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拓跋昊的怒火

魏國。平城。

關於大常智被滅門一事,終於在無數官員人頭落地,再加上卓星洛那句“麗影門”的提醒之下,結了案。

拓跋昊麵對著官員們呈上來的奏疏,此刻眼中已經全然看不下其他字眼了,滿眼望去,腦海裏來來回回隻有幾個字:“晉國、麗影門”。

拓跋昊此刻的複雜心情應該沒有人能夠理解,因為,沒有人知道他這麽多年來為了重建大常智,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做過多少表麵上的禮賢下士;也沒有人能夠理解,這個核心隻有十人,平時很少露麵的機構,到底具備怎樣的價值。所以,總結來說,沒有人能夠理解拓跋昊此刻的內心有多麽憤怒。或許崔庸能懂,這個號稱魏國第一智囊的謀士,應該是能夠或多或少理解一些拓跋昊的心情的,隻是,此刻他的內心,更多的考慮是怎樣自保,怎樣不要觸怒到拓跋昊的怒火,所以,整個魏國朝堂,實際上已經失去了理智。

“我從未想過,晉人竟敢有如此膽量,哈哈,就連朕,都不得不佩服他們這種勇氣。竟然敢主動挑釁,滅門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大常智,此仇不報,我魏國,還怎樣立於世間?”拓跋昊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所以,這短短的兩句話,被他自己的憤怒打斷了好多次,從拓跋昊的聲音中,幾乎人人都可以感受得到,這位一生立誌於開疆拓土的君王,發自每個毛孔的憤怒。

被緊急征召回來的拓跋真,作為滿朝中政治嗅覺最靈敏的親王,自然懂得拓跋昊這異常憤怒之後的內心想法,所以,拓跋昊話音剛落,拓跋真便立刻站了出來說:“陛下,晉人太過狂妄,臣請領本部人馬,即刻攻入晉國,以報我大常智被滅門之辱。”

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這種場合,連崔庸都聰明的閉口不言之時,竟然真有不怕死的人,要跑出來挑戰一下魏國皇帝的天子之怒,突然有人大聲說道:“陛下,此事不可,此時正值我魏國準備舉傾國之力討伐中山之時,萬萬不可再挑起與晉國的爭端,我魏國雖強,但是,晉國仍然是一個不可小覷的龐然大物,為大魏計,還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待平定中山之後,再調轉兵鋒,以伐晉國。”

幾乎是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聲音的來源之地,朝臣們最末端靠近大殿正門的地方,一位身形瘦削而且個頭較矮,留著一撮小胡子,手捧笏板的大臣已經恭敬地站在了那裏。

“你是何人?”拓跋昊滿臉傲慢地詢問道,顯然,這是一個官階小到無關緊要的人員。

“臣乃將作大匠,河東楊硯。”短短一句話,這人回答的不卑不亢,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他的身份早已經位列三公,隻是,實際情況是,楊硯的這句自我介紹剛說完,滿堂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大笑聲。

“你一個將作大匠,不好好管理朕的園林,參與議什麽軍國大事,你當真以為朕親善好欺嗎?”拓跋昊開始也是隨著眾人一起大笑,隻是,才笑沒幾聲,就繼續轉變成了咆哮的憤怒,伴隨著拓跋昊的憤怒,滿堂的哄笑聲,也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拓跋昊的怒火,並沒有嚇退楊硯,隻見楊硯繼續不卑不亢地說:“陛下,臣食君之祿,必然要分君之憂,晉國,現在實在是不能伐,司馬韜早就有整頓晉國各州刺史,加強朝廷權利的誌向,此時伐晉,隻會在實際上幫助司馬韜收服各州刺史,於我魏國,實際上有百害而無一利,陛下為何不能暫時擱置恩怨,待中山國滅之後,再向南伐晉呢?”

“你,是晉人?那你告訴我,此刻你維護晉國,一味想要阻止我出師教訓晉國,究竟是不忍,還是不敢呢?”拓跋昊雖然口中說著話,但是,眼光卻並不看向楊硯,相反,拓跋昊的所有目光,都在緊緊盯著自己手中正在把玩的一個純銀酒杯。

“這,陛下何出此言?臣祖上雖是晉人,但是臣是魏臣,世居魏土,怎會不忍,又怎會不敢呢?”從語氣中能夠聽出,楊硯有些著急了。

拓跋昊把手中的酒杯輕輕放回案幾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說:“內三郎,拉出去,斬首,為我朱雀軍團伐晉祭旗。”隨著拓跋昊一聲令下,大殿之中手執利刃全副盔甲的內三郎武士們,迅速將楊硯按在了地上,行動的迅速,完全沒有給楊硯任何反應的時間。

此時,就連朝堂上的其他官員,也都嚇得不敢吱聲,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是見識過拓跋昊殺人手段的。

崔庸忍不住向前邁出了一隻腳,但是,也僅僅是在片刻之後,又悄悄的收了回來,同時,右手不斷在左手的袖筒中揉搓著。

楊硯已經被內三郎們拖出了殿門,隻是,嘴裏仍然在不停地大喊著:“陛下,臣是忠臣,陛下難道已經聽不得逆耳之言了嗎?”

事實證明,楊硯還是比較了解拓跋昊的,也正是這句話,稍微將拓跋昊拉回了理智。

“慢著,朕,不能因為這麽一個無名之輩,背上濫殺直臣的罪名。將他押入天牢,非朕旨意,不得釋放。”拓跋昊臉上帶著一抹輕蔑的笑,伴隨著話音結束,擺了擺手,內三郎們繼續將楊硯向外拖去。

“對了,楊大人是忠臣,不能怠慢了,給他安排個單間,書,隨便他讀。”拓跋昊抬起頭,看著楊硯已經被拖出了朝堂,滿意的笑了笑。

至此,滿堂的大臣,再也沒人敢發表不同意見了,拓跋昊和拓跋真這叔侄倆終於滿意了,這一次,終於可以好好教育一下那些素來懦弱的晉人了。

賈長安與王循,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正在準備大批金銀珠寶,出使人選還沒有確定的時候,魏國君臣,竟然主動把晉國統一的契機送到了自己的麵前。就在王循為這名出使人員急躁不已的時候,來自北部的一個消息終於讓王循安下了心:魏國的朱雀軍團已經出動了,目標,正是兗州,王循頓時樂開了花,這世間,還真的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這一下,隻需要著手整頓岩陵軍,密切尋找機會,切入郗氏父子的冀州和徐州就可以了。

正是初秋豐收的季節,徐州城內的郗氏父子,卻正在焦慮不停的踱步。他們怎麽也想不通,正準備攻伐中山的拓跋昊,為什麽突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這邊,對於小打小鬧的邊境摩擦,這父子二人見得多了,但是,這一次,從前方傳回的軍報,卻讓人絲毫不敢怠慢。因為軍報中,不僅出現了丘林達、拓跋真、朱雀軍這些早已熟悉的名字,更出現了一個極具恐嚇性的數字:調朱雀軍及魏國南部各鎮駐軍,共十三萬人,南征晉國。十三萬,這可是一個足以讓整個晉國顫抖的數字啊!如今,單單郗家這幾個州,如何能夠抵擋呢?

“父親,事到如今,單靠我們的力量,無異於螳臂當車,還請父親為我們郗氏一族,早做打算!”郗濤單膝跪在地上,語氣誠懇而又堅決,郗濤一向對於權力的野心並沒有他的父親那麽重,相反,他更在意家族的生存。

“怎麽了,你怕了?”剛才還在房間裏不斷來回踱步的郗鈞,聽到兒子的這麽一句,倒是突然冷靜了下來,用一種異常平緩的語氣詢問著自己最為看重的這個兒子,同時,目光中一種堅決的眼神直射而出。

此刻,應該沒人能琢磨透這個晉國最為悍勇權臣的內心,他到底有沒有恐懼過?他這一刻,有沒有考慮過要投降?又或者,他有沒有想過,這是誰的陰謀?

聽到父親質疑自己,郗濤回想著從小到大目睹過的,無數次帶著沾滿鮮血戰甲回家的父親,郗濤突然噌的站了起來,額頭上的青筋爆出,用近乎吼叫的聲音回答道:“父親,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孩兒二十七年來,徒手搏虎,親身參與的大小戰鬥也有幾十場,何曾怕過?隻是魏國本次勢大,孩兒想的是給家人留條後路,此次魏國舉兵前來,我郗濤是定然要做先鋒的,我郗家的熱血,不養慫人!”

話說完了,郗濤額頭的青筋仍然爆出,作為從小成長於武將世家的男子漢,他渾身繼承的,是他父親的一身膽氣。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這句話,放在郗濤這裏最為合適不過。

“好,就衝你這句話,此次,你做前鋒,我郗家的土地州府,郗家人都不上前拚命,還指望誰來替我們守家保土!”郗鈞老爺子,一手扶著案桌,一手向前指著郗濤,那一刻,把身經百戰驍勇武將的豪邁氣魄,彰顯得淋漓盡致。

郗濤抱拳答道:“孩兒定然不辱使命,隻是,父親,我郗家江南望族,孩兒認為,還是有必要考慮下後路,這樣,才是保全家族的萬全之策。”

郗濤顯然比他老爹更在意家族的安危,可能是因為年輕,也可能,是因為他內心還尚存一絲對晉國的忠誠。

在郗濤一再的堅持和勸解下,郗鈞的內心也已經有了些動搖,老爺子轉頭看了看郗濤,然後略帶猶疑的聲音說:“那,依你之見,所謂的後路是怎樣的呢?向西求援桓鑒?還是向南,托身於朝廷?”

“唯有朝廷,才會傾力相救,如果我們擋不住魏國的朱雀軍,接下來的,可就是建康城了!而且,我們本來就是臣子,名義上也是為陛下守這一方國土,此時向朝廷示好,於情於理,都不會給別人留下口實。”

“隻是,朝廷的力量過於微弱了,他們能幫上多大的忙呢?單靠一支岩陵軍,對我們來說,算不上多大的幫手,孩子,你要知道,如果朝廷的力量不濟,我們再想做選擇,在別人眼裏,可就沒有分量了!”郗鈞一席話,直指要害,顯然,這個問題,他在平時已經思考過了。

“我青州兵和徐州兵本來就很善戰,再加上岩陵軍,勝算已經很大了。更何況,朝廷,畢竟還是整個江南的朝廷,如果真的到了諸軍皆沒的地步,其他各州不可能完全坐視不管的!這個時候,朝廷,的號召力,可是遠非桓鑒所能比的!”郗濤的這句話還沒說完,郗鈞就已經向他投來了驚訝的目光,一直以來,在郗鈞眼中,自己的這個兒子都隻是勇武有餘,謀略不足,今天,郗濤的這一番分析,目光長遠,確實讓自己也無比讚歎佩服。

“我兒深謀遠慮。這樣,你即刻多帶金銀寶物,前去拜會丞相大人,別的都不用說,隻說是給丞相大人上禮,王循這隻老狐狸,自然能夠明白我們的用意,這樣,也算是留個後手了。”郗鈞緊緊咬了咬牙,這麽些年,他可沒少給王循送禮物啊。

伴隨著郗濤一行人的駿馬向著建康城奔馳,來自北方的滾滾濃煙正在不斷向魏晉邊境集結,尤其是那一團色彩鮮明的紅色朱雀軍旗,混在魏國各州軍兵黑色的軍鎮中,格外顯眼。

軍旗獵獵,井然有序,像是一團烈火在揮舞著自己炙熱的火苗,急迫的想要吞噬掉麵前的一切。

期待了這麽久,這片大陸上,最為強大的兩個王國,終於要來一次實打實的碰撞了。

郗濤幾乎是和桓鑒同時進入建康城的。當郗濤一行人,拉著大車小車,緊趕慢趕的終於看得到建康城的時候,一起映入眼簾的,還有正前方大隊人馬疾馳所揚起的滾滾塵煙,透過飄揚的煙霧,那麵“桓”字大旗,不斷隨風搖曳,其實,不用看這麵大旗就知道,膽敢如此大張旗鼓,縱馬奔入建康城的,除了皇帝陛下,也就隻有桓鑒了。

對於桓鑒,郗濤談不上熟悉,甚至郗濤一直並不太敬重這個官位和自己父親同級的封疆大吏,相反,冀州郗氏,卻是桓鑒少有的比較尊敬的家族,原因很簡單,郗家,掌握著青州武德和徐州武威這兩大晉國最為強悍的軍事力量,自古以來,拳頭硬,才能身板硬。

桓鑒,是不會想要主動得罪他們郗氏父子的,除非,他真的想要和半個晉國為敵。

麵對著桓鑒留下的滾滾濃煙,郗濤倒是逐漸陷入了沉思,稍許之後,這位坐在馬上的精壯漢子,伸出右手擺了擺,立馬有一名隨從跑到了跟前,恭敬的跪在地上,雙手抱拳向郗濤施禮。

“派兩個精幹的人,打聽一下桓鑒的住處,以及他們這次來建康城的目的,一定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吩咐完,郗濤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手下人也極其配合的退了下去。

建康,這座看似平穩的都城,其實每個夜晚都充滿了殺機。

這裏的白天,到處是繁華的街道,以及老百姓的歡笑聲,再加上本身建康城的規模就比較龐大,所以,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這裏,是這片大陸上最具有溫情的城市。隻是,每當夜幕降臨,宵禁開啟之後,這龐大的都城,就會在一瞬間變成一個成年人的玩具,環繞著都城的,是一個個麵目猙獰,體型巨大的身影,他們,在時刻注視著這座城市,好像,隻要願意,他們隨時可以把麵前的滿目繁華,撕扯成支離破碎的碎塊,沒有人可以阻擋,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期盼黎明的太陽,早一點刺破這壓抑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