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 :你來,我就在

我將她擁抱得更緊,深深地埋進她的長發,宛如被時光之河如搖籃般撈起,輕輕放下,帶走,柔軟地漂浮,永無止境。

[1]愛她。愛她的一切。

臨近期末考試僅有半個月了,各科目也停止了授課,進入了較為寬鬆的自由複習時間。

那天下午,我昏睡了一下午,做了一場又一場的噩夢。夢見自己考進了一個大學,在很遠很偏的地方,破舊的校舍,孤獨的生活,不感興趣的專業以及無望的未來,讓我不得不退學再次回到了複讀生活,複讀在夢境中竟然重複排演了一片,痛恨也是如此真切,如山的題海,寥寂的心境,漫長的午後時光……

這樣的夢境在多年後,依然一次又一次侵入我的夢境,痛感有增無減。嗬,如果高三每一個日子都已付出了奮鬥,那麽無論最後的結果是失敗或成功,請都不要選擇複讀。

宿舍電話將我從中吵醒了過來。

很意外,是李菁的電話。

是你?李菁有些不確定。

是我,你在哪裏?我抑製不止內心的狂奔。嗬,在那個年齡,想到能和自己心愛的女孩在一起牽手、撫摸、親吻,那還有什麽比這更興奮更幸福的事情。

我喜歡看著她,她擼鼻涕的樣子都可愛極了,有一次,她有些惱,別過臉不讓我看她,就不讓我看她,我偏看,我就愛看,愛她,愛她的一切。李菁。

我在車站,你能來接一下我嗎?她有些躊躇。

好,你等我,我馬上去接你。我說。

她告訴我她所在的車站位置,然後掛斷了電話。我拿著電話愣在那裏。林智神色怪異地看著我,你去奸誰?

是“接”,不是“奸”。我嚴肅地說道。

哦,他有些漫然地回應道,去吧,接你的女人去吧。

怪裏怪氣的,我不理睬他,連忙去水房刷牙洗臉,牙被我反複刷了三次,直至牙齦的地方都有些翻皮的幹澀和生痛,我才意味未猶地停了下來。

我洗漱完畢回到房間時,林智已蒙頭大睡了,他的複讀生活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脫軌,每天除了昏睡就是發呆,那個噩夢般的歲月,對很多人來說,是那麽難以堅持。

我走出宿舍的時候,他從被窩裏伸出頭來,我回頭,他好像想對我說些什麽,而麵對我探究的眼光,卻再一次沉沉地埋下頭去,他隻說了一句,算了。

什麽算了。本來興奮的心情也因為這一插曲變得有些隱晦不明。抬頭看時間,怕遲到太久,我連忙趕往車站。

李菁站在候車室靠窗的位置,背影是一身黑色的風衣,豎領,長發被高高地紮了起來,揚起來的發辮在車站的穿堂風中如丟棄的秋千,有一搭無一搭地搖著晃著……

李菁。我在她背後輕喚了一聲。

嗯。她溫柔地回過頭來,臉色有些蒼白。

窗外是冬季特有的灰茫天空,我伸出手去,拉過她的手,她遲疑了一下,將手蜷成雞蛋狀放在了我的手心。我輕輕地握著,另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臉上,有些清冷的臉龐,她微微側過頭,將臉靠在了我的手背上,臉上綻放出了我們見麵的第一個笑容。

很好。

我沒有問起她請假的原因,她也沒有談及。分別一個多月後,我們漸漸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覺。她的行李很少,我幫忙提了過來。在我手心的她的小手慢慢舒展開,並穿過我的指縫與我五指交握,我們如情侶般走出車站。

她說,我餓了。

我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們坐公交車穿過了這個小城的東南方向。車上人不多,我們坐在了最後一排,她從上車那一刻開始,一直望著窗外,眼神遊離,嘴角有些難以捉摸的嘲諷。她在跟前,而她已走遠。我握著她的手漸漸鬆開,而她卻毫無所覺般,我將手抽離了出來,放在自己的雙膝上。我注意到車上有一對中年夫妻時不時向我們的位置瞟過了一眼,然後交頭低語些什麽,時而發出哧哧的笑聲。

公交車在我打工的那個夜飲店附近的公交車站停靠了下來。我說,下車了。

李菁突然回過神一樣,有些羞愧地看著我,我向她微笑,拉過她的手,她聽話地跟在我後麵下了車。

夜飲店一般在午後才開始營業,店內燈光沒有完全打開,有些昏暗,見到我進來,沒有人開燈,我上前將燈打開了。有個廚房服務生走了出來,見到我有些意外,你還來上班啊,那個符丹丹都走了……

啊,她走了?我有些意外,因為要期末複習,我要請假兩個星期,但老板娘狠話放前麵了,說你要請假就直接辭職算了。而我今天來,確實也不是來上班的,而是領走未結清的工資。該走的總會走的,盡管,我的內心是如此惆悵。

老板娘似乎也是剛剛上班,睡眼朦朧般看了我一眼,生硬沉默地在計算機上算了一通,然後拉開抽屜給了我一疊錢,然後揮揮手,躺臥到沙發椅上。

將門關上。她頭也不抬地蹦出了一句。

我拿過那筆錢,道過謝,退出了她的房間。

我在前台給李菁買了一杯十塊錢的西瓜汁。

前台收銀的女孩奇怪地看著我,我不得不解釋,我剛剛辭職了。而在辭職那天之前,我早就有一個願望,我要帶著李菁來,在這裏,好好的享受一次。

這是你打工的地方?李菁有些驚奇。

是的,我在這裏打工快三個月了。我平靜地說。

李菁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經過路途奔波的她臉容上仍落有風塵的跡象,我想,她大抵是有些疲倦。

李菁輕輕地吸吮著吸管,淡紅色的西瓜水緩緩地流過白色的吸管,在她嘴唇的兩邊發生輕微的噝噝的聲音,宛如細水長流的時光。我蹲在她跟前,將她的另一隻手放在她的雙膝間,我雙手疊握在她的手背上,仰望著她,從仰望的角度望上去,她的眼睛清汪如水,額頭光潔,發路溫柔。

唐歡那一千塊就是你打工還的?她柔聲問。

是的。你怎麽知道?我有些驚訝。

哦。她閃爍著,答非所問,沒什麽。

我不再追問下去,我們之間有太多無法深究下去的問題,願時光隻有這樣,永遠停留在我們彼此注視溫柔說話的時刻……

這讓我感到溫暖包圍的安全。

嗬,我終究是個缺少安全感的孩子。

後來,我們又要了兩碗魚片粥。吃完後從夜飲店出來,李菁提議走路回學校。

為什麽?我笑問。

為你省點錢。她微笑。

不必要阿。我有些不解。

有必要的。聽我的,咱們走吧。她不容置疑地說。

還好,行李不算重,應該隻是一些衣服在裏麵。我們一路向西,她停下來,拿過她的包,然後從包裏掏出一條帶子,讓我背過身,一會包就落在了我的背上,軟軟的。

這樣輕鬆了些吧?她問。

然後她雙手插到了風衣的口袋,而我也不得不將有些礙事的雙手放在了口袋。我們並列地走著,聽得見彼此的呼吸,卻誰也沒有說話。我們穿過城市的市民廣場、一些鐵軌,井字形的街道,一道橋,抵達一個火車經過的山體軌道。

軌道內有些燈光,我說,李菁,我想親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有些眼睛潮濕,內心有些憋屈。

啊……她抬頭看著我。

在昏暗的燈光中,也許是我的淚水太過於顯目,她有些吃驚,既而眯起了雙眼。我將她擁抱了過來,埋下頭,輕輕地吸吮著她的嘴唇,上麵還留有淡淡的西瓜味,有些甜。我身體顫栗著,從上到下,我都能感覺到如電般的顫栗,我的手指穿過她的頭發,指尖和發跡如陽光中飛舞的塵粒,有細微的電流。

這是我第一次親吻女孩,悸動,幸福。

但我很快注意到,無論我的舌頭如何亂竄,我都未能抵達到她柔軟的舌床,她雙齒微微並攏,堅定,節製,我無法進入得更深,我試圖撬開,而終究放棄,徒然離開了她的唇。

她一直眯著眼,我離開的時候,她依然保持著微微仰起的姿勢,而後,也許是感覺到沒有任何動靜,她才睜開了眼睛。她的臉色有些潮紅,她抿了抿嘴角,說,可以了?

我沒有回應她,我再次確認她並沒有接受我,至少不是完全接受我,也許,她隻是一點點喜歡我。一點點。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我愛她,我親吻了她的唇。

是的,她的唇。

有火車從遠處就鳴起了長笛。我放開了擁抱著她的手,她放出口袋的雙手再次插回了風衣的口袋,我也一樣,我們並列著,恢複了原先的靜默,在微弱的燈光中走出了軌道。一輛綠色的火車,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一陣狂風般,她紮在長發上的發絲被吹散,長發楊起鋪蓋了我滿臉……

我們靠得如此近。我幾乎摔倒。

[2]林智的失樂園

在女生樓下,李菁接過我肩膀的行李。

你也回去睡會吧。李菁說,聲音平靜,如一片風中隨意飄落的樹葉。

在我轉身走出幾步後,她在背後喊住了我,她說,我會睡很晚,不用等我吃晚飯了。

我點了點頭,腳步輕盈地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發現宿舍上下鋪都放滿了紙箱子,紙箱子用透明膠封口,水桶、臉盆也都纏上了密密麻麻的透明膠打包放到了一邊。大冬天裏,林智光著膀子上上下下忙碌著,對我的進來他似乎毫無所覺。

你在做什麽?我問。

哦。他有些恍惚地回應了一下,又繼續忙碌他的活。

學期還沒有結束,你這是幹什麽呀?

他眼皮抬了一下,我退學了。

退學了?為什麽呀?

我去讀民辦大學了。他輕淡畫描。

我不像你,我是讀不去了……他補充下,語氣倒是輕鬆了很多。

那現在民校大學也都開學一學期了,要讀也得等明年阿。我很是疑惑,複讀班在開始一兩個月確實有蠻多同學退學的,民辦大學開學比公辦大學一般都要晚一些。

你說得對,我回家一段,明年再去讀。他打包完最後一件東西,然後躺在已經打包好的被子上睡了起來。一陣強烈的孤獨感向我襲來,我突然舍不得他的離開,同宿舍半年,我們幾乎沒有交談,就像在迷霧中走動的兩個模糊的身影。

你什麽時候走?我問了一聲,隔了良久,我以為他不想再搭理我,我隻是一個過客,一個和他生命毫無相關的人,可是他冷不丁地回了一聲,明天早上。

很快,他響起了呼嚕聲。

我在**躺了一會,突然睡了過去。夢見自己被一群麵容模糊的人追殺,看著他們越追越近,突然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可以飛起來,而我真的飛起來了,那種漂浮在空氣中的感覺就如父親托著我的腰讓我漂浮在海麵一樣輕盈。那群黑壓壓的人在地麵上追著我,我發現我的飛翔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低,前麵出現了一大片森林,森林之前卻有一堵高高的牆,我重重地撞到了那堵牆上,直線翻轉下落,我望見了白白的雲、以及白晃晃的尖刀,雲越來越遠,尖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突然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已睡了三個多小時,將晚自習的時間睡過去了,都已是淩晨零時了,內心不由湧起一陣不安,一骨碌連忙翻身下床。宿舍過了十一點後已全部熄燈,我從床底下找出兩根蠟燭,點燃,兩顆豆粒狀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躍著,飽滿而安寧。

窗外,微弱的夜光在窗戶玻璃上遊走,宛如手背脈動的青筋。林智冷不丁翻了個身,突然從**坐了起來,我嚇了一跳。我以為他是夢遊,不敢出聲,因為聽說夢遊的人如果突然將他叫醒會把他嚇死過去。他突然翻開床邊一個箱子,將膠布撕裂,然後翻箱找出了一樣黑乎乎的東西。

我還是不敢出身,直到他站起來,直勾勾地看著我,你還沒有睡啊?

聽見他說話,我才確實他不是在夢遊。我說,我以為你在夢遊。我看清了他手中拿著的東西,是望遠鏡。

夢個鬼,我沒有那毛病。他突然嗤嗤嗤地笑了起來,在安靜的夜,如一根不小心紮進牙床的魚刺,讓人難以忍受。

你還在學習啊?要不要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他神秘地說,表情比我白天看到他的樣子生動多了,甚至帶有許不可耐的興奮,臉色潮紅。

什麽東西?我對他打擾了我的學習感到有些厭煩。但他卻拿出了蠻勁非讓我看不可一樣,勸說著我,你就看一次嘛,保證你會喜歡,真的。

他再次嗤嗤嗤地笑了起來,且笑得更持久。我不勝刺耳幹脆答應了他,那好吧,不過我沒有太多時間,盡快吧。

好。他表情很溫順,你跟我來。

走出走廊的時候,他讓我腳步放輕點,事實上,剛才我開門的那個動作不知道已吵醒了多少人,他們說不定正嘟噥著罵人呢。

多神秘一件事情啊。我不屑地嘲諷他,有些刻薄,而他似乎不是很在意,帶著我來到了走廊盡頭。他掏出了他的寶貝,望遠鏡。他有各種奇怪的寶貝,飛鴿牌單車就是,所以他有這玩意我也不奇怪。他將它對準了對麵一家賓館,屏著氣,並不斷地變換著鏡頭對準的方向。對麵的賓館大概有三四百米遠,每層樓仍有為數不少的燈在亮著。

有了。他壓著興奮說道。

什麽有了?

你一會自己看,他的聲音都有些發抖。嘴角揚起了得意的微笑。

他將望遠鏡遞給了我,告訴我往第五層樓靠邊的窗戶看。我將信將疑地將望遠鏡移到了眼前,一下子明白了他看的是什麽。一個女子正在洗澡,不時的彎腰、仰頭、抬腿,窗戶沒有完全關好,依稀可以看到**,以及搓澡的動作。我感到身體有一部分膨脹得厲害,在那個女人不停地揉搓著抬起的右腿時,我再也抑製不住那種洶湧的膨脹,下身一陣崩裂的痛。

給我吧。他也許意識到我臉上痛苦的表情,將望遠鏡拿了過來。

你要**嗎?每晚我都這裏**,很過癮。他似乎並不將他這樣的行為視為“不妥”,

每晚?每晚他都在這裏,在我熟睡之後,每晚一個人在這裏,遠望、幻想、**。

不,我不需要,我不看了,我要回去了。我努力控製住了自己。

在那個壓抑的年齡,能有什麽比異性的身體更具有**力呢。

等下,我也回了,或許,你往後站著點,我可能要來了。他全身貫注地持著望遠鏡,並拉下了短褲的褲鏈,一隻手將陰莖掏了出來,我側過臉去,身體也不由地壓迫在走廊欄杆的牆壁上。他喘息著,我的腳步如灌了重鉛般挪動不了半步,時間與黑夜一並墮入了更為深冷的黑暗,與罪惡。

他一聲長長的喘息,仍然是壓抑著的釋放。突然間,一股熱乎乎的暖流也從我的下身崩瀉出來,隨之是一陣顫栗感的虛幻感,舒服,但想死去。

在很多次的夢中,它曾經來過。而在清醒的一瞬間,我將它奉獻給了一堵牆。

他一陣忙活,也許他沒有注意到我也做了和他一樣的事情。他低聲說了聲,對不起。

我內心一陣悲哀。在清冷的夜風中,我搖了搖頭。

他說,這就是我退學的原因,我控製補了自己,就像吸毒一樣,我每晚都在這個時候醒來,心如麻亂,如坐針氈,我必須來到這裏,我必須讓自己達到**,每晚都折騰得筋疲力盡,每天昏昏欲睡,老是幻想到夜晚這樣的鏡頭,不可抑製地想,想夜晚盡快到來,而又恨一個接一個這樣的夜晚,我都無藥可救了。我想過很多辦法,每天騎單車出去亂逛,將自己折騰得累得要死,希望自己能一覺睡到天亮,希望自己的腦袋能忘記有這麽輕而易舉就能獲得滿足的一幕,忘記,忘記,就是忘不掉……

他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很低,緩慢而清晰。大抵是因為從天亮開始,他真的就能做到告別了,將過去以複製粘貼的速度一筆勾銷,所以他能夠平靜,他在盡量平靜地告訴我這一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我問。那一刻,我愚蠢地認為,如果他沒有發現這裏,他就不會痛苦,他也就不會中途放棄複讀。

他接著說,每一個複讀的人我想都有一個苦悶的階段,也許是我運氣比較差點,有天夜裏,想到自己不確定的未來,怎麽也睡不著,就爬起來了。對麵那幾個賓館的還有不少房間的燈在理亮著,賓館名稱的大字很顯目,我判斷亮著燈的房間應該衛生間,因為窗戶都不大。我想到賓館那裏可能有妓女,也不知道怎麽就會往那方麵想了,感到很新奇,激動,就找出望遠鏡來看了。結果,不出我所料,就像剛才你看到的情景一樣……

我不像你一樣,我複讀沒有希望的。你隻是發揮失常了,你的成績一直都是那麽好……即便是唏噓,他也是如此平靜,仿佛這一切在經曆過一陣風雨欲來之後,已是過眼雲煙。

生活是如此荒謬,一個微小的細節,可能就會摧毀遊走在崩潰邊緣的局麵。

回去吧。太冷了。我說。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什麽呢?

我們躡手躡腳回到了宿舍。直至,我們各自躺回到自己的**,我們再也沒有說一句話。桌子上的蠟燭燃燒得隻有一小截了,我頭腦空白地躺了一會,才想起了要吹滅蠟燭。我艱難地抬起身子,吹滅了蠟燭。

黑暗中,林智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騎單車在外麵亂逛時,在西湖邊上碰見過李菁兩次。和陳發在一起。

我一愣,好像吃進了一根魚刺一樣。

他們牽著手……他又低聲補充了一句。

我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沒有回應我,也沒有動靜。也許他是在說夢話吧。

一陣沉沉的帶著鈍痛的睡意襲來,我在入夢的瞬間驚醒過來一次,我想向林智問點什麽,但卻在遲鈍的睡意幹擾下想不起來……

也許是夢吧。

早上醒來的時候,林智已經離開,宿舍一片幹淨,走之前,他還掃了一次宿舍?窗外,一片迷茫的霧。

父親說,如果有什麽擋住了你,你就像這樣,揮揮手輕輕一抹,霧就會散去。

是的。霧終究會散去。

[3]在你身邊,你能讀懂我

李菁因為缺了太多的課,複習起來有些吃力。

那段時間,每天晚自習後我會留下來幫她補習。她也是一門心思放在了學習上,很多次我想向她問起毒癮的事情,她卻毫無談及這方麵話題的意思,臉容平靜而陌生。

因為是從同一鎮中學出來的緣故,語文老師宋文強也很關照她,通過她,我也終於了解到語文老師背後的一些事情,他有一個小兒麻痹症的孩子。我想起他對我的關切,一開始就產生的那種親近的關切,也許芸芸眾生中,我們早就因為類似的命運悲劇認出了對方。物以類集,李菁也算嗎?

在一天晚自習後,我們逗留到每個人都走了。我在給李菁講解一道數學題,她沉思著,有些走神,我不由地看著她,輕巧的鼻冀,漾著一層水氣的眼睛,嬌嫩的嘴唇,我很想,很想再吻一下。

我說,我想吻你一下。

她突然回過神來,有些受驚地看著我。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可以嗎,月明。她有些抵觸地說。

我倔強地看著她,我說,我想親你。

她猶豫著,說,就在這裏?

我環顧了四周,確定無人了,低下來想靠近她的唇,而她閃電般躲閃開了,身體往後傾斜,她說,我準備下。

我心情黯淡了下來,她原來是真的不喜歡我的親吻。

她覺察到我表情的變化,有些不安地說,就一下好嗎,就一個。她伸出一個小指頭。

我突然被她可愛的動作逗樂了。也許她擔心的隻是因為我們在教室——一個不適宜的場所,我感到有些釋懷,我答應她,就一下。

她聽話地眯上了眼睛,我靠近她,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唇。

很柔軟,就像踩上了一片雲。我想停留著更久,但她已悄然挪開了,在我嘴唇的地方,落下了一片冰冷。如上次一樣,她未完全開啟她的唇,我也未能探究親吻到她的舌頭,那將會是怎樣陶醉的味道。

她拿過課本。而我們經這一插曲,似乎很難再回去到剛才平靜的複習狀態。

她也許也意識到了,站起來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啊,我掩飾著說,心髒的地方在狂跳,身體在不可控地顫栗著,我甚至感覺到我放在桌子上的手,都在微微的顫栗。

接觸異性身體,在那個愛意萌動的懵懂年齡,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

有夜風透過窗戶吹了進來,窗簾在風中微微顫動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李菁走出座位,站到了講台上,她要在講台上講故事?

是的,她開始綻放出自信的笑容。我給你講一個魔術師與鸚鵡的故事。她說。

從來有個魔術師,喜歡帶著他的鸚鵡走南闖北到處去演出討生活。

魔術師呢,是一個滿臉胡子的魔術師,很落魄,身邊沒有什麽女人跟著他,隻有一隻鸚鵡,他每天都跟鸚鵡說話,但鸚鵡從未張口給他說過一句話。

有天,魔術師帶著鸚鵡劃著一道船過河時,河麵突然狂風大作,將船打翻,他和鸚鵡都掉進了河裏,他在河水中撲騰著終於抓住一塊船板,漂浮在河麵,狂風似乎一刻也不能消停,他有氣不力地將抱著船板,唉聲歎氣,鸚鵡停在他的肩膀上,也很是著急。

他開始像往常一樣向鸚鵡抱怨命運,絮絮叨叨,鸚鵡終於忍不住了,開口說話了,你他媽的把船變到哪裏去了。

在最後那一句的時候,李菁突然變換了一種聲調,尖聲尖氣地說,你他媽的把船變到哪裏去了。我一下子被逗樂了,在無人的教室,我笑得有點開懷,有些虛幻,感覺這樣的笑聲不是發自的自己,而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李菁微笑著,眼睛眯著如一彎月牙。

能讓你開心,真好。她輕輕地說,你就是個精靈,我的精靈。

我想起她給我留下的那份信中就有這麽一句。

她說,在你身邊,感覺你能懂我,你能讀懂我,我就有勇氣走過難關了。我最怕寂寞,我一寂寞就離不開那個魔鬼了,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麽……

她重新坐回我身邊,我伸出手去,將她拉了過來,她輕輕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聞見了她長發的清香,帶著潮濕的味道,讓我酣暢如醉。

我明白,你毒癮不深,很快就能戒掉的……我低喃。

不,我不允許你在我麵前提毒癮這兩字,你要讓我忘記它……她夢魘般語氣有些急促,我撫摸著她的臉龐,從她耳朵發際的地方,親吻,就像追遁著一泓流淌的清泉,甘甜入心。她很快安靜了下來,輕輕地訴說著,她說她小時候很向往舞台,每次去看父母看戲,都會在戲後,一個人竄上舞台,跳著,舞著,想象著下麵黑壓壓的人群……而長大了,越想離人群離得遠遠,自己也越來越寂寞,而寂寞又是如此難堪……

你能想象隻有兩個女人的家庭嗎?父親走了以後,母親開始和各種各樣的男人聚會,我討厭回家,雖然母親從來都不會帶任何男人回家,但是我總是會想象那樣的一幕,我推開門,發現他們正在……我無法抑製我的厭惡。放學後,我就一個人在街上亂逛,累了就在公園的木椅上坐會,餓了就一個人找小餐館吃飯……

你知道我有多慘嗎?我還是碰見他們。在一個雲吞店,我站在廚房窗口的地方等我的雲吞麵端出來,終於等到我的雲吞出來了,我想端走,就在這時他們進來了。我的母親和一個男人,他們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身體還不時地碰到了一塊。母親穿著一身碎花的連衣裙,將頭發盤了起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臉容幹淨,皮鞋賊亮。我愣在那裏,臉無表情。首先是母親發現了我,我發現她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還有些尷尬,但很快就一閃而過,她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倩,你在這裏啊,真巧啊。我什麽時候變成小倩了。我仍然是臉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我感到全身在發抖,是的,我在發抖,我沒有應她,就徑直走出了雲吞麵。那碗雲吞麵,熱騰騰的,還停留在原來的地方,我都來不及將它端起,上麵漂著的蔥葉散發的清香,我永遠記得……

我走出雲吞麵的瞬間,那個男人奇怪地問母親,這是誰啊。母親說,鄰居家的一個孩子,怪怪的喔?母親用詞後麵有個“喔”,我能想象母親尋求男人依托而故意改變語調的可笑表情……男人嘟噥著,怎麽連麵都不要就走了……後麵他們說了什麽我再也聽不見了,我幾乎是小跑地跑回家,這一次我確定我推開門不會碰見那樣的情景,我心情無限地好,我在家門口附近買了一堆青菜還有很多魚啊肉啊,係起圍裙煮飯、打火鍋……一直吃到深夜母親回來,我仍在津津有味地吃。母親輕手輕腳走進來,看著滿桌狼藉的桌子,有些內疚地跟我說對不起,我哈哈大笑,我真的在那一刻哈哈大笑,母親似乎受驚了,連問我怎麽了,怎麽了,我說好好吃,好好吃,並將最後一盤空心菜放進了鍋裏,電爐發出噝噝的好好聽的聲音,我又往鍋裏添加了些開心。母親討好地看了我一會,我不看她,胃口大好地吃起了輕嫩的空心菜,她也就幹脆裝糊塗,嘟噥了一聲,吃完趕緊睡,我再來收拾……聽了這句話我突然沒有了一點食欲,放下圍裙,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屋外除了母親洗澡的聲音,一片靜寂,我躺在**,一開始還覺得心情很舒暢,可是隔了一會無來由就哭了起來,那次我哭得很傷心,後來我就不知道怎麽就睡著了。其實,那天我喝了很多啤酒,母親沒有發現,因為喝完酒之後我就將酒瓶扔出後院了,她回來什麽都看不到了,隻看到我吃得很爽。我喝了很多,我想我隻是醉了,就像做了一場夢而已,所有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

兩個女人的生活,無處不在的糾結,就是這樣,我才會落榜的,我不甘心,我想離開那個家,我想遠離那個家,我會不會更安心一些,更靜心一些,學習,計劃我的前途……你覺得呢?

我捧著她的臉,她的訴說宛如清泉上跳躍的小陽光,我遁入那片白花花的陽光中,有些晃眼,有些迷茫,卻是如此溫暖。

她嘎然停止,我說,你會的,在這裏,我們一起走出去,去一個遙遠的地方,那裏有我們的理想,你能想象那樣的大城市嗎,高速公路,到處的高樓,到處的高架橋,我們會抵達那裏的……

嗯。她夢囈著,眯著雙眼,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我將她擁抱得更緊,深深地埋進她的長發,宛如被時光之河如搖籃般撈起,輕輕放下,帶走,柔軟地漂浮,永無止境。

那晚,一直到停電,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離開。

那是一個多麽瘋狂的夜晚,我們被鎖在了高三的教室樓。在寒冷的冬夜,南方沒有暖氣管,我們就這樣互相擁抱著,互相取暖,我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緊緊地裹著她,她柔軟地躺在我懷裏,有時她到我背後,從背後抱住了我,說讓我也暖了一暖,我能感覺到背上兩片更為柔軟的地方,讓我暈眩般迷戀。

就這樣,我們交替擁抱。或許我們曾經有過進入夢境,或許我們一直在清醒著,一直在訴說著。偶爾親吻。她沒有開啟她的唇。

直到天空泛白,虛洗的灰蒙蒙的藍從天幕鋪瀉而下,被阻擋在窗戶外,我們才睡眼朦朧醒來。我們要趕在有人來上早自習之前離開,那時,有人來得很早。

我們踏著晨光離開,在一片肅穆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