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美術老師

高一第二學期,石板來了一個美術老師。聽說他從安裏城一所中學選調過來的。安裏城是距離石板有一百多公裏的城市。聽說那裏有明媚的斑馬線、光亮筆直的高樓、高大的旋木馬。如果不是他的到來,我還沒有認識到從我出生石板以來,十六年,十六年我竟然沒有離開過石板半步,大城市的概念從來就隻存在在我對媽媽與另外一個男人的生活圖景的想象中。碧草滿園的大院子,光雅高貴的玻璃窗,凹凸有致浮雕纏繞的窗台,厚重深情的紅木家私……有噴泉在歌唱,媽媽將一隻手輕輕擱在一張寬大潔淨的手掌上,另一隻提著裙擺的一角從鏤空的暗紅的旋梯上款軟而下……那就是大城市,大城市裏有美麗的別墅,有高貴美麗的媽媽,有莫紮特巴頓肖邦的音樂,筆挺的西裝,古龍水的香氣縈蔓……

他來了。美術老師。他像極了那個拋妻離子的男人,身材魁梧,冷笑,嘲諷,聲音低沉深厚,指點江山。

他叫黃金。黃金。

他住在鎮郊。那裏有一大片一大片油菜地,金黃遍野,蜂飛蝶舞,香氣逼人。他有一輛大眾牌銀色的舊汽車。他開著它從那條曲折婉轉的道路突兀出來,然後盤上了石板那筆直的瀝青路,在校門口緩緩減速,拐過了學校的籃球場,在一株鬆樹下停靠了下來。他鑽出來,參雜著菱朗白發的頭發精神煥發,俄國詩人式憂鬱表情讓他的麵容布滿了神秘的陰影。他步伐從容,眼神深綠,仿佛兩片永遠膜拜陽光的碧綠得失真的葉子,鱗光閃閃,冰角凜聳。

他在鎮郊有一個家。班裏八卦的女生間早就傳聞其家裏有一個得了重病的美麗女人。但他從來沒有帶著那個女人出來過,好像那個女人從來不會對石板的景色感興趣一樣。而真相應該是怎樣的呢?他麵容上憂鬱的冷峻從來都是不動聲色,講台上的他談笑風生,畫布前的他淩厲盡致,車窗後的他正襟危坐,他是他自己的旁觀者,他冷笑,嘲諷,他是他自己的布景,他可以看見,但他並不能觸及,作為旁觀者的另一個他是透明無味無覺的,你並不會意識到他走來,你聽不見任何腳步人感受不到任何氣味他就突然出現在你的麵前,他讓你大吃一驚,讓你緊緊捂著狂跳的胸口大呼救命,但,其實你無處逃遁,你被束縛了。十六歲那一年,你被束縛了,被一個男人所俘虜。他的生活隔山隔水,隔著重重的帷幃,你看見的隻是帷幃後麵透明的身影,大風驟起,帷幃洶湧,油菜花、金黃、色彩流體、時間扭曲、荒涼、枯木、生命解開了荒誕與強權的一幕。

十六歲,該死的十六歲,我繳槍投降,我無力對抗。那是一個一米七七的男人,一個叫我優優你過來的男人,一個叫優優跟我走的男人,一個叫優優你是一個國畫妖精的男人。我坐進了那輛發出沉悶歎息聲的舊汽車,我們去安裏城,我們在安裏城的路上,我們永遠在前方目標的路上,我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到達目標,他會在公路邊某一個隱蔽的樹影處停靠下來,公路上打開明亮燈光的車輛飛過了一輛又一輛,好像一隻隻夜間**的飛蛾,饑餓地尋找著火光,需要著一場箭一般地刺上去,兩敗俱傷。夜空,清靜,有月,或圓或半,風輕盈得仿佛是長在背後的翅膀,隨時都會將你騰空而起,飄飄欲仙。隻有聲音,聲音如一輛力量無窮噴著蒸汽的火車那麽真實地灌入你的耳朵,你會突然警醒:這是哪裏?但,晚了,每一次都晚了,你回不去了,你在路上,前不粘村後不貼店,你在路上,危險,刺激,一路飆瘋,不可控,不可言寓。

他將手覆蓋在我的手上,他的手掌蜷卷起來,首先從我的指尖開始,他溫柔地揉搓,然後宛如一個漩渦一樣慢慢在我的手心流連忘返,我感覺一陣溫暖的激流在心裏漾,漾,漾了上來,有一個地方開始潮濕了,仿佛我的初潮,帶著一種隱隱的鈍痛及幸福的快感。他的手開始翻過了我的手背,仿佛很輕易就翻過了一座山,他順流而下,他得意而沉穩,從我的潔白的裙子下翻轉了過來,順著我的大腿,他無所忌憚地前進,前進,前進……我動彈不得,我找不到我的心跳,我的心跳呢?為什麽我找不到了我的心跳……他在那片森林隨意的戲水,他肆意翻著筋鬥,打著轉身,嘲諷冷笑,沉醉其中,我**漾,我花枝招展,我心花怒放,可是,我是那麽恐懼,我的心跳呢?

十六歲的光景那麽美,那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