噬。

大約過去了十分鍾,意識中的十分鍾,洪流消退了。這偌大的空間不再黑暗,無數無數的光點充斥著整個空間,無比無比繁密。

但那九個光團卻不見了。

燈光亮起,偌大的空間裏,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我能清楚地到見我的心跳聲,我的呼吸聲,還有鞋子嗑出來的噠噠聲。我走過其他九個人的位置,一個一個看過去,他們都靜靜地坐在那裏,再無聲息。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抽泣著,這時那些小光點開始在我眼前跳躍,就像在陳舊的房間裏拉開窗簾,那無數顆粒狀的灰塵。

我用手去接住它們,而他們卻像落雪一樣融進了我的皮膚裏。刹那間,我感覺我嗓子裏有什麽東西要蹦出來了,我瘋狂地在空地上奔馳,無數地光點像是靜止的雨水,透著點點聖光,透著點點血水,迎麵砸在我的身上,並融入我體內。

我全力張開雙臂擁抱整個房間裏的光點。

之後,我被麻醉槍擊中,昏迷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坐在一個隻有兩張椅子的房間裏,對麵是一個男人。

男人說:“我是孤墳,是負責整個計劃的人。”

我們兩人正對而坐,中間什麽都沒有。我感覺他看我的眼神帶著歉意,我說:“結束了嗎?”

他手一揮,在我們兩人中間憑空出現一個虛擬屏幕,上麵是我的照片以及一些圖像數據。他說:“結束了,你成功了。”

虛擬屏幕的內容一轉,變成了我在實驗結束後瘋狂奔跑的視頻,視頻中的我看上去很忘我,邊吼邊跑,帶著哭腔。我有點不明白我在幹什麽。

我瞥見了視頻中其他九個人,他們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我心頭湧上一陣不安:“其他人呢?”

他說:“失敗了。他們都死了。他們的靈魂被衝得像刨冰一樣,而你吸收了他們。你應該能感覺到。”

我忽然想起來發生的一切,實驗時的場景變得像夢境一樣模糊而真實,我感覺胸口一陣氣悶,嚎啕大哭起來。

他繼續說:“對不起——為我們已經做過的事,還有我們將要做的事。”

他手一揮,虛擬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新的圖案,但我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見。

“……”他說了一大堆,不停地講,最後,他站起來說,“記住你現在的感受吧,記住了。這會是你最難忘記,卻不再真實的感受。”

他指了指屏幕的圖片:“他就是剛才我說的張宇。他會消除你的痛苦,所以,你好好享受現在的痛苦吧。”

他說完,轉身離去,同時,另一個人走了進來。他和屏幕上的圖片一模一樣——一個身著白大褂,戴著細銀邊圓框眼鏡,留著一抹精細而整齊,如同工藝品般的大絡腮胡,紅皮兒的光頭大個兒。

張宇?

我見他漸漸逼近,感到一絲恐懼,立即把椅子往後移了一點,發出“吱吱”刺耳的聲音。

他伸出手捧住我的臉,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感覺在那雙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閃爍,像是無數光點凝聚成的箭,嗖的一下伸進我體內。

“你的犧牲是值得的。你要為了零計劃而奮鬥終生,不論遇到怎麽樣的痛苦與折磨,你都將為零計劃,為國家奉獻……”

他隨意捧起了我的臉,又隨意地放下,就像從書架上翻出一本老書,稍稍擦拭一番又放了回去。

但我卻感覺煥然一新,胸口的疼痛正在消失,我開始疑惑我為什麽要哭,忽然,我像是沒事兒人一樣奇怪地看著他。

張宇把我拉了起來,他也瞧見了虛擬屏幕,指著上麵的注釋說:“我就是第一個人造01。你的前輩,能力是植入呢,不過真正的職業是研究,你看,我原來就是個研究員。”

說著,他跳動了一下資料。

我像終於打完一天吊瓶的患者,抖了抖身子,衝他點頭致意說:“我是楚玳,能力是吸收和靈能可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