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三章:往事如磐

馮謙帶著梁滿倉慢慢的在路上走。

馮謙:“要不是這位王先生,恐怕你連命都沒了。”

梁滿倉:“是呀,我當時也太衝動了。”

馮謙:“滿倉呀,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振作起來,沒有什麽渡不過的難關的!”

梁滿倉:“是,師叔。”

馮謙:“前麵就到家了。”馮謙指著上次梁滿倉來過哪間小店鋪。

梁滿倉:“我前幾天來過,師叔忘了?”

馮謙:“哈哈,你看我這記性,當時我還以為你是官府的爪牙,要是走晚半步,恐怕我就拿棍子趕你了。”

梁滿倉:“師叔還是這麽大的火氣。”

馮謙:“一輩子就這臭脾氣累事,要不我會混成這樣?到家了。”

梁滿倉看著這小店鋪,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感歎;為了有個落腳的地方,一路上經曆了多少苦難?可身邊的親人都已死去,有落腳的地方又怎麽樣?

益安紮作行內,仍舊坐著那個少婦,她眼角似乎瞥見有人走近,一抬頭,卻是父親帶著個人。

少婦:“爹!你回來啦,這……”少婦忽然停口。

她非常驚訝的望著跟在父親後麵的哪個人,這是誰呀?怎麽這般臉熟?

馮敏英:“爹,這是……”

馮謙沒有回答女兒的問話,反而扭頭對梁滿倉道:“這是你的師妹,叫敏英。”

梁滿倉:“師妹好!”

馮敏英:“爹,他是……”這不是前幾天上門討水喝的哪個乞丐嗎?今天怎麽穿得如此整潔?

馮謙:“他是你的師哥梁滿倉,他的家被大水衝毀了,要在這裏待些日子。”

馮敏英:“啊!師哥請進。”

小店鋪裏,一張小桌子,上麵擺著兩盤菜肴。

桌前坐著馮謙和梁滿倉。

馮謙對梁滿倉道:“這是我關了武館以後才開的紮作坊,前後三進,最麵有個小園,裏麵有間倉庫,委屈你暫時住在那裏了。”

梁滿倉:“那裏的話,有個地方安身,己是感激不盡了。”

忽然,門外進來個背著紮柴草的七八歲小女孩,她精靈的雙眼望著梁滿倉,扭頭對馮謙道:“公公!這是誰呀?”

馮謙:“啊唷!鳳妹回來了!快!快坐下來吃飯,這位是你的梁伯伯。”

小女孩邊放下柴草邊問:“我的梁伯伯?怎麽從來都沒聽你們說過呀?”

馮謙:“很多東西你都沒聽說過哩,梁伯伯也練我們同樣的功夫,你聽說過嗎?”

小女孩:“沒有。”小女孩搖搖頭。

馮謙:“哪你以後就可以向梁伯伯學習了。”

小女孩:“梁伯伯的功夫很厲害嗎?”

馮謙:“你以後不就知道了。”

小女孩:“我不跟梁伯伯學,我要跟外公學。”

眾人:“哈哈哈哈!”

梁滿倉:“這孩子好可愛啊,叫什麽名字?”

正說著,馮敏英走出來:“她叫鄺鈺鳳,大家都叫她鳳妹。我帶你進去洗個手,再出來吃飯。”

小女孩邊走邊對馮謙道:“你們可要等我啊!”

馮謙:“當然要等你嘍!”

眾人:“哈哈哈哈!”

馮敏英和鳳妹進了裏間。

梁滿倉:“師妹一直都在幫你的手……?”

馮謙:“唉,好人命苦呀!”

梁滿倉:“怎麽啦?”

馮謙:“說起話長,真是鹹豐年那麽遠的事嘍,有空再給你說吧,你就先留在這裏幫我的手吧。”

梁滿倉:“沒問題,正想跟師叔學學手藝。”

馮謙:“我也好幾十歲了,難得有本門師侄到來,正是求之不得哩。”

梁滿倉:“先父一直都說師叔的人品、武功、手藝,是同門師兄弟中最直得稱道的。”

馮謙:“那是師兄對我的鞭策。”

梁滿倉:“能得師叔指點,是滿倉之幸。”

就在此時,幫馮謙舞獅頭的強叔來到門口:“謙哥呀,趁著出來,我想帶點竹篾回去。”

馮敏英正帶著鳳妹出來:“強叔請坐,你要的竹篾我已經準備好了,我這就拿出來。”

梁滿倉:“什麽竹篾?”

馮謙:“是這樣的,我這紮作坊的零碎活交給好幾家做,阿強家是幫我紮燈籠竹架的,經常要來這裏提竹篾回去。”

話剛說完,馮敏英已經將一大捆竹篾抱出來,梁滿倉一看,連忙上前接過:“我幫強叔扛回去。”

口水強:“好!滿倉小侄懂事呀!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哈哈!”

馮謙:“你倒會說。”

兩人走進口水強的家裏,梁滿倉才將竹篾放下,口水強就說:“滿倉小侄呀!你來了謙哥就好了,就不用整天擔心敏英了。”

梁滿倉疑惑地問:“我師妹她怎麽啦?”

口水強:“咳,敏英命苦哇。”

梁滿倉:“到底為何?強叔,你是我師叔的拍擋,我師妹到底怎麽啦?”

口水強:“說起來,敏英還是我的堂侄女,這些年過得很淒涼啊!”

梁滿倉:“你快說說。”

口水強:“七年前她丈夫被人殺死,開的武館也被拆毀,她隻好背著女兒逃回來。”

梁滿倉:“殺人不是要填命嗎?怎麽還拆了他的武館呢?”

口水強:“幾十年來,流傳於這裏的‘土客之爭’你知道嗎?”

梁滿倉:“曾聽我父親說過,由於當時年紀小,不太明白這‘土客之爭’是什麽東西,請強叔給說說。”

口水強:“這件事得從鹹豐年間說起,我們鶴山在康熙至乾隆年間,境內地多人少,除了本土的人外,有不少客家人從粵東遷移過來,在將近二百年的相處中,基本上相安無事,由於當時因為洪兵起義,引發了一場連續十多年的土客之爭。”

梁滿倉:“洪兵?是不是老人常說的長毛賊?”

口水強:“長毛賊是官府的叫法,其實洪兵就是佛山的陳開和李文茂的義軍,隻是官府對他們恨之入骨,才這樣叫的。”

梁滿倉:“啊,原來是這樣,哎,你快說下去。”

口水強:“當時參加起義的洪兵大部份是本土的民眾,官府為了鎮壓洪兵,召來客家團勇協助清兵剿滅洪兵,洪兵被打敗後,有些人借助官府力量,將當地的土民遷居到更偏僻的山區,官府也不問情由,即按此辦理,從而激化客民與土民的矛盾,雙方都投入上萬人的械鬥,互相摧毀對方的村莊,搶掠婦女財物,放火燒屋,被害一方再聚集力量進行報複,造成死的死,逃的逃,田園荒廢,村落丘墟。”

梁滿倉:“太慘烈了。”

口水強:“還不止呢,這場械鬥從鶴山一直蔓延到恩平、開平、陽春、高明、台山、高要,而且持續了十幾年之久,造成本土民眾與客籍民眾都深受其害的大災難。”

梁滿倉:“太可怕了,後來又怎樣?”

口水強:“為此土客之間一直明爭暗鬥,從鹹豐一直到如今光緒。”

梁滿倉:“我師妹的丈夫又是怎麽一回事?”

口水強:“是這樣的,敏英的丈夫鄺守譽本來是謙哥的首徒,當年高明五坑的村民為了自衛,特地邀請謙哥去當教頭,可謙哥當時有事走不開,就派了他的首徒代替自己去教,而敏英剛好和守譽成了親,謙哥不忍小夫妻分離,也同意他們一起去,過了半年還生了個女兒。”

梁滿倉:“就是鳳妹?”

口水強:“對,那小鳳妹當時才出生八個多月。”

梁滿倉:“啊!”

口水強:“那天也是合該有事,五坑有個村民去圩裏賣菜,就為了擺賣地方這麽一點小事,雙方起了爭執。

口水強慢慢地將哪段往事說起來;

圩市上,小販、菜農在擺賣農產品,買賣的人往來不絕。

幾個五坑村的村民在地上擺賣,一個老漢走來買菜:“喂!這波菜幾錢一斤?”

五坑村民:“一斤三文錢,鄉親要幾斤呀?”

老漢:“三文錢一斤?是不是貴了點呀?”

五坑村民:“老哥,三文錢一斤不算貴了,旁邊的要四文錢一斤哩。”

就在五坑村民不遠處,有個長得甚為粗魯的漢子也在賣菜。當他聽到五坑村民的話後,雙眼冒光:“你他媽的說我的貴?你賣你的菜,你說我幹嘛?”

五坑村民:“你別罵人好不好,你的確是比我的貴嘛。”

粗魯漢子:“罵你又怎麽啦?我還打你哩!你夠膽說我的貴!”那粗魯漢子拔出扁擔,邊罵邊將扁擔掄過來。

五坑村民:“哎喲!你打我?”

旁人:“喂喂喂!你幹什麽打人?”

粗魯漢子:“滾開!我連你都打!”那粗魯漢子果然連旁邊的人也打了。

被打的幾個五坑村民也抽出扁擔,和那粗魯漢子對打起來。

跟著有人叫道:“有人打我們的人嘍!”有些一起賣菜的叫起來。

客籍人甲:“誰敢打我們的人!”

眾客籍人:“打他!”

十多個客籍人手執扁擔衝過來,買菜的四散而逃,眾客籍人追逐。

村人和客籍人一場混戰。雙方均被打出了血,附近一起擺賣的客籍人馬上圍攏過來,那賣菜一見不好,立刻往村裏跑,另一班人緊追不舍,直往村裏追去。

山坡上,十多個農民在鋤田。

馮敏英的丈夫正在館裏練功。

忽然,從遠處跑來十多個本村人。

逃跑的村民高呼:“來人啊!有人打我們的人嘍!”

種田的村民一聽本村人被打,全都執起鋤頭,過來幫手。

有人叫道:“快去叫鄺師傅出來幫手!”

一個村民丟下手中的鋤頭,飛也似地跑回去報信。

眾村民:“嗬!嗬!嗬!”齊聲號叫,衝去迎擊前來侵襲的人。

眾村民:“把他們趕出去!”

衝來的人高呼:“打死他們!”

口水強說到這裏,喝了口水,接著道:“敏英的丈夫得知情況,也趕來幫助本村的人。雙方一場混戰,馮敏英丈夫當場血灑山坡。”

梁滿倉:“他不是有功夫嗎?”

口水強:“這種混戰,多好的功夫都沒用,你沒聽說過‘亂棍打死老師傅’這句話嗎?人家鋤頭棒棍亂來,你怎麽擋?”

梁滿倉:“就這樣死了?”

口水強:“還不止這樣,那幫人打死人後,還順勢衝進村裏,將這條村鏟了。”

梁滿倉:“怎麽叫鏟了?”

口水強:“就是將村裏能燒的就燒,能殺的就殺,這叫‘鏟村’。”

梁滿倉:“哇!那不反了?”

口水強:“反倒不是反,俗話說,山高皇帝遠,在這山裏麵,就算‘鏟村’這樣的大事,官府知道了也不敢來過問。”

梁滿倉:“後來怎麽樣?”

口水強:“敏英那天正在武館後麵的廚房煮飯,聽見村裏的人呼天搶地的叫喊,出門口一看,已經見到有人拿菜刀砍人,好在她從小跟父親學過功夫,一看勢色不好,連忙背起女兒,躲過人群,溜往剛才打鬥的山坡。”

背著孩子的馮敏英,急匆匆地跑到山坡上。

山坡上,幾張斷柄的鋤頭,幾個翻倒在地的籮筐,那些鋤頭和籮筐都染上鮮血。

到處都是打鬥過的痕跡,更讓人吃驚的是山坡上還躺著幾個已經死去的村民。

馮敏英慌了:“守譽!守譽!”她連叫連往一塊山田撲去。

那裏倒伏著一個尚未斷氣的年輕人,在他身邊是一條齊眉棍,那人正是馮敏英的丈夫。

馮敏英急忙扶起那人:“守譽!守譽!”

那個叫守譽的人肩膀上被利器撕開一個大大的傷口,傷口還在鮮血流出。

馮敏英:“守譽!守譽!鄺守譽!”

背上的孩子被叫聲吵醒,哇哇地哭了起來。

村子裏,一班手持扁擔、大刀的人,凶惡地在村子裏搶奪。

有人在小巷裏追雞趕鴨。

有人挑著搶來的東西,還在東張西望。

一隻大黃狗被打得站不起來,隻能躺在地上狂叫。

有人在房子裏放起火來。

山坡上,馮敏英仍在悲哀地叫:“守譽!守譽!”

鄺守譽無力地睜開眼睛。

馮敏英:“守譽!守譽!”

鄺守譽:“敏!敏英!我……”鄺守譽望著馮敏英背上的女兒。

鄺守譽:“鳳妹!鳳……”他無力地抬起一隻手,想摸一下女兒的臉。

馮敏英一麵叫著丈夫的名字,一麵彎側背,將女兒湊近丈夫。

馮敏英:“守譽!”

忽然,鄺守譽手一軟,頭一歪,再也不動了。

馮敏英:“守譽!你怎麽樣了?守譽!”

孩子的哭聲更響。

在口水強家裏。

梁滿倉擔心地問口水強:“她不怕那幫人過來殺她?”

口水強:“那幫人在村裏正忙於搶奪財物,誰還顧得上這個背著小孩的女人?”

梁滿倉:“哪也是,哪麽師妹後來又怎樣?”

口水強:“她見那幫人走了後,拿起一把鋤頭,草草地埋葬了丈夫,和女兒回到這裏嘍。”

梁滿倉:“那些鏟村的人後來又如何?”

口水強:“幾十年來,官府聽見這樣的事都裝聾作啞、避之則吉,誰去多管閑事?”

梁滿倉:“那麽我師叔有什麽想辦?”

口水強:“能有什麽想法?這樣大規模的氏族械鬥,又牽涉到幾代人田畝歸屬問題,能有什麽想法?”

梁滿倉:“報官不行嗎?”

口水強:“剛才不是說了嘛,官府理都不想理哩。”

梁滿倉:“真不敢想象,原來師妹的身世跟我一樣,都是這麽慘。”

“信義京布行”內,王寒燼和馮燦安兩人在燈下聊天。

馮燦安:“你沒向他說起我的情況?”

王寒燼: “我看暫時先不要說,免得事不機密,被官家查獲,對大家都不好。”

馮燦安:“對,反正知道他是謙二伯的師侄,又有了落腳之地,以後要想找他還不容易。”

王寒燼:“哎!燦安,你說馮謙為什麽對官府的人如此仇恨?”

馮燦安:“這話說來長了,我謙二伯早年在佛山入了武行,學了個洪拳佛掌,功夫了得,後來為遵父母之命,回家娶妻生子,可家中既無田地又無產業,唯開了間武館謀生。又經過十多年功夫,隻生了個女兒,後來父母妻子都在饑荒中去世,女兒又嫁給了他的首徒。”

王寒燼:“啊!”

馮燦安:“不料前幾年,沙坪來了個都司,此人什麽本事都沒有,最出名卻是專使手段壓製姓馮一族。”

王寒燼:“怎麽會這樣?”

馮燦安:“原來當年洪兵起義時,陳開派大將軍馮滾回鄉發動民軍,馮滾大刀闊斧,殺富濟貧,不少魚肉百姓的劣紳惡霸都被殺死。當然也有些人家中略有浮財,被人暗中告發,引來洪兵,不問情由掄去所有財物,稍有不滿即被開刀,死得冤屈,畢竟時屬兵荒馬亂。”

王寒燼:“這也難怪。”

馮燦安:“經過近三十多年時光,洪兵早被朝廷平定,沙坪來的這個都司,雖然連個七品都未到,官場上稱之為未入流,可此人心狠手辣,隻要是姓馮的,他就想盡辦法打壓,也不管是田地上的事,還是村民糾紛,隻要落在他手中,他連審問都不用,即時判斷,姓馮的肯定是輸,時間一長,終讓人看出苗頭,此人必定對姓馮的有仇。”

王寒燼:“我看也是。”

馮燦安:“謙二伯的武館也都開了好多年,連女兒也嫁了。怎知那都司一來就將謙二伯的武館視作眼中釘。不時指使些不三不四的人過來搗亂,謙二伯也曾用錢財疏通過關節,也曾請人出麵擺過“和頭酒”,可那都司就是水潑不進,什麽都不頂用,很多跟隨謙二伯學藝的徒弟被人暗中恫嚇,紛紛離開武館,最後連個學徒都召不到,謙二伯這武館就開得極其憋氣。”

王寒燼:“你說得對,在這種情況下,正如俗話說的“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一間小小的武館,又怎能鬥得過手握權力的都司大人。”

馮燦安:“偏敏英的丈夫又在“土客之爭”的械鬥中被亂民所殺,謙二伯也曾想過去為女婿報仇,可連誰是凶手都不知道,此事卻被那都司借題發揮,說這武館狗屁不如,再好的武功都是用來唬人的,又命些流氓前來搗亂,謙二伯為了女兒外孫的安全,最終將武館關了門,但對官府就恨之入骨。”

王寒燼:“怪不得!”

馮燦安:“謙二伯現在兩父女就靠紮作獅頭,製作燈籠等為生,有空帶帶外孫女,興趣到了,還指導女兒練練武功。”

王寒燼:“馮姐也懂武功?”

馮燦安:“是呀,她練得最好的就是那雙匕首了,從少年就開始就跟著父親練習,大慨十五、六歲時還跟父親出來表演過。”

王寒燼:“現在沒有出來表演了吧?”

馮燦安:“嫁了人以後,當然就不出來嘍。”

在益安紮作行內,馮謙正忙於執拾散落在地上的雜物。

梁滿倉:“師叔,我來到這裏都好幾天了,該做些什麽才是?”

馮謙:“有件事,我原本還不知做不做好,現在你來了,正好幫得上我的忙了。”

梁滿倉:“是什麽事?”

馮謙:“前幾天我到佛山鎮進貨,在茶樓聽鄰近的茶客說;下個月就是‘關帝誕’,屆時佛山的紮作行業,在嶽廟鋪舉辦一場獅藝紮作大賽。”

梁滿倉:“紮作行業,不就是我們這一行嗎?”

馮謙:“對,這是本行業最大的盛事,我很早就想去見識一下,隻可惜舞獅尾的亞福長得又肥又矮,幫不了我忙。”

馮敏英剛從門外進來:“他長得高,長得矮,與這次盛會有什麽關係?”

馮謙:“這次說是盛會,其實是一次大賽。”

馮敏英:“大賽有什麽了不起的,長得矮就不行?”

馮謙:“是這樣的,這次的比賽叫作‘紮獅頭、拋彩球’獅藝紮作大賽,它要求參賽者不但要現場紮出一頭獅子,還要用這頭獅子演練一個拋接彩球的動作,演示得漂亮,則給予銀牌獎賞。”

馮敏英:“有這樣的規矩?”

馮謙:“其實它是想看誰家的獅子紮得結實,以此來定奪本行紮作技術的高下。”

梁滿倉:“紮獅頭那還不簡單,你天天都在紮獅頭,有什麽難處?”

馮謙:“紮獅頭當然沒問題,可接下來要紮作人員一齊舞起這獅子,用雙腳夾起一個彩球,往空中拋出,再舞著獅子用口接回,既看你能否接得住彩球,又看你將彩球拋得有多高,以此來評定你的水準,這才是今次比賽的要點。”

馮敏英:“用雙腳夾彩球拋接,那天口水強不就經常表演嘛,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馮謙:“不行,口水強雖然懂舞獅頭,但年紀大了些。”

馮敏英:“那你不也年紀大?”

馮謙:“他怎麽能跟我比?腰馬功架,他那樣比得過我?”

馮敏英:“那麽亞福呢?”

馮謙:“你又不是不知道亞福,他平常說話都鈍過別人,打鑼鑔還算可以。”

馮敏英:“亞福確實是鈍了點,你看梁師哥行不行?”

馮謙:“我也想由滿倉來幫我舞獅尾。”

梁滿倉:“我?我怕不行吧?”

馮謙:“你有沒有跟你父親學過?”

梁滿倉:“先父過身得早,跟他隻是學了功夫,舞獅子卻沒學到。”

馮謙:“有沒有興趣幫我舞獅尾?”

梁滿倉:“興趣當然有啦,可你不是還有幾個拍檔幫忙舞獅子的嘛?”

馮謙:“他們的功夫也還過得去,從功力上看,他們和你當然就沒辦法比了。”

梁滿倉:“我對舞獅尾卻不熟悉啊!”

馮謙:“不難,你跟我來。”

馮謙將梁滿倉帶到益安紮作行後園。

他將後園的竹器、台椅搬開。又雙手叉腰,紮了個馬步。

馮謙:“你看,這是四平馬、這是弓箭馬、這是吊蹄馬。”

馮謙連接做了四六馬、坐馬、小四平馬等幾個動作。接著又走了撲步、跪步、扣步、擺步、跳步等幾個步法。

梁滿倉:“這不是我們本門的步法嗎?怎麽也是舞獅子的步法呢?”

馮謙:“其實舞獅子的步法也是來自各門各派的,有時同樣是‘探青’,洪家有洪家的步形,蔡家有蔡家的步形,關鍵是你要將獅子的形神表現得清楚就是了。”

梁滿倉喜不自勝,跟著就走了起來,那步子果然剛勁有力。

馮謙:“舞獅子還不能光練步法,還要看他的功架。”

梁滿倉睜圓雙眼,望著馮謙:“舞獅子也有功架?”

馮謙:“你也是練武的,舞獅子的功架和武家的都一樣,都是要講究腰、橋、馬、肩、靠、肘、腕。也是一種整體的功法,是一種內在的東西,我想你也是明白的。”

梁滿倉:“練武也是要講究這些啊。”

馮謙:“對呀,如果你學舞獅子到了一定階段,你一定能領會得到的。”

梁滿倉:“這也跟舞獅尾有關?”

馮謙:“當然有關,你學了這些,舞起獅尾來可就得心應手了,舞獅尾不難學,你既有此基礎,每天晚上練一練,很快就行。”

馮謙與梁滿倉兩人滿麵汗水,脖子上搭著條毛巾。

梁滿倉:“師叔,今晚又練了兩個時辰,喝口水吧。”

馮謙:“好,你也歇一會吧。”

梁滿倉:“馮師叔,那次你不在家,我聽師妹講過關公獅和張飛獅的故事,為何逢年過節又或是喜慶都要舞獅子呢。”

馮謙:“這話說來就長了,沒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哩。”

梁滿倉:“說來聽聽嘛。”

馮謙:“聽老人說,從北魏時起,由於當時北部匈奴侵擾作亂,匈奴人想剌殺中原的皇帝,他們特地製作了多個木雕獅頭,又用金絲麻縫成獅身,然後派遣舞得好的使者到北魏進貢,說是舞給北魏的皇帝看,準備在舞獅時行刺魏帝。”

梁滿倉:“後來殺了那個魏帝?”

馮謙:“沒有,幸好被朝中的大臣識破,使他們知難而退。”

梁滿倉:“是怎麽識破的?”

馮謙:“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以前聽說書的就是這樣說的。”

梁滿倉:“後來又怎樣?”

馮謙:“聽說後來因為北魏的皇帝喜愛舞獅,於是命令手下仿製,於是舞獅子就得以流傳後世了。”

梁滿倉:“後來呢?”

馮謙:“後來不就是我們有獅子舞,不就是我這小店鋪有生意做了嘛,我看獅子的故事以後有時間再聊,過兩天就要到佛山了,我還得告訴口水強和亞福,讓他們也抓緊時間練習一下,要不然大家配合起來就不順暢了。”

梁滿倉:“唔,我明白了。”

馮謙:“好了,休息夠了,繼續練習。”

梁滿倉:“好,到佛山再聽師叔講故事。”

馮謙戴上獅頭,梁滿倉披上獅尾,一頭生龍活虎的獅子在翻騰跳躍,高竄低伏。

夜,“信義京布行”內。

王寒燼:“我聽人說,馮謙明天要帶他一幫拍擋和滿倉到佛山參加一場“紮獅頭、拋彩球”的比賽,你想不想去看看?”

馮燦安:“我不去了,過兩天我要到省城走一趟,目前維新變法己經到了緊要關頭。”

王寒燼:“我總是有些擔心,雖然皇上接受康梁等人的思想,己經進行了近一百天的維新變法,但慈禧太後那邊好象陰雲密布,誰勝誰負都未見分曉。”

馮燦安:“我也有這樣的擔心,明裏看,維新變法己有一派氣象,實質皇上還未能控製那班擁兵自重的大臣。”

王寒燼:“此話怎說?”

馮燦安:“聽說在光緒帝頒布‘詔定國是’第五天,慈禧太後即以‘攬權犯悖’為由,革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翁同龢之職,令其速回江蘇常熟老家了。”

王寒燼:“我看慈禧革斥翁同龢而去,鋒芒所指,乃是光緒本身。”

馮燦安:“光緒如果沒有翁同龢這位老師,下一步該怎麽走,還心中無數呢。”

王寒燼:“看來慈禧此舉乃是置維新變法於死地了,翁同龢不過是替罪羊罷了。”

馮燦安:“我看這次光緒帝己無回頭路可走了。”

王寒燼:“那你怎麽辦?”

馮燦安:“當這民族危難關頭之際,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王寒燼:“燦安兄千萬小心。”

馮燦安:“你如果有機會,不妨多接觸民眾,了解一下佛山各方勢力和民心。”

王寒燼:“對,這工作也很重要,了解各地民眾的疾苦和需求,例如馮謙和梁滿倉這樣的人,他們可否成為我們依靠的力量,我抽空去考察一下。”

馮燦安:“他們應該是我們的基本民眾,要好好地團結他們才是。”

王寒燼:“對。”

早上,馮謙帶著馮敏英和梁滿倉一行五人,穿過人群,來到英聚茶樓門前。

這茶樓共三層,門高廳寬,在一片平房當中顯得有點鶴立雞群。

馮謙:“這就是我昨晚給你們說的英聚茶樓了,上去吧。”

口水強:“不是說好今早去看比賽場地嗎,幹嘛來這飲茶?”

馮謙:“亞強,看比賽場地用得著這麽早嗎,到了佛山,不上這茶樓喝杯茶,還不能算是到過佛山,來來來,一齊上去。”

口水強:“咳,有茶飲,有酒喝,太妙了。”

亞福:“你真開胃,一早起來就想喝酒,不知擦了牙沒有。”

口水強:“誰說我沒擦牙?”

馮謙:“你倆是不是吃飽了?一早就吵。”

口水強:“不吵,不吵,我們聽師哥的。”

梁滿倉:“師叔,這間酒樓叫‘英聚’,難道這酒樓的老板是個武林中人?”

馮謙:“不錯,這樓主的祖上,曾經練武,建了這樓,就是取其‘英雄聚會’的意思?傳到現在的掌櫃,已經是第二代了,叫羅厚甫,自小學自詠春名師馮少青,功夫已有相當火候,平時雖然也曾聽說過,可就無緣相會,所以今天特意過來喝杯茶,看能不能見到這位掌櫃。”

口水強:“怪不得,我還以為師哥這麽好心,一早就帶我們出來飲早茶。”

馮敏英:“就你多話講。”

佛山英聚茶樓樓上,馮謙等人在茶樓裏占據一個桌子,茶樓夥計過來拿起抹布將桌子擦拭一遍。

茶樓夥計:“幾位喝什麽茶?”

馮謙:“給壺‘六堡茶’吧,再上五籠叉燒包,五碗皮蛋粥。”

茶樓夥計:“五籠叉燒包,五碗皮蛋粥!”

梁滿倉:“剛才在街上看見有好幾位紮作工匠,扛著竹篾、獅頭往嶽廟鋪去,估計他們也是參加比賽了。”

馮謙:“明天就是‘關帝誕’了,這‘紮獅頭、拋彩球’的比賽,早已轟動佛山,他們是想占個好位置,一麵比賽,一麵賣獅頭,倒是個好主意啊。”

口水強:“既要參加比賽,又想做買賣,我看他們不知顧得那一頭,還是我們用足功夫,作好準備,看來我們一定能取得好成績。”

亞福:“我就覺得他們有眼光、懂得做生意,管它什麽比賽,管它誰輸誰贏,先賺他個盤滿缽滿的,有什麽不好?”

口水強:“那你幹脆去賺錢算了,還舞這獅子幹嘛?”

亞福:“我沒本錢嘛。”

馮敏英:“算了,一開口又是錢,你再不吃,這叉燒包就沒了。”

亞福:“我……我吃,我吃。”

亞福連忙抓起叉燒包往嘴裏填。

梁滿倉:“慢點,慢點,千萬別咽著了。”

馮敏英偷偷地笑了。

忽然樓梯間一陣腳步響,上來一個頭戴紗緞小禮帽,長了兩撇八字胡,戴一副眼鏡,腦後拖一條長辯,身穿八絲緞長衫,腳穿禮服絨唐鞋的人。

此人年約五十來歲,背有點駝,可走起路來,踢踢托托,一副神采飛揚模樣。隻見他踱著方步,晃呀晃的上到樓上,一眼就看上那張靠窗邊的小方桌。

這小方桌打抹得窗明幾淨,甚是整齊。

陳師爺仰著臉,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茶樓夥計急忙跟過來,哈著腰,恭恭敬敬地拉下肩上的搭膊布,邊抹桌子,邊涎著笑臉。

茶樓夥計:“這不是知府衙門的陳師爺麽,你老有好幾天沒來光顧小號了,今天飲什麽茶?”

陳師爺頭也不抬,慢慢地將長衫後麵的袍角一掀,施施然地坐落。

用手將前而的袍角掀起,把右腿架在左腿上。

再把頭上的紗緞小禮帽輕輕地放在桌子一角,支起一隻胳膊。

左手在臉上由上往下抹了一把,又再抹了一把,甩著雙眼。

陳七;“有什麽好茶?”

茶樓夥計:“有、有;有六堡、六安、普洱、清運、水仙、龍井、壽眉、烏龍、杭**,不知陳師爺是一個人飲,還是幾個人飲呀”?

茶樓夥計一口氣報了好幾款茶名,眼望師爺,畢恭畢敬地彎著腰,等著陳師爺點茶。

陳師爺:“你管我有幾位?多嘴!給我一壺新鮮的壽眉,我要用個茶壺來衝水,開水要夠滾,如果不夠滾,茶味出不來,我一厘錢都不給”。

坐在旁邊的口水強聽到陳師爺的話,用手肘頂了一下亞福:“奇怪,象這樣有身份的人,一般都是一盅兩件,用茶盅涺茶,輕啜慢飲,今日這位先生看來是個有身份的人,怎麽象普通人般用茶壺來衝茶?”

亞福:“你出來喝過多少茶?能在沙坪地攤弄壺碎茶喝喝已經了不起嘍,還說人家。”

馮謙:“小聲點,別得罪人家,這可是有身份的人,千萬不要弄出麻煩來。”

不多久,茶樓裏的人越來越多。

樓麵響起一片叫賣叉燒包、蓮蓉包、摩羅蘇、鹹煎餅、開口棗的叫賣聲,夾雜著茶客高叫茶樓夥計過來衝水聲,茶客的談話聲。

樓下沿街叫賣豬肉聲、叫賣生果聲、招攬打棉胎聲、鏟銻刀磨較剪聲,嘈嘈吵吵、熱鬧非凡。

這時,陳師爺的小方桌上又坐上兩個穿著得一表斯文的人。

三個人你一杯,我一杯,不一會,一壺茶被這幾個人飲完。

師爺七趁著人多不注意,從長衫裏麵掏出一個紮有小孔的紙盒子,輕輕打開一看,盒子裏麵放著一隻小鳥,那小鳥骨碌骨碌著雙眼。

師爺七順順手將小鳥放進壺內,又再用壺蓋蓋好。

三個人誰也不瞧這個茶壺,隨便找個話題東拉西扯地就聊起來。

在一旁的口水強將陳師爺的行為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用手肘頂了一下亞福的腰:“喂喂喂,那邊有東西看啊。”

其實亞福也看到了陳師爺的小動作:“他到底想幹什麽?”

口水強:“我看這裏有古怪,我過去瞧瞧。”

亞福:“人家有錢人在玩鳥,關你什麽事?”

口水強:“我也喜歡玩鳥呀!”

亞福:“你算什麽東西,也學人家玩鳥,你一過去,人家不罵你才怪。”

口水強:“怕什麽,我就站在旁邊看,不開口就是了。”

亞福:“你夠膽?”

兩個人嘀嘀咕咕的爭論,終於被馮謙發覺了。

馮謙也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卻是什麽也沒見到。

馮謙:“你們幹什麽?”

口水強:“沒沒沒,什麽事都沒有。”

馮謙:“亞福,幹什麽?”

亞福:“沒什麽,沒什麽。”

馮敏英:“算了,他倆那一天不是爭爭吵吵的,來,再喝一杯。”

不久,茶樓上的茶樓夥計肩搭水布,手提大銅壺,在茶客中轉了兩圈,輕快地來到小方桌前,很麻利地用一隻手將茶壺蓋掀起,就想衝水入壺內。

那知就在這時,壺內的小鳥‘呼’的一聲飛了出來。

樓上飲茶的客人忽然見到飛出一隻小鳥,不由得“嗬”地齊聲叫了起來。

一眨眼,那鳥兒已經飛得不知去向。

望著那鳥兒飛走,大家都覺得奇怪,不知發生了何事。

茶客甲:“怎麽會有隻鳥飛進來?”

茶客乙:“不是飛進來,是飛出去。”

茶客甲:“小鳥從那裏來的?”

茶客乙:“好象從那個先生的茶壺中飛出來的。”

茶客甲:“茶壺會有鳥飛出來?”

那衝水的茶樓夥計呆若木雞地愣在那裏,腦袋一片茫然,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隻聽“拍”的一聲,師爺七用那被煙熏得焦黃的手,將桌子一拍,瞪著雙金魚眼,瞪著茶樓夥計喝道:“啊!你怎麽將我這隻‘金圈’放走了”。

茶樓夥計:“哎喲!得罪曬,得罪曬,我唔知壺裏麵有隻小鳥”。

陳師爺:“好話嘞,你知這小鳥從那來嗎?”

茶樓夥計:“我找人幫你捉回一隻就是了。”

陳師爺:“什麽?你以為這是在外麵隨便就能捉到的鳥嗎?告訴你,這隻鳥十分難得,我是專門托鬼子巷的陳買辦,從法蘭西買回來的,光是白銀就要五筒,我今天是專門拿這隻鳥去送給知府老爺的,你放走了,叫我怎麽辦?呀!”

茶樓夥計慌了:“老爺……我……”

陳師爺:“你必須馬上給我把它找回來。”

茶樓夥計:“我……我……”

坐在不遠處的馮謙三人,把這裏所發生的事看個一清二楚。

馮敏英:“飛走的鳥又怎能找回來,我看這位陳師爺是有心訛詐這茶樓夥計了。”

馮謙:“悄聲,聽說這位陳師爺是佛山同知署的師爺,千萬別多事。”

陳師爺手把茶壺蓋,敲得咯咯地響:“你把我的小鳥找回來!”

夥計:“先生,我……”

陳師爺:“快去,我什麽我?”

茶樓夥計又惱又驚慌,把一張臉漲得通紅,雙腳不由自主地就往樓梯口外退。

陳七師爺雙眼一轉,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順手執起桌子上的那把茶壺,照茶樓夥計麵門就飛過去。

那茶樓夥計正被陳七師爺怒喝,已是心中大驚,又見他一把茶壺飛過來,腳步往側邊一閃,怎知剛好站在樓梯口,一腳踏空,就從樓梯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這邊一鬧,引起樓上一片大亂。

坐在櫃麵後邊收銀的先生,一看情況不妙,馬上溜下樓去找掌櫃去了。

師爺七大模斯樣地坐在椅子上,昂著頭,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陳師爺的兩個夥伴也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賬房裏坐著個戴著頂禮絨瓜皮小帽,穿著絲絨立領長衫,圍著一條顯眼的絲質圍巾的人。

收銀先生匆忙過來說道:“羅掌櫃,不好了,有人來茶樓搞事了!”

羅厚甫:“別緊張,說過多少次了,無論出什麽事,首先要自己鎮定,弄得那麽慌裏慌張的,以後怎麽出來辦事?”

收銀先生:“不是呀,掌櫃,那人用茶壺將我們的夥計打下樓去了。”

羅厚甫:“噢?誰這麽大膽?”

收銀先生:“不就是同知衙署曾大人的師爺陳七嘛。”

羅厚甫:“原來是他,可能近來手頭緊了,今天到我這裏來打秋風來了。”

收銀先生:“我們怎麽辦?”

羅厚甫:“先不要輕舉莽動,今天不弄幾個錢給他是不行的了,早聽說這人難纏,今天不知是否撞了邪,碰上這個瘟神,要錢,給他就是了。”

收銀先生:“難道讓他欺負到頭上,還不動他?”

羅厚甫:“此人心狠手辣,一不留神讓他在同知大人麵前說你一些壞話,後果不堪設想,還是破財擋災吧。”

收銀先生:“便宜他了。”

陳七師爺還在灑潑,雙眼卻在骨漉漉地四處張望。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店主羅厚甫左手提著長衫下擺,急急腳,咚咚咚地跑上樓來。

他急匆匆地來師爺七麵前,望陳師爺雙手抱拳一揖:“啊!這不是陳師爺嗎,小人羅厚甫,是這茶樓的掌櫃,小店有什麽招呼不到之處,還望陳師爺多多包涵”

羅厚甫客氣地望著陳師爺。

羅厚甫:“是不是夥計有什麽得罪之處?”

陳師爺:“哼!你的夥計簡直沒長眼睛,將我一隻法蘭西金圓鳥放走了,你看怎麽辦吧。”

羅厚甫:“啊,得罪得罪,這些夥計沒見過世麵,還望陳師爺多多包涵。”

羅厚甫招手叫收銀的過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

收銀的手捧五封白銀過來交給羅厚甫。

羅厚甫:“真是對不起,小店的夥計不懂規矩,放了陳師爺的鳥,這裏有幾封白銀,還望陳師爺千萬不要計較。”

陳師爺“算你懂事,叫他們下次衝水可要看清楚嘍。”

羅厚甫:“是,是,陳師爺說得對。”

陳七師爺嘴叼一根牙簽,將五封白銀端入懷裏,昂首闊步地下樓而去。

送走了師爺七,羅厚甫正想離去。

馮謙結了帳,帶著梁滿倉、馮敏英走到了羅厚甫跟前。

馮謙:“羅先生,鄙人鶴山馮謙,想借一步說話。”

羅厚甫:“嗬!難道閣下就是人稱‘洪拳佛掌師傅謙’的馮謙馮師傅?”

馮謙:“不敢,正是在下。”

羅厚甫:“馮師傅到此,失敬,失敬。”

馮謙:“別客氣,我看剛才那位夥計可能受了點傷,我懂些跌打,這裏又有些跌打藥酒,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羅厚甫:“太感謝老哥了,我們一齊看看去。”

隻見受傷的茶樓夥計一條腿骨已經折斷,在幾個夥計的陪同下,疼得吡牙咧嘴,隻是低聲叫痛。

馮謙看了一下,又輕輕地摸了摸。

馮謙:“他的腿已折斷,膏藥已經不頂用了,這附近可有跌打醫生?”

羅厚甫:“看來得請‘平恕堂’的李才幹來才行,夥計!”

一位酒樓夥計應聲而來,關注地看著傷者。

羅厚甫:“你放下手上工作,馬上到柵下請李才幹李大夫過來。”

夥計:“好。”

茶樓夥計匆忙下樓而去。

在柵下,一間懸掛著‘平恕堂’的大屋。

這大屋門口裝有嶺南建築常見的‘趟籠’,門前掛著一塊招牌,上書“骨科跌打醫師李才幹”。

書案後有個年約三十多歲的人在翻看醫書。此人長一雙明亮的眼睛,兩道濃濃的眉毛,給人一種精悍的神色。

英聚茶樓的茶樓夥計從門外就叫:“李大夫,李大夫!”

那個叫作李才幹的人抬頭問:“誰?”

茶樓夥計:“我是英聚茶樓的夥計,剛才有個兄弟跌斷了腿,想請你過去瞧瞧。”

“嚴重嗎?”李才幹邊收拾藥箱邊問。

茶樓夥計:“是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小腿好象骨折了。”

李才幹:“哪就不用擔心,小傷而矣。”

英聚茶樓裏,梁滿倉、馮敏英、口水強、亞福坐在一旁,隻有羅厚甫和馮謙在悄悄地說話。

羅厚甫:“這位陳師爺不知是紹興蕭山人氏,還是安昌人氏,總之熟習幕賓之道,刀筆簿書,無不精通。”

馮謙:“可前些時張之洞出任湖廣總督以後,就廢除了幕賓製度,說是不能再稱呼這些人為師爺了,怎麽還叫他陳師爺呢?”

羅厚甫:“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沒錯,張之洞後來成立了‘刑名總文案處’,將師爺化為僚屬、並稱為科長,但從明清以來,這些跟隨官家的幕賓,眾人還是稱呼他們為師爺的,所以大家還是叫他為陳師爺。”

馮謙:“啊!原來是這樣,可我聽說曾大人治下甚嚴,怎麽會找這樣的人當師爺?”

羅厚甫:“清初以武功定天下,曾大人就是以武功累升至佛山同知職衡,雖然平日親視政務,人也勤勉,但每一個地方,總有數不清的事務,例如賦稅征收,公文批閱、軍務、賑災、河工、漕運、水利、農桑、武備、學政、功名等,日不暇給,就算是新科進士,派到一個州縣獨擋一麵時,往往對實際政事毫不知情,更何況曾大人是個從武官升任的官員?”

馮謙:“這倒是,如果剛到此地,倘若無人幫助,確實難以勝任,不過我總看不慣這個陳師爺的樣子。”

羅厚甫:“對!這陳七因對刑名、錢穀、書啟、征比、掛號無一不通,故此非常自負,倒是個不可輕視的人物啊。”

羅厚甫:“那也怕不得這麽多了,大家都知道這家夥往往借點由頭來找外快,也就當作是破財擋災吧。”

馮謙:“對了,你說的李才幹是不是金山寺主持智明和尚的徒弟?”

羅厚甫:“對,他的跌打骨科非常有名,還懂武功,是個人才。”

馮謙:“早就聽過此人,等會過來,倒要認識認識。”

羅厚甫:“他這人仗義,值得一交。”

馮謙:“還請羅先生引見。”

羅厚甫:“應該的,今天見到馮師傅,果然英氣內斂,令人敬佩,不知馮謙到佛山有何貴幹?”

馮謙:“因為佛山舉辦一場‘紮獅頭、拋彩球’的比賽,故帶上師侄、小女一齊來玩玩。”

羅厚甫:“難道是參加鄭湛舉辦的紮作行業大賽?”

馮謙:“鄭湛?他是誰?是紮作行的人嗎?”

羅厚甫:“不!他是佛山典當行的老大。”

馮謙:“典當行的搞什麽紮作獅頭比賽?”

羅厚甫:“鄭湛此人財雄勢大,什麽行業都想插上一腳,他心中到底想幹什麽,哪是誰也不知道的。”

馮謙:“那麽這個大賽,我們去還是不去參加呢?”

羅厚甫:“你們隻是一般的紮作行,參加比賽應該沒事吧!”

馮謙:“哪我就試試看。”

羅厚甫:“到時小弟一定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