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湧動

我看了看桌上的那本書,有些摸不透J的想法。

他不是那種會做沒用的事的人,我搞的小動作對他而言也並不算隱秘,因此這很可能是他的一次試探。

這本書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說那般是過去的我借給他的…看來還有待考究。

總之,我決定姑且賭一賭。

“真是過分,”我用含糊曖昧的話語回答他,“哪有借別人東西長達一年多的。您這可算是老賴了。”

J的笑容沒有絲毫破綻,“沒辦法,一不小心忙起來後就忘記了。”

他微微彎下腰,順滑的長發輕輕地從肩頭落下。

被白手套包裹著的右手撫摸書的封麵,他說,“這真是一本好書啊,我很高興你能推薦給我。”

我頓了一兩秒,給了個不會出錯的回答。

“…想不到您也是個老二刺螈。”

這本書的封麵繪畫、書名和引言都是股濃濃的的日式輕小說風,其中內容隻要不是掛羊頭賣狗肉,這個回答就確實毫無問題。

我並不確定J是否認為我已經想起這本書的內容。

這本書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是陌生的,也許它曾經短暫地存在於我過去的某個記憶角落裏,但隨著過去的我特意將記憶遺失,它也隨之消失了。

如果J一定要用書中內容來試探我的話,我想我也隻能無奈地承認我是在演他了。

…啊,等等,我可沒有明說自己記不記得這本書啊。

老二次元這個梗就是隻看封麵也可以玩出來啊。

就算被拿具體內容試探我也完全可以無辜地以此作為借口為自己申辯。

但J到底沒有反問我一句“哦?那你來說說這本書講了什麽”,他隻是微笑著,直起身來,“要說過分,伊甸你不也一樣嗎?寧願去和那些人玩也不願意來詢問我嗎…明明我對你從來如此慷慨,你想要的我幾乎都給了你。”

他停了停,從衣袋裏拿出了那個有些眼熟的、有著金色鏈條的懷表,手指在表的表麵摩挲。

“包括自由。”

他繼續掛出淺淡溫和的笑容,“包括自由,我都曾經給過你。”

“………”我突然想起過去的我在日記裏寫下的那句【人往往因無知而感到幸福】。

過去的我在日記的扉頁留下話語,給了我兩個選擇——什麽都不知道,無知而幸福地活下去。以及,探究真實,在絕望痛苦中掙紮。

一個荒謬的想法在我的腦中形成。

過去的我沒資格決定他的未來,也沒資格給未來的他選擇“無知而幸福地活下去”或者“探究真實而直麵深淵”。

除非,他和J達成了交易。

那麽,我又憑什麽能夠相信他呢?

我怎麽保證過去的我就一定值得信任呢?

…不,冷靜。如果就這麽被挑動了的話,說不定便正中J的下懷了。無論如何,先冷靜下來再說。

忍住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沒有異樣,我調動著臉部的肌肉,做出輕鬆微笑的表情:“那可真是謝了。”

“不客氣。”J笑眯眯地說,“所以啊,你根本不需要向顧先生交換情報,你要的答案,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他把手裏的懷表遞給我。

“這個,差不多也該還給你了。”

懷表的表麵是冰冷的金屬,但指尖觸碰時卻有種燙得嚇人的錯覺。

打開它,看見裏麵藏著的照片時,我聽見已經慢慢走到門口的J的聲音。

沒有了虛偽的溫和,冰冷得仿佛包裹鋒利刀片。

“…這是一點回禮,伊甸。我一向討厭所謂的暗喻。”

然後是門被打開又合上的聲音。

直到確定他已經離開很遠之後,我才終於放鬆了些。看著藏在懷表裏的那張全家福,我隻覺得好笑得近乎荒謬——“這特麽都什麽狗血劇情啊…”

“還有過去的我,你究竟想幹什麽…”

?那家夥】又來了。

櫻色頭發的少女冷漠地按下幾個琴鍵試了試音,眼角掃過觀眾席的某個角落。然後開始演奏。

前不久才做的美甲又報廢了。

她淡淡地想。

真是討厭。

琴音響起,是演奏了很多遍的曲子,難度不高,也沒什麽炫技的作用。隻要重複以往的動作就可以了——靈魂什麽的,這裏的人也不會在意。

隻是某個有錢人因無聊原因而辦的酒會需要演奏,給的錢夠多就來了。又不是什麽需要特別認真的場地。

她也說不上多愛音樂和鋼琴,學這個也不過是為了更好融合體內的Adam罷了,內心根本不會有褻瀆了音樂的愧疚感。

但【那個女人】偏偏又出現了。

和往常一樣,坐在角落裏。

深藍色的長發被高高挽起,穿著顯得有些成熟的禮服。深藍的眼睛裏裝著令人厭惡、令人作嘔的懷念與溫和。

她在透過我看著誰——

她在把我當做某個人的替代——

她在借著我懷念某個該死的陌生人——

她怎麽、怎麽敢?!

少女的憤怒不合時宜地從胸腔傳遞到了手指上,一個不和諧的音符代替她闖入了正在演奏的樂曲中。

她於是仿佛從夢中驚醒般,立刻回過神來用自己的強大心理素質和高超技術將樂曲重新引回正確的軌道。

途中沒有人發現。

這個酒會上沒有多少她的同行,何況她的名聲足以讓其他人把她的失誤當做一個精巧的創新。

…不,等等。

有人發現了。

是【那個女人】。

她居然皺起了眉,並用一種惡心的、肮髒的擔憂目光看著她。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你以為你是誰?!

——惡心死了惡心死了惡心死了!!!

難以言喻的憤怒在她的胸腔瘋狂地亂竄著,撞得她的心髒和肺部都在劇烈地疼痛著。

她艱難地繼續演奏著,焦慮凝結在指尖。

…快點…快點結束…!

結束了,就去找那個女人。

然後命令那個女人——去死吧。

去死吧。

居然透過我懷念另一個人。

居然將我當做另一個人的替代。

居然敢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著我。

去死吧。

……樂曲終於結束。

她微笑著忍耐讓前來說客套話的蠢貨們滾開的衝動,用身體不適的借口拒絕了那些人的邀請。

然後,往酒會的角落追去。

——但女人已經消失不見。