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家

杜途靜靜地坐在山坡上,俯瞰遠處的小城。一股磅礴如有實質的悲傷和痛苦源源不斷的從那邊壓來。

它們仿佛是一片遮蔽天日的黑雲,從遙亙的天際出發,一路吞噬。但杜途並不害怕也不厭惡地它們,仿佛在所有一切的邊緣還有一個電視機邊框,眼前的一切都隻是屏幕上的畫麵。

杜途對黑雲說:“你們究竟是什麽?你們是真實的嗎?”

黑雲默默地繼續著它的運行軌道,熊臥在城市上空。

杜途歎了口氣,他在這裏已經坐了半個小時了。從小木屋出來以後,他就十分疲倦——並不是他身體累。相反,他的心跳出奇地有力,他的血液反常地澎湃,他的身體格外地強勁。他的疲倦是那種類似突破高考的重重考驗,興衝衝來到大學,發現命運依舊不由自己掌握的疲倦。

這種疲倦在他小時候也體驗過。

杜途是被姑爹姑媽帶大的,他們不關注杜途的事,隻要杜途不受傷,什麽都行。至於杜途的父母,母親患病早逝,父親隻知道他工作很重要,沒有時間照看。

“你爸爸是幹什麽?問這沒用的幹什麽,有錢掙不就好了嗎。”姑父姑媽經常這麽回答。他們每個月的10號,都會雷打不動地圍在一張銀行卡麵前,手上拿著一個本子一支筆,邊撥弄算盤邊竊竊私語,是不是發出讚同的竊笑;不過有時候也會莫名其妙地吵起來,吵到第二天天明,兩人才悻悻地睡去。

他們絕不願意帶杜途去遊樂場玩,更不願意出席什麽家長座談會——因為杜途經常欺負同學,學生的家長往往都會在這一天找到他們頭上來。所以這一天他們通常是在唯唯諾諾地點頭道歉中度過的。回到家中,他們會把杜途叫到房間裏,擺好刑具,怒氣衝衝地瞪著杜途。

杜途則是一副挺開心的樣子,笑著看著姑爹姑媽。

姑爹姑媽會高高舉起棍棒,懸在空中半晌,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不行,條款裏說了不許打人,差點忘記了。”

接著他們會給杜途一些零錢,叫他不要再犯了,然後慶幸地抱在一起:“還好,還好。下個月的錢還在……”

杜途則握著這筆錢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說不定見到哪個被他欺負過的同學,還會請他吃一包辣條,然後揮手告別。

在2001年,杜途的生活出現了轉機,一個叫昊翰的男子出現在他們家中,說要領走杜途。

他把手搭在杜途肩上,對13歲的杜途說:“你父親死了。他希望我能繼續帶你,你覺得怎麽樣?你想跟我去,還是留在這?”

杜途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跟你。”

那時候杜途還微微期盼著,構想著新生活的模樣。然而到了昊翰家中他才發現,昊翰也是一個接近失蹤的人,並沒有人有義務看管他,你做什麽,隨你去好了。

記得那天搬家的晚上,自己居然哭了。杜途躺在草地上大笑。那時候躲在被窩裏,傻哭傻哭的。結果半夜聽到敲門聲,發現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看上去虛胖虛胖的男孩愣愣地看著自己,自己則傻傻地看著他,然後猛地一下關上了門,嚇得鼻涕都流了回去。

後來才知道他是昊翰的兒子,叫昊文王。

“哈哈哈哈!”杜途再次笑出了聲,“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昊文王還是個胖子,我想起來了,哈哈!”

“哈——哈—哈。”杜途的笑聲慢慢減緩,臉上的表情也沉鬱起來,“我殺人了。”

杜途摸著腰際沾滿血漬的衣角,這都是那個大個子的。

慚愧嗎?內疚嗎?罪孽嗎?

不。

杜途站了起來,集中精神感受自己的呼吸,正是這些小動作最能體會到內心的感受——那是一種無奈。

世上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有時甚至是一種必要,即便我們不希望這麽想。

杜途告誡著自己。

護好自己就好了。

然後他走向了地震臨時安置點。等到杜途回到住宿帳篷裏時,天空泛起了魚肚白,無形中掃清了這座城市的陰霾。杜途調整出微笑,來到小小麵前,看著熟睡的小臉,漸漸寧靜下來——明明才認識幾天,為什麽能從她身上感到一股強烈的親人的味道呢?

經過昨晚,杜途明白,這是因為吸收了周枝花的靈魂導致的。

但不管這個感覺是怎麽來的,在杜途的眼裏,小小都是不能缺失的。

“恩……”輕輕的鼻音,小小順著杜途的推力翻轉身子,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杜途,小小登時用力爬起,緊緊地拽住了杜途的手。

“怎麽了?”杜途嚇了一跳。

“別,別走!”小小支支吾吾地說。

“哈?”杜途更奇怪了,他的手被小小越抓越緊。

小小耷拉著頭,沒有說話,但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這時杜途無端地感覺到了焦急,害怕,孤獨。杜途明白,這是小小的情感。

杜途捋了捋皺起的床單,輕輕地坐了下來,低著頭小聲說:“安啦,小小,哥哥這不回來了麽?我不會再走的啦。”

“真的麽?”小小狐疑道。

“那當然。”杜途理直氣壯。

(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力影響啊,一接近小小,心情就好很多。)

“那,是這樣的,小小,我們現在到徒步到城外,回我家,怎樣?”

“好啊。”小小說,小手攀到杜途胳膊上。

杜途打算著,先到受損較小的外城區,取了錢,就直接回家。經了解,這個叫做雲城的城市和自己家不是很遠,一天足以到達。

“我們走吧。”杜途拉著小小,一路嬉笑,向外城進發。

此刻,山裏的研究所裏,那個被戲弄的劉長官。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劉長官仔細地思考著。儀器到手了,屍體送達了,研究人員都在,隻有那些資料,真是可惡!那廝!

該要怎麽報告呢?李長官不會把我吞了嗎?難道要騙過去?

劉長官焦急地徘徊在操場上。

此刻,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投來了一束隱蔽而刺人的眼光,緊緊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