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結束，也是開始
王七無力地躺在地上，兩眼發直。
他想不明白，自己一個皇宮侍衛、武學好手，怎麽就落到了這般死狗一樣的境地，怎麽就被一個幾個月前，甚至前幾天還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打到吐血，打到不能動彈？
“王侍衛！王侍衛？”
蕭離開始見王七沒有答話，很是奇怪，隻好試探著再叫喚兩聲。
他有點擔心，王七該不是被自己打傻打殘了吧，自己剛才那一拳倒確實是衝著他腦袋去的。
幸好，王七終於有了反應，緩緩將渙散的目光收了回來。不過，好像做這件事情，對現在的王七來說，都很吃力，需要他打起全副精神。
倍受打擊的王七，將目光轉向蕭離，眼神裏透著疑問。想問，叫自己做什麽？也想問，為什麽還不幹脆取走他的命？好一了百了。
但王七不想說話，一點都不想。他隻是看著蕭離。
還好，還好，還沒有被打殘。蕭離知道，一個人的眼神，可以揭示很多東西。
王七的眼神，現在看起來雖然黯淡、無力，但並不空洞。
蕭離鬆了一口氣，故作不是很在意地，將開始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回京城？
王七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樣，眼睛一瞪，使勁裂了裂嘴角，還想撐著站起來，但沒成功。
隻好在心裏翻江倒海了，“我倒是想回京城，我恨不得自己就沒出過京城，沒接過這狗屁的任務。別要不是因為你，我會來這？會落到這般境地？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不行？行不行？”
想到這次差事和鎮北關之行，王七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左手甩一個，右手甩一個。
他本以為這次的差事很輕鬆，不過是一趟悠哉樂哉的遠行之旅，還可以在上頭那裏示個好。要是事情辦好了，說不定還能在國主那裏露露臉。
可哪裏想到，臉不僅沒露成，還將臉狠狠地丟在這荒涼偏僻的地上。
王七不由得又悲憤起來——
“回？怎麽回？事情都沒辦成，秦六還死了。回去？回去怎麽複命？拿腦袋複命嗎？你的腦袋，還是我的腦袋？嗯？——”
激動之下，王七連聲咳嗽了起來，而且咳出來的不是痰，而是血。
看得蕭離也不是滋味，有點不忍。可對錯還是要論的。蕭離心裏當然是不認同王七這態度的。
想說你這都是自找的，怪誰？怪我這個無辜之人誓死反抗嗎？我做錯什麽呢？我就要乖乖地認命赴死嗎？要任你們安排處置嗎？
蕭離目無表情地盯著王七，看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懟回去。他想是這麽想，到這時候和王七說這些沒有意義。
而且，王七都這樣了，就讓他發泄下吧。而且，他的話也不是全錯，至少回京城這個提議是不太妥當。
蕭離通過自己的這番遭遇，已經見識到了官場的黑暗和權勢人物的處事方式。虧自己之前，還那麽挑燈夜讀，一心想要報效國家報效社會。
世界和書本裏的很不一樣啊！
書中有黃金屋、顏如玉和千鍾黍，而真實的世界裏，自己得到了什麽？
蕭離長歎了一口氣，無比落寞而傷感。
“王侍衛，既然回不去了，要不就和我一起去鎮北關吧，然後再做定奪，如何？”
蕭離不知道鎮北關是怎麽一副光景，不知道到了那裏自己會被怎麽對待。
他隻知道鎮北關是一處特別的所在，明麵上是在雪峰國皇室管轄之下，但並不怎麽聽令行事。
很多年前，就是如此了。
至於原因，各種說法都有，莫衷一是。
蕭離經過分析判斷後，認為最可能的原因，應該是在於邊關的這那些人。
來鎮北關的，幾乎都是因為被迫或者出於無奈：
——有的是因為在黑暗的官場始終得不到升遷，就來這裏走一條另類的升遷之路；
——有的是因為不願同流合汙，不融於眾，被排擠被傾軋，就來到這裏求一個清淨；
——有的是不想將寶貴的生命，浪費在無休無止，毫無自由的苦役裏，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躺著生；
——有的是因為喜歡殺人，而在這裏可以光明正大的殺人，殺得多了，還會被當成英雄；
——還有的人，是特赦的罪犯，但他們無處可去，沒有人會接受他們，沒有人敢接受他們，這裏是他們最好的歸屬，不會被歧視不會被當成怪物的地方；
……
正是因為鎮北關有這樣的人，一群一群這樣的人，而且源源不斷。
所以，鎮北關的人都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而朝廷的命令，在這裏，雖然說不至於是一紙空文，但並不是很有效。
他們樂意，那就有效；他們不樂意，那就無效。
對這樣的鎮北關，朝廷和皇室當然很不樂意。但他們隻能不樂意，毫無辦法。
對雪峰國而言，這裏可出不得任何閃失，隻要這些桀驁不馴的人還堅守著守護國土的底線。那皇室和朝廷，對他們的違令之舉，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對這樣的鎮北關，蕭離原本很是擔憂，甚至害怕。
一個純粹的讀書人，被發配到鎮北關這裏來，那無異於將羔羊投入狼群。這也正是朝廷和皇室此舉，用意之所在。
但他們還是不放心，鎮北關那些人從來就沒讓他們真正放心過。
所以，在鎮北關之前，他們就要蕭離真正死去，如此他們才放心。
現在，他們可以放心了。蕭離死不了了，至少是暫時死不了了。
但蕭離反而想去鎮北關了。
他現在是皇室和朝廷的眼中刺和肉中釘。
在雪峰國，蕭離已沒有容身之處，除了鎮北關。
而且，天大地大，他也不知道有哪裏可以去。他的命運，他的人生，已經脫離了他十餘年來努力的方向。
蕭離，需要重新找到命運的基點。
人就是這麽奇怪。
當你從熟悉的世界，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認識的人，沒有羈絆你的事；沒人管你，沒人讓你在乎，完全自由的時候，你反而無所適從了。
現在，未知甚至有凶險等在那的鎮北關，成了蕭離唯一想到的地方，是讓自己覺得和自己相關，有聯係的地方。
“去鎮北關嗎？”
蕭離的這個提議，像一道閃電，擊中了王七。
王七整個人都呆住了。他這一路上是往鎮北關而來，但從沒想過會和鎮北關有什麽關係，更沒想過要去鎮北關。
而現在，天高皇帝遠的鎮北關，是他王七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了嗎？
王七不擔心蕭離會要他的性命，也不擔心蕭離會阻止他離開。
問題是，離開之後呢？
就像他開始對蕭離說的，拿誰的腦袋回京城去複命？
這話可不隻是說說而已。
蕭離的腦袋是拿不到了，而且真有機會，他也不是那麽想拿。
他王七還做不了一個可以殘害無辜生命的儈子手。
那麽，就沒有其他選擇了，去鎮北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