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第五章:碧海孤舟

鶴山沙坪圩上,人來人往。馮師傅一個人背著手,在街道上逛。

路邊,一間窗明幾淨的小茶館,裏麵稀稀疏疏地坐著好幾個莊稼漢子,口水強正提著個酒樽自斟自飲,他一抬頭見馮師傅在門前經過,連忙站起來叫道:“馮師傅!馮師傅!”

馮師傅:“嗬,亞強呀,在這喝茶呀?”

口水強:“來來來,進來坐坐。”

馮師傅:“今天既然不用去舞獅子,為什麽不到田裏種菜?”

四哥:“咱們今天不說種菜,過來先喝杯酒,我有事想問你。”

馮師傅:“什麽事,弄得神神秘秘的?”

兩人坐下後,口水強端出酒杯,為馮師傅斟了杯酒,見左右無人,將椅子拉近。

口水強:“馮師傅,不知敏英近來有人給她提親沒有?”

馮師傅:“唉!拖兒帶女的,有誰來向她提親呀!”

口水強:“如果有人想提親,人品又好的,你願不願談談?”

馮師傅一聽,當即將凳子往前拉了拉:“是哪裏的人?人品如何?住的遠不遠?”

口水強:“人就住在你家裏,就是你的師侄梁滿倉。”

馮師傅:“你提的是他呀?哪我當然喜歡,隻不知敏英對他怎樣?”

口水強:“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你同意了,那不就成了?”

馮師傅:“話是這麽說,可就算敏英同意了,你也知道,我的老妻去世得早,我還是想讓女兒在家中幫我的手,就不知滿倉願意不願意了。”

口水強:“他那會不願意?前年西江發大水,把一個家都衝沒了,現在能有你這句話,他還不高興?”

馮師傅:“我就怕他不願做上門女婿。”

口水強:“這不多餘嗎?他現在就住在你家裏,還不是上門了嗎?”

馮師傅:“話可不能這樣說,他現在是來投親靠友,名份不同的。”

口水強:“看來你是多慮了,他既是你的師侄,現在又是單身一人,還計較這名份幹什麽?”

馮師傅:“唔,這倒也是,那敏英這頭就由我去說,而滿倉雖然住在我家,這樣的事,還得你幫忙才行。”

口水強:“好,滿倉那邊就由我來當這大媒吧。”

馮師傅:“好!一切拜托。”

口水強:“如果滿倉聽到了,還不知有多高興,看來這杯喜酒喝定了。”

馮師傅:“現在說這話還是太早。”

口水強:“此話何解?是不是敏英不同意?”

馮師傅:“不是,就算敏英同意了,還有一個人,他如果不同意,事情還是不好辦。”

口水強:“是誰?”

馮師傅:“我們馮氏懷遠堂族長,三叔公,四哥馮燦安的堂祖父。”

口水強:“唔,你的話倒提醒了我,這事還真得三叔公同意才行,如果他反對,大家都不好辦。”

馮師傅:“三叔公為人固執,又是我們馮氏的族長,從敏英回家以後,他就常在我麵前講些三從四德,從一而終的話。看來他對敏英的再婚肯定不同意。”

口水強:“敏英再婚,也是合情合理呀?”

馮師傅:“話雖然是這樣說,可人家不按你的說法去想,滿嘴是婦從婦德,從一而終的話,難呀!”

口水強:‘那怎麽辦?”

馮師傅:“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口水強想了好一會:“放心,我有辦法!”

馮師傅:“你有辦法?”

口水強手提一個禮盒,緩緩的走近一間古老的青磚大宅門前,對站在門前的仆人道:“我想進裏麵見見三叔公,他在嗎?”

仆人:“啊!是強哥呀,你來得不巧啊,三叔公正在畫畫,你知啦,他在畫畫時是不想被人打擾的,你還是下午來吧。”

口水強:“他在畫畫?這太好了。”

仆人:“你這是……”

口水強:“我剛好帶了件好東西來給他,你快帶我進去。”

仆人:“什麽好東西?”

口水強:“進去你就知道了。”

一間極為雅致的書房,中間是一大張木桌,上麵鋪了張宣紙,三叔公正低頭在這紙上作畫。

三叔公名叫馮灃,其實年紀並不很老,隻是輩份較高,且有相當學識,近來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聽得事多,三叔公有些偏執,對不滿意的事,說不行就不行,連半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因此馮師傅對他也有些顧忌。

如今口水強前來,就是想疏通三叔公的門路,別讓他阻撓了敏英的婚事。現見三叔公正在作畫,心中一喜,蹩近前來細看,見三叔公畫的是一幅水墨青山竹子圖,口水強不敢打擾,先是靜靜地待在一邊恭候。

過了好一會,三叔公畫完最後那幾筆竹葉,也沒抬頭就開言道:“浩強呀,有事找我?”

口水強:“啊唷!三叔公這墨竹畫得果然傳神,濃淡相宜,唧唧,太妙了。”

三叔公:“哼!無事獻殷勤,說吧,想我幫你辦什麽事!”

口水強:“這這這……”口水強被三叔公一句話就咽得說不出話來。

三叔公:“有什麽事?”

口水強:“是這樣的,我家早年在肇慶采石,老父當年留下塊端州硯石,老父去世後,這石留在家裏也沒什麽用,所以想將這石頭送給三叔公把玩。”

三叔公:“啊,我記起來了,你父親當年在肇慶曾經做過石頭買賣,能留得下來的一定是上品端硯,快拿出來瞧瞧。”

口水強:“還沒雕啄成硯,不過我看這石頭挺細膩的,不知合不合三叔公心意?”口水強邊說邊打開禮盒。

那塊石頭才露眼,三叔公就急不可待:“快給我看看。”

三叔公端起那塊石頭,端詳了半天,就是不說話,倒把口水強急得掌心出汗:“怎麽樣?”

三叔公轉過頭來,盯著口水強問:“你碰到什麽難事了?”

口水強:“我沒碰到難事呀!”

三叔公:“哼!將家傳的上好端州老坑硯石也肯拿出來,如果不是碰上難事,你肯這樣做?”

口水強:“三叔公誤會我了,不就一塊石頭嘛,你還不清楚我這個人嗎?大老粗一個,別說隻是一塊尚未雕啄的石頭,就算是雕龍刻鳳的端硯,在我手裏還不就一塊石頭嘛。”

三叔公聽完口水強的話,不由得眉花眼笑地望著那塊石頭:“唔!是好石,好石呀!”

口水強:“是呀,是呀!”口水強陪著幹笑。

三叔公忽然收起笑臉:“有事就說吧,別蹩在心裏了。”

口水強:“三叔公真是神了,是這樣的……”

口水強將馮師傅將敏英再嫁的想法說了出來,誰知三叔公聽後,卻是一言不發,弄得口水強心裏忐忑不安,定定地望著三叔公。

過了好久,三叔公輕輕將那石頭放回口水強手中,揮了揮手:“你拿回去吧,我受不起。”

口水強:“三叔公,我……”口水強不知該說什麽才是,口中訥訥。

三叔公:“亞蝦,送客!”

益安紮作行內。

坐著口水強、馮師傅、四哥、王寒燼以及梁滿倉,幾人聽完口水強的陳述,不由得陷入沉思。

四哥:“既然如此,幹脆我去找三叔公談談。”

王寒燼:“強叔都沒辦法,你行嗎?”

四哥:“有什麽不行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三叔公也不是石頭一塊嘛。”

王寒燼:“你想用什麽方法打動三叔公?”

四哥:“現在向你說也沒用,等會聽我的好消息吧。”

王寒燼:“你真的有把握?”

口水強:“我看難嘍!”

四哥敲開三叔公的大門,對仆人亞蝦道:“亞蝦,我想找三叔公有事,麻煩通告一聲。”

亞蝦:“三叔公說今天不想見客,四哥請回吧。”

四哥:“我是客嗎?我有重要的事跟三叔公講,快去。”

亞蝦:“請四哥稍候。”

四哥站在門前等了一會,仆人亞蝦出來:“四哥請進。”

益安紮作行內。

坐著的還是口水強、馮師傅、四哥、王寒燼和梁滿倉,連馮敏英也在座。

四哥一臉的沮喪:“我從盤古開天地說到三皇五帝、三墳五典,再以世事變革為題,說明有家才有國,安家才樂業,誰知說得我口幹舌燥,三叔公就是不動心,還說什麽周公製禮,教化萬千,為人做事,以禮為先,這跟禮有什麽關係?真不知他心裏是怎麽想的?”

馮師傅:“奇怪啊!三叔公本來是個開通的人,為何在敏英再婚這件事上處處叼難?”

王寒燼:“我看是不是他怪罪馮師傅沒有先行向他稟報?”

馮師傅:“唔!有這可能,三叔公講究禮節,敏英再婚這事沒先行稟報,是有點失禮了。”

四哥:“哪我們現在怎麽辦?”

馮師傅:“看來不勞動我兄弟親自出馬是不行的了。”

馮敏英:“阿爸的兄弟?誰呀?我怎麽沒聽說過?”

馮師傅:“我年輕時有個結義兄弟,他叫馮本康。”

馮敏英:“馮本康?是個什麽樣的人?”

馮師傅:“這事說來話長嘍,是這樣的,在鹹豐年間,鶴山與省內各處一樣鬧洪兵,而鶴山的洪兵首領馮滾大將軍與三叔公為同族兄弟,他也知三叔公知書識禮,極具人望。故暗中前來鼓動三叔公,希望他出麵召集村民,以抗拒官府。”

王寒燼:“這不是陳開、李文茂當年起義的事嗎?”

四哥:“別打岔,聽二伯父講。”

馮師傅:“當時三叔公也知道朝廷過於腐敗,但要他率領眾村民參與起義,亦即表明與朝廷為敵。他仔細研究了洪兵的方略,認為洪兵提出的宗旨過於理想化,且時機過於倉促。三叔公思索再三,婉拒了洪兵首領馮滾的要求。馮滾也沒留難他,反而將才兩歲大的兒子馮本康托付給三叔公,後來三叔公堅守本鄉二十多條村莊的防務,洪兵也沒攻打這些村莊,後來洪兵失利,官府對三叔公給予表彰。而三叔公認為表彰事小,保全二十多條村莊安危才是大事,就此一事,三叔公獲得眾鄉民衷心擁戴。”

王寒燼:“這又和你的結義兄弟有什麽關係?”

馮師傅:“關鍵就在這裏,當馮滾被殺以後,官府大肆搜捕與洪兵有關的人,也知道馮滾有個兒子,幸得三叔公對他視如己出,將他收藏得好,才躲過官府的搜捕。”

“啊!”眾人長長的出了口氣。

馮師傅:“直到同治五年,廣東洪兵已被全部消滅,而本康兄也長到十四歲,官府已經將追捕的事放淡,我當時就住在三叔公家隔壁,與本康兄年歲相仿,才得見到整天躲在家中讀書的馮本康,有一次他偷偷溜到河裏遊泳,差點被淹死,幸好被我救起,為感謝我,就在三叔公麵前結為兄弟,我當時還贈送一隻自己雕刻的‘木雕獅子’給他,此事甚得三叔公稱讚,後來三叔公將馮本康送往佛山馮了性藥店學醫,幾十年過去,馮本康已是該藥店的掌櫃。”

馮敏英:“啊,原來如此,你是想讓哪位本康兄幫你求求三叔公?”

馮師傅:“哪當然了,我現在就寫封信給他,再麻煩阿強到佛山走一趟,請本康兄出麵幫我這個忙。”

口水強:“行,我就跑一趟佛山。”

過了兩天,口水強風塵仆仆地回到沙坪,將馮本康的書信交給馮師傅:“本康兄因為事務太多,無法抽身回來向三叔公麵陳,不過他給你寫了封信,你先看看。”

口水強邊說邊向馮師傅遞上兩封信:“這封是給你的,這封叫帶給三叔公。”

口水強又取出一隻木雕獅子:“還有這隻木雕獅子,本康兄說是讓你交給三叔公看,估計三叔公會通的。”

眾人湊近細看,見這‘木雕獅頭’比荔枝大不了多少,雕刻得十分精致。

馮師傅接過木雕獅子,認真地看了一會,然後輕輕地放入懷中,再撕開寫著他名字的信,細細地看了一遍,點頭道:“本康兄的態度非常清晰,表明支持,好!”

口水強:“三叔公那裏怎麽辦?”

馮師傅拿著另一封信道:“我現在就去拜見三叔公!”

梁滿倉的婚事在益安紮作行內舉行。

屋中正廳上頭懸掛著一張喜帳,上貼一張大紅‘雙喜’剪紙,案桌上燈燭輝煌。

一班婦女喜氣洋洋地在廚房內炒菜。

屋裏站著坐著一班前來賀喜的朋友。

梁滿倉一身新郎官打扮,也在招呼親友。

馮師傅穿了件長袍,戴了頂禮帽,笑容可掬地向前來道賀的來賓致謝。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口水強急步出門去觀望。怎知才要踏出門口,卻被一個進門的老人將他往旁邊一推。

口水強連接退了幾步,嚇得前來賀喜的親友發出一陣驚叫。

隻見來人滿麵威嚴,一臉的不高興。

眾親友齊聲呼喚:“三叔公!”

馮師傅急步趨前:“哎唷,三叔公來了,剛才大家都提起三叔公,這不,三叔公果然來了,請三叔公上坐。”

三叔公:“馮謙,你到底想想幹什麽?”

馮師傅愣住了:“三叔公不是已經答應了敏英的婚事嗎?怎麽又不高興?”

三叔公:“你胡來!”

馮師傅:“三叔公,此話怎講?”

三叔公:“我問你,我們馮家在鶴山也算是有頭有麵的吧?啊!”

馮師傅:“三叔公的意思是……?”

三叔公:“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馮師傅:“不知小侄那裏做錯了?”

三叔公:“簡直胡來!” 三叔公氣得臉色通紅,連連咳嗽。

馮師傅搓著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上憋得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眾親友:“三叔公,三叔公,何必這麽勞氣?先坐下來,喝杯茶再慢慢說。”

三叔公:“喝什麽喝?這事我不答應!”

馮師傅:“為什麽?”

三叔公:“把這酒席撤了。”

馮師傅:“怎麽?要撤酒席?”

親友甲:“請問三叔公是那裏做錯了?如果真的錯了,三叔公可要提個醒啊。”

馮師傅:“三叔公,你幾天前不是已經同意敏英再嫁的麽?而且大家都這麽給麵子,所以我才張羅酒席酬謝眾親友呀!”

三叔公停了好一會,慢慢緩過氣來,又喝了一口茶:“我說馮謙呀,敏英失婚再嫁,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但是你做事卻糊塗得很。”

馮師傅:“是那裏做錯了?”

三叔公:“你真的不懂?”

馮師傅:“還望三叔公指點。”

三叔公:“你家敏英是失婚再嫁兼招郎入舍,那你擺什麽酒?”

馮師傅:“失婚再嫁不能擺酒的?”

三叔公:“當然不能擺酒。”

三叔公此話一出,眾來賓全都愣住了:“不能擺酒的?”

馮師傅:“三叔公!我……那我該怎麽辦?”

正爭吵間,身穿喜袍的馮敏英擠了進來:“三叔公,我有話要對你說。”

三叔公:“看看,又是一個不懂禮的,你今天重作人婦,還出來拋頭露麵幹什麽?”

馮敏英:“這不是被迫的嘛,要是三叔公不讓擺酒,我還有什麽麵子?”

三叔公:“總之就是不懂事。”

馮師傅:“三叔,不看僧麵看佛麵,請三叔看在這隻木雕獅頭的份上,希望三叔給個方便。”馮師傅說著,攤開手掌,上麵正是那個木雕獅頭。

三叔公:“你……”三叔公呆呆地望了一眼那隻木雕獅頭,又盯了一眼全身新郎官打扮的梁滿倉:“沒點規矩!”

馮燦安望了一眼梁滿倉,又看了看三叔公:“我明白了,三叔公有他的道理,請梁兄先脫了這身衣服,再跟我來。”

梁滿倉:“怎麽?要脫了這身衣服?”

馮燦安:“是,脫了吧。”

梁滿倉:“我今天是新郎,我不脫!”

三叔公:“不脫?你是什麽新郎?不脫就別想娶敏英!”

親友們都愣往了。

馮燦安:“別說了,快跟我來吧。”

梁滿倉很不情願地跟著馮燦安出了門口。

三叔公微微地點了點頭,拖一張長凳,打橫坐在凳子上。

野外,馮燦安和梁滿倉坐在地上,旁邊擺著一副擔子,兩件行李。

梁滿倉甚為奇怪地問:“為什麽把我拖到這裏來?”

馮燦安:“你可能不知道這地方的風俗吧?再婚女人招郎入舍,新郎可不能象平常那樣做的。”

梁滿倉:“那怎麽做?”

馮燦安:“就是現在這樣嘍,你在這裏待到天黑,然後挑上這副擔子,象是一個出遠門好多天的丈夫,走回敏英的住處,她看到你,就跟你說‘回來啦?’你就要答,‘回來了,’然後她就象侍候丈夫一樣,先幫你放下扁擔,再給你打水洗臉,盛飯給你吃,這就是再婚的規矩嘛。”

梁滿倉:“真不知這規矩是誰想出來的,搞得這麽難堪。”

馮燦安:“三叔公倒是很講究這些規矩的,要不他怎麽當族長?”

梁滿倉:“哎唷!難看死了。”

馮燦安:“今天可不能說這種話。”

梁滿倉:“想不到你也懂這一套,看來下一任的族長一定是由你來當了。”

馮燦安:“哈哈……”

梁滿倉:“哎,我走了出來,馮師傅請的眾親友怎麽辦?”

馮燦安:“放心,三叔公見我將你拉出來,他的氣自然消了,而且還坐了下來,你還怕那班親友沒飯吃?”

梁滿倉:“這我就放心了。”

歌聲起;風中那件夾衣裳 / 雨裏那堵檔雨的牆 / 鍋裏一碗粗米飯 / 夏夜身旁把扇涼 / 口中是你夾來菜 / 鬢插野花也覺香 / 不求無盡財富 / 不望盛宴鋪張 / 耕耘總有收獲 / 小家自得安詳 / 一生盡皆托付 / 但願永久綿長。

鋪子裏,馮敏英在鋪子裏紮獅頭,梁滿倉在旁邊開竹篾,小家裏一片和睦。

油燈下,馮敏英在補衣服,梁滿倉在輔導妹頭練習寫字。

晨曦中,在馮家後園裏,馮敏英正在練習雙匕首,梁滿倉抽空向馮敏英遞過一條毛巾,

兩人同頂一塊芭蕉葉在雨中奔跑。

梁滿倉和妹頭在嬉戲。

馮敏英在灶台邊煮飯。

飯桌旁,梁滿倉和馮敏英同時挾一塊肉到妹頭碗裏。

馮敏英為梁滿倉披上一件衣裳。

字幕[十二年後]

梁滿倉嘴唇上有了短短的胡子,正在園子裏練習洪家雙插,隻見他兩手各握一把短刀,腳下輕靈穩健;上步、退步、撤步、跟步、側行、縱步、所有的動作都轉換進退虛實分明。而手上功夫,慢時沉著有力,快時清晰準確。挑、點、紮、抹、一套洪家雙插,無論速度、勁力、步法、身法剛勁有力。

馮敏英也變成一個中年婦女,也站在小園子旁看梁滿倉練習功夫。

馮師傅很認真地看完,微笑道:“唔,注意將腰腿與身手的勁力貫穿一致,不可鬆懈,也不可僵硬,先歇一會再練習吧”。

梁滿倉慢慢的走往園子側麵的小木方桌旁:“常說習武者須講究養心,一舉一動皆須將精氣神合而為一,如今逐漸體會到了。”

馮敏英:“怪不得爸說你已經學到他的八九成功夫哩,看來是有進步!”

馮師傅:“武學中常說到;其精須聚,其氣須旺、其神須定,對陣時,馬步須緊小,橋手須密固,拳勢必剛猛,身似遊龍,步如舞鶴,沉肩扣節。”

梁滿倉:“這話很高深啊!”

馮師傅:“好了,先喝杯水吧,等一下再吃碗粥”。

馮敏英微微一舌,然後到廚房拿著一個陶瓷茶壺出來。

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歡快地走過來:“媽!我也要舞獅子!”

馮師傅:“來,妹頭,到外公這裏來,我教你舞大頭佛。”

妹頭:“我才不舞大頭佛哩!難看死了。”

馮師傅:“誰說大頭佛難看?你沒看到每次大頭佛一出來,看的人全都笑得眼淚都出來嗎?”

妹頭:“我不!”

馮師傅:“為什麽不喜歡?”

妹頭:“舞大頭佛要墊起一個大肚子,又要穿一件破長衫,手裏還拿一把破扇子,舞起來什麽烏七八糟的動作都有,要是人家知道我舞這東西,不笑死我才怪哩。”

馮師傅:“那你學什麽?”

妹頭:“總之我不舞大頭佛,玩什麽都行。”

馮師傅:“那你每次出場就玩功夫吧。”

妹頭:“好啊!你現在就教我,你現在就教我。”

馮敏英:“妹頭,別妨礙外公教爸練功。”

妹頭:“我也要練功嘛,怎麽就不教我?”

馮師傅:“好,來來來,好妹頭,我教你,我教你。”

益安紮作行,馮師傅和梁滿倉兩人在紮獅頭。

梁滿倉紮了個獅胚出來,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細細地欣賞。

馮師傅走過來,也細致地看了一遍:“好!這鶴山裝獅頭的精要都體現出來了,好!”

梁滿倉:“還不是嶽父的指點得當嘛!”

另一張桌子旁,馮敏英將裁好的紗紙用漿掃勻,細心地撲到獅廊上。

不多久,一隻撲好紗紙的獅廊就現出來了。

馮敏英:“爸,那些絨球和絨毛已經不多了,你什麽時候到九江去進些貨回來?”

馮師傅:“後屋的櫃頭上不是還有嗎?“

馮敏英:“前次為中山小欖鎮**會紮了二十多頭獅,那批絨球和絨布早就用完了。”

馮師傅:“那我明天和滿倉過九江進一批回來吧。”

馮敏英:“由他去不就得了,還用得著兩個人去呀?”

馮師傅:“明天是九江圩龍母誕辰,我想到哪裏瞧瞧,看有什麽土產,順便進點貨,一舉兩得嘛。”

馮敏英:“不就想看去熱鬧嘛,這麽大年紀了,童心未盡!”

馮師傅:“胡說!”

早晨,一條江邊大堤上,走來兩個人。

梁滿倉肩挑一副竹筐,跟在馮師傅後麵,兩人喜笑顏開地說著些什麽。

沿途花草樹木,一片青翠。

梁滿倉:“這裏跟沙坪好象也差不多,為什麽九江卻有這麽多東西賣?”

馮師傅:“沙坪和九江,都在西江邊上,這西江上通蒼梧,下連珠江沿岸各埠,九江聚會各處物產,而沙坪還有一段需要接駁的道路,因此九江的東西也較沙坪為多。”

梁滿倉:“怪不得。”

兩人邊說邊走,一路上有說不完的話。

村前空地,人們圍成一個圈子,裏麵發出一片嘈雜聲。

梁滿倉:“師叔,前麵好象有事!我們過去瞧瞧!”

馮師傅和梁滿倉撥開人群,擠上前一看,隻見一片青草地上,擺了一隻大木屐,木屐裏塞了一封紅包。

一頭佛山裝的紅黑獅子擺在地上,旁邊一個牛皮獅鼓,兩副銅鑔,一麵銅鑼。

幾個看來象是舞獅子的年輕人,站在一邊,誰也不說話,隻是你眼望我眼,一副羞赧的神色。

一個年輕人雙手交叉地蹲在獅鼓旁,一臉的沮喪神色。

而圍觀的人群雖然在低聲地說著話,臉上卻全是幸災樂禍的神色。

梁滿倉:“嶽父,這獅子為什麽還不舞?”

馮師傅:“這是當地村人擺出的一個青,我估計這幫年青人因為不懂如何破解這青陣,因而暫時還未起獅。”

梁滿倉:“啊!原來這樣,你看出這是一個什麽青嗎?”

馮師傅:“先別問,你耐心的看下去。”

就在此時,哪年輕人站了起來,擠出密麻麻的人圈,走到外麵來,在不遠處焦急地來回走動,他不時抬起頭來,好象在思索著什麽,卻又好象還未找到破解的辦法。

馮師傅走到場地另一側,找了個路人談了起來:“這不是在準備舞獅子嗎,怎麽還不開始呢?”

路人:“是這樣的,今天是九江圩龍母誕辰,很多獅子都去慶賀,這幫年青人舞完以後,想抄近路從這條村經過,見這村子大,以為會有人掛青給他們,於是進村時將鑼鼓敲得震天地響,誰知整條村都沒人掛青,獅隊有個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竟口出狂言,說這村裏沒人懂行,連青都沒人掛。”

馮師傅:“不該這樣說,出來行走,這樣的話很容易得罪人的。”

路人:“先生說的是,那年輕人的話剛說完,一個長須老伯就說了;不是沒人懂舞獅子,而是怕你們不懂拆青,因此特地不掛青,既然小夥子說這裏沒人懂擺青,老漢現在就給你擺個青,要是破解不了,你們可得照規矩辦啊!”哪年輕人道:“我懂,要是我們不能破解,就將就把獅頭留下來,可我還沒碰見過破解不了的青。”

馮師傅:“唔,這年輕人應該立即向老者告罪才行,這樣說肯定壞事。”

路人:“誰說不是,那長須老伯聽他這麽一說,立即就將腳下的大棕屐脫下來,往裏麵塞了個紅包,順手往草地上一扔,就說請他們破解。”

馮師傅:“那年輕人怎樣?”

路人:“那年輕人一看,就說;‘這就是青?’”

馮師傅:“這當然是青嘍。”

路人:“對,那長須老伯也是這麽說的,那幫年輕人看了好長時間,還看不出這是個什麽青,而那老伯走到街邊的小商鋪裏買了十來串鞭炮,現在就等那個領頭的小青年,讓他想好破解的方法了,馬上就燒鞭炮哩。”

馮師傅:“原來是這樣。”

看見馮師傅與路人在低聲商量,梁滿倉馬上走近馮師傅:“師叔,這青怎麽拆?”

馮師傅沒說話,卻緩緩地往哪年輕人走去。

馮師傅走近年輕人,又輕輕地在那年輕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那年輕人雙眼一亮,正要對馮師傅說什麽。

馮師傅用眼光止住了他。

村前空地上,人們還是圍繞在舞獅隊前。

年輕人快步地走回隊友身邊。

眾隊友馬上圍攏在他身旁,隻見他輕聲地向眾人交待了幾句。

梁滿倉忽然覺得這年輕人很麵熟,竟然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年輕人。

隻見那年輕人又說了些什麽,眾人“哄“的一聲,各自拿起家什。

長須老伯見他們好象準備好了的樣子,立即燃點起一支香火:“怎麽樣?準備好了吧?”

年輕人沒有說話,隻將腦袋點了一點。

長須老伯將手中的香火往鞭炮引上一靠,一串火星燃起。長須老伯順手將鞭炮往天空一扔,鞭炮哇啦啦地爆響。

空中又是幾串鞭炮炸響,眾人頭上滿是飛揚的紅色紙屑。

年輕人:“來,起鼓!”

梁滿倉忽然覺得他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回身對馮師傅道:“嶽父,他是……”

鼓聲一響,將梁滿倉的話音壓了下去。

隻見獅子一個原地翻跟鬥“騰”地翻了個身,接著四腿著地,昂然挺立,張眼四顧,一副威不可犯的神色。

四周立即掌聲雷動。

長須老伯臉上卻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既不說好,也不說壞,細看下,隻見他的嘴角上掛著一絲輕微的嘲諷。

獅子行了個三叩拜禮,接著是拜四門、走“之”字,尋青、見青、驚青等程序,舞得中規中矩。

長須老伯臉上仍然一副高深莫測神態。

獅子已經舞到草地邊。

馮師傅:“你注意看,這草地就算是大海了。”

梁滿倉:“大海?”

馮師傅:“對!這個青地現在已經將草地當作大海,裏麵的這‘大棕屐’就是海中的舟。”

梁滿倉:“原來這樣。”

海邊,獅子正在向大海探望。

長須老伯輕捋長須,嘴角的嘲笑越加明顯。

忽然長須老伯見獅隊中有人用三節棍折疊起一節,放在前麵,作為船頭,兩旁用兩根長棍連成一起,後麵用一把鐵尺作後舷,有人站在上麵,手持一根長棍作出撐船模樣。

長須老伯大吃一驚,雙眼定定地望著這艘“船”。

這“船”,慢慢撐到獅子旁邊。獅子探船、試船、上船,一氣嗬成。

那“船”兩邊輕晃,載著這獅子直往“孤舟”駛去。

長須老伯已經不再看獅子如何采擷這“孤舟”中的青了,急急地走往獅隊身旁。

他從每個隊員的臉上瞧去,想從這班人的臉上看出誰有如此能耐,竟然破了這個十分刁鑽的青。

梁滿倉直著雙眼,一刻也沒離開這年輕人。

獅子己經將“青”采回,人群中爆起熱烈的掌聲。

長須老伯雙手抱拳,快步上前:“佩服!佩服,想不到小小年紀,卻有如此造詣,不知那位是師傅?”

那年輕人將獅頭放下,正用毛巾探擦拭臉上的汗水,見長須老伯到來,連忙雙手抱拳向老伯行禮:“老人家,小輩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得罪,還請老人家原諒。”

長須老伯:“豈敢,豈敢,你們誰是師傅?”

一個小青年:“我們師傅姓張,他今天沒來,這是我們師傅的義子。”

小青年說著,用手往那年輕人一指。

梁滿倉一怔。

長須老伯:“小老兒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你知道我擺的青叫什麽嗎?”

年輕人:“請問老伯,這青的名字是否叫“碧海孤舟”?”

長須老伯:“不錯!這青是叫‘碧海孤舟’,我還想問你,這青為何會取這個名字?”

年輕人:“這青是因地製宜,就利用這一片青草地,算作一片碧波**漾的大海,老人家的那隻大棕屐,則是一隻孤舟,要想擷取這孤舟上的青,不能不用船,故此我們用身邊的器械做出這條“船”來,獅子上了船,其餘的,就按常規青陣的拆法來拆解,不知這樣解釋,是否正確?”

長須老伯:“好!年輕人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不過我剛才擺出青陣時,你好象還未領會這個青陣的意義,怎會在一下子就能破解了它呢?”

年輕人:“我是┅┅”

年輕人將眼往兩邊搜索,一眼看到馮師傅,正想說話,馮師傅卻將腦袋搖了兩搖。

長須老伯順著年輕人的眼光望過來,這動作也被他看到了。

長須老伯連忙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來,雙手一掬到地:“這位先生是┅┅”

年輕人也追上前來:“這位是我新拜的師傅。”

長須老伯回頭望年輕人:“啊!請問尊師貴姓?”

年輕人:“是┅┅”

長須老伯:“啊!我知道了,是這位先生從旁指點的,對不對?”

年輕人張口結舌,就在這時,梁滿倉一下子撲上前來,眼定定地望著這年輕人:“你是┅┅?”

年輕人一抬頭,見到了梁滿倉,忽然雙眼發直。

兩人麵麵相覷,過了好一會,那年輕人拋開手上的毛巾,雙手一把執著梁滿倉的手:“爹!亞爹!我找得你好苦啊!”

梁滿倉:“阿桂!真的是你呀!阿桂!”

年輕人雙膝一跪,全場的觀眾和長須老伯、馮師傅都大吃一驚。

梁桂:“亞爹——我找得你好辛苦啊!亞爹——你為什麽不來找我?爹——”

梁滿倉雙眼含淚,顫抖著雙手扶起梁桂。

馮師傅撞近前來:“是你的兒子?”

長須老伯:“什麽?這是你兒子?”

梁滿倉:“是,是我早年丟失的兒子。”

馮師傅:“那豈不是我的外孫?”

梁滿倉:“是,他當然是你的外孫,阿桂,快來拜見你外公。”

梁桂:“外公,我的外公?”

馮師傅:“傻孩子,我當然是你外公了。”

梁桂:“我┅┅亞爹,這是我外公?”

梁滿倉:“沒錯,他既是你外公,又是我師傅。”

梁桂愣愣地站著,久久不語。

梁滿倉:“是這樣的……”

梁滿倉還想向梁桂再次說明,不料梁桂一把拉住梁滿倉:“爹,你過來。”

梁桂把梁滿倉拖到小樹林邊:“爹,以前媽不是說我沒有外公的嗎?怎麽這位老師傅會是我外公?”

梁滿倉:“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我慢慢說給你聽吧。”

梁桂:“還有,媽和小弟都好嗎?”

梁滿倉:“你媽和小弟都不在人世了。”

梁桂:“什麽!你說媽和小弟都死了?”

梁滿倉:“是!”

梁桂:“為什麽死的?是什麽時候死的?”

梁滿倉:“你媽在你被人推下水後,和我一起被土匪綁到茶山慶雲洞,為保護我,被土匪踢成重傷,離開山洞不久,既是重傷,又為小弟的死而死的。”

梁桂:“小弟又是怎麽死的?”

梁滿倉:“也是在山洞中,小弟本來己經發燒,後來又被土匪捏傷脖子,從山洞出來,一天不到就死了。”

梁桂:“那這位外公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你又娶了個填房?”

梁滿倉臉上一紅,久久不語。

梁桂:“爹,你說!是不是又娶了個填房?”

梁滿倉:“是!”

梁桂:“為什麽?你為什麽是這樣做?你還記得我亞媽嗎?”

梁桂的聲音越來越響,惹得附近的人都看著他和梁滿倉。

馮師傅早就注意到梁桂的行為了,隻是不方便出麵,隻好裝作不知道,現在聽得梁桂高聲質問梁滿倉,知道他產生誤會了。

那位擺‘碧海孤舟’的長須老伯輕輕的靠近馮師傅:“這位兄弟,還未請教貴姓?”

馮師傅:“小弟免貴姓馮,是鶴山越塘鄉人氏。”

長須老伯:“看來令徒既是你的乘龍快婿,又是這位小哥的父親,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馮師傅:“小婿是我師哥的兒子,原本有家室,因西江洪水泛濫,衝毀家園,特地前來投奔我的,誰知途中遇到土匪打劫,大兒子被土匪借故推下江中,妻子和小兒子都被土匪打死了。而我女兒也因土客之爭而禍從天降,丈夫被害,唯有歸家避難,他們兩人因機緣巧合,相遇於鶴山,各自珍惜,互為依賴。”

長須老伯:“咳!這幾十年來,因天災人禍,不知累到多少人家妻離子散。”

馮師傅:“老哥,這位後生不知原委,責問父親,我又不好出頭,你看如何處置才好?”

長須老伯:“馮兄放心,這事我管定了。”

馮師傅:“謝謝老哥。”

那長須老伯說完,慢慢地踱往小樹林邊去了。

村前空地一角。

長須老伯來到小樹林旁:“這位先生,我有和句話想單獨和這位小哥談談,請先生回避一下。”

梁滿倉一聽,愣了一下,然後彬彬有禮地向老丈行了個禮:“老先生請。”

梁滿倉慢慢回到馮師傅身旁。

看著梁滿倉離開,梁桂抱拳向長須老伯作了個揖:“老丈請講。”

梁桂:“是!”

長須老伯:“聽他的口氣,好象你的母親在你失散時也被土匪殺害了,是吧?”

梁桂:“是!”

長須老伯:“而你現在很不滿意父親又為你娶了個後媽,對不對?”

梁桂:“我沒後媽!”

長須老伯:“話不能這樣說,你對母親的懷念是人之常情,而你父親卻也不易,你有設身處地為你父親的境況想過嗎?”

梁桂:“他……”

長須老伯:“他是眼看著你母親和小弟相繼去世的,又是眼看著你掉下大江中去的,一瞬間全家人隻剩下他一人,你叫他怎麽辦?難道要他一輩子孤苦伶仃?”

梁桂:“我……”

長須老伯:“他還要延續你家的香火,他還要重建家園,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明白嗎?”

梁桂:“可後媽……”

長須老伯:“至於後媽,你知道她又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剛才那位師傅說,她也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人,她也有過自己的家園,卻因飛來橫禍而失去丈夫,她和你父親是在痛苦中互相扶持,共渡人生的,這有那點不對?”

梁桂愣了好長時間,忽然向老丈一躬到地:“老丈教訓的是,阿桂錯了。”

長須老伯:“好!好!好孩子,我今天太高興了!哈哈哈哈!”

村前空地上,馮師傅和梁滿倉非常緊張地望著長須老伯和梁桂說話,可惜離得太遠,聽得並不清楚。

忽然聽到長須老伯豪爽的笑聲,兩人又驚又喜,互相對望一眼,正想舉步到小樹林邊去。

那知梁桂和長須老伯己經快步向這邊走來。

梁桂:“爹!我糊塗了,外公!阿桂有禮了。”梁桂一躬到地。

馮師傅:“好好好,哎,好孩子,想不到我臨老了還有這麽個好孫子,太好了。”

長須老伯:“恭喜呀,馮師傅,恭喜呀,這位先生。”

馮師傅:“同喜,同喜,真得謝謝你這‘碧海孤舟’,更要感謝你開導阿桂。”

長須老伯:“這孩子很有悟性,是塊好料呀。”

馮師傅:“謝謝老人家,請問老人家該怎樣稱呼?”

長須老伯:“老漢姓朱。”

馮師傅:“啊!朱先生,後學有禮了。”

梁滿倉:“謝謝,謝謝朱先生,我不知說什麽才好,當年他掉下江中,才隻有十歲,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想不到啊!”

梁滿倉有點言無論次,腦袋有些漲,兩手執著兒子的手,再也不願鬆開。

馮師傅輕輕地撫摸著梁桂的背,一麵笑眯眯地看著這個外孫。

長須老伯:“太巧了,真是太巧了,不行,今天誰也別走,大家無論如何也得到我們這裏吃頓飯,我為兩位重逢慶賀慶賀。”

長須老伯:“什麽叫陌路相逢?他們要不是來采青,你也不會指點他們,對不對?”

馮師傅:“那倒是。”

長須老伯:“你一指點,就指點出一個外孫來,這是什麽?啊?!這是緣份,這是緣份啊!”

馮師傅:“朱先生說的對,這是緣份。”

長須老伯:“這就對了,來來來,這間就是我朱氏大宗祠,今晚就在這裏開飯,大家一醉方休!”

朱老伯不由分說,將這一班剛認識的人請到祠堂裏大開筵席。

馮師傅:“老哥的盛情,小弟心領了,隻是剛才你也看到了,他們父子相認,還得了解一下是如何脫險的,是吧?”

長須老伯:“不成,今天不在這裏喝杯酒,哪是瞧不起老哥了。”

馮師傅:“這怎麽好意思?”

長須老伯:“來,我們什麽也不用說了。”

村中眾人:“對,到了我們這裏,就是好朋友,更何況碰上行家,怎麽說也得吃杯酒才能走啊。”

長須老伯:“來,各位鄉親,幫各位扛家什啊。”

獅隊眾人:“不不不,我們自己來。”

一班人興高采列地走向祠堂

一間兩進的古老祠堂,上麵張燈結彩,廳堂上擺了三十來桌酒席。

上麵兩席由最尊敬的客人所坐,而馮師傅就坐在上麵,兩旁是梁滿倉和梁桂,幾個老者和長須老伯作陪。

長須老伯:“真是無巧不成書,今天看到你們父子重逢,又有好朋友認識我所擺的青陣,我也不算白活了,”

馮師傅:“老哥過獎,這青陣的解法,其實也在裏麵,隻不過是小弟偶然碰巧罷了。”

長須老伯:“不是這樣說,你要是沒有相當的文墨,肯定不懂這青的叫法。”

席中老人:“大哥,是什麽回事?”

長須老伯:“我這青陣是根據當時、當地的環境擺的,叫‘碧海孤舟’你沒有一定的文墨,怎能解得了它?”

馮師傅:“老哥好文墨啊!”

席中老人:“我說啊,大哥的青陣擺得好,名稱也十分之好,你們看,梁先生的兒子掉落江中,這次卻是由一條孤舟接了回來,你們說好不好?好不好?”

席中老人:“這是天意呀!”

長須老伯:“哎,我們別顧著說舞獅子,他們父子重逢,必定有些因由,能不能說給我們聽聽?”

梁滿倉:“說起來慚愧,是這樣的,早年我家鄉發大水,全鄉被淹,我帶著妻兒老小逃荒,誰知在西樵過鶴山渡時,被土匪劫掠,剛才聽兒子說,他因為在船上發現有人拔刀出來準備動手,他正要向我說時,被土匪借機推落江中。”

長須老伯:“那你跌落江後,是如何獲救的?”

梁桂:“那天我被推到江中後,身邊剛好有一根被大水衝下來的木頭,我緊緊地摟著木頭,隨波逐浪,一直漂到離九江不遠的地方,碰巧我義父在江邊釣魚,發現了我,一直追了兩裏多,才把我撈上來。”

梁桂:“當時我年幼,隻懂得跟隨父母逃荒,獲救後又說不清父母要到那裏,他見我無依無靠就收留了我,並將我認為義子。”

長須老伯:“啊!想不到我九江還有如此人物,他叫什麽名字?”

梁桂:“他姓張,那時他已六十多歲,現在年過七十,大家都稱他張伯。”

長須老伯:“啊!姓張的?到底是誰?有機會我一定得拜訪拜訪。”

梁滿倉:“明天我們想和梁桂一同到九江,拜見他的救命恩人。”

長須老伯:“好!今晚一醉方休,明天我也同你們一同到九江。”

一間不大的商鋪,擺著一桌酒席。

幾個人推杯論棧,席中,除了梁桂、梁滿倉、馮師傅、朱老伯外,在主位上還坐了一位七十多歲的長者。隻見他花白頭發,一部短須,雙眼有神,身穿一件灰色長衫,雙袖挽個褶,人雖然長得精瘦,卻是精神抖擻。

馮師傅:“看來張伯是個武林中人啊。”

張伯:“不會吧?我怎麽是武林中人?”

馮師傅:“張伯不必隱瞞,你的一舉一動,自有一股威嚴,不是練武之人,任你怎樣學也學不來的。”

張伯:“看來馮先生也是練武之人了。”

馮師傅:“不敢,早年也曾跟隨父輩練習過些紮馬衝拳之類的粗淺功夫。”

張伯:“馮先生不用謙虛了,咳,人生如過眼雲煙,練不練武也都七十多了。”

馮師傅:“看來張伯曾有過一番難忘的經曆啊!”

張伯:“不錯,老夫自小好武,曾拜李友山為師,後隨陳享師習武,再跟隨廣西八排山閘建寺青草和尚,曆盡滄桑,曾在佛山開過館傳過藝,亦跟隨洪順堂陳開堂主參加過起義,轉戰兩廣,曆盡波劫,幸能逃出清妖的的魔掌,如今老了,唯有在此結蘆度日。”

馮師傅:“難道張伯就是蔡李佛拳宗師張炎?”

張炎:“慚愧、慚愧。”

馮師傅:“有幸認識張師,馮謙有禮了。”

張炎:“別別別,老夫現在拋卻凡塵,在這江邊釣魚網蝦,有空指點一下阿桂,也算是老有所樂吧。”

馮師傅:“哎!打斷一下,我想問一下大師是怎樣救起梁桂的?”

張炎:“不要叫我大師,你我現在都是凡人。”

馮師傅一怔,連忙起身行禮:“馮謙受教了。”

張炎:“說起來也是天意,那天我見大水下來,正在江邊感歎,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個孩子抱著一根木頭順流而下,我連續撈了幾次都撈不著,後來見人已漂走,我想呀,救人一命,勝過造七級浮圖。”

梁滿倉:“七級浮圖?”

張炎:“七級浮圖是佛家的叫法,當時我也不想什麽了,見這孩子隨水而漂,再不救下,轉眼就會沒命,於是我連忙追趕,終於被我趕上,這才救了他下來。”

張炎:“當時我問及他的身世時,他說家鄉發了大水,全村被浸,父母和小弟又不知流落何方,我見他如此精靈,故此暫且收留,現在你們已經尋到他,我也不指望什麽,以後常來看看我就行了。”

梁滿倉:“張老伯,我非常感激你,隻是我父子分開差不多十年,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兒子能跟我到鶴山居住,不知張伯意下如何?”

張炎:“阿桂大難不死是他的福份,你們父子今天無意中能重逢,也是緣份,我雖然喜歡阿桂,但父子是天性,我豈有強留之理,哈哈。”

梁滿倉:“張伯的大恩,小子銘心刻骨,我向你叩頭了。”

梁滿倉話剛說完,雙膝跪下,就向張炎行禮。

張炎連忙站起來,雙手亂搖:“使不得!使不得,小兄弟。”

馮師傅用手輕輕扶著張炎:“應當的,我也要向你行個禮啊。”

張炎:“你怎麽也要向我行禮?”

馮師傅:“你不知道,阿桂也是我的外孫哩。”

張炎:“啊?你倆豈不是翁婿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