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傾力
年少光陰頃刻消，情到濃時，願把心交。真心已付豈能收，默守紅顏，畫地為牢。
學業有成身價高，聲名難得，一念君凋。驚聞所愛已瀕危，回首歸來，神散形勞。
——《一剪梅·傾力》
這日，我正在教學樓辦公室開會，突然間手機震動起來，我一看居然是逸傑的來電。逸傑知道我開會的時候不方便接電話，所以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他是不會在我開會的時候打電話的。
我忙劃過那個綠色鍵，道：“逸傑，怎麽了？”
那頭逸傑的聲音顯得著急，但是更多的卻是嚴肅與冷靜，道：“子迅，會議結束後馬上回宿舍，出大事情了，電話裏說不清，你回來就知道了。”
電話裏都說不清的事情，那就真的是大事情了。
散會後，我匆匆忙忙趕回宿舍，道：“出什麽事了？”
逸傑一言不發，隻是把他的手機遞給我。我看了看，原來是一個視頻，關鍵是，那個視頻上，居然是雪萍和小雅在爭執，而雪萍還打了小雅一巴掌。這個視頻應該是監控視頻裏截取下來的，沒有聲音，單從畫麵來說，必定是動手打人者理虧在先。
我緊咬嘴唇，道：“怎麽會這樣？姐姐怎麽會打人呢？”
逸傑擔憂道：“從轉發量來看，這視頻估計現在全校人都知道了，不管怎麽樣，雪萍姐之前所有建立起來的聲望估計都會大打折扣，更別提她現在在爭取優秀畢業生和保研名額，這下子估計什麽都沒有了。”
我不假思索，道：“我要去找她。”
逸傑疑惑道：“這一年來你們的關係已經大不如前，我原以為你會放下她，沒想到你的眼裏心裏，還是她，難道你忘了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我看著放在桌子上的合照，那是我生日的時候，我倆一起慶祝時拍的。
“你說的我如何不知？就算知道，我想到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那一抹端莊優雅的她。這一年來我難過的是，曾經那麽要好的我們，終究還是不見了。可是這個責任不完全在她，所以我現在，要去把曾經的美好，延續下去。”
我來到花苑咖啡，這裏是我們經常相約的地方，其實我也是在賭，賭我們之間的情誼，不會真的消失殆盡。
幸好，我賭對了。
花苑咖啡靠牆的座位上，她正在安安靜靜地看書，周遭的人指指點點，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並未受到影響。
但我太了解她了，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
我拉開她對麵的椅子，道：“姐姐，我來了。”
雪萍沙啞的聲線明顯是哭過了，記憶中我從未見過她哭的樣子：“你來了？”
我認真道：“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雪萍心灰意冷，道：“什麽事還重要嗎？如今，我什麽都沒有了，保研的名額，優秀畢業生，曾經的榮譽，都隨風而去，還蒙上了沙塵。”
我提高了聲音：“這不是我認識的姐姐，我認識的姐姐，是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會輕言放棄的人。再說了，你告訴我，又怎麽知道我一定無計可施呢？”
雪萍回憶道：“這已經是一個星期前的事情了……”
一周前。
雪萍有個習慣，每天下了課之後都會去教學樓的一個小內室裏看書，那兒很少有人去，故而相對環境比較好。而不知為何，小雅居然找到了那個地方。
雪萍見是同係同學，道：“小雅？你怎麽來了？”
小雅一臉不屑，道：“郭雪萍，你說你裝了那麽長時間，不累嗎？”
雪萍感到莫名其妙，道：“你在說什麽？”
小雅搖了搖頭，道：“我越看你就覺得你越惡心，為什麽子迅會喜歡你這樣的人呢？”
雪萍笑道：“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事情讓你這樣說我，不過有件事你需要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歡你，不管你做什麽，他都不會動心的。”
小雅冷笑幾聲，道：“是嗎？那不知當他看到你不擇手段的樣子時，會是什麽反應呢？”
小雅把幾張照片扔到雪萍的腳邊，照片的內容竟然是她往舍友的杯子裏放了藥。
雪萍眉頭一皺，道：“這照片你從哪裏來的？”
小雅眼神充滿了嘲諷，道：“怎麽，終於想起自己做的好事了？據我所知，你的舍友剛好是你競選優秀畢業生最強的對手，而且那天下午她遲到了，對吧？你說這一切聯想起來，是不是已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呢？”
“你給我閉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根本就不是真的！”雪萍高聲道，“那天她感冒了，她沒有感冒藥，我隻是給了她一顆普通的感冒藥，還是她問我借的，這件事我們都知道，你想借題發揮，根本不可能！”
小雅輕蔑道：“得了啊，戲演得差不多就得了，演著演著自己都當真了。這事不管是真是假，你說這幾張照片到了子迅手上，她是願意聽你說所謂的真相呢，還是這幾張照片來得更直觀呢？再說了，你當時就真的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嗎……”
“啪！”
小雅話沒說完，雪萍動手給了她一巴掌，道：“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造謠汙蔑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雪萍拿起背包和書離開，然而小雅卻露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
回到現實。
我沒想到居然事情的背後原來是這樣子，回想起之前小雅說過的話，我似乎有點明白了，道：“原來如此，姐姐，你不該動手的。”
雪萍沒有一絲後悔之意，道：“我這一輩子，最恨的是就是有人往我身上潑不屬於我的髒水，打她就打她，還用得著挑日子嗎？”
我回想從小雅那裏聽過的錄音，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姐姐，如此說來，你當時確實沒有私心，對嗎？”
雪萍激動道：“肯定啊，可惜她現在已經不在國內了，不然她就可以幫我澄清了。”
我心有不安，道：“姐姐，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雪萍看了看外頭，道：“還能有什麽打算？這件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如果我解釋，隻會是越描越黑，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了打人不對。明天就是全校師生一年一度的大集會，我想校長也會讓我給個說法的吧。”
而在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個計劃，道：“姐姐，你放心，不管明天發生什麽，我都會與你同在。還有，有件事我覺得你需要知道，你不覺得這幾張照片來得太蹊蹺了嗎？你記得當時除了你，還有誰也在宿舍裏麵嗎？”
雪萍稍加思索，吃了一驚：“不，不可能是她。”
我扶著她的肩膀，道：“不管是誰，你去處理吧，明天我陪你。”
雪萍頷首道：“我一直都相信你。”
回到宿舍後，雪萍把照片遞給欣妍，道：“欣妍，這幾張照片熟悉嗎？”
欣妍愣了一下，道：“雪萍，這是什麽？”
雪萍的眼神冷得刺骨：“你問我這是什麽？你拍的照片問我是什麽？從這個角度看去，就隻有你的床位，而那天你就在**午睡。這幾張照片，就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欣妍笑了一聲，道：“對，你說得對，既然你都發現了，那我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就是我拍的，也是我交給小雅的。”
雪萍見她說得如此輕鬆，簡直難以置信：“你怎麽還可以說得如此心安理得，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是我最好的閨蜜啊！”
欣妍並未答話，隻是翻開手機裏的一張照片，道：“你懂了嗎？”
照片裏的，分明是欣妍和他，兩個人是那麽親密。
“原來……原來他的對象是你！”雪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欣妍冷笑連連，道：“《牡丹亭》中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你讓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他了。從你爸媽羞辱他那天起，你就已經失去他了，隻有我懂他，明白他心裏的痛苦。所以，這就算是給你的回禮吧。”
“夠了！”雪萍努力地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別侮辱《牡丹亭》！我不想見到你，你走！”
欣妍拿起手邊的行李箱，道：“你當這裏是你家呢，還想發號施令？不過你放心，不用你說我都準備要走了，我要去他那兒了，這偌大的宿舍就留給你一個人吧。”
隨著欣妍關上宿舍門，雪萍第一次感受到，這空****的宿舍，隻剩下她自己一個人。
次日，雪原大學一年一度的師生大集會順利召開，校長針對先前鬧得滿城風雨的視頻一事，要求雪萍上台解釋。
我身為學生會主席，坐在台上。雪萍一臉平靜，拿起麥克風，道：“關於日前的視頻一事……”
沒等雪萍說兩句，台下的人就暴動起來，紛紛大喊：
“都動手打人了，還有什麽好解釋的！”
“聽說她之前的獎項都是走後門得來的！”
“哇，這個人好不知廉恥啊！還想要優秀畢業生？”
“趕緊滾下去啊，沒人想看你！”
現場情況愈演愈烈，這時一個裝著冰水的水瓶扔了上來，我眼疾手快，忙閃到她的麵前抱著她轉了個身，讓那個水瓶和冰水打在了我的背上，散了一地。
雪萍看到是我，慌張道：“子迅，你沒事吧？”
我隻是淡淡一笑，讓逸傑把雪萍帶了下去，道：“姐姐，這裏交給我。”
等逸傑把雪萍帶得足夠遠，校長道：“你是中文係的學生會主席吧？你有什麽事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校長，關於日前的視頻一事，其實真正的始作俑者不是郭雪萍同學，而是我，我有必要向大家解釋清楚。”
校長被弄糊塗了，我拿起麥克風，道：“各位領導們，老師，同學們，大家早上好。關於日前的視頻一事，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徇私舞弊。我身為主席卻明知故犯，我不是一個好主席。”
此話一出，台下頓時炸開了鍋，雪萍大驚失色，想要衝上來，無奈我已經授意逸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上來。而逸傑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也是覺得始料未及。
我定了定神，繼續道：“之前中文係所舉行的師範生技能、春花詩韻等比賽，由於我跟郭雪萍同學私交甚好，所以我想要利用學生會幹部的身份幫助她拿到冠軍，但是被她嚴詞拒絕了。不過，這件事情被夏小雅同學知道了，她覺得我知法犯法，所以想要向校學生會舉報我，然而郭雪萍同學事先知道了這件事。眾所周知，我和郭雪萍同學以姐弟相稱，所以她為了不讓夏小雅同學舉報我，才會與她在內室裏起爭執。而視頻流出之後，郭雪萍同學寧可選擇自己吞下苦果，也不願意把我供出來，想要出來替我承擔一切責任。但我餘子迅是個男人，自己闖的禍，應該自己收拾，讓女孩子來解圍，哪還有半點擔當？各位，夏小雅同學和郭雪萍同學都沒有錯，夏小雅同學敢於直言，維護公平，應當值得嘉獎。而郭雪萍同學是這件事情裏最大的受害者，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接受過我的任何幫助。如果有不相信的同學，大可以去谘詢評委老師，我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左右評委老師的意見。所以，請各位不要再責備郭雪萍同學，所有責任我一個人承擔。對於我私人的品行問題所造成的這一係列後果，我在這裏鄭重地向大家道歉！”
話完了，一向不低頭的我彎下了身軀，大學之路也隨著這一次的低頭，結束了……
在一片嘩然中，我緩緩走下了主席台。
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要邁出一步竟然會如此沉重。
以前，我曾經埋怨過如懿，覺得她太傻，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賠上了自己的全部。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原來，有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沒有開上帝視角的自己，也會做出和如懿一樣的行為。我們曾經有過生分，有過疏離，可是當她真的遇到困難時，又總是奮不顧身地想為她承擔一切，或許這就是歌詞裏唱的“誰能過情關”吧。是否值得，隻有自己最清楚，既然做了這個選擇，那就繼續走下去吧，不管是對是錯。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宋·李清照《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