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王循戲耍桓鑒

下了朝的王循,坐在自己的榻子上,一路搖搖晃晃地晃回自己的丞相府,隻是,還沒進府門,門內就急急忙忙地跑出來一個老奴:“丞相,丞相,荊州刺史桓鑒又來了,一直在前廳等著丞相您呢,您看!”,這老奴著急萬分,而又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真是躲不開的陰影,咳、咳,告訴他我今天身體不好,一律不見”說完王循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手下抓緊走,隻是,這邊王循的塌子剛進府,那邊桓鑒就帶著手下,追了過來。

“丞相大人,您日思夜想的東西,下官給您帶來了,您怎麽現在不著急想看看了?”桓鑒語帶譏諷。

“咳、咳,刺史大人,我這不是剛下朝嗎,咳、咳,正準備,正準備,換身衣服,再,再來見你的。”王循說話間語氣竟然有一種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確實身體狀況更差了。

“好,那下官就在前廳靜候丞相大人”桓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想著這次已經萬無一失的完成了與王循之間的約定,王循應該再也沒有拖延的借口了,隻要拿下寧州,那整個晉國,再也沒有勢力能和自己抗衡了。

王循自己的身體本就不舒服,現在,被桓鑒這麽片刻不離地盯著,內心更是愁悶,隻見他的眉頭緊鎖,本就布滿皺紋的臉上顯得更加猙獰可怕。但是,王循自己也知道,桓鑒這麽個瘟神現在就在自己府中,這個事情不給他一個交代,他肯定不會走的,王循隻能強打起精神,在下人的攙扶下艱難的向前廳走去,隻是,剛走了兩步,王循像是一堆已經鬆散了的黃土,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癱倒了下去,身旁的下人們一陣手忙腳亂,把王循扶回臥室的床中躺好,又叫了醫官連施針灸,這樣王循才緩緩地又睜開眼。

“快,去前廳,把桓鑒叫過來,我就這樣和他談吧。”王循掙紮著身子,向上挪了挪,靠在床頭。下人們猶豫了下,還是按照王循的吩咐走了出去。過了沒多會,桓鑒就直直地走到了王循床前。

“給刺史大人看坐”王循氣息微弱地吩咐道。

下人們立即搬來一個凳子放到床前。

“丞相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大常智最後一個智家卓星洛的人頭已經帶回來了,請您過目。”桓鑒這邊把話說完,那邊立馬轉臉對著門外叫了一聲,立馬有隨從捧過來一個朱漆的木匣子。

“好、好,刺史大人,果然,果然能力超群,咳咳咳。”

“請丞相大人檢視。”桓鑒話剛說完,就要打開木匣子,王循像是無比激動一般,突然好像要跳下床一般,大叫著:“別,咳咳,別,咳咳,你這是,你這是怕我死得晚啊,咳咳,太血腥,還是,還是,咳咳,過幾日,好些了再看吧。”王循掙紮著說道,聲音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氣一般,音量比剛才大了好幾倍。

“那,丞相的約定呢?不知何時能夠兌現?”桓鑒麵帶得意。

“咳咳,刺史放心,我和你父親,咳咳,也是,也是至交好友,咳咳,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忘記的。”王循的氣息微弱,仿佛馬上就要不行了一般,說話的聲音,讓坐在對麵的桓鑒都跟著不住緊張。

“下官自然不敢懷疑丞相大人,隻是,丞相大人先前給下官的承諾是,卓星洛人頭到時,即刻頒旨。”桓鑒也是被王循這種氣若遊絲的狀態嚇著了,生怕一個不小心,王循就會一口氣上不來,因此,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刺,刺史啊,咳咳,你看我現在,咳咳咳,這身體,這會哪還,還能動呢?過幾日,咳咳咳咳,皇上會,會來探望,我會讓陛下即刻下旨,大人放心。”

王循說完這句話,又突然昏迷了過去右手突然掉了下來,狠狠地撞在了床邊上。站在室內的下人們,登時大叫起來:“丞相”“丞相”

“快”、“快叫醫官啊”、“快來人啊”滿屋子立馬的手忙腳亂起來,桓鑒站在床前,也跟著心急火燎的不斷掂著腳看著**的王循,這時,丞相府裏的總管走了過來:“大人,丞相突然病重,還請您今日先回府歇息,實在抱歉。”總管邊說邊向外做著指引的動作,桓鑒一時無可奈何,隻能搖頭歎息著向外走去。背後是圍繞在王循床前的噪雜聲,一刻也沒有停。

桓鑒無奈地在建康城中晃著,就這樣,一晃三日過去了,桓鑒再到丞相府,隻是,此時的府門緊閉,想進都沒那麽自由了,叩了半天門,才打開了一道縫隙,桓鑒剛想往裏走,隻是,那門裏像是放了千斤巨石頂著一樣,就是推不動,無奈,桓鑒隻能換上一副麵孔,恭敬地遞上拜帖,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及想見丞相的目的,順帶著遞去了一錠銀子,但是,那開門的小廝卻毫不領情,隻冷冷的回複一句:“我們丞相病還沒好呢!”就把門嘭的一聲關上了,把桓鑒氣得站在門前直跳腳。

“大人,這丞相,不會是想耍賴吧?”緊跟在桓鑒旁邊的一名手下輕聲說道。

“不要瞎說,堂堂一國丞相,怎麽會做那種厚顏無恥的事,一定是丞相的病情還沒有好,算了,也不在乎這幾天。”桓鑒無奈地搖了搖頭,帶著手下人默默地離開了丞相府。

就這樣日複一日的晃著,桓鑒每日派人去打探,但是,回來的人帶回的總是同一個消息,說是丞相府依然大門緊閉,又說傳聞丞相已經醒過來了,但是又昏迷了,這樣的情況,讓桓鑒實在無可奈何,隻能這麽幹等著。終於,又過了兩周,桓鑒實在等不及了,正準備親自進宮去見皇上,突然,下人們來報,說是丞相府派了人來。桓鑒立馬讓下人們把來人帶了上來,隻見來人是一個陌生的麵孔,見到桓鑒之後,那人也不施禮,對著桓鑒說道:“我家丞相托我帶話給大人,丞相說他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但是遵禦醫的囑托,暫時不能勞累,因此,還需再調養幾日,丞相定於五日後,約刺史大人過府敘事。”桓鑒還想再問些什麽,但是那人像是木頭一般,說完了話,一刻都不停留,直直的轉身就向外走去,這樣的場景,倒是把桓鑒看楞了,從來都是他如此豪橫,今日,竟然有人在自己麵前這般豪橫?隻是,想到馬上就能逼迫王循兌現承諾了,桓鑒內心高興,倒也不太顧及這些。

五日之後,桓鑒按照約定再次來到丞相府,此時的丞相府,終於沒有了往日的大門緊閉,這一切,讓桓鑒內心不禁暗自為自己慶幸了一下:還好自己沒有做出什麽魯莽的事情來,原來丞相真的是因為病了才沒法見客的。

正思慮間丞相府的下人們把桓鑒帶到了前廳,王循正斜靠在正座的凳子上,身旁站了兩個婢女,在小心地扶著。

“丞相大人,身體可好些了?”一進門,桓鑒首先客套了起來。

“勞,勞刺史大人操心,咳咳,還好。”

“那請丞相大人檢視最後一名智家的首級,以便兌現我們雙方的承諾。”桓鑒邊說著話,邊對著門外叫了聲:“拿上來”。

桓鑒的屬下立馬捧著朱漆的木匣子遞了上來,王循掙紮著示意手下人接過木匣子,一名精幹些的下人把木匣子接過來,打開之後遞到了王循麵前,隻見王循對著木匣子裏麵看了一眼,立馬地就把聲音提高了一倍大叫道:“桓,桓鑒,你小子,咳咳咳,你小子忽悠我呢?”王循像是發了很大火一樣,桓鑒一時搞不明白,也急急忙忙地跑到木匣子麵前,桓鑒還沒有走到木匣子麵前,就聞到了一股惡心的讓人想吐的味道,等到掩著口鼻看向木匣子裏麵時才發現,因為時間太久,那木匣子裏的頭顱早已腐爛,已經很難再分辨麵貌了。

桓鑒立馬轉身看向王循,爭辯道:“丞相,明明是您因病拖了太久,這樣無法辨認,也不是我的錯啊!”

“道理,道理是這樣,咳咳,但是,咳咳咳,但是,這樣無法辨認,老夫,咳咳咳,老夫怎麽知道這到底,是誰的人頭呢?咳咳。”王循一臉為難的表情。

“這無妨啊!大人可以派人詢問太子妃的弟弟賈浩,斬殺卓星洛,賈浩可是在現場見證的!”桓鑒猛然想起來還有這麽一位第三方證人,登時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

“笑話,咳咳,我怎麽知道,咳咳咳,你們,你們是不是,咳,串通好了的!”看王循的麵色,好像又有怒氣。

“丞相!那您這分明是為難我啊!”桓鑒麵上的表情,似乎著急得要哭出來一般。

“刺史,咳咳,您要知道,咳咳咳,老夫,也要,也要向皇上交差啊!咳咳,這樣,我怎麽跟,跟皇上解釋呢?”王循重新換上了一副無比為難的表情。

桓鑒突然從剛剛坐下的座位上站起身來,對著王循大叫道:“丞相,您莫非在戲耍我桓鑒不成?”

王循立馬委屈地嗚咽著叫道:“哪裏,哪,哪裏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把丞相當作坦**君子,而丞相,卻是處處陰我!原來,這一切都隻是陰我的套路!”桓鑒登時憤怒地大吼起來!而王循,一副怒火攻心的樣子,右手用力的按著自己的胸口,而左手,指著桓鑒不住的顫抖,口中喃喃的,像是因為著急,有萬千的話堵在嘴巴裏,想說卻說不出來的樣子。

如果單純看現場二人的神態,毫無疑問,所有的人都會認為,王循是被冤枉的,因為這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已經被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而麵前的這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卻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一幅窮凶極惡的表情,隻是,此刻桓鑒的內心,確實是無比的冤枉!自己費盡心血,耗了無數精力,幫助王循鏟除了一個這麽重要的魏國勢力,可最終換回來的隻是欺騙、戲耍和無賴!桓鑒此刻的內心,像是被無數烈火不斷烘烤一般,那滿腔的怒火像是隨時都可以噴薄而出。

“我隻問最後一句,陛下的詔書,何時下達?”桓鑒終於壓抑住了自己的怒火,用一種看似平靜的語氣詢問道。

“咳咳,事情,事情無法核實,咳咳咳,詔書,無法下達!”王循雖然語氣微弱,但是這句話卻也說的斬釘截鐵。

桓鑒憤恨的甩手而出。

冬日的建康城,一派肅殺,因為空氣中的水分較高,直接導致建康城的冬天,甚至比北方的冬天還要寒冷,那種冷,像是能夠透過衣物、皮肉,直刺入骨,疼痛而又難熬。太陽刺破天空中一層濃濃的煙霧,把溫暖順著光照灑滿這座規模龐大的都城,處處人家,遍地煙囪,不斷開始冒出炊煙,新的一天,就這樣帶著蓬勃的煙火氣息開始了,而皇宮外的官員們,也已經排起長隊,正在準備魚貫進入太極殿。隻是,今日的隊伍遠比往日更加嘈雜一些,因為桓鑒這位目前在帝國內權勢十一數二的人物,竟然少有的出現在了朝會的隊伍中,更與眾不同的是,眾人手握笏板,而桓鑒,手捧的,是一個朱漆的木匣子。

官員們魚貫進入太極殿,所有人還沒來得及說話,桓鑒首先走出來,跪在了太極殿中:“臣,荊州刺史桓鑒,有事啟奏!”

司馬韜定睛一看,見階下跪的是桓鑒不禁吃了一驚,而後才說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桓刺史都來參加早朝了?朕心甚慰,刺史有何事,盡管說來。”不得不說,當北方出現問題,郗氏被控製指日可待之後,司馬韜這個皇位,坐的是越來越自信了。

“丞相王循親自和臣說,他已經取得陛下的同意,隻要臣能夠除掉魏國的大常智,他就可以將寧州一並授予臣來管轄。微臣經過半年多的努力,才終於將大常智眾人徹底鏟除,一個不留,但丞相大人卻各方推托抵賴,拒不認賬!微臣今日隻是想問,此事,陛下知還是不知?”桓鑒顯然帶著滿肚子的怒火,說話的時候語氣異常強橫,聲音也非常響亮,像是生怕大殿上會有人聽不清一樣。

“哦,這”司馬恒環視了一眼眾臣,看到王循的位置是空的,“此話確實是丞相同你說的?”司馬韜帶著疑惑詢問道。

“微臣不敢欺君,看來,此事陛下是不知了,那王循竟敢擅自代陛下做出此種許諾,既欺下,又瞞上,而且完全藐視陛下的權威,微臣請陛下治王循上述各項大罪,株連九族!”桓鑒一句話說完便以頭叩地,長跪不起。

這樣的情況倒是把司馬韜給鎮住了,許久,司馬韜才緩過神來,對著台下跪著的桓鑒說道:“愛卿請起,此事我一定詳查,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廷尉何在?”司馬韜正色對著階下喊道。

“臣段宏在”一個長相威武,看似軍人出身的官員站了出來。

“著你速去丞相府中,將此事調查清楚,三日為期,三日後將此事詳細報來!”段宏大聲答道:“微臣遵旨。”

段宏懷著忐忑的心情,坐著自己的馬車,著急忙慌的奔向丞相府,一路上,這個有著毛胡臉的大肚子不停的在和自己嘟囔:“慘了慘了,一邊是當朝宰相、一邊是權貴眾臣,這趟差事,搞不好要掉腦袋啊,怎麽辦?怎麽辦?”

伴隨著馬車的一路噠噠聲,馬車內的段宏,愣是在這樣的數九寒天,給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等到馬車在丞相府門前停住,下人們準備好凳子伺候段宏下車時,竟然發現,這個平日裏不可一世,什麽都不怕的大老爺,此刻竟然渾身是汗。

下人們著實好奇,但是又被段宏平日的威嚴嚇住了,並不敢多問,隻能默默的低頭站在一邊,偶爾抬頭偷偷的瞅兩眼。下了馬車的段宏,又平地恍惚了好一會,直到下人們都看不下去了,低聲在旁邊叫著:“大人、大人!”段宏這才回過神來,慌忙從袖籠中抽出拜帖,讓下人們前去投書。

區別於桓鑒的待遇,聽說是廷尉大人奉皇命來訪,整個丞相府都開啟了恭敬迎接的模式,就連王循都在兩名女子的攙扶下,掙紮著走了出來親自迎接。

段宏一看到王循的身影,立馬恭敬的迎了上去,恭敬的站在王循麵前,等到王循把段宏迎到正廳,段宏才立馬輕聲的對王循說道:“請丞相大人屏退左右,老夫有要事。”

王循帶著一臉的疑惑擺了擺手,偌大的正廳裏麵,就隻剩下了段宏和王循兩人。

“丞相啊,您是怎麽招惹了那桓鑒啊!今日朝會,桓鑒親自捧著一個朱漆木匣子上殿,告你欺君之罪。”緊接著,段宏又把桓鑒在大殿上陳述的詳細內容都如實向王循通了個風,隻不過,這邊的段宏心急如火,那邊的王循卻是異常平靜,甚至時不時的麵帶微笑,好像這些都根本不是什麽要緊事情一樣,直到段宏把所有事情都陳述完了,王循才伸出一隻手“廷尉大人莫急,咳咳,請用茶。”

“我的丞相啊,我怎能不急?陛下嚴令三日後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報與他,那桓鑒更是一副決不罷休的樣子,我這是替丞相您著急啊!”段宏把話說的非常完美,讓王循不得不內心中生出對這個下屬的萬分感激之情,隻是,這些官場的人情世故,哪裏能逃得出王循這個萬金油的火眼金睛呢,王循輕輕的呷了口茶,神態異常鎮定的回複道:“此事,咳咳咳,此事因我而起,不會為難廷尉,你,如實記錄回稟陛下咳咳,另外,今晚我也會進宮,麵陳陛下。”

王循內心知道,段宏嘴上說的這麽好聽,其實還是為自己擔心,因為這事牽扯到的各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因此,王循也不為難他直接把這句話拋出來,給段宏吃了顆定心丸,緊接著,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的說給了段宏聽,隻是,隱去了自己故意拖延的內容。王循太了解這些官場的厲害關係了,段宏雖然能力並不出眾,但是對陛下和朝廷倒算忠心,此刻,在自己即將倒下的前夜,還是要盡量努力的維持官場整體的平靜,以便給司馬韜留下一個完整的攤子。

王循再次看向段宏,目光中,好像看見的不是段宏一個人,而是太極殿中維持著晉國政府運轉的百官們。“守成已不易,後世福禍,已不是老夫所能考慮的了,陛下啊,我把這個艱難運轉的朝廷,要徹底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